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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死者复活?

“听说……”孙猴蹭在赵钱孙办公桌前不走,“你和韩江雪……好上啦?”

至少从赵钱孙的表现来看这话一点不错。韩江雪拿来的石膏模型,赵钱孙既没有在办公室里传阅,也没有自己研究,在桌子上放了两天以后,石膏吸水变得松软,他无所事事时拿笔头在石膏中央凿出个洞,然后就像发现蚁穴的顽童一样一发不可收拾,那洞被越凿越大,最后干脆被当成了笔筒。所以刑警中间除了赵钱孙以外,没人知道这块形状古怪的石膏的来历。

“你从哪儿听说的?”赵钱孙说。

“早上让韩江雪拿走啦,还气哼哼地说你毁坏证物之类的。”孙猴搭腔道,“看把你急的,丢个笔筒难道比案情有进展还重要?”

孙猴眯着眼睛,试图从赵钱孙的表情上找出点蛛丝马迹,但赵钱孙吃早饭吃得很专心。孙猴问:“你甭管谁说的,你们俩到底是不是……”

赵钱孙低头在桌子上看,自言自语地说:“咦,我的笔筒呢?”

“你有空吗?”赵钱孙忽然问。

孙猴有点气愤:“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孙猴连忙点头,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听热乎乎的八卦。

“我记得‘没头脑小姐’是被移到那里去的吧,《格尔尼卡》不算是案发现场,”赵钱孙吸溜着牛奶,“韩江雪做初步尸检的时候从背部压痕上就确定了的,还有陈员外发现的路面痕迹作为辅助证明。”

“有空的话帮我把垃圾扔了。”赵钱孙把牛奶袋子和带有油渍的塑料袋塞进孙猴手里,“多谢。”说完起身走了。

“反正就是那个格什么玩意啦,”孙猴说,“就是‘没头脑小姐’死在前面的那幅画!”

办公室正分配出外勤的人,一共三拨,一拨去调查桥洞涂鸦《格尔尼卡》,找找目击者或者知情人;一拨去西城支队协同调查“不高兴先生”的案子;第三拨去驴耳朵胡同,见司露的母亲。司露音讯全无,她母亲的行踪也飘忽不定,负责这事的刑警把街坊邻居和亲戚全走访了一遍,才辗转打通司母的电话。刑警告知司母她女儿很可能与无头女尸有关联,司母在电话那头波澜不惊地说:“我早当她死了,要采访的话五百块采访费,少一分不干,随你们便。”

“《格尔尼卡》。”赵钱孙提醒道。

赵钱孙分到第三拨,去驴耳朵胡同找司母,不巧同行的是陈员外,两人坐地铁去,还没走进地铁口,陈员外就咳了一声,拖长了调子说:“孙猴贼眉鼠眼地在你那儿,是不是又跟你刺探什么小道消息啦?”

“你知道不知道,西城区的刑警支队接到线索举报,有人说,就在两个多月以前,曾看见‘不高兴先生’在桥洞底下画画,画的就是那个格……格……”

“没。”赵钱孙简短地说。

“我没吃早饭啊。”赵钱孙理所当然地说。

地铁人不多,两人各挑了一个位置。赵钱孙靠在椅背上低着头,似睡非睡,陈员外没八卦可听,只好拿出山寨手机刷网页新闻。过了一会儿,赵钱孙也拿出手机,翻开相册,盯着一张照片发愣。照片的背景是亮着街灯的夜晚,橘红色的广告灯箱下,韩江雪穿着一条漂亮的白底印花连衣裙,披着羊绒披巾,两条修长的美腿从裙子底下露出来,像两截水灵灵的鲜藕。她侧身站着,眼睛望着街道尽头,她在等赵钱孙接她去吃饭,最终却只收到赵钱孙的短信,说家里有急事抱歉云云。她有点失望,拢了一下难得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转身走回住宅小区内。路边,便利店拐角处的阴影里,赵钱孙就这样默默地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你怎么还有心情吃油条?”孙猴诧异地问。

赵钱孙盯着照片发了一阵子呆,然后像被刺痛了似的一下子回过神来,打了个电话:“喂?我想取消一笔快递,单号是768935760197……好的……已经发出去了?!”有一瞬间他捏紧了电话好像要把它砸出去,但最终还是颓丧地垂下手臂。与此同时,东城区刑警支队技侦科办公室内,韩江雪盯着被改造成笔筒的石膏模型出神,这时内线电话忽然响了,传达室的门卫让她去收一份快递。韩江雪狐疑地拿回包裹,拆开来,是一盒吉利莲抹茶巧克力,扎着丝带的漂亮礼盒上挂着一张便笺纸:那天晚上非常抱歉,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再请你一次?

“啊?”赵钱孙边说边拿起炸得酥脆的油条咬了一大口。

笑容才浮上韩江雪的嘴角,却像是不小心被稀释了一样淡了下去,韩江雪望着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猜想:世界上难道有这样的巧合,赵钱孙从那么多巧克力牌子和口味中,唯独挑出了她最喜欢的一款?她的目光从巧克力移到石膏模型上,打了两个来回,仿佛这两件物品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关联。她重新拿起石膏模型,放在眼前,在光线下一点点地旋转着细细端详,眉头微微蹙着。当转到某一个角度时,韩江雪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孙猴直跺脚:“呸呸,和我当然没关系了,但和‘没头脑小姐’关系可就大了!”

陈员外捏着鼻子,和赵钱孙快步经过一座小山似的垃圾堆,走进驴耳朵胡同。他们穿着便服,以免引人注意,很快找到了司家。很难想象在这个时代还有像司家这么破的门,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陈员外也有些惊讶,他张着嘴想发表点感慨,赵钱孙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陈员外从这样的目光下感到一丝被调侃的尴尬,便不好意思对眼前赤裸裸的贫穷评头论足,干咳了一声,抬手叩门。

“和你有什么关系?”赵钱孙问。

司露的母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却浓妆艳抹,叼着香烟,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钱呢?”

“就是那个割腕自杀的人啊,在废弃工厂里发现的那个!”孙猴说。

赵钱孙掏出钱,陈员外本想拉住他,打算先给三百,剩下的两百调查完再给。但赵钱孙出手太快,陈员外没拉住,司母手底像带着钩子,迅疾地一捞,五张红艳艳的百元大钞就牢牢地被她捏进手里。拿到钱以后,司母说出了让刑警大跌眼镜的话:她们母女上一次见面是在三四年前,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了。场面大致是司母回到家发现司露正在偷她的钱,于是母女俩打了一架,司母说完给女儿的临别赠言“你怎么不死在外头”,就把那扇破门狠狠一摔,从此再也没见过女儿。

“什么‘不高兴先生’?”赵钱孙茫然地问。

“那她可能在什么地方,你想想看?”陈员外说。

“你不知道?”孙猴身为司机,却有一颗当福尔摩斯的心,他对满脸惊愕的赵钱孙说,“那个‘不高兴先生’找到了!”

司母涂着劣质的睫毛膏,睫毛硬邦邦的,像几根粘在眼皮上的摇摇晃晃的塑料棍。她朝陈员外翻翻眼睛,睫毛摇摇欲坠,说:“你们还有钱吗?”

那天赵钱孙照例踩着迟到的时间线,晃晃悠悠、睡眼惺忪地推开办公室门,一瞬间涌过来的吵闹声让他误以为自己进了养鸡场。

陈员外说:“才给过你钱,你忘啦?”

像是专为了讽刺普通市民的殷切期待,没过两天,案子忽然出现了一个令刑警支队的众位同仁措手不及的转机。

司母撇撇嘴:“我脑子不好用,就认得钱,看见钱了才想得起来事情。”

赵钱孙目送欧阳教授走回室内关上大门,他迅速转身,匆匆走到不起眼的拐角处,手往脸上摸了摸,一张半透明的肉色面具落进手心。面具下巴处的材料已溃烂肿胀。赵钱孙攥起面具,沮丧地在空气中虚砸了一下拳头,把这东西往包里一塞,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小路尽头。

赵钱孙顿时来气了,冷冷地说:“难道要把你请回警局去你才肯开金口?”

“我一定尽力。”赵钱孙的表情忽然起了点变化,黑色的眼睛里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芒,欧阳教授看得一愣,连忙说:“哎,我也就是念叨,我知道你们刑警很辛苦的,你也要注意身体。”

“听说警察局还管饭的?”司母阴阳怪气地说。

“我这不是给你施加压力哦,”欧阳教授笑呵呵地说,“但是还是希望你们快点破案,我女儿现在晚上都不敢出门了,作为普通市民,我还是希望快点把凶手捉拿归案的。”

陈员外坐在一旁,感觉像在看电影。怎么这两人就一下子吵了起来,赵钱孙平时在单位里是公认的好说话、没脾气,今天看见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女人却像斗牛看见了红布,眼看着抡起了拳头。司母拉开嗓子就是“强奸了杀人了人民警察打人了”,最后陈员外把气红了眼的赵钱孙强拉出驴耳朵胡同,感觉自己这条老命也快要交待在退休前了。

赵钱孙点点头:“确实有点困难。”

地铁里人多了起来,陈员外本想问赵钱孙这是发的什么邪火,但看到赵钱孙脸色白里发青,倒只好安慰起他来。出了地铁,还没进单位大门,赵钱孙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语气生硬地回了“家门口”三个字就挂断了。陈员外猜测是赵钱孙家里向他问什么琐事,依旧没去多嘴。电话另一头,司母看着挂断的电话,骂骂咧咧地在家门口找来找去,最终在台阶底下的石头缝里找到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五百块钱,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假装吵一架,里外白得一千块,司母觉得再划算也没有了。她蘸着口水数完钱,扯着嗓子叫道:“死丫头,还不给老娘滚回家来!”

客厅里的座钟适时地敲了十下,问题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好在欧阳教授家的大门从此对赵钱孙开了绿色通道。在告辞之前,欧阳教授问:“我看报纸上说,你们那个无头女尸的案子还没破?”

邻居家房门一开,妆化得比母亲还要夸张的司露笑嘻嘻地钻出门来。司母递了根烟给女儿:“讨债鬼,以后做生意给老娘睁大眼睛,别再让条子盯上了,听到没有!”

热巧克力的蒸汽腾到赵钱孙的脸上,他的下巴仿佛遇到的不是水蒸气而是气态硫酸,很快肿起一个个类似脓包的突起,赵钱孙立刻把杯子放回茶几,低头看手表:“这么晚了,真是没觉得。”

司露鼻子里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两粒糖丸似的迷幻药丢进嘴里,还孝顺地递给自己的母亲两粒,出门做她的毒品零售生意去了。陈员外如果这时候杀个回马枪,回到驴耳朵胡同里来,以他多年的刑警经验,看穿司露浓妆下面的真实面貌以后,必然很意外,但如果是警局里的其他人,可能根本无知无觉。因为十年前那颗从疯子手里搜出来的人头,用三维技术修复以后的样子只有陈员外和王一横见过,陈员外可以凭着记忆很肯定地说,那张三维立体图的人脸和这个驴耳朵胡同里的司露长得一模一样。

“唉,真可惜。”欧阳教授长叹一声。

对于刑警支队来说,司母被赵钱孙这么一吓,跟躲进洞的老鼠似的,死活联系不上了,刑警支队只好放弃这条线。所幸调查《格尔尼卡》涂鸦的同事们经过一个多月的宣传和努力,从社交网上得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他们找到了几个可能见过涂鸦作者的目击者,其中两人到警局辨认出“不高兴先生”正是那天拎着丙烯颜料桶和喷漆罐头往城东桥涵底下走的年轻人。

赵钱孙眨眨眼睛:“我和她不太熟,就喝过一回,现在也没联系了。说起来,她和师母年纪和样子倒挺相像的。”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理论:一个人在社会中的行动轨迹无论多么隐秘,总会留下种种痕迹,案件如果发生,依靠公众的力量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很可能获得一个完整的事件回放。用古话来说,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因此近年来“网络查案”的概念渐成雏形,一些刑警队里已经设立了试验性的网络刑警专职,据说办案效果还不错。

“谁?”欧阳教授说,“能介绍给你师母认识吗?”

针对“不高兴先生”生前的行踪调查,现在大部分依靠网络查案,西城、东城支队的“没头脑—不高兴”案合二为一后,消息来得很快,没过几天,赵钱孙所在的东城支队就知道了“不高兴先生”画《格尔尼卡》这幅画那天的出发地:海城美院。在美院校园网上重点发布“不高兴先生”的照片以后,很快有同学在底下留言:天,这不是杜冰吗?!

“以前在别人家喝过。”赵钱孙微笑地说。

杜冰,男,20周岁,生于2010年11月17日,美院现代艺术系本科二年级学生,于上个月拿到学校的交流生名额,去了法国,进行为期一年的交流学习。巧的是,杜冰一个月前和父母说要闭关进修,其间只发短信报平安,每周一次,从未间断,只不过现在刑警们不敢确定是谁在大洋那头发的短信。

欧阳夫人高高兴兴地走后,欧阳教授对赵钱孙说:“小吴啊,你总是那么让人意外。你不知道,你师母最喜欢热巧克力了,只要有空,她就琢磨怎么配这个热巧克力才好喝。你算是踩到点子上喽!”说着朝赵钱孙眨眨眼睛,“我的学生啊,说来也可怜,被她从家里骂出去的没有五十个也有三十个了,弄得他们只要不是万不得已,绝对不敢上我这儿来。你是怎么想到那个薄荷的?”

杜冰的父母是残疾人,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刑警到他们家里坐了一会儿,情况刚说完,年纪不大,头发却全白了的父母顿时哭作一团,聋子父亲发出像乌鸦叫的刺耳声音而浑然不觉,哑巴母亲光是张大嘴巴,眼泪哗啦啦地流,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场面异常凄凉。

“尝尝看,”欧阳夫人好像整个儿换了个人,笑容满面地把玻璃杯放到赵钱孙面前,不等他喝到嘴里,就热情地赞扬道,“好喝到你不敢相信!”转过脸对丈夫说,“你教了二十多年书,总算有个像样点的学生啦!腌渍过的冰薄荷,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你叫小吴是吧,以后来欧阳老师家,别忘了提前打电话预约。”

“也不一定就是杜冰,”赵钱孙说,“得等DNA结果出来。”

“你……”欧阳夫人拂袖而去,房间里的气氛安静下来。过了十多分钟,欧阳教授仍然盯着黑乎乎的巧克力发呆,欧阳夫人却伴着嗒嗒的脚步声走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杯按照1:4的比例调配好的红酒热巧克力,上面漂着三片腌渍过的冰薄荷叶。

话音未落,技侦科王一横就打来电话,他向来惜字如金:“比对结果98.27%。”

赵钱孙得寸进尺地点点头:“最好是腌渍过的,时间不用太长,十分钟就够了。”

连陈员外和其他两个刑警也情不自禁地用祈求的目光望着赵钱孙手里的手机,仿佛这长方形小盒子拥有决定生死的神秘力量。赵钱孙挂了电话,看了杜氏夫妻一眼,在漫长的折磨人的停顿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说:“结果出来了,不是杜冰。”

“冰薄荷叶?”欧阳夫人愣了一下,“你是说冰薄荷叶?”

杜冰的母亲扑过来要给赵钱孙磕头,赵钱孙及时把人搀扶起来:“阿姨你别这样。”

赵钱孙却冲她一笑:“我也来份红酒巧克力吧,酒和巧克力的比例是1:4,如果您有冰薄荷叶的话也来两片,可以吗?”

哑巴母亲愣了一瞬。由于哑巴的缘故,她天生对声音出奇地敏感,她抬起头望着赵钱孙的脸庞,目光闪烁不定,好像在一堆陌生的相片里寻找一个熟人的面孔。赵钱孙对上这样的目光,扭头冲陈员外打声招呼:“我出去抽根烟。”说完快步走了出去,留下哑巴母亲的目光定定地跟在他身后。

欧阳夫人不悦地哼了一声,转脸看到赵钱孙面前的茶几上空荡荡的,她勉强地问了一声:“你喝点什么?”语气中大有要是这小伙子真敢开口要点饮料,她就用笤帚疙瘩赶他出去的架势。

不一会儿,陈员外也出来了,望着阴郁的天空:“DNA不匹配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王一横他们却又要从头忙起了。”

“马上,马上。”欧阳教授心不在焉地答道。

赵钱孙摇摇头:“比对结果实际是98%。”

“时间不早了,你们白天研究学术,晚上是不是也该休息休息啦?”欧阳教授的妻子,一个身材瘦削,颧骨凸出,模样很精干的中年妇人走进房间,对于学生打扰了她丈夫的业余时间显然很不满意。

陈员外瞪大眼睛:“什么?你……你这是胡闹!你这么一心软,往下怎么收场?死者家属还不打到我们大门口来。而且,而且你这一下子,把西城的兄弟们也拉下水啦!唉!”

“唔……这倒是很有意思的……”欧阳教授思考着赵钱孙的话,盯着杯子中的热巧克力发起呆来。

陈员外连连叹气跺脚,赵钱孙平静地说:“出了问题我负责。”

赵钱孙点点头:“所以即便是‘平行世界’,我也不敢轻易否定。这就成了我最困惑的几个问题之一:如果‘果’的存在是和所有物质一样实在的存在,只不过像电子和普通物质的区别一样,普通物质的粒子性强而波性弱,电子的粒子性弱而波性极强,导致电子很晚才被发现并承认其存在。如果‘果’是类似电子一样的存在,一旦改变了‘因’,产生了新的‘果’,而原来的‘果’仍然存在,只不过因为‘因’的变化而产生了类似‘平行世界’的产物,那么是否也就是说,结果一旦产生,就是不可更改的?”说完,他的目光急切地望着欧阳教授,好像他说的并不是假设性的思维游戏,而是和明天早饭吃什么一样现实的、急需解决的问题。

“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吗?到时候媒体一曝光,连支队长都得被收拾,你呀你呀……”陈员外不住地摇头。

“所有的常识都有可能是错的,从我搞物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许多‘不可能’只是人类的认识还没累积到能发现其‘可能’而已。”欧阳教授一直饶有兴致地听着,说完这句话,他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用鼓励的目光望着赵钱孙。

赵钱孙却压根没听他说话,他望着被高楼大厦截断的城市天空,天空呈现出毫无希望的蒙蒙灰色。“因和果,到底哪一个是定量,哪一个是变量。如果两者都是变量,那什么才是可以依靠的常量呢?”赵钱孙喃喃自语。

这些问题显然深深地困扰着赵钱孙,他滔滔不绝,像竹筒倒豆子般地说:“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我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第三种可能我还没有想出来。而第二种,也就是最不可能出现的‘平行世界’……”

“你说什么?”陈员外说。

“其实理论和基础我自认为理解得还不错,反而在于一些形而上,甚至可能与玄学有关的问题上,我有疑问。比如‘因’和‘果’,总是先有‘因’而后有‘果’,‘因’是变量,‘果’是结果,这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但如果反过来,如果结果是一定的,那我改变‘因’,会得到什么呢?”赵钱孙问,“是否改变了‘因’,就会产生出另外一种‘果’,而原先的那个‘果’会怎样?是就此消失不见呢,还是成为电影里所描述的那种‘平行世界’?我们都清楚‘平行世界’在现行理论框架内是不可能的,那会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我是说,因和果的关系仍然深深地困扰着我,使我进退两难。”几天后,赵钱孙在书房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下,对欧阳教授说。

“说说。”欧阳教授说。

欧阳教授从镜片上方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慢悠悠地说:“上帝不会掷骰子,不是吗?我们之所以困惑,是因为还没有找到答案,而并非答案不存在。宇宙最不可理解的地方,就在于它是可理解的。我看你现在倒不是理论知识不够丰富,而是缺少那么点实验精神。”

“因为我对一些逻辑问题还存在疑问,不把它们弄清楚,其他的探索都进行不下去。”赵钱孙说。

欧阳教授的话仿佛是一剂沉淀剂,将赵钱孙脸上的困惑荡涤开来,他渐渐现出一种坚定的神色,尽管他依旧茫然。

“我不理解的是,”欧阳教授从圆圆的镜片里审视赵钱孙的脸,“你既然对MHC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干脆加入我的M-ATLAS科研小组,反而要去搞什么基础研究呢?广义相对论研究的人已经够多了呀,而且说实话,这是有点落伍的,除非和量子力学结合起来。”

欧阳教授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满意地咂咂嘴:“我想了这么多天,结论是没想出来,但如果要说想法的话,这就是我的想法。不管什么样的猜想,都需要切实的实验来证明,所以我这个只能算是猜想。你的那些也只是猜想,除了想法,你应当还有别的路可走。”他说着,微笑着望着这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学生,“多做点实验,总没什么坏处,你说呢?”

“是的,LHC现在不稀奇的,粒子物理学现在最火的是MHC。我带的科研小组就是和德国波恩大学合作的一个项目,主要研究MHC中粒子探测器M-ATLAS。德国人和美国人现在竞争得非常激烈,谁先弄出MHC,可以这么说,谁就拿到了通往未来世界的钥匙。”欧阳教授喝着兑了红酒的热巧克力,坐在沙发里,两条腿都盘在松软的沙发垫上。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充满智慧的活了几百年的猿类生物。他说的LHC是大型强子对撞机的简称,相对的MHC是微型强子对撞机,这是仅就体积而不是功能而言。强子对撞机的研发类似电脑的发展过程,正向着体积越来越小、功能却越来越强大的方向发展,成为物理领域最前沿的一场国际竞赛。

“教授,MHC的项目,请您让我加入。”过了好一会儿,赵钱孙坐直身体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