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废土:西方名家末世故事集 > 进镇出镇记 How We Got In Town and Out Again

进镇出镇记 How We Got In Town and Out Again

“挺好。”我说,挂断电话。

我拿起听筒,室内灯光切换到电话桌上的台灯。房间里的音乐也停了。“响应性如何?”

房间里有电视机,电视机打开了,出现食物的画面。

“接电话!”它说。电话铃在响。

“看见了吗?”它说。

我发现了聪明屋样品演示间。屋子里有个声音。刚开始我左看右看想找到是谁在说话,但很快我就明白了,说话的就是屋子本身。

“你说的是食物吗?”我说。

“那是明天晚上的活动。”她说,“现在别琢磨了。”格洛丽亚没有睡觉,只是东张西望。

“那是你冰箱里的东西!”声音说,“带蓝色光晕的物体将在二十四小时后变质。带黑色光晕的已经过期!需要我替你扔掉它们吗?”

“那就睡会儿吧。”她说着搂住我。我听见费尔林在外面说什么“性拉松”,我问格洛丽亚那是什么。

“好的。”

我在格洛丽亚旁边的帆布床上躺下。“我累了。”我说。

“现在请看窗外!”

还留在座位上的观众已经不多了。他们要回到现实中,费尔林告诉他们明天会发生什么。克罗莫和艾德带我们到后面大厅里。我望向蕾恩的帆布床。她已经睡着了。坐在前排座位上的男朋友也走了。

我望向窗外:连绵群山。

我告诉他格洛丽亚、费尔林和克罗莫的事情,还有这场竞赛。我觉得能够再次上电视,他很开心。

“想象一下,每天早晨在阿尔卑斯山里醒来!”

“那是什么?”

“等你准备上班的时候,你的车已经在车库里预热完毕!”

“我在参加幻境马拉松。”

窗外景致从群山切换到车库里的一辆轿车。

“刘易斯,你在这儿干什么?”喷嚏先生问。

“假如你的声讯邮箱探测到车不在车库里,就会告诉呼叫者你不在家!”

我不想告诉他,那很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不禁心想,要是我到车库开车出门,不知道能到哪儿去。不过他们推销的是这栋屋子,所以多半哪儿都去不了。

“我只希望他们能成功。大家工作得都那么辛苦。”

“电视会通知你,你正在读的小说本周改编成电影上映了!”

“你想念那个节目吗?”

电视切换到电影画面,窗帘自动合拢,电话旁的台灯关闭。“我不识字。”我说。

“我几乎没有活动能力。”他跳起来,原地空翻,落回原处——同时在五个画面里。没有身体的那个画面也转了一圈。

“那就更重要了,对吧?”屋子说。

“你能去其他地方吗?”

“卧室呢?”我说。我有点儿想睡觉。

“我参演了互动电视的一个圣诞特别节目。但就在最后一分钟,法务部的什么人觉得我太像游戏《扔泥巴》里的那个雪人了。重新设计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们干脆把我剪掉,直接塞进这个文件。”

“请看!”一扇门打开,我走进去。卧室也有电视机,但床不太对劲。床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电子器件。“床怎么了?”

“为什么紧张?”

“被人搞坏了。”屋子说,“真可惜。”

“版权律师。”喷嚏先生说,“我让他们很紧张。”不管他说的是什么,他听起来都很高兴。

我知道肯定是费尔林或克罗莫搞坏了床,因为他们不希望有人过得太舒服,睡着了退出竞赛。至少现在还不行。

“你为什么住在一个垃圾文件里?”

“对不起!”屋子说,“我带你看工作中心吧!”

“什么地方都不是。”喷嚏先生说,“只是个垃圾文件。”

接下来的一次休息,我径直爬上格洛丽亚的帆布床蜷成一团,她搂住我的身体。清晨时分,这会儿没有人看我们表演,费尔林也不说话了。估计他也去打瞌睡了。

“你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克罗莫吵醒了我们。“他永远要和你睡在一起,像个婴儿似的?”

“我是喷嚏先生。”他一开口,五个画面里的脑袋和胳膊都动了起来。他的眼睛忽大忽小。

格洛丽亚说:“别烦他。他爱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

“刘易斯。”

“我搞不懂啊,”克罗莫说,“他是你的男朋友还是弟弟?”

“你叫什么?”雪人问。

“都不是。”格洛丽亚说,“关你什么事?”

黑暗依旧,但出现了五张雪人的图像。他的身躯是三个白色球体,材质更像塑料,而不是积雪。他的眼睛是两个字母o,说话时嘴巴不怎么动。他的胳膊是树枝,但像橡胶一样能弯曲。有两个画面小而远,一个是仰拍,好像他在山顶上,另一个是他的头顶,好像他陷在地洞里。有一个大画面里只有他的脑袋,还有一个大画面是整个身体。最后一个是他隔窗向外看,但你看不见窗口本身,只能看见窗口中雪人的部分身体。

“好吧。”克罗莫说,“我们明天有个活儿可以给他做。”

我在一个抽屉里东张西望。这儿似乎什么都没有,一切都黑洞洞的。接着,我看见角落里有一列数字在闪烁。我碰了碰数字,其中只有一个有反应。

“什么活儿?”格洛丽亚问。他们说得我好像不在场似的。

然后我遇见了雪人。

“我们要演一场小杂耍,需要一个黑客小子,”克罗莫说,“就是他了。”

我上去勾搭那女人,里普和白特开始嚎叫,她嘲笑他们,我们斗起来。她杀了我,我回到巫师工作室的门口,也就是我最初以虫子形态进来的地方。这次我换了个方向走,回到抽屉走廊里。

“他以前从没进过幻境。”格洛丽亚说,“当不了黑客。”

然后我们遇到一个女人,她衣着性感,也拿着长剑和盾牌。她的武器镶满宝石,她比里普和白特好看不知道多少倍。显然,这就是克罗伊德犯错的原因。不过既然在这儿的是我,而不是克罗伊德,说不定我也想试一试他犯过的错。

“他是我们能找到的最接近的人了。我们可以教他走一遍。”

我们遇到一只虫狮——里普和白特就是这么叫它的。虫狮满脑袋都是长着小脸的蠕虫,里普和白特叫我杀了它,我很容易就得手了。它的脑袋爆炸,蠕虫像流水一样钻进石板地面的缝隙。

“我愿意。”我说。

巫师让我进地牢,里普和白特和我说话,教我该怎么做事,强调听上去和巫师没什么区别。

“行,但性拉松就别叫他了。”格洛丽亚说。

“好的。”我说。

克罗莫微笑道:“你在保护他?对不起。亲爱的,每个人都要参加性拉松。那是咱们的支柱。顾客不会允许我们打破规则的。”他指着那些设备说,“你还是别在这儿待着了。”

“你必须继续克罗伊德的冒险。”巫师对我说,用魔杖碰了碰我。我能看见自己的胳膊和双腿,但我身上没有幻境贩子服,而是覆盖着厚实的肌肉。在巫师的触碰之下,我手里多了长剑和盾牌。“里普和白特,他们是你的伙伴。”巫师说,“他们会服从你的命令,会保护你。你绝对不能为了别人背叛他们。克罗伊德就犯了这个错误。”

我知道克罗莫以为我不知道格洛丽亚和费尔林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我想说我没那么天真,但我觉得格洛丽亚不喜欢我这么说,于是我没吭声。

接下来我走进一间地牢。一上来是个巫师把我从虫子变成人。我们在他的工作室里,到处都是瓶瓶罐罐和蜘蛛网。他那张脸像是烧融的蜡烛,话比费尔林还要多。蝙蝠不停飞来飞去。

我去找喷嚏先生聊天。见过他之后我就记住了他在哪儿。

回到幻境里,我拉开的第一个抽屉是个图书馆。你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这本书就会开始展示阐述,有图有表。不过我随即发现这些全都是商业内容,尽是在教你如何理财,我很快就厌倦了。

“性拉松是什么?”我问。

“他坐在我的显示器前面。”她朝那个方向摆摆脑袋。我没有说话,但很希望观众席上也有人在看我。

“刘易斯,我不知道。”

“哪一个?”

“我还没有性交过。”我说。

“我指的是前男友。我假装没看见他。”

“我也是。”喷嚏先生说。

“你们和好了?”

“我和格洛丽亚同进同出,大家都以为我们肯定做过,但我们只是朋友。”

“我的男朋友也在。”她说。

“没关系。”喷嚏先生说,“当朋友也很好。”

艾德拿着一个口袋分发苹果。我要了一个,走过去在蕾恩的帆布床上坐下。她身穿太空服很好看。

“我想当蕾恩的男朋友。”我说。

假医生吉尔马丁咋咋呼呼地跑来跑去,给每个人检查身体,尽管这只是第一次休息。我猜,他这么卖力照顾我们无非是为了提醒观众,他们有可能见到赛手受伤。

下一次休息,格洛丽亚在睡觉,吉尔马丁和克罗莫给我解释那是个什么节目。我要拉开一个做了标记的抽屉进去,里面有许许多多数字和字母,但无论看见什么,我都只管按1-2-3就是了。他们说,那按理说是个加密档案,观众会认为我在解码,不过实际上只是表演。然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但他们不肯详细说,所以我就闭嘴了,听费尔林唠叨。于是,我知道他们会把我从头盔里拖出来。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格洛丽亚。

他们在供应三明治,我拿了两个,一个给格洛丽亚。不过她似乎不想说话。

费尔林出去迎接观众回来。真是难以置信,居然有人大清早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戏,但费尔林说什么“坚忍不拔的求生欲望,正是因为这种先民精神,曾经叫作美利坚的国家才那么伟大”,还有什么“年轻的肉体与未来交会,在痛苦中不停蠕动”听起来大概很有意思吧。

“喝些水,”她说,“吃点儿东西。”

镇上的一个女人已经退出了,但蕾恩还没有。

我还没有这么做过,但我也不着急。

一个安静的好去处:火星。有点儿像之前的飞机,全都是空间,没有人,但比飞机更好,因为没有声音叫我瞄准目标,而且绝对不会坠机。

“闭嘴。”格洛丽亚说,“我们不能谈论这个。不过,你要是发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记住它所在的位置。”

我走向他们叫我打开的抽屉。费尔林的声音在耳畔说时间到了。那地方是个信息仓库,有点儿像之前的商业图书馆。没有人,只有档案上无数闪烁的小灯和复杂的字词。一个声音没完没了问我“安全密码”,但我总能找到地方按1-2-3,于是我就按了。完全是开玩笑嘛,就像一面用羽毛做的墙,每次你一碰它就会自己分开。

“我在开飞机。”我说。

我找到一堆有文字的纸张。有些单词被涂黑,有些是鲜红色,而且还在闪烁。警铃大作。然后我感觉外面有几只手抓住我,有人摘掉了我的头盔。

“瑰丽世界个屁。”格洛丽亚说,“一堆二手的赛博垃圾。”

抓住我的是两个我没见过的男人,艾德和克罗莫在和他们扭打。四个人吼来吼去,但其实是在做戏,因为大家手上都没用劲,吼得也不太卖力。费尔林说:“联邦调查局,联邦调查局!”一群人围在我那台电视前,估计是在研究我找到的那堆文件,但听费尔林这么嚷嚷,就纷纷望向他们四个。

格洛丽亚教我怎么解开线缆,好让我身穿太空服走出框架,只把头盔留在座位上。所有人排队上厕所。然后我们回到后面支着帆布床的大厅里,但大家都没有去睡觉。我猜我们都很想再进去,但这会儿我太兴奋了,其他人也一样。费尔林说个不停,好像我们休息半小时也是节目的一部分似的。

费尔林走过来,掏出玩具枪,克罗莫也一样,他们逼着那两个陌生人从我身旁走开。观众肯定知道这是演戏,但他们很兴奋,因为回想起了联邦人员还存在的日子。

“——他们第一次沉浸在未来奇境之中,新鲜和渴望的劲头还没有过去。”费尔林对观众这么说。场地里只坐了一半人。“但这个世界相比之下已经显得无聊。对,想想看这有多么讽刺,他们好奇的心灵越来越适应那些瑰丽世界,身体却开始反抗——”

我爬出框架,四处看了一圈。我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对我,但既然出来了,我也就不在乎了。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看见全副武装的赛手,他们沉浸在信息海洋之中,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知,连就在我身旁的格洛丽亚也不例外。他们只顾在幻境中游走。我望向蕾恩。她看上去挺好,好像在跳舞。

要不是我必须去撒尿,我可以一直这么飞下去。费尔林的声音突然响起,说第一次休息时间到了。

另一方面,费尔林和克罗莫撵着那两个男人从后面出去了。观众抻着脖子看热闹。费尔林回来,拿起麦克风说:“不是他的错,乡亲们。一个优秀的黑客见到加密数据,凭本能就想寻找腐败的证据。联邦的人害怕被我们挖出线索,但那孩子只是情不自禁。”

我打开的下一个抽屉恰好相反。全都是空间,没有人。我驾驶飞机越过(就我所知的)整个世界。前视窗下有一排旋钮和开关,但对我来说全无意义。刚开始是山区,我屡次撞毁,实在很无聊,因为有个声音会教我怎么重新开始,我只能干等。接下来我来到沙漠,我一直飞啊飞,坠机的次数少了些。那个声音不停叫我“对准目标”或“机动闪避”什么的,我学会了每次都说“不”。沙漠从高处看很美,虽说我在沙漠里走得已经够多了。

艾德和克罗莫把我塞回太空服里。“我们把他们赶走了。”费尔林拍拍他的玩具枪,“这儿我们说了算。但天晓得谁会跑来刺探情况呢,对吧?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保护咱们大家,我们不得不删掉那个文件,但真相不可能被隐瞒。谁也无法规定一个对数据有灵敏嗅觉的孩子在赛博空间里挖出什么信息。我们不能因为这种天灾把他赶出竞赛。乡亲们,请为他热烈鼓掌。”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走廊里,然后我就更留意学习使用这些东西了。

观众鼓掌,有人扔硬币。艾德帮我捡起零钱,然后叫我戴上头盔。这段小插曲发生之时,格洛丽亚、蕾恩和其他人从头到尾都沉浸在各自的幻境之中。

我开始琢磨这些女人来自多少年前。我不喜欢她们带给我的感觉:一方面是愧疚,另一方面是被欺辱。我不认为我能让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像她们希望的那样开心,但我也不认为我能有机会去尝试一下。

我开始明白克罗莫和费尔林贩卖的是什么了。其实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表演有一部分是做戏,有一部分是真实的,还有一部分真假难分。

“——我很温柔,我有激情——”

观众多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看这个,但看见有人(我们)比他们混得还惨,能让他们暂时忘记倒霉的生活。

“——好玩的人,不能是书呆子——”

“另一方面,盛大的演出还在继续。”费尔林说,“他们能坚持多久?谁能拿到大奖?”

“——我经营花园和景观生意——”

我在休息时间把事情告诉了格洛丽亚。她只是耸耸肩,说记得问克罗莫要钱。费尔林在和安妮说话,安妮就是面包车上的那个女人,格洛丽亚瞪着他们,像是希望他们当场死掉。

我换掉了她——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个男人躺在帆布床上自言自语,好像其他人都听不见似的,吉尔马丁和克罗莫过去跟他说,他出局了。他似乎并不在意。

“我不停问自己,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做这个人格描述。”她叹息道,“但其实我知道原因:我想约会。我最近才来到旧金山地区。我喜欢去剧场,但什么都愿意尝试。我在芝加哥出生长大,所以我觉得自己更像东海岸人。我嘴巴很快,有点毒。看见这些广告我忍不住要挖苦几句,什么天空尚未打开,闪电尚未划破——”

我去看蕾恩,但我们没有说话。我们坐在她的帆布床上,手拉着手。我不知道这对她来说和对我来说是不是一码事,但我很喜欢。休息结束,我回去找喷嚏先生聊天。他给我讲了那个圣诞节目的故事。他说圣诞节不只是要收礼物,有时候你也必须送礼物给别人。

和刚才一样,另一个女人走进五彩空间。她和格洛丽亚差不多年纪,但看上去有点柔弱。

性拉松于深夜开始。他们先清场,观众必须重新交钱才能进来,因为这是特别节目。费尔林一整天都在调动气氛,说什么仅限成人入场,什么它能区分男人和男孩,等等等等。还说什么有人会从竞赛中出局。因此听他讲规则的时候,我们都相当紧张。

我点击3。数字我还认识。

“要是没有虚拟性爱,幻境还是幻境吗?”他说,“我们这些探险者必须在感官王国证明自己,因为未来不仅仅只是冰冷的数据。那里充满了欲望和诱惑,适者生存的铁律依然成立。士兵们即将走上性欲战场,问题在于,他们会遇见的是一场‘小死’还是‘大死’?”

“——想找一个不会被知性吓跑的男人。”她继续道,“你必须喜欢你做的事情,喜欢你在的地方。我还希望这个人足够自信,可以让我表现我的脆弱。你应该善于倾听——”

格洛丽亚不肯解释,只说:“反正不是真死。”

“我不认识从那儿来的人。”我说。

“规则依然非常简单,连孩子都听得懂。在性爱幻境中,我们的赛手可以自由选择各种幻想伴侣。我们在这个节目中塞满了选项,请相信我,无论你是什么口味,都能得到满足。我们不会质疑他们的选择,但是——请记住,这才是重点——我们会记录结果。他们的太空服能告诉我们,他们在接下来的活动中有没有达到性高潮,没有达到高潮的人只能出局。太空服不会撒谎。不极乐就完蛋,乡亲们,不极乐就完蛋。”

“——刚买了一双登山靴,打算本周末去爬塔恩峰。”她没有理会我。

“现在明白了吗?”格洛丽亚问我。

“你是怎么去旧金山的?”我问。

“大概吧。”我说。

“你好,我叫凯特。”她说。她望着我,视线像是穿过我的脑袋,看着我背后的什么东西。她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拨弄头发。“我住在旧金山。我是金融区的一名人事经理,但我真正喜欢的是艺术,目前在尝试绘画和写作——”

“和之前一样,观众必须当心,不能打扰在幻境中的赛手。在显示器上欣赏他们的幻想,或者欣赏他们年轻的肉体在喜乐中挣扎,在虚拟狂欢和肉身反应中寻找联系。但是,请不要触碰他们。”

一个女人走进我所在的五彩空间。她化着妆,抹了口红。

克罗莫巡视,检查我们的太空服。“谁会进入你的幻想,孩子?”他问我,“雪人吗?”

“在选择后,点击1可重播录像,点击2可为此人录制信息,点击3可前进到下一个选单。你随时可以点击3前进到下一个选单,或点击4,回到主菜单。”

我忘了他们能在电视上看见我和喷嚏先生聊天。我脸红了。

每个选项都是半空中的一小段文字。我抬起手,碰了碰第一个选项。

“滚你的,克罗莫。”格洛丽亚说。

“这是主菜单。请伸手选择其中一项:女性寻求男性,男性寻求女性,女性寻求女性,男性寻求男性,其他。”

“随你便,亲爱的。”他大笑道。

我没有退出,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退出。这个五颜六色的空间很小,但没有边界——只是感觉很小。

我进入性爱幻境乱转,找到一个姑娘,我可以不怎么脸红地说她让我想起蕾恩——只有努力让自己显得性感这一点不像。不过她确实很像蕾恩。我没费多少工夫就把话题引到了性爱上,因为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件事情。她要我告诉她我想对她做什么,我想不出来,她做了些建议,我横竖只能点头。我听她说的时候,她扭来扭去,叹息呻吟,仿佛光是说说就已经很兴奋了。她想摸我,但她摸不到,于是她脱掉衣服,凑到我身旁,开始抚摸自己。我也摸她,但触感不怎么真实,就好像我的双手是木头做的,她的感觉肯定不会好,但她还是表现得像是很好。

“欢迎来到‘热情人间’。”一个声音说,但我望过去,只见到了一些颜色。门从我背后关上。“要使用本项服务,你必须年满十八岁。请立刻退出,以免面临指控。”

我也摸了摸自己。我尽量不去想观众。我有点困惑,不知道太空服里都有什么。她在我耳畔的喘息声很响,但我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对我来说并不难。

于是我找了个抽屉打开。抽屉从外面看起来只能容纳几支铅笔什么的,但我一拉,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门,我走了进去。

然后我回到抽屉走廊里,克罗莫害得我不好意思去找喷嚏先生,所以我去了火星,虽然实际上我很想去找他。

我在一道走廊里。墙上满是抽屉,就像一个没有止境的巨型橱柜。抽屉上有文字,我只当它们不存在。刚开始我只能移动的脑袋,不过我很快就搞清楚该怎么走路了,我随便走了一会儿,但哪儿都去不了。感觉就像在兜一个很大的圈子:走上一面墙,踏上天花板,然后从另一面墙走下来。

接下来的休息中,观众全都骚动了起来。他们确定自己的门票钱没有白花。我爬上格洛丽亚的帆布床。我问她是不是也用双手满足了自己。“不是非得做那些事的。”她说。

费尔林的声音突然消失,幻境开始。

“否则呢?”

“在探索赛博空间丰富的感官体验时,场内裁判不会帮助他们,他们也不能彼此帮忙。有些赛手会找到开门的钥匙,走进成百上千个世界,有些人会在接待室陷入困境,无法前往未来。在休息时间内向他人传授经验的赛手将被取消资格——没有警告,没有第二次机会。”

“假装呗。我不觉得他们看得出来。他们只想看你扭来扭去。”

耳机开始嗡嗡作响。我很想伸出胳膊抓住格洛丽亚的手,但她离我太远了。

好吧,镇上的几个女人大概扭得不够好看,因为克罗莫和艾德把她们赶出了竞赛。有几个人在哭。

“规则很简单。赛手们每三小时休息三十分钟。这些孩子会吃好喝好,大家不用担心。我们的医生会监控他们的健康情况。你们肯定听过恐怖的传言,但我们是高水平的组织者,你们在这里不会见到恐怖的事情。这些孩子会得到我们单方面提供的高品质照顾:绝不间断地、在清醒状态下与数据流交互。我们向大家保证。睡眠即死亡——你在自己的时间里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但不能在我们的时间里睡觉。倒下就出局,这就是规则。”

“真希望我没有那么做。”我说。

头盔盖住了我的耳朵和眼睛,线缆和带子包住我的下巴。一开始头盔里黑暗而寂静,只有费尔林的声音从耳机里不断传来。

“无所谓的。”格洛丽亚说,“别难过。多半也有其他人这么做了。”

吉尔马丁和艾德帮所有人戴上头盔,打开我们连接的全部开关,扶着我们躺进金属框架。身体坐进座位,脑袋枕着头靠,皮带系住腰间,感觉挺舒服的。胳膊和腿可以随意摆动,用费尔林的话说,就像游泳那样。现在我不介意戴上头盔了,因为人群让我紧张。由于光线的原因,我看不见大多数观众,但我知道他们就在底下看着我。

他们没有赶走蕾恩,但我看见她也在哭。

“三十二条年轻的灵魂准备游出这个世界,进入光辉灿烂的未来。”费尔林说,“问题在于他们的身体,身体能带着他们在未来走多远?新世界任由他们采摘,丰饶的幻境在等待他们的诧异和赞叹,满足他们的感官。这些幸运的孩子,数据海洋将吞没他们缺乏刺激的感官——我们装配了许多最最精彩的环境供他们探索,诸位会在你们前方的显示器上看见他们见到的一切。但他们能够突破重重险阻吗?他们能在奇境中坚持多久?他们中的哪一个最终能击败其他人,把一千美金的大奖带回家?让我们拭目以待。”

克罗莫带了一个男人到后面来,对我说:“小雪人,回你自己床上去。”

就这样,我们站在亮着灯但空荡荡的保龄球场里,身体半裸,浑身导线。费尔林和他的大嗓门忽然来到室内,他们放观众进来,灯光暗下,演出开始。

“让他待着。”格洛丽亚说,眼睛不看克罗莫。

格洛丽亚帮我穿上太空服。这东西是塑料质地,到处都连着导线,膝盖、手腕、肘关节、腋窝和裆部有衬垫。我试了试头盔,死沉死沉的,我发现其他人都没有戴,所以我也摘了下来,等非要我戴上的时候再说吧。吉尔马丁想帮格洛丽亚穿太空服,但她说她自己就行。

“这儿有个人想见见你。”克罗莫对格洛丽亚说。

“幻境,”她说,“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华伦先生,这是格洛丽亚。”

“进哪儿去?”我问。

华伦先生和格洛丽亚握手。他年纪很大。“我一直在欣赏你。”他说,“你非常厉害。”

“当然,不过无所谓。”她说,“进去以后咱们是互相看不见的。”

“华伦先生想请你喝一杯。”克罗莫说。

“咱俩可以靠着吗?”我对格洛丽亚说。

“谢谢,但我需要补一觉。”格洛丽亚说。

绝大多数赛手已经到了。面包车上的女人安妮也在,看起来和其他赛手没什么区别。蕾恩也在,我们彼此挥手。吉尔马丁在帮大家穿太空服。穿太空服必须脱得精光,但大家似乎不在乎。赛手身份让裸体变得无关紧要,好像我们在彼此眼中都是隐形人。

“晚些时候也行。”华伦先生说。

那地方看上去不一样了。他们在面包车上用探照灯照着大楼,费尔林拿着麦克风滔滔不绝。门上挂着横幅。我问格洛丽亚上面写着什么,她说是“幻境马拉松”。艾德守着冰柜卖啤酒,有人在买,但啤酒肯定是他在镇上买的,采购价估计只有售价的一半。这是个炎热的夜晚。他们卖了票,但这会儿还不放人进场。费尔林叫我们先进去。

克罗莫送华伦先生出去,然后又回来,说:“这种快钱为什么要放过啊?”

于是,就像格洛丽亚经常说的,我们只能消磨时间,因为我们也只有时间了。

“因为我不需要。”格洛丽亚说,“拉皮条的王八蛋,我要赢你的这场竞赛。”

我们在镇中心逛了几圈,但几乎所有店铺都关着门。好东西都在购物中心,必须出示镇民证件才能进去,而我和格洛丽亚当然没有那东西。

“喂,格洛丽亚,”克罗莫说,“这话我怎么就不爱听了。”

登记结束。他们说下午没事了,晚上八点正式开始。

“别烦我。”

登记就是个笑话了。只是走个过场。他们问了许多问题,但只打发走了几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格洛丽亚说他们年纪太大。其他人统统过关,不过里面有几个人看起来饥肠辘辘,就像我和格洛丽亚。这是个忍饥挨饿的小镇。后来我明白了,费尔林和克罗莫之所以选中这个镇子,这也是一个原因。你或许以为他们是跟着钱走的,但你错了。

我注意到安妮不在休息区,大概明白了安妮愿意但格洛丽亚不愿意挣的是什么快钱。我没那么傻。

所谓的医生其实就是代理人吉尔马丁。我不认为他是真正的医生,但他听了我的心跳。以前从没有人这么做过,我感觉不赖。

刚才对性拉松的担心让我忘了我有多么疲惫。没多久,我就开始在幻境里打瞌睡。我只好不停走来走去。尝试了几样新东西之后,我又去找雪人聊天。现在是大清早,克罗莫多半在睡觉,也不会有多少观众通过电视屏幕看我在干什么。喷嚏先生和我谈天说地,免得我彻底睡过去。

格洛丽亚吐吐舌头,说:“但你不敢离开小镇,所以才来参加这个。”蕾恩耸耸肩。我喜欢她,但格洛丽亚不喜欢。

经过昨夜,筋疲力尽的不止我一个。接下来的一次休息时间,我看见好几个人因为睡觉或主动或被动退场。只剩下十七名赛手了。我自己也没法继续保持清醒。但我听见蕾恩的方向传来了吼叫声,我立刻惊醒。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是她的父母。估计他们听说了性拉松,很可能是听她男朋友说的,她男朋友也在场。蕾恩坐在费尔林背后哭泣,费尔林叫她父母滚出去,她父亲一遍又一遍重复:“我是她爸!我是她爸!”她母亲在拉扯费尔林,但艾德过来拉开了她。

“为什么?”

我想爬起来,但格洛丽亚抓住我的胳膊说:“别凑这个热闹。”

“出去过几次。”蕾恩说,“小时候。现在也想出去看看。”

“蕾恩不想见那家伙。”我说。

“当然。”格洛丽亚说,“你没出过这个镇子吧?”

“镇民的事情让镇民自己解决,刘易斯。蕾恩的老爸要是能把女儿带回家,那就让他带回家吧。她有可能遇到更糟糕的事情。”

蕾恩摇摇头。“你呢?”

“你只是希望她退出竞赛而已。”我说。

“你以前参加过吗?”格洛丽亚问。

格洛丽亚笑道:“我才不担心你的女朋友撑得比我久呢。她反正就快崩溃了。”

我们在队伍里认识了蕾恩。她说她二十岁,和格洛丽亚一样,但看上去年轻得多。说她和我一样是十六岁也未尝不可。

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克罗莫和艾德把蕾恩的父母和男朋友赶出休息区,回到观众席。费尔林朝他们大喊大叫,在观众眼前演了一场好戏。对他来说,这些只是节目的一部分罢了。

“不,你们也要。”费尔林说。

面包车上的安妮过去和蕾恩说话,蕾恩还在哭,但已经安静了下来。

“我们不需要吧?”格洛丽亚说。

“你真的觉得你能赢?”我问格洛丽亚。

我们在外面坐下吃东西,听费尔林怎么宣传。他口若悬河。有些人像他说的那样开始排队。不能怪他们,因为费尔林的口才太厉害了。其他人听了一会儿,然后要么很紧张要么很兴奋,但最后都离开了,不过我看得出他们还会回来的——就算只是为了围观。我们吃完甜甜圈,费尔林走过来,叫我们也去排队。

“当然,为什么不能?”她说,“我能撑到最后。”

“这才是开始。”她看见我瞪大了眼睛,对我说,“我们每天四分之三时间都要在里面,只要这事儿不结束——或者说只要咱们撑得住。”

“我已经很累了。”实话实说,我的眼珠像是灌满了沙子。

格洛丽亚出现了,她没和我打招呼,而是径直递给我甜甜圈和咖啡。

“你要是退出来,就留在这附近。克罗莫多半会给你食物,让你打扫卫生什么的。我要赢那帮孙子的奖金。”

每套太空服底下都是一组轻巧的金属框架,有点像自行车,但没有车轮,却有座位和头靠。他们在蛛网四周架起面向座位的弧形电视墙。每套太空服上有一个号码,电视机顶上也标着相配的号码。

“你已经不喜欢费尔林了。”我说。

艾德和另外一个壮劳力在室内架设装置。他们在房间中央铺开三十多套连着电缆的塑料太空服,太空服与电缆、细线纠缠在一起,仿佛蜘蛛网上的苍蝇尸骸空壳。

“就没喜欢过。”格洛丽亚说。

代理人吉尔马丁的活儿干得很出色。第二天一大早,整个小镇的人都来打听消息了。我醒来的时候,费尔林正在外面对镇民讲话。“正午开始登记,一分钟也不提前。”他是这么说的,“好好排队,别走远。我们会供应咖啡。先提醒一句,只有适合的人才需要申请,我们的医生会检查你们,他可从来没被谁糊弄住。这是达尔文的逻辑,朋友们,未来属于强者。温顺的只能安于此时此地。”

那天下午,又有三个人退出。费尔林一直在扯什么坚持就是胜利,我不禁开始琢磨,我和格洛丽亚的生活比这些镇民要艰苦得多,所以我们说不定真有什么优势。也许这就是格洛丽亚认为她能赢的原因。但我自己不怎么拿得准。我心力交瘁,休息的时候也不总是能睡着,只是躺在床上听费尔林讲演,或者吃他们的三明治直到想呕吐。

费尔林带着格洛丽亚出去,拿着食物回来:炸鸡和土豆色拉,我们一起吃饭。我拿了一份又一份,但大家都没说什么。然后我找了张帆布床睡觉。谁也不和我说话。格洛丽亚没有睡帆布床。我猜她和费尔林睡。

克罗莫和吉尔马丁在策划什么小演出,但这次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在乎。我不想让他们朝我丢硬币。我只想熬过这场折磨。

壮劳力开始搬东西,克罗莫叫我搭把手。建筑物内部空荡荡的,积满灰尘,有些灯点不亮。克罗莫说先把东西搬进去就行了。他开着一辆面包车离开又回来,我们卸下几张小帆布床,这是代理人吉尔马丁租好的,所以我知道我会在哪儿睡觉了。除了帆布床就是竞赛设备。电脑缆线和塑料太空服,还有许多台电视机。

把城市建在海边,瘟疫总会杀死所有人口;把城市建在山脚下,火山总会杀死所有人口;把城市建在平原地带,其他部落总会打过来杀死所有人口;我厌倦了这整件该死的事情。

天渐渐黑了。我饿得不行,但没有说话。吉尔马丁的车带着我们开到一栋巨大的建筑物前,这栋楼外形像船屋,但附近没有水。克罗莫说这儿以前是保龄球馆。

“等格洛丽亚赢了,我们可以在镇上住一阵。”我说,“要是有工作,我们就做。要是蕾恩不想回父母家,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

“给咱们找地方,帮咱们接电。”克罗莫说,“和镇民拉近乎,调动大家的情绪。”

“你说不定能赢这场竞赛。”喷嚏先生说。

格洛丽亚没有吭声。我问:“代理人是干什么的?”

“我不行。”我说,“但格洛丽亚会赢。”

“吉尔马丁是代理人。”克罗莫说,“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刘易斯为什么要飞越火星?因为他要去另一头。哈,哈。

“这是干什么呢?”格洛丽亚问。

退出,休息时间。格洛丽亚在大喊大叫,我松开太空服,跑过去看。时间已经很晚,外面已经蒙蒙亮了,观众席上几乎没有人。“她作弊!”格洛丽亚叫道。她捶打克罗莫,克罗莫步步后退,因为她在发飙。“臭娘们儿作弊!你让她睡觉!”格洛丽亚指着面包车上的安妮说,“她就躺在那儿睡觉,你在她的显示器上放录像,该死的骗子!”

我们驶过了几个街区,一个男人招呼费尔林停下,走到面包车的车窗前,和费尔林谈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回他的小汽车,边走边朝克罗莫挥挥手。我们跟上他的小汽车。

安妮从框架里坐起来,没有说话,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你们是一伙骗子!”格洛丽亚不停重复这句。

再说镇子也没啥了不起的。也许这一个会有所不同。

克罗莫抓住她的手腕。“别闹了,安静点儿。妹子,你得了幻境疯。”

我还从没有乘面包车进过镇子,不过之前我一共只进过两次镇子。第一次只有我自己,是偷偷摸摸蹭进去的,第二次是因为格洛丽亚跟着一个民兵进去了。

“少胡扯什么我疯了!”格洛丽亚说。她挣脱克罗莫的手,跑向观众席。华伦先生坐在椅子上,拿着帽子看着她。我追上去,叫她的名字,但她说:“别理我!”

小镇民兵自然是要出来迎接面包车的。不过他们似乎知道幻境贩子要来,费尔林和他们聊了几分钟,他们打开大门,扫了一眼就挥手让我们进去。格洛丽亚和我在后面的车厢里,身边是一大堆各种设备和一个叫艾德的搬运工。克罗莫开这辆面包车;费尔林开另一辆,有个女人的那一辆;另一个搬运工单独开最后一辆。

她跑向华伦先生,问:“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我知道这会儿应该说“对”。

“看见什么了?”华伦先生反问。

“当然。”她说,“我们本来就想进镇子,对吧,刘易斯?”

“你肯定看见了,她完全一动不动。”格洛丽亚说,“来吧,告诉那帮骗子说你看见了。你说了我就和你约会。”

“等我们进了镇子,会有饭吃的。”费尔林说,“你和刘易斯要是也打算进镇子,就能吃到饭。”

“对不起,亲爱的,但我一直在看你。”

“我们需要吃顿饭。”

克罗莫撞开我,从背后抓住格洛丽亚。“听我说,妹子,你有幻觉了。你这叫幻境上头。我们经常见到这种事。”他声音很轻,但语调强硬,“再折腾下去,你就出局了,明白吗?给我到后面去,躺下睡一会儿。你需要睡眠。”

“行了,亲爱的。别再威胁我了。”

“狗娘养的。”格洛丽亚说。

“要是你们不肯给我们吃——”格洛丽亚又来了。

“对,我是狗娘养的,但你有幻觉了。”他抓住格洛丽亚的手腕,她身体一沉。

费尔林盯着她。克罗莫已经上车去和其他人会合了。

华伦先生站起来,戴上帽子。“明天见,亲爱的。别担心。我支持你。”他走出会场,格洛丽亚没有看他。

“对,我确实皮包骨头。”她说,“所以我和刘易斯需要先吃点东西。”

克罗莫把格洛丽亚拉到休息区,但忽然间我不再关心这些了。我刚才以为费尔林之所以部抓住机会大讲特讲,是因为这会儿没有观众供他打动。然后,我环顾四周,发现场地里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费尔林,另一个是蕾恩。

克罗莫耸耸肩,说道:“皮包骨头的,有什么好分神的?”

我找到艾德,问他蕾恩是不是出局了,他说没有。

“也是哦。”费尔林说。

“也许你有办法搞清楚安妮是真的在漫游幻境,还是在作弊。”我对喷嚏先生说。

“你们应该想带上我。”格洛丽亚说,“我可以让人分神。”

“我好像做不到。”他说,“我不能去找她,只能等她来找我。但除了你,没有人会来找我。”他跳起来,在五个画面中摇摆。“我也很想见一见格洛丽亚和蕾恩。”

“反应真快。”费尔林笑嘻嘻地说,克罗莫摇摇头。他们看起来并不怎么担心。

“咱们就别提蕾恩了。”我说。

“要么我们可以先跑过去,说你们把上一个镇子洗劫一空,镇民们派我们来提醒大家当心。”格洛丽亚说。

再次见到费尔林,我无法直视他。他在外面和上午来看演出的人聊天,不是拿着麦克风讲演,而是一对一和他们握手,接受恭维,就好像在幻境里的是他自己。

“你的结论下得未免太快。”

只剩下八个人了。蕾恩还在,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随便怎么去。”格洛丽亚说,好像这也算是答案,“现在跟你们一起去。”

我知道就算我想睡觉,也只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于是我穿着太空服去洗漱,太空服的味道已经很难闻了。自从竞赛开始,我就没脱掉过这身行头。我在卫生间里望着小窗外阳光下的世界。尽管我去了火星等等地方,其实五天来一直没离开过这栋建筑。

“怎么去?”费尔林说。

我回去,看见格洛丽亚在睡觉,突然间我也想赢得比赛了。

“不是。”格洛丽亚说,“我们正要去那儿。”

也许只是因为,我想到格洛丽亚不可能获胜了。

“你们是从前面那个可爱小镇来的吗?”

我没有立刻注意到,因为我先去的是其他地方。喷嚏先生让我保证每次去见他都会讲点儿新鲜事,所以我每次进去都要拉开几个抽屉。我进入坦克游戏,很无聊。我进入一个名叫“美国历史鲜血蜡像博物馆”的地方,我阻止了几次刺杀林肯总统的阴谋。我想阻止肯尼迪总统被害,但每次挫败了某种图谋,他就会死于其他什么方式。天晓得为什么。

“我知道自己叫什么。”我说,“我叫刘易斯。”

然后我去告诉喷嚏先生,这时候我才发现。我走进他的抽屉,按下正确的数字组合,但得到的不是那五个雪人画面,而是他被剁碎后拉成长条的残骸,白色长条飘在黑色空间的边缘上,就像一道白光。

“好的。”费尔林说,“这位是汤米·克罗莫。我们是组织者。你这位小朋友叫什么?”

“喷嚏先生?”

“好吧,我叫格洛丽亚,就格洛丽亚。”

没有回答。

“就费尔林。”

我出去,再进来,还是一样。他不说话。白色条带时宽时窄,像是想移动或说话。看起来像一只手张开又握住。但就算他还在这里,也不能说话了。

“费尔林什么?”格洛丽亚说。

我早就想摘掉头盔了,现在发烫的面颊和滚滚热泪让我不得不立刻就摘。

“她脑子挺快。”他对另一个男人说,“我叫费尔林。”他对格洛丽亚说。

我看见费尔林在前面说话,我没有解开太空服就冲向他,所以扯断了几条导线。我不在乎。我知道我已经出局了。我冲上去,从背后撞在费尔林身上。他块头并不大,大的只有嗓门。我把他按在地上。

“你们需要赛手。”她说。

“你杀了他!”我说,用尽力气揍他,但你要知道克罗莫和吉尔马丁就在旁边,没等我挥出第二拳,他们就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朝费尔林尖叫:“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是吗?”那家伙依然满脸堆笑。

费尔林朝我微笑,擦了擦嘴角。“孩子,你的雪人出故障了。”

“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格洛丽亚说,“我以前也参加过。”

“撒谎!”

但是,另一个家伙朝格洛丽亚笑了笑。他有一张瘦脸和一抹小胡子。“你们是谁?”他问,眼睛没有看我。

“小浑蛋,你一直和那个雪人聊天,我们都要烦死了。老天在上,让它安息吧。”

他的反应合乎情理。你只要不在镇上,那必然就在荒郊野外。为什么要和在荒郊野外遇见的陌生人说话呢?

我使劲踢腾,但他们把我从费尔林面前拖走了。“我要杀了你!”我说。

“滚。”克罗莫说。他个子很高,眯缝眼,有一颗金牙。他看起来饱经风霜,但金牙说明他打架从没输过,也没进屋睡过觉。“忙着呢。”他说。

“好啊。”费尔林说,“把他扔出去。”

另外两个男人转过身。他们是克罗莫和费尔林,但此刻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一直在笑。所有事情都符合他的计划,我恨的就是这个。

两个男人是壮劳力,没搭理我们,继续搬个不停。女人坐在面包车前面抽烟。

大猩猩克罗莫和吉尔马丁把我拖到外面,阳光像匕首似的刺中我的眼睛。我都不敢相信阳光居然有这么亮。他们把我扔在街上,我爬起来,克罗莫狠狠地给了我一拳。

“嗨。”格洛丽亚打招呼。

格洛丽亚出来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是听见了我的尖叫,也许是被艾德叫醒了。总而言之,她狠狠一拳打在克罗莫的侧腹上,叫道:“别碰他!”

我扔下找到的一截铁管,穿过停车场走向他们。这个购物广场早就没有食物可寻了,那几个幻境贩子从一家店铺里搬出折叠椅,捆在面包车的车顶上。四男一女。

克罗莫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痛苦呻吟,我从他身旁逃开。格洛丽亚又给了他一拳,然后转身一脚踢在吉尔马丁的卵蛋上,吉尔马丁立刻倒地。无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永远记得,她的这几下会让他们痛苦一两天。

“远不止。”她说,“你别开口就是了。”

小镇民兵和几个镇民揍得我和格洛丽亚屁滚尿流,蕾恩的男朋友也动手了。

“你觉得我们能和他们一起进镇子?”

真是好玩,他把郁闷发泄在我们身上,但反过来证明了费尔林真是把整个小镇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让我去和他们谈一谈。”格洛丽亚说。

我们在镇外找到一栋旧房子,躲进去睡了一觉。我睡得比格洛丽亚还要久,醒来时发现她坐在门前台阶上,拿着一只调羹在水泥地上来回磨出尖头,但我看得出这么做让她的胳膊痛得厉害。

“我们该怎么办?”我说。

“嗯……我们确实吃了几天饱饭。”我说。

夏天。两天前,格洛丽亚和我脱离了一个团体,他们有食物,但我们实在熬不过他们的宗教吟唱。我们从此就没再吃过东西。

格洛丽亚没有说话。

刚看见有人出现在购物广场附近的时候,格洛丽亚和我四处寻找棍棒。要是他们人数够少,我们就劫了他们。购物广场离我们想去的镇子有五英里远,所以谁也不会知道。不过走到近处,格洛丽亚看见了他们的面包车,说他们是幻境贩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告诉了我。

“咱们去旧金山吧。”我说,“那儿有许多孤独的女人。”当然,我是在开玩笑。

这种怀疑,加上勒瑟姆对20世纪30年代马拉松舞会的研究,得到的就是这个短篇。

格洛丽亚看着我。“这话什么意思?”

《进镇出镇记》是勒瑟姆围绕虚拟现实写的短篇系列之一。在《科幻研究》(Science Fiction Studies)的专访中,勒瑟姆说“我的出发点不是……写一个短篇系列……考察我对那种科技的抗拒心理。但旧金山在虚拟现实和电脑科技方面乌托邦意识形态迸发的那几年,我恰好就住在那儿,我有一种迫切的欲望,想表达我对那些我觉得非常天真的主张的怀疑。……就这样,我自然而然地写出了蕴含抗拒心理的那几个短篇。”

“就是,说不定这次我能给咱俩找个地儿。”

乔纳森·勒瑟姆,著有《孤独堡垒》(The Fortress of Solitude)《布鲁克林孤儿》(Motherless Brooklyn)等畅销小说,最新的作品是《你尚未爱我》(Don't Love Me Yet)。他的长篇处女作《枪,偶尔有音乐》(Gun,with Occasional Music)获得了威廉·L.克劳福德奖和卢卡斯奖,并入围星云奖。勒瑟姆发表了六十多个短篇小说,涵盖市场从《纽约客》(The New Yorker)、《麦克斯威尼》(McSweeney's)到《科幻奇幻杂志》(F&SF)和《阿西莫夫科幻杂志》无所不包。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天之墙,眼之墙》(The Wall of the Sky,the Wall of the Eye)获得了世界奇幻奖。2005年,由于勒瑟姆在文学领域内做出的贡献,他获得了麦克阿瑟基金会的天才奖。

格洛丽亚没有笑,但我知道一会儿她会笑的。

译 姚向辉

————————————————————

著 乔纳森·勒瑟姆/Jonathan Lethem

(1) Little Death,即法语中的la petite mort,指高潮。

原载于《阿西莫夫科幻杂志》(Asimov's Science Fiction)1996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