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遇到秋露。
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总有相通的地方。那种秘密通道,未必可知,却在某一日某一时刻,赫然相逢,就那么轻轻一叩,便是相知。
那是菜叶儿上的,花朵儿上的,草尖儿上的,人的眉睫上的..秋还未深得那么狠,天气也未凉得那么透,一切还都有着碧绿的欢喜。秋露降了,莹莹复盈盈,在草尖上滚动,在成熟的稻谷上湿润,在花朵里安睡..母亲从地里归来,眉毛上沾着秋露,衣袖上沾着秋露,笑容里,也是秋露。母亲说,外面露水大呢。一边把一篮子羊草,倒进羊圈里,那里有羊三只,它们有着洁白的身子,温顺的眼睛。
尘世里,总有些什么,让我们不自觉地微笑,使我们的坚硬,在一瞬间变得柔软。婴儿的梦呓,幼童的稚语,夕阳下,相互搀扶的老人..这些生动的,偶然撞进眼里来,便像有小手轻轻在心门上敲了一下,只为问一句:有人吗?哦,我来了。
秋露降落的那个清晨,在多年后我的记忆里反复出现,我温暖地想着母亲,想着故土。我很庆幸,我是个有根的人。
这是不知不觉中的事。微凉的清晨,出得门来,空气中都是秋露的味道,不由得人不深呼吸一下,发出会心的微笑,哦,秋露呢。
“绝顶新秋生夜凉,鹤翻松露滴衣裳。这是写秋露的,诗里的秋露,有些像调皮的孩子,在松树上捉迷藏呢,却被更调皮的鹤,打落树下。有人从松树下过,那露,就滴到人的衣上。我很爱这句诗,读着,心里有欢喜。秋露浸润的清晨,我从一排树下过,仰头,也希望有露滴落下来,湿了我的衣裳。”
秋露降了。
又一个秋露浸润的清晨,我相遇一妇人,其时她拖着一拖车的蔬菜,走在路上。那些蔬菜,全是碧绿澄清的,叶上沾着露,水灵灵的,让人不忍移了眼。妇人是要去菜场赶早市的,妇人冲我笑,说:刚下过露的菜好吃呢。我点头,停下买。妇人高兴地给我装袋,称秤,我惊讶地发现,她一只手上,断了三根手指。心里有同情暗生,妇人的脸上,却水波不兴,她一边给我装袋,一边跟我唠叨,说:往后的蔬菜,会更好吃的,下过霜下过雪的。
尘世里,总有些什么,让我们不自觉地微笑,使我们的坚硬,在一瞬间变得柔软。
突然释然,无论过去有过什么不幸,日子里,却充满期待的美好。秋露过后,会下霜。霜过后,会下雪。雪过后,春天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