“这种转变诚然非同小可,”歌德回答,“但他必须有这个勇气,并且很快下决心。这就像学游泳的人怕水,只要你赶紧跳下去,水就与你亲密无间啦。
“我担心比想象的要困难,”我说,“因为这要求转变整个思维方式。就算转变成功了吧,创作活动也会出现暂时的停顿;他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才能熟练掌握客观的表演风格,并使之成为自己的第二天性。”
“一个人想要学唱歌,”歌德继续说,“在他自然音域里的那些个音唱起来当然挺容易;在他音域外的其他音呢,一开始可就困难极啦。但谁想当歌唱家,就必须唱好这些难唱的音,因为他必须全部驾驭它们。诗人的情况也是如此。只要什么时候他仅仅能够表达自身的一点点感受,那他就还不能称为一位诗人,可一旦他学会了把握世界,表现世界,他就是个诗人啦。从此他永不枯竭,常写常新,反之,一个主观的天才很快就会表述完自己内心的一点点东西,最后以落入俗套而告终结。
“可能吧,”歌德回答,“不过,你要是给观众更好的东西,他们会更加满意。我确信,像沃尔夫这样一位即兴表演的天才,只要能够把罗马、那不勒斯、维也纳、汉堡和伦敦等大都会的生活描绘出来,而且描绘得真实准确,有声有色,观众感觉如同身临其境,他就会使所有人欣喜和着迷的。只要沃尔夫能突破主观转向客观,他就保险啦。现在问题全在他自己,因为他这人并不缺少想象力。只是他必须尽快决断,并有勇气采取行动。”
“大家常常讲向古人学习,那意思不外乎:面向现实世界,努力表现现实世界。因为古人当时也这么做,也表现他们生活的现实。”
我提出,对这种主观倾向观众负有责任,因为他们对所有滥情的表演一律给予喝彩。
歌德站起来在房里走来走去,我则如他希望的仍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他在壁炉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向我走来,把食指靠在嘴唇上,对我讲了下面的话:
“我对他很坦率,”歌德回答,“我的话要是对他起了作用,鼓舞了他,那就是一个好的迹象。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这点没有疑问,只不过也患有当今时代的通病,即主观这个毛病;我希望能够治好他。为了试验他,我给他出了一个题目。我说:‘您给我描绘一下返回汉堡的旅程吧。’他转眼就准备好了,开始给我即兴朗诵起一篇悦耳动人的诗歌来。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才能,但却不能对他表示赞赏。他没有给我描绘回汉堡的旅途景象,而只是抒发了一个游子回到父母和亲友身边的种种感受;他的诗不只适用于回汉堡,同样适用于回梅尔斯堡或耶拿。可汉堡是一座何等非凡的、独具魅力的城市啊,他要是正确地抓住主题,有勇气表现它,可以大写特写的地方真是多得很哩!”
“我愿意向你解释一条规律,你将在生活中反复得到验证。就是所有倒退的、行将就木的时代都是主观的,反之一切前进的时代都有着客观的倾向。我们当今时代整个处于倒退之中,因为它是主观的。这种情况你不只在文学见得到,在绘画和其他许多艺术门类中也一样。相反,任何富有成效的努力都发自内心而面向外在的世界,如你在所有伟大的、真正积极进取的时代所观察到的那样;所有这些时代,都具有客观的性质。”
“沃尔夫博士觉得很幸运,说阁下您给了他有益的指点。”
以这些话作为引子,接着进行了特别是关于十五、十六世纪这个伟大时代的有趣交谈。
今天晚上我在歌德那里立刻谈起了沃尔夫。我说:
随后话题转向了戏剧,以及现代文学中的软弱无力和多愁善感倾向。我讲:
沃尔夫博士昨天中午给歌德作了表演,晚上我便与他交谈。他兴高采烈,说他一生中的这一个小时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原因是歌德三言两语就把他领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指出他的缺点毛病可谓一语中的。
“现在我从莫里哀那里获取安慰和力量。我翻译了他的《悭吝人》,并正在译他的《屈打成医》。莫里哀是怎样一位伟大而纯粹的人啊!”
德国首屈一指的即兴表演家、汉堡的沃尔夫博士来魏玛好几天了,并已经公开展示他那罕有的天才。星期五晚上,当着无数的观众和魏玛宫廷的达官显贵,他举办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即兴演出。当晚他便收到一封邀他去歌德府邸的请柬。
“对了,”歌德接过话头,“纯粹的人,这个提法对他再恰当不过;他身上没有任何被扭曲、被败坏的地方。所以如此的伟大!他统驭着自己时代的风尚,相反,我们的伊夫兰和科策布却甘受时代风尚统驭,故而被其限制和禁锢。莫里哀如实刻画出人们的本来面目,以此教训惩戒他们。”
(谈不同时代文艺的主观倾向和客观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