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固定,时间跳跃,现在我仍然想不出为什么所有人都碰不上面。如果说因为时间是向前滚动无法回头的,我们像一群赛跑的青蛙一样争前恐后地往前跳,那么速度有快慢,总有齐平的时候。更何况睚眦晚于刑天和九天玄女进来,却是第一个见到白光和杀人通知的,可见大家的时间已经发生了交错和混乱。
这么推断,时间的变化方式就是切掉了发生变化的这段时间,就像阔别几十年的人再相见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记忆里的校花仿佛昨天还碰过面,眼前的胖婶却又是谁?实际情况是我用短短的半分钟走完楼梯,进入的将是不同时间的同一座庙宇,时间上可能间隔一小时、一天甚至更多。这就解释了手机空间定位和指南针为什么紊乱。
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但堵在心里的那团棉花总算撕开了一个可以呼吸的缝隙。我转而开始寻找睚眦留下来的东西,接连“换”了好几间庙宇。群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说话了,董双成在群里一声声地叫司马相如,或许是被她的执着所触动,司马相如应了一声。
我打量四周,黑暗无声却暴戾地到处拓展地盘。在我所生存的世界里,时间和空间是仅有的两个维度,如果空间是固定不变的,那么产生种种变化的只可能是时间。而庙宇里的变化都发生得很突然,其中缺乏合理的过渡,好像你握着遥控器不断切换电视频道,看到的全是短暂、突然、不知所云的场景。
“死亡对你来说有多可怕?”董双成问。
如果我身处同一个地方,那么种种怪象,凭空出现和消失的铜雁、无声无息被钉死的大门、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幽灵信使和化疗杀手都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可能一直藏身于此而不被我发现。
“至少现在不想死。”司马相如的回答很现实。
黑暗骤然沉重,现在每个人都蜕化成潜在的杀人犯,困在自己无限次重复的怪圈里,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我也一样。
董双成追问:“你曾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换什么东西吗?”
最后一句是娥皇的回复:“尼采不是说了吗,上帝死了。”
“换世界和平。”睚眦冷不丁接茬。我不禁莞尔,回忆里他的形象定格在开启禁闭室时那双通红的眼睛,失望绞缠着愤怒,我已经快忘了这家伙恶作剧的水准曾让整条街的秃小子们望尘莫及。
看了一眼手机,这段时间破天荒地没有一个人说话。聊天记录显示,两个小时前,南柯太守也见到了白光,然后是董双成和娥皇。女英和司马相如没有再说话,说明他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数第二句话是董双成在半个小时前说的:“我见日光下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我曾愿意拿自己的命换什么吗?这个直指生命本质的问题现在是悬在每个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心情复杂地推开门,重新站在空荡荡的庙宇里:走了那么久,竟然始终在原地画圈。我们所有人,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最开始的这座鬼气森森的山神庙。而所有的门窗之所以封闭,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像戴着眼罩的驴子,自以为是地前进。
“死生之外无大事,”南柯太守发消息劝道,“睚眦,咱们还是给情侣留一份清静吧。”
它是一扇门也是一千扇门,紧紧跟在我们所有人后面,不死不灭的恐惧和孤独是它呼吸的代谢物。
南柯太守充当和事佬的同时却语藏机锋,死生之外无大事?
那扇门还在,推门进去以后是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庙宇,但我此刻的心跳声像安了一只扩音器。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再次找到楼梯,这次我一边扭头望着身后一边向下走,洞口迫于我的盯视似乎一动也不敢动。手机光照到十阶以外就很模糊了,走到第十六阶时,我倒吸一口气:就像两个画面间的无缝切换一样,我身后的洞口骤然消失,只剩立在我面前的门,像监狱看守冷漠僵硬的背影。
司马相如依然对内心的想法不加掩饰:“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现在更想活下去。”
咚的一声,还没走到头,脑门撞上了一堵硬物,我抬起头,眼皮狂跳:连着楼梯的那个地洞不见了,而我只走了十来阶——楼梯原本有三十二阶,我数了一下,脚下现在只有十六阶,消失了一半,这绝不是巧合。我掏出笔当工具挖了两下,土层比较松软,如果这种质量的土上面铺着地砖的话,还用找什么地洞和楼梯,一脚就能蹬漏了。
“我提过的旅行,希望你去走一走。”董双成说,“现在我愿意拿我的性命为你增加一分希望。”
所有的楼梯都是下行的,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走下去进入新的死胡同,那么如果我反其道而行之呢?
“你什么意思?!”司马相如问道。
绝望卷土重来,我一只脚踏在最后一阶,另一只脚踩在倒数第二阶的石棱上,面前立着一人高的木门,不用想,推开它必然又是一间克隆体一样的庙宇。呆了几分钟后,我做了一件进山神庙以来从没有做过的事情:我退了回去,转身登上楼梯。
“黑暗常常与我为伴,而死亡则是我孩提时代就常常面临的选择,”董双成含糊地说,“生命对我来说并不比一些东西更贵重,比如爱人。”
我一跃而起,迅速地找到楼梯,调亮手机光,一步一扫。楼梯是石砌的,比较简陋,我连一丝石缝也没有放过,但这楼梯就像它看上去一样老实。
“何必呢……你把我看得太重了。”司马相如无声叹息。
藏在砖地底下、墙壁后面的一截截楼梯是我至今无数次经过,却一次也没想过要检查的地方。
董双成说:“我只是把生命看得更轻一点。你关于健康、外貌的论述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朝闻道,夕死可矣’,对我来说,朝闻君,夕死亦可。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倾轧和欺侮,我早就……与其横死,不如自己了结。”
我手里颠着碎砖,另一手的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地面,慢慢地,四处乱扫的目光落到了一块块方砖上面。有时候开了窍就像打通了一道关卡,思维一下子无比活跃。我又想到了一点,或许是比踢穿窗户更有希望的一点:楼梯。
“你甚至都没见过我,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这样我不会感激,或许反而会厌恶你。”司马相如说。
我从缝隙中向外张望,发现窗户外的木板条竟厚达六七厘米,钉了三四层。外面依然笼罩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歇了一会儿,砸了块地砖,把碎砖块从洞口用力向上抛出去,这个距离如果运气好的话会撞上山体内部的岩石壁。但这里的高度显然超过我的预期,砖块没有遇上任何屏障就落到了地上。我靠在墙根,准备歇一会儿再接再厉。
“那是你的自由,”董双成说,“我说的是我的决定,它与你无关。感情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
狂喜像一阵热流浇铸心上,我腾地站起来——几乎是蹦起来的,抬起脚就往窗框上猛踹出去。回声一阵阵回荡,窗户纹丝不动,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再踹,再踹,再——踹!脚底和腿上的肌肉、韧带都发麻,窗户的高度和木板的厚度都构成了很大的阻力,我勉强又踹了两脚,歇会儿,换条腿咬牙又踹了十几下,直到浑身大汗淋漓,两条腿软得像面条,木板才发出不耐烦的断裂声。我的腿实在没力气了,就改用手肘,直到手肘快要粉碎性骨折的程度,才撞出条一指宽的缝隙来。我气馁地抹掉额头一串串流下来的汗珠,看来出去以后跑健身房是免不了的了。
司马相如沉默了很久,说:“无论我是什么样子,你的决定就是这样了?”
第一间山神庙的门窗是不封死的!虽然无论如何跨不出庙门槛,但围墙内耸立三座高大的庙宇,每间庙宇的门都大敞四开,并不像我后来看到的许多间一样封死!
“是的。”董双成说。
光线!
“如果我只是玩玩呢?”司马相如问。
光线。
那头久久没有回答,司马相如残忍地补充道:“你知道,一个人在这种黑漆漆的地方,孤独是很可怕的。”
一定有什么不同……我捧着头,闭上眼睛。重新开始回忆:我一路走上山,走进山神庙……走进山神庙?!
我不禁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他就像扛着重机枪的战士。面对手执鬼头刀的对手,他会扔掉机枪,扯掉防弹衣,抽出佩刀,固执地进行一场公平的厮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假装在手术室里,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先找解决方案,情绪问题扔一边。细细回想我一路走来的经历,还有什么是没有检查过的?目光在黑沉沉的室内一遍遍地逡巡,脑子里反复回筛此前见过的种种情形,似乎每一间庙宇都特意清空,除了四堵墙和几根柱子,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来供我琢磨。但问题就潜藏在这些看似一模一样的房子里,就像病症还没发作时就已根植于健康的躯体中。
“傻瓜,他这么说恰恰说明了对你的感情。”南柯太守又冒了出来,和事佬表象下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但除了睚眦吼了一声“闭嘴”以外,居然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指责,因为每死一个人,其他人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这个地方肯定有问题,但我把走过的每一寸地方都仔仔细细查过了,毫无收获。难道真像娥皇说的,这地方恶鬼盘踞,邪神挡路?我敲打着脑壳,反复念叨着万物必定有其原理和根据,就像疾病肯定有病因,病症肯定有病灶一样。
“打住!这样下去,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这场变态游戏的帮凶。”我说,“我们有九个人,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有没有人想过这个概率是多少?但如果我们团结起来对付幕后凶手,九个人对付一个,存活率难道会比现在更小?”
加上手机的时间偏差、指南针和经纬定位全部失效,谜团在我脑子里层层堆积,我头痛地蹲了下来,越想越乱,到后来抓着头发,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把头往墙上磕,恐惧和无助正啃食着我的理智,稠厚的黑暗死气沉沉却不停涌动,孕育出绝望和疯狂。
没有人回答,我继续说:“凶手希望我们表演一场自相残杀的活剧给他逗乐,我们现在要做的,绝不是处心积虑弄死其他和自己一样无辜的人,而是一起对付那个凶手!”
这座诡异的庙宇,近十个大活人见上一面比登天还难,两只石狮子倒又出现了,好像长着腿的反倒是它们。我们一共九个人,按照排列组合来算有无数相遇的可能,而我却只见到一个化疗杀手,这不对劲,简直像有人故意安排的。
“怎么对付?”娥皇说,“我们连那个凶手在哪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还震惊于那两只獬豸,倒不是因为它们凶恶的面目,而是眼睛:我十分确信这就是我在山神庙门口看到的那一对,当时它们青白的眼睛看得我浑身发毛,我就掏出黑色水笔点上了眼珠子,其中一只右眼眶被我不小心划了一道。在节能灯虚弱的光照下,那笔画一丝不差。
“但我们也不是毫无进展,只要深挖下去,肯定能找到真相。”我说。
所以嫌疑人等于是所有人?联想到那具女尸脖子上的血洞,大小与钢笔直径吻合,但以那个男人的体力不可能把人扭成那种惨烈的样子,难道说隐藏在山神庙里的杀人恶魔有两个甚至更多?但我怀疑没有哪个人能造成那种程度的伤害。
“你的口号很有蛊惑力,‘不是毫无进展’,难道收到杀人通知书也算进展?”娥皇犀利地反问。
那个男人是不是山神庙的操控者?我在黑暗中分析,不像,从留下的只言片语来看,山神庙的操控者偏向高智商犯罪,比起这种冷兵器时代遗留下来的蛮力厮杀,他应当更喜欢用机关来折磨人。那么是谁?已知见到白光的有四人:我、睚眦、九天玄女和刑天,但不排除有人和睚眦一样,拿到这张“死亡淘汰通知”后没有公布消息。
“不,至少我知道这座山神庙是怎么回事。”我说。
那个男人再次铆足了劲扑过来,如果不是抑制不住的急促呼吸暴露了他,他手里的钢笔尖已经扎穿了我的颈动脉。我猛起一脚踹开他,摸到墙上的门缝凹陷,最后看了一眼那对獬豸,拉开门飞奔下楼。那个人没有跟过来,楼梯在我走进另一间庙宇后消失了。
我的消息刚发出去,司马相如忽然说:“董双成,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事。”
一想到九天玄女命丧这种人之手,我就感到心脏被人揪了一下。
“请说。”董双成说。
潮红的皮肤、严重的脱发和体格不相称的虚弱力量,还有急促的呼吸,这个男人非常像医院里那些做过三次以上化疗的病人。他是这座山神庙的操控者?刑天和九天玄女已经被他用钢笔捅死了?
司马相如的手机出了点故障,他又发了一遍相同的消息,才说:“害怕出去的不只是你,还有我。有时候谎言会把一切都搞砸。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但我是假的。”
脑后劲风掠过,混迹街头多年的打架经验早在得到睚眦提醒时就已苏醒,我低头避开,同时胳膊肘向后狠狠一顶,预料之中地听到一声闷哼。回过头,那道黑影趔趄着藏回黑暗之中,手里锐利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似乎是钢笔尖。我惊愕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有点不太确定:这人做过化疗?
“我不明白你的话。”不只董双成,谁也不知道司马相如这段梦话般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补充: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当你成为唯一的幸存者时,它才会自动出现在你脚下,祝你好运!
“我是女的。”司马相如说。
下到楼梯最后一级,一团白光悬浮在浓郁的黑暗之中,节能灯泡勾勒出Z级危险的全貌,一对石雕的獬豸,其中一只嘴里叼着细细的纸卷,上面只有一行字——
现在我的嘴巴放一个鸡蛋进去简直易如反掌。
随便选的,我通常答得很敷衍,刻意忽略禁闭室门开启时,血迹从睚眦肩膀上厚厚的绷带里洇出来那一幕。
“我很高兴我们能分享秘密和恐惧,尽管有些出乎意料,”董双成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不过没关系,我是男的。”
为什么学医?有人问。
如果说司马相如的话让我目瞪口呆的话,董双成相当于又出了一记重拳,两者相加,轰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生很长,回忆却很短,最后定格在我拼命补课,最终拿到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花花绿绿的一张纸,很轻,冷暖色调像是搞反了,很刺眼。
“最终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它对多数人而言是好东西,对一些人来说是奢侈品,对我而言就像是出生前就已经失去的金子般的时光。就像你说的,朝闻君,夕死可矣。”司马相如的话语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我从此再也没见过他。后来知道,在这次被提前泄密的行动中,他失去了三个战友,开除处分落到他头上后,他交割了一切,背负着罪名消失了。
董双成显然嗅到了这种危险的味道,但司马相如没有理会他徒劳的劝阻,反而对睚眦说:“你的歌都不错,送我一曲怎么样?”
一个星期后,当我以为就要和禁闭室内的黑暗永久共存时,钥匙的声音传来,门打开了,睚眦的问候语是一声沙哑的“滚”。
语音文件很快发到了群里,一点开听到了声嘶力竭的“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谁说正义终将战胜邪恶?我被扔进禁闭室之前就从他的日记本上破解了行动计划,并传了出去。那些英文字母对我来说像儿歌一样好理解,我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愚蠢,居然用我们小时候调皮捣蛋时的暗号来记录。我都快忘了那些令街坊闻风丧胆的童年了,眼下那些混混朋友看起来比他重要得多,也有人情味得多。
司马相如对此不置评论,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愿你平安,董双成。”
禁闭室的床只有我一半长,没有窗,任何角度都别想把身体伸直,他把钥匙揣进口袋,无视我的谩骂匆匆离开,去完成他高贵的任务。
董双成拖着一长串惊叹号的“不”就像炸弹在空中炸裂,腾起汹涌的蘑菇云,淹没了我、睚眦、娥皇等人发的各种消息,但硝烟过后什么也没留下,我们谁也没能劝阻司马相如,她的头像亮着,沉默的背影扛着漆黑的狙击步枪,再也没说过话。
他给我出了天大的难题,那段时间我差点精神分裂,每天晚上都深陷在“钟致远身份暴露惨遭杀害”“我和他的血缘关系暴露被牵连致死”或“钟致远端掉毒品窝点,我和朋友们锒铛入狱”的几重噩梦里辗转徘徊,惊醒时大汗淋漓。几次真的快伸手去碰那些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东西。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终在收网的那天,他怕我坏事,强行把我丢进了他们部队的禁闭室。
死亡的过程全程直播,却没有图片、声音和视频,司马相如的死亡轻飘飘,甚至莫名其妙,但我感到嗓子被堵住了,聊天群同样沉默。
只有我知道他是卧底,但我不敢说。他的路和我完全不一样,我是小打小闹赚点零花,他则像把尖刀深深扎进核心——国内的毒品查得严,大头不在零售,而在中转,把来自金三角的货转运到欧美。他和他的部队要打击的是那些上游的大佬。
“仍有人潮涌动,可谁知道,他们路过的这条街道,她曾走过如一朵燃烧的云。”
他混入了本市的贩毒网络。
董双成没有给这几句诗任何解释,它们从聊天背景里跳了出来,像司马相如的死一样不知所云。我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在说爱情,也可能在说他自己,或者是隐身于万事万物之中的普遍真理,是生命本身,是一切,但同时又什么都不是。
他说到做到,我尽管恨得咬牙切齿,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当时我以为我们对彼此的厌恶已经到了临界点,没想到再次见到睚眦,他往这根绷到极限的细绳上又加了一块砝码:
董双成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嗨,傻瓜,等等我。”
睚眦干过一件旁人不理解,而我曾深深记恨的事情:拿着令人羡慕的高分放弃了顶尖的理科大学,竟然去了警校。他在烈日下忍受刻板的体能训练时,我正晃荡在家附近的下流场所,兜里揣着销路兴旺的咳嗽药水和神仙粉之类的“好东西”。睚眦上大学前警告过我,他的底线是我不能吃这些鬼玩意,一旦发现我碰毒品,他就会当着父母的面把我揍到不能自理。
过了十来分钟,睚眦在群里放歌,歌声和乐声喧嚣得不像话,仿佛是几百个曾在沼泽地里孤独前行的灵魂终于回到生命之初那座金色的神殿,穿着鲜血做的熊熊燃烧的长袍,用比灵魂本身更珍贵的力量放声歌唱。
黑色和白色可以对调吗?画家或许会摇头,钢琴家或许会嗤笑,我的答案却不那么肯定。拿着柳叶刀站在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的手术室里时,我从不认为我手术服之下的躯体比谁的更干净,有时我从手指宽的手术刀刀背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又从这张脸上看见睚眦决然出走时的眼神,血丝在他白色的眼球上暴涨。
很多年前,在一切尚未发生和应验的时候,睚眦曾经告诉我,这首歌的名字是We Are the Champions,他笑嘻嘻地说,这首歌变得滥大街以后,很少有人再记得它创作的初衷是向全世界嘶吼着讽刺与叫嚣。
我认识睚眦,我曾经被他的摇滚乐烦得头疼欲裂,曾在深夜被他拽起来看球赛直播,但后来做梦都在对他捅刀子。他就是长我几岁的亲哥哥钟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