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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收 Salvage

“别不高兴嘛。”夏雨说。

“你要是不想听,可以不听啊。”迪弗说。

“你们俩突然都开始对我发疯,是圣殿搞的吗?”

“根本没必要,”夏雨说,“不管我们想不想听,你全都会告诉我们。”

“我不介意我妈问我问题。我觉得无所谓。”

“我可不想有人问起我干过的每一件事。”迪弗说。

特拉弗斯和宾汉姆城之间的渡船是二十四小时运行的,为避人耳目,他们只得先向北航行一段,然后再转向西方朝奥克尔岛进发。冶炼厂和铸造厂向夜空排出带着一抹橙色的滚滚烟云,运煤船正在卸货,和白天没什么两样。白天看来阴郁乌黑的煤屑云在探照灯的照耀下看起来像是白雾。

“这是她的工作。”夏雨说。

“我爸就死在这里,大概就是这个钟点。”李海说。

“她就是喜欢什么都问。”迪弗说。

“他是运煤的?”

“我没把它们放在家里,迪弗。你没想过吗?我妈看见了肯定会问的。”

“对。他以前是汽车销售。不过这个职业后来绝迹了嘛。”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来?别讲你那一套,李海,你知道的,未来是属于迪弗·提格的,你也不想落后吧。潜水的东西呢?”

“你当时不在现场?”

“咱们找不到金子的,迪弗·提格。”

“我听到了一声巨响。我本来在睡觉,可是被吵醒了。然后就听到很多人大喊大叫,四下乱跑。我们当时还住在岛上,总能听到港口的噪音。从五十英尺高的地方掉下来一吨煤,把他给埋住了。”

“还好你来得准时。”迪弗说,“你要是没和我们一起来,就分不到你的份了。”

迪弗不知该说什么好。

五点半,李海已经在等了,时间正好。“难以置信,”他说,“我以为你肯定会迟到呢。”

“你从来没说起过你家里人。”李海说,“我一直都记得我爸的事,可你却从来没说起过你们家人。”

他走向自己的小房间,她还在刷碗。

迪弗耸耸肩。

“我可不觉得这首歌唱的是早起划船。”

“他不记得他们了。”夏雨平静地说,“迪弗是在平原上的某个地方被人发现的。匪徒杀掉了他全家,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人。他肯定是躲起来了,他们只能推测出这么多。”

“我四点半起来,夏雨,然后你就要当跟我一块开开心的姑娘去啦。”

“发生了什么事?”李海问,“你是躲起来了吗?”

她露出一个微笑,转过身把他推开。“迪弗,睡觉去吧。”

迪弗不太想说这事,因为除了别人告诉他的,他什么也不记得。他知道其他人都记得自己的童年,可他却不,他不喜欢别人知道这一点时总是大惊小怪的反应。但李海问起来了,迪弗认为不应该对朋友有所保留。“我估计是吧,也可能我看起来太呆了,不值得他们动手。”他笑了,“我当时肯定是一个很呆的小孩,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他们估计我大概有五六岁了,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可我却不知道。所以,发现我的那两个人,他们一个姓提格,一个姓迪弗。”

他从她话音的恼火程度判断,他又可以跟她开玩笑了。“在你看来,咱们去那儿的时候,该不会正好赶上他们第二次降临吧?如果你觉得有可能的话,我就把领带戴上。”

“你肯定能记得一点什么吧。”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李海,我当时连话都不会说。他们告诉我,我直到九岁才开始开口说话。我真的是很迟钝。”

“你还会带我去那里吗?”

“哇。”李海沉默良久,“你怎么能连话都不会说呢?”

“没事。”她说。

“有什么关系,”夏雨说,“现在都补回来了,迪弗就是个大话痨,迪弗就是个大喇叭。”

“只因为那是旧时代的一部分。你知道我对旧时代的感觉。如果我还记得过去,也许就不会是这个态度。有时候我真希望我能记得。”他在撒谎。他才不希望自己记得。他不想记起旧时代。反正,就算他真的希望,大部分东西他也想不起来了。他最早的回忆是骑在一匹马上,坐在一个人身后,那人出了很多汗,他们一直跑啊跑啊,没有尽头。其余的记忆就是很久之后了,上学,轮流住在不同人的家里,然后是终于过完忙碌的一年,毕业,开始工作。想到所有这些事,所有这些地方,他都没有一丝伤感。他只是个过客,一直都是,他从未属于过任何地方,或许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了归属。他属于这里。“对不起。”他说。

他们沿着岛岸航行,直到过了玛格纳镇。李海带他们去了水下回收部门在奥克尔岛北端搭建的一个仓库。仓库没上锁,里面满是潜水器材。李海的伙伴们给几个气瓶充满了气。他们拿了两套潜水服和水下手电。夏雨不下水,所以她什么也不需要。

她点点头。

他们驶离小岛,进入通向温多弗的常规货运道。这个方向上,至少大家比较理智,不会在夜晚出行,所以没什么来往船只。没过多久,他们便进入开阔水域。这时,夏雨关掉了尾挂发动机,这部引擎是迪弗找来的,李海把它修好了。“到了出力的时候了。”夏雨说。

“我是开玩笑的。”他说。

迪弗坐在船中间的坐板上,把船桨装入桨架,划了起来。

他看不到她,因为他正平躺在沙发上。她没有回答,于是他坐起身看她。她在水槽边,靠着橱柜。他偷偷走到她身后,本想挠她痒痒,但她的姿势又让他改了主意。他靠过去,看到泪珠滚下她的脸颊。情况失控了。经历过旧时代的这些人都很容易情绪失控。

“别划太快,”夏雨说,“否则手上会起泡的。”

“已经没人相信这话了,”迪弗说,“摩门教就是政府,仅此而已。每个城市的法官都是当地主教,不是吗?长老会会长一直都是市长,现在宗教就是政府,就是政治而已,没有人再真的信仰这一套了。柴雷罕拉是首都,却不是圣城。”

他们穿过开阔水域的时候,有一艘小船经过,可能是大湖巡警,除此以外再没有人靠近过他们。之后摩天楼渐渐升起,挡住了大片星空。

“也许他还是会来的。”她说。

“他们说,没获救的人还住在这些楼里。”李海低语道。

“得了吧,如果他真的会来,他就应该已经来了,不是吗?”

夏雨不屑一顾。“你觉得那里面还能剩下什么东西供人活下来?而且水的盐度太高了,没法长时间作为饮用水。”

“先知说我们太邪恶了。耶稣没有来,因为我们过于迷恋尘世。”

“谁说他们还活着了?”迪弗用极其神秘的嗓音低声说。几年前他还可以吓到李海,让他的眼睛瞪成铜铃,现在李海只会露出嫌弃他的神情。

“耶稣本来不是应该出现的吗?原子弹左一颗右一颗地扔,他应该出现的啊。”

“得了吧,迪弗,我不是小孩子了。”

“或许吧。”

迪弗自己倒有点害怕了。大楼上的玻璃和塑料脱落,余下的大洞像一张张巨口,仿佛等待着把他吞噬,将他拖到水下,送往溺者之城。有时他会梦见水下住着数以千计的人。他们仍然开车出行,忙忙碌碌,去商店购物,去影院看电影。在他的梦里,这些人没有做任何坏事,只是过着自己的生活。但他总会惊醒,一身冷汗。没有任何原因,他就是害怕。“我觉得,他们应该在这些楼塌下来砸到人之前把它们炸了。”迪弗说。

“哪种事?你又不信老一套的那些东西。现在没有人信了。”

“可能还是留着比较好,”夏雨说,“可能有很多人想记住我们曾经能站得多高。”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她说。

“有什么好记住的?他们造了高楼,又用水把楼都淹了,这有什么可吹嘘的?”

靠垫砸中了,他浮夸地假装倒地而死。

迪弗其实是不想让她继续说以前的事,但李海似乎沉迷于此。“发大水之前你在这里待过吗?”

“别!别!”他大喊道,“别砍我的头!别把我喂鱼!”

夏雨点点头。“我曾经就在这条街上看过游行。记不清是第三大道南段还是第四大道南段了。好像是第三大道。我记得看到二十五匹马一起走过。我还记得,当时我可激动了。那时候很难看到这么多马。”

他看得出,她真有点生气了,但又不想真的发火。于是她假装是在开玩笑地发脾气。她坐起身,抓起一个靠垫朝他砸了过来。

“我看过太多马了。”李海说。

“我不知道,得看是什么秘密了,不是吗?”他把双手垫在屁股下面,在沙发上一颠一颠。

“我最讨厌的是没看到的那些,”迪弗说,“真应该给它们配上屁兜。”

“迪弗,你在这地方也碰到过不少摩门教徒了,你真的觉得我们会因为有人告密就砍掉他的头?”

他们绕过一栋楼,看到摩天楼之间一条南北走向的通路。夏雨坐在船尾,最先看到它。“就是那儿。你们看见了吧。现在只剩下那些尖塔了。”

迪弗咧嘴一笑。“反正是有传言。说是如果有人泄露了金子藏在哪儿,就会被砍头。”

迪弗朝那条通路划去。水上耸起六座尖塔,四座稍矮一些的塔有一部分在水下,只有尖顶露出水面。两座较高的塔上有窗,窗口毫无遮挡。迪弗感到很失望。窗口这样大敞着,任何人都可能到这里来过。情况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危险。也许夏雨是对的,里面可能的确什么也没有。

他的方子起作用了。她不再无精打采,而是怒视着他。“你们这帮卡车司机是不是整天就在说这个?”

他们把船系在北侧,等待天亮。“要是早知道这么容易,”迪弗说,“我就多睡一小时了。”

迪弗看得出,她此时非常忧郁,非常悲伤。很多记得旧时代的人都会这样,就像不治之症。但迪弗知道如何治愈它,至少,他能治愈夏雨。“他们以前真的在圣殿里杀人吗?”

“现在睡呗。”夏雨说。

“我也说不清,迪弗。这里的这座圣殿,它过去一直是真正的中心,真正的神圣之地。”她侧卧下来,手支着头,看向地板,“它现在仍然是。”

“没准我真睡了。”迪弗说。

“可它现在毫无意义了。他们有了其他圣殿,不是吗?而且他们不是正在柴雷罕拉修建新圣殿吗?”

他滑下坐板,瘫坐在船底。

“在旧时代,那个地方对摩门教徒具有重大意义,迪弗。”她坐在地上,倚着窗下的墙。

他并没睡。尖塔上大敞的窗口就在几码开外,黑漆漆的,四周是星光照耀下呈灰色的花岗岩圣殿。他的未来,为自己和两个伙伴争取更好生活的机会,就在那下面等待着他。也许在南方,在某一片土地上,天气会更暖和,不会每年堆起五英尺高的积雪,不会总是下雨,四周不会被大湖包围。也许他可以在那样一片土地上生活很久,回首往事,忆起和伙伴们共度的快乐时光,也许这一切都在水下等待着他。

迪弗对此已经习惯了。夏雨从来不去教堂,但她说话还是像个摩门教徒。不过,如果你说错了话,大部分人都会是这种反应。迪弗不喜欢人们语气突然变得虔诚起来。“天使也需要警察保护,是这么回事吗?”

当然了,他们并没告诉他这里有金子。他是在路上,在帕罗宛的一个小馆子听说的。卡车司机都知道可以在那里歇脚,因为当地的铁矿倒班太疯狂了,所以餐馆一直开着门。那儿甚至还有咖啡,又烫又苦,因为那里摩门教徒不多,矿工也不肯任凭主教对他们指手画脚。事实上,那里称之为法官,而非主教。当然了,其他司机都不理迪弗,他们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聊天,有个人说到淘金热时期,摩门教徒尽其所能囤积了大量金子,藏在圣殿楼上,只有先知和十二圣徒能上去。一开始迪弗并不相信,可比尔·霍恩频频点头,就好像他很清楚这件事一样,卡尔·西尔伯还说他绝对不会在摩门圣殿胡闹,那简直就是找死。迪弗看他们说话时又害怕又谨慎的样子,说明他们真的相信确有其事,而他还清楚一件事:如果真有人能搞到那些金子,那就是他了。

“我不知道,迪弗。可能因为很多人认为那里是神圣之地。”

抵达这里的确很容易,但这也不说明任何问题。他知道摩门教徒对圣殿的态度。他试过四下打听,但大家都缄口不言。而且也没有人到这里来。他问了很多人,问他们是否曾经乘船来看圣殿,气氛便立刻冷下来,大家要么摇头否认,要么跳转话题。如果大家都心怀畏惧,不敢过来,大湖巡警为什么还要守卫这里?不过,这个“大家”并不包括迪弗·提格和他的两个伙伴。

“要是里面没有金子,为什么还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为什么大湖巡警不让人去那边?”

“真美。”夏雨说。

“迪弗,就算以前里面有金子,他们肯定也在圣殿被淹之前把它挪走了。大家又不是事先没有得到预警。摩门海不是山洪暴发造成的。”

迪弗醒了。太阳刚刚爬上山头,天应该亮了有一会儿了。他看向夏雨凝望的方向。是过去的州议会上方山顶的摩罗乃塔,几年前他们把圣殿顶上的摩罗乃天使雕像移到那里去了。摩罗乃这个老家伙和他的号角闪闪发亮。但摩门教徒期待他吹响号角的时候,他却默不作声,他们的信仰就这样沉默了。迪弗清楚,他们只是出于怀旧而保留了它,但迪弗是一个向前看的人。

“如果里面有金子的话,我想要。”

李海给他演示了如何使用潜水装备,他们练了两次跃船入水,一次不加配重带,一次加上。迪弗和李海游得像鱼儿一样好,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所有人基本上都只有这一种免费休闲活动。不过戴着潜水面镜和呼吸管就是另一回事了。

“还是别去了。”她说。

“呼吸管怎么有股马蹄子味。”迪弗换气时说道。

“船加满油了?”迪弗问。

李海确认迪弗的配重带系紧了。“奥克尔岛上只有你知道这一点。”接着,他便前翻下船。迪弗下水时身子太直了,气瓶撞了后脑勺,但不是很痛,手电也还攥在手里。

唱片放完了。她关掉唱机,打开灯。

迪弗沿着圣殿外围潜游,用手电照亮石头。圣殿外墙上长出很多水下植物,但大部分外墙仍然裸露。圣殿正面有一块巨大的金属牌子,大概在距离顶部三分之一的位置,上书“主的屋宇”。迪弗把牌子指给李海看。

“不。大概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吧,记不清了,我们搬到这里来了。每当时局不稳,就有很多摩门教徒搬家。无论发生什么事,这里一直都是家园。”

他们返回船上之后,迪弗问起这块牌子。“看着像是金的。”他说。

“你也是难民吗?”

“以前有另外一块牌子,”夏雨说,“跟这块有点不一样。以前那块可能是金的,这块是塑料的。我估计他们是觉得圣殿不能没有标志牌吧。”

“印第安纳。”她说,“那是另外一个州,在东边很远的地方。”

“你确定?”

“那时你就住在这儿?”

“我记得他们装新牌子的时候。”

“存在。”夏雨低声说,“姑娘们只想开——开心,”她跟着唱片轻声唱着。“我年轻时很讨厌这首歌。也有可能是我妈讨厌它。”

最后,迪弗终于鼓足勇气准备潜入圣殿。他们得脱下脚蹼,爬进尖塔上的窗口。完事之后夏雨会把他们拽上来。在阳光照耀下,窗口看起来并不可怕。他们坐在窗台上,水拍打着双脚。他们戴上脚蹼,背起气瓶。

“那一切根本不存在。”他大声说。

穿到一半时,李海停住了,呆坐不动。“我不行。”他说。

这时,他的思绪往往会飘到开车穿过田间时,透过车窗看到的姑娘们。她们俯身干活,直到听见卡车声,然后便会起身挥手。所有人都会朝回收卡车挥手。在有些地方,卡车是唯一经过的有引擎的东西,是当地人与旧时代机器的唯一接触。所有卡车和电力都是新土地专用的,旧时代的地盘奄奄一息。他们转身朝最后的记忆挥手。这些人眷恋的是一段根本不存在的历史,这让迪弗很难过。他不想难过。

“没什么好怕的,”迪弗说,“没事的,下面没有鬼。”

正好夏雨有几张旧唱片,是她小时候留下的。里面的歌节奏强劲,有时她会站起身,和着音乐跳舞,今晚便是如此。她的舞蹈动作幅度不大,感觉怪怪的,迪弗无法理解,除非把她想象成一个苗条的年轻姑娘,想象她曾经拥有过的身材。这个画面并不难想象,她的眼神和微笑依然神采奕奕,动作也透露出多年不健康饮食和缺乏运动背后隐藏的秘密。

“不行。”李海说。

夏雨和迪弗吃过饭,关掉所有灯,随后她打开老唱片机,是迪弗从李海那儿忽悠来的。他们本来无权拥有它,但他们觉得,只要灯泡没烧坏,电力就没有浪费,而且万一有人问起,他们立刻上缴就行了。

“算你明智。”夏雨在船上朝他们喊道。

他四下巡视了一圈,在晚饭前更换了五个房间的灯泡。这几户人家基本上每家至多只有两个房间,挤得不行,厨房只能公用,大家轮流吃饭。有些房间简直没法待,他才换好灯泡,家里人就又吵了起来了。有时就连这么点儿太平时间都没有。其他人家还好,地方虽小,但大家相亲相爱。迪弗相信自己家肯定也是这种和气人家,因为他印象里没有过什么大吵大闹。

迪弗转身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呢!”

事实上,他的房间根本也不算个家。家基本上就是夏雨的地盘,营房尽头一间透风的屋子,一位眉头紧蹙的矮胖女人给他提供食物,吃得好,还管够。他现在就正在往那儿走,门也不敲就进了屋,把厨房里的她吓了一大跳。她骂他吓到她了,骂他脏兮兮的,弄脏了地板,骂他晚饭前偷偷摸摸溜进来,然后她给了他一块苹果。

“我觉得你们不该下去。”

屋里没什么其他东西了,但这可是在奥克尔岛上,而且竟然还远离臭气、烟雾和噪音。他可以睡觉,这就够了,反正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开着卡车在外面跑。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

他坐双层巴士回到道格拉斯堡,朝旧营房走去。是夏雨收留了他。他的房间本来是个储藏室,但她把拖把和肥皂之类的东西搁在自己屋里,腾出地方来给他放了张床。

“因为你想来。”

“你不可能四点半起来,别一副这表情,你绝对起不来……”渡船、工厂、机器和卡车的噪音淹没了李海羞辱他的话语。不过反正迪弗也知道他会说什么。李海虽然才十六岁,但人不错。等迪弗结婚了,他妻子也会喜欢李海的。没准李海也会结婚,他妻子也会喜欢迪弗。最好是这样,否则她就只能游泳回家了。

一派胡言。

“明天五点半见!”迪弗大喊。

“这里是圣地,迪弗,”夏雨说,“李海也感觉到了,所以他不想下去。”

“没有人这么说话,迪弗!”李海大声叫道。渡船开动了。

迪弗看着李海。

迪弗假装遭受痛击。“哎呀,这娃子真不知好歹。我把自己最后一口面包给了他,他就这么报答我。”

“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好。”李海说。

“首先,迪弗,他们也还活得好好的。其次,你的确很蠢。第三,渡船来了。”李海在迪弗的肚子上轻轻打了一拳。

“只不过是一堆石头。”迪弗说。

“这是事实。”

李海沉默不语。迪弗戴上潜水面镜,拿起一把手电,把呼吸管咬嘴放入口中,跳下水。

“迪弗,你非得在他们能听到的地方说这话吗?”

地板原来就在水下半米的地方。他完全没想到,结果摔了跤,一屁股坐在不到半米深的水里。李海和他一样吃惊,随即大笑起来,迪弗也笑了。迪弗站起身,开始穿着脚蹼四下走动,寻找楼梯。他迈步很艰难,因为戴着脚蹼动作变慢很多。

的确如此。有些路人正对他们怒目而视。不过迪弗发现了,老人就喜欢对年轻人怒目而视。这样才能让这些老头老太对于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感觉好受点。就好像是在说,是啊,我快死了,但至少你很蠢。于是迪弗径直看向一个正瞪着他的老太,嘟哝道:“对,我很蠢,但至少我活得好好的。”

“倒着走。”李海说。

“闭嘴,浑蛋,闭嘴行吗?别人会听到的!你看看周围,全是人!”

“那怎么看清方向啊?”

“反正雕像只有表面覆了一层金箔。我告诉你,那些老摩门教徒在圣殿里藏了成吨的金子,就看谁不怕杨百翰的鬼魂——”

“把头扎到水下就能看清了,傻蛋。”

“没事的,胆小鬼,不用担心。摩罗乃的雕像已经挪到山上的盐湖纪念碑那儿去了,而且一直有人看守。”

迪弗把脑袋扎进水里。没了水面反射的日光,他能看清了。楼梯就在那边。

“别说了,迪弗。”李海笑了,试图转换话题。

他抬起身,看向李海。李海摇摇头,还是不打算跟来。

“是啊,天使摩罗乃可能躲在里面,等你过去就突然跳出来说‘呔!’。”迪弗逗他。

“随你吧。”迪弗说。他倒着踏过水,走向楼梯口,然后戴上呼吸管,潜了下去。

“那里面更可怕,迪弗。我不想去那里。”

下楼很费劲。不会漂浮起来的话倒还好,迪弗心想,可气瓶不断撞在天花板上的时候,下楼就是另一码事了。最后他终于发现可以拉住楼梯扶手把自己拽下去。楼梯绕了一圈又一圈。下到底的时候,楼梯口堆满了垃圾,好像是金属和木头碎片,堵住了一部分走廊。他从垃圾上方游了过去,进入一个大房间。

“咱们不进摩天楼里面去。”

水很浑,他的手电照不了多远。于是他沿着墙游,左拐右拐,上上下下。这下面的水很冷,为了保暖,他加快了游速。两侧有几列拱顶窗,上方还有几列圆窗,但从外侧用木头遮住了,唯一的光线来自迪弗的手电。在屋子里和天花板上游了几圈之后,他终于发现这就是一间大厅而已。除了满地的垃圾,屋里空无一物。

李海做了个鬼脸。“我不知道,迪弗。在那附近转悠可能会被逮捕。我觉得这事不靠谱。他们说老摩天楼里有奇怪的东西。”

他已经感受到了深深的失望。他强迫自己对这种情绪置之不理。说到底,金子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放在这样的大厅里,不是吗?肯定有个秘密宝库。

“你明天到底来不来?”

大厅有几扇门。其中较小的一扇位于大厅一端的墙壁正中央,门大敞着。以前肯定有楼梯通上来。迪弗游过去,用手电照向门内。只不过是又一间屋子,小一些。他还发现了其他几个房间,但都被搬空了,只剩下石头。空无一物。

“你试试没有高三文凭能找个像样工作?而且我已经快毕业了。”他们走到渡船跟前了。李海掏出通票。

他察看石墙,试图寻找密门,但很快就放弃了——手电不够亮,就算墙上有缝隙,他也看不出来。失望的情绪愈发确凿了。他一边游,一边琢磨那些卡车司机是不是知道他在偷听。也许他们都是编的,就为了骗他有一天上钩。都是开玩笑的,他们甚至没机会亲眼看他出丑。

“高一之后就没什么可学的了。”他轻轻推了李海一下。李海一般会还击,但今天他没有。

不,不,不可能。他们肯定是相信的。但现在他知道了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不管旧时代摩门教徒在这里干了什么,现在顶层都没有金子。他的未来是没指望了。可是,管他呢,他对自己说,我到这儿来了,我亲眼看见了,我总能找到点儿别的东西。没理由就这么灰心丧气。

“你自己不是念到毕业了吗?”

他没有自欺欺人,这里也没有别人好欺骗。他很多年来一直在梦想一块块金条或一袋袋金子。他总想象着有一块帘子。他拉动帘子,它在水中荡开,露出一袋袋金子,他便拿了,就这么简单。但这里根本没有帘子,没有秘龛,什么都没有,如果他想寻找未来,那也只能去别处找了。

“告诉我二加二等于多少。你们不会还没学二加二吧?”

他游回通向楼梯的门。现在,垃圾堆看得更清楚了。他突然开始琢磨,这些垃圾是怎么来的呢?其他屋子都空无一物。垃圾不可能是水带进来的,因为只有尖塔上的窗户是打开的,而那些窗子在水平面以上。他游到近前,拾起一块垃圾。是金属。除了几块石头,所有垃圾几乎都是金属。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他要找的。如果要藏匿宝藏,别把它装在口袋里,也别把它铸成金锭,就这么丢在地上,像垃圾一样,大家就不会去动它。

“我得去学校。”李海说。

他拾起一只手能拿下的尽可能多的薄金属片,谨慎地沿着楼梯游了上去。现在李海得下来帮他搬运了。他们可以用衬衣做成口袋,一次运一大批出去。

沿着陡峭的土路下往港口的途中,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宾汉姆城里没有住户,大家都只是在这里工作而已,这座城市通宵轮班永不停歇。李海是轮班小工,全家住在乔丹海峡对面的特拉弗斯,没见过那么烂的地方,不知道怎么规划的。他每天早上五点搭渡船来上班,下午四点再搭渡船回去。他本应在下班之后去上几小时课,但迪弗觉得上课没用,他总是这么告诉李海的,今天又说了一遍。上学花的时间太多,可学到的东西太少,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他跃出水面,倒退着走上最后几级台阶,穿过水没过的地板。李海还坐在窗台上,夏雨也过来了,坐在他身旁,光脚在水中轻轻摇摆。他走到他们身旁,转过身来,将手上的金属递给他们看。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因为面罩外侧都是水,视野很模糊,还有点反光。

他们离开回收中心,沿着护土墙往下走。下面远处是港口,这里的地形就像是一个大碗,碗底是一汪水,宾汉姆城则坐落在水边。以前这里有个露天铜矿,但后来水位上涨,他们开出一条口子泄水,现在,摩门海中央的奥克尔岛上有了理想港口,工厂聚集,烟雾遮天,但永远不会有居民抱怨。

“你膝盖擦破了。”夏雨说。

这句话总是能让李海炸毛,屡试不爽。迪弗听着李海跟在后面一路唠叨,咧嘴大笑,感觉自己邪恶而强大。李海念叨着“我们现在比过去的人用电脑还要多,是电脑使一切保持运转”诸如此类,没完没了。感觉还挺可爱的,迪弗很喜欢他,这孩子很较真。就好像末日临头似的。可迪弗比他看得透。这个世界已经完蛋了,末日已经来过了,所以现在一切都无所谓,这些破烂可以都丢到湖里去了。

迪弗把手电递给她,腾出手来拉下面罩打量他们。两人表情都很严肃。他把金属递给他们。“看我在下面找到了什么。”

“彻底完蛋了。你的所有这些电脑。”

李海接过几块金属。夏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迪弗的面孔上移开。

“你在说什么呢?”李海问道。

“是丢弃的易拉罐,迪弗。”李海静静地说。

“你?掉链子?怎么可能。什么事都可以交给你办。”迪弗朝门口走去。他听到身后李海还在忙着关掉几个电源。这地方要用很多电。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们一直都要用电脑,而回收是搞到电脑的唯一途径。但迪弗看到可以一下子用这么多电,感觉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这辈子梦寐以求的所有机器,崭新的机器,还有它们需要的一切电力。从没有别人穿过的新衣服,自己的马和马车,甚至汽车。也许他可以成为重新开始制造汽车的那个人。他不需要陈旧愚蠢的炸亮点游戏。“那玩意儿死翘翘了,没救了,嘟嘟嘴,彻底完蛋了。”

“不是。”迪弗说道。但他看看手上的金属片,意识到李海说的是对的。这些金属片是从易拉罐壁上切下来之后又压平的,没错,就是易拉罐。

“已经搞定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掉链子?”李海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上面有字,”李海说,“写的是,亲爱的主,我祈求您治愈我女儿珍妮。”

“她都快五十了,你还想怎样?”迪弗才发现,李海似乎在顾左右而言他。也就是说,李海大概又搞砸了。“你能搞来潜水的东西吗?”

迪弗把手里的金属片放在窗台上。他拿起另一片,翻过来,发现了上面的字。“请宽恕我的通奸行为,我将不再犯罪。”

“你为什么总要讲下流段子?迪弗,自从你开始干回收的活儿,嘴就越来越脏。何况,她块头可不小。”

李海又念了一片。“主啊,请保佑我儿子从平原安全返回。”

“还带一对护舷呢。”迪弗双手窝成杯形,“不过需要摩擦摩擦。”

每条文字都是用钉子或碎玻璃刻上去的,字很潦草。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她划船?”

“他们以前整天在圣殿里祷告,他们会写下名字,为这些人代做圣殿祷告,”夏雨说,“现在没人在这里祷告了,但他们还是会写下人名。写在金属上,就能保持很久。”

“我是说夏雨·威尔森也要来。”

“咱们不应该看这些东西,”李海说,“应该把它们放回去。”

“天天都下雨啊。要不然你以为湖里的水哪儿来的?”李海得意地一笑,把工作台上的所有设备插销拔掉。

下面可能有几百条,甚至几千条金属祷词。迪弗这才意识到,大家肯定一直到这里来。摩门教徒一定有某种交通方式可以定期过来,把这些玩意留在这里。只是没有人告诉过我。

李海大笑起来,但迪弗看得出,他对于这种放肆的话还是有点害怕的。迪弗心想,他十六岁,个头挺高,脑子也聪明,但还是个小孩子。他还不明白长大成人意味着什么。“还有,下雨。”

“你知道这事?”

“我才不怕主教。要不是为了哄我妈开心,我连教堂都不会去。他根本就是满嘴喷粪。”

夏雨点点头。

“我现在不用遵守学校的规矩了。我都十九岁了,也已经高中毕业了,养活自己都五年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七美元的工钱,挥了一下,又漫不经心地塞了回去。“我混得还不错,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你觉得我会怕主教?”

“是你带他们到这里来的吧。”

“你说话这么随便,是想让咱俩都被解雇吗?”

“有些是。很多年了。”

“李海,你满嘴放炮,满地乱跑,自己都不知道。”

“你知道下面有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

她没答话。

“正合你意嘛。”迪弗说。

“她叫你别来的。”李海说。

“刚才这游戏不错。他们以前肯定有大把时间花在这上面。我妈说以前小孩都不让找工作,十六岁以后才可以。法律这么规定的。”

“你也知道?”

“你准备好明天下水的所有东西了吗?”迪弗问。

“我知道有人来,但我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

游戏终于结束了。李海把黑匣子放在工作台上,关掉游戏机,站了起来。

这件事的巨大打击突然压垮了他。李海和夏雨都知道。也就是说,所有的摩门教徒都知道。他们都知道,而他左问右问,却没有人告诉他。就连他的朋友们也没说。

“别烦我。我正忙着呢。”

“你们为什么还让我到这里来?”

“我靠。而咱们的李海·麦凯正像那些老头子以前一样,玩成傻子了。他们沉迷电玩,到头来脑子都坏了,李海。脑子要坏了。”

“我试过阻止你。”夏雨说。

“好多钱。大概十五美元,或者二十。”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迪弗看着李海打游戏。千篇一律。“这么一个以前要多少钱?”

她看着他的眼睛。“迪弗,你肯定会认为我是在骗你。如果我告诉你,你肯定会笑我。我觉得还是让你亲眼看到比较好。这样也许你就不会到处乱讲摩门教徒有多蠢了。”

“很有可能。”

“你觉得我会那样说?”他又举起一片金属,大声念了出来,“我主耶稣,请您在我死前快些降临。”他对她晃晃金属片,“你觉得我会嘲笑这些人?”

“那些老头儿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家里有这东西。”

“你嘲笑一切,迪弗。”

“这是台雅达利游戏机。大概六七十年代的东西,或者八十年代。有年头了。这些零件没多少回收价值,都是八位的。这么多年来,这玩意儿一直丢在洛根市一户人家的阁楼上,现在竟然还能玩。”

迪弗看看李海。李海从来没这么说过。迪弗绝不会嘲笑非常重要的事物。而这件事对他们俩来说就非常重要。

“这有什么好玩的,”迪弗说,“等于你刚扫完大街,就又过来一队骑兵。”

“这是你们的,”迪弗说,“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

李海消掉屏幕上的最后一个亮点。又出现了更多亮点。

“我从来没在这里留过祷词。”李海说。

“他们要修卡车变速箱,给了我三天假,”迪弗说,“所以明天就是咱们去远征圣殿的日子。”

迪弗所说的你们,指的不只是他俩,不只是李海和夏雨。他指的是他们所有人,摩门海的所有人,所有知道这件事却从未告诉他的人,尽管他打听了一次又一次。所有属于这里的人。“我是来为我自己找东西的,而你们一直都知道,那下面只有你们的东西。”

“闭嘴,别大惊小怪的。”李海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显示器。他按下黑匣子上的按钮,扭动匣子上的手柄。屏幕上,一个彩色亮点炸裂成四个小亮点。

李海和夏雨相对而视,随后又将视线移回迪弗身上。

李海·麦凯没理他。他正对着一台显示器,使劲摆弄膝头的一个黑匣子。“这么干眼睛会瞎的。”迪弗说。

“这不是我们的。”夏雨说。

迪弗双腿发僵。不过他很快就活动开了,迈着轻快大步跑过回收中心的走廊。他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上了楼,蹦蹦跳跳穿过大厅,看到“小型计算机回收”的牌子,手扶门框一借力,反弹进屋。“嗨,李海!”他说,“哎,该下班了!”

“我从没来过这里。”李海说。

呃,迪弗·提格可不会坐等那一天到来。他知道哪儿有金子,一直在盘算怎么把它弄到手。他已经盘算了好几个星期。要是李海如约搞来潜水器材,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干点自己的回收活儿了。如果运气好,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是有钱人了。

“这是你们的东西。”他在水里坐下,开始脱潜水装备。

跑了五天,收破烂,睡在驾驶室,找农民蹭饭,挣了七美元。他的生活已经比很多人都强了,却看不到未来。回收的活儿总有个尽头。总有一天,收完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台报废洗碗机,然后他就该失业了。

“别生气,”李海说,“我本来不知道的。”

“你去找工头给你开单子吧。”机修师打开引擎罩,开始例行检查,装卸小工们则开始卸下迪弗这一趟收来的旧洗衣机、冰箱以及其他东西。迪弗把里程单拿到办事窗口,工头给他付了工钱。

你知道的比告诉我的要多。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以为咱们是朋友,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们和所有其他人共享这个地方,但却不包括我。只有我除外。

“我叫迪弗·提格。”

李海小心翼翼地把金属片拿到楼梯口,丢了下去。金属片沉到水里,慢慢漂落到祷词堆上,静止下来。

“目前看来,大概三天吧。可以给你开请假单。”

李海划船带他们穿过摩天楼群,抵达老城东侧,随后夏雨打开马达,他们掠过湖面。大湖巡警没有看到他们,但现在迪弗知道了,就算看见也无所谓。大湖巡警几乎全是摩门教徒。他们肯定知道时常有人前往圣殿,只要不张扬,他们就不会干涉。他们会阻止的人大概只有外人。

我没问题,迪弗心想,我有别的事要忙。“你估计要几天?”

回玛格纳归还潜水器材的一路上,迪弗一直坐在船头,和另外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船头似乎在迪弗身下弯曲起来。他们开得越快,小船与水的接触面积似乎就越少。它掠过湖面,吃水始终极浅,小船带起几缕波澜,但水面总是很快就恢复平静。

“卡车得在这里留几天,”机修师说。

另外两人坐在船尾,迪弗为他们感到些许遗憾。他们还住在这座水淹的城市里,他们属于水下的世界,但却无法身置其中,这让他们感到无比悲伤。但迪弗不。他的城市甚至尚未建立。他的城市在未来。

迪弗心想,你要是没这么白痴,就会知道我是在开玩笑了。这些老摩门教徒啊,实在是一根筋,掰也掰不动。但迪弗什么都没说,只是面露微笑。

他已经受够了开回收卡车,受够了住在储物室里。也许他会到南方去,前往新土地。也许他也能分到一块地。他将会拥有一些自己的财产,在土里种些东西,也许他就会属于那里。至于这里,呃,他从未属于这里,就像他待过的所有寄养家庭和上过的所有学校一样,这里只不过是另一个落脚点,待上一两年,两三年,他一直清楚这一点。他在这里没交过任何朋友,但这是他有意为之。交朋友有什么用呢,反正他都会离开,让他们失望。这样对待他人并没有什么好处。

机修师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他疯了。“内华达根本没有机修师。”

圣殿,位于盐湖城内,故事中盐湖城被大水淹没,成为“摩门海”,圣殿仅有尖顶露出水面。

“我穿过内华达州的时候,一路所有机修师都求着我要给我修车,我可是告诉他们说,要把这车留给你修的。”

奥克尔岛,现实中为盐湖城西南方向的奥克尔山脉。

机修师没有笑。“你没听出变速箱坏了吗?”

宾汉姆城,位于盐湖城西南,奥克尔山脉东麓,现实中这里因宾汉姆山谷中的铜矿而曾形成小镇,而后铜矿规模逐渐扩大,最终吞没小镇,如今已了无痕迹。宾汉姆铜矿是全世界最大的露天开采铜矿。

迪弗从驾驶室下来。“空档?空档是什么意思?”

特拉弗斯,现实中为盐湖城东南方向的特拉弗斯山脉。

他把轰鸣作响的卡车停在装卸区,机修师皱着眉说:“小伙子,你是一直空挡滑行吗?”

乔丹海峡,现实中乔丹河流经奥克尔山脉和特拉弗斯山脉之间,在故事中因水位上涨成为一道海峡。

过了渡口一下就变成了陡峭的上坡路,卡车根本提不起速来。迪弗只好连续降档,胆战心惊地听着齿轮嘎吱作响。变速箱听着快要散架了。穿越内华达州的一路上,他一直小心驾驶,幸亏最后这几英里是搭乘温多弗的渡船从摩门海上走的,否则就得徒步走一大段路。算他走运。这是个好兆头。看来迪弗这段时间要发达了。

道格拉斯堡,现实中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小型军事基地,位于盐湖城以东三英里,离圣殿很近。在本篇故事中,作者将道格拉斯堡“挪”到了奥克尔岛上。

《回收》是卡德首次公开探讨自己宗教信仰的系列故事中的一篇,同时也是他开始尝试后末世科幻的作品之一。这个故事属于卡德的“摩门之海”系列,最早发表于《阿西莫夫科幻杂志》(Asimov's Science Fiction),而后被收于《边缘人》(Folk of the Fringe),一部关于大浩劫后的德瑟雷特州的选集。在洪水泛滥的大盐湖畔,一个被毁文明的幸存者们仰赖自己的信仰和彼此,重拾生活的信念,重建他们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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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安德的游戏》以及安德系列的其他故事,卡德还著有数十本其他小说,包括《创造者阿尔文》(Tales of Alvin Maker)传奇史诗系列和《归来》(Homecoming)系列。他还发表了八十多个短篇,收录于多部选集中,其中最有名的一部是《镜中地图》(Maps in a Mirror)。

(1) 作者卡德本人就是摩门教徒,摩门教对他的作品产生了深刻影响。短篇集《边缘人》写的就是末世后摩门教徒的故事,包括本篇《回收》五个故事情节大体独立,但在角色上有所交集。篇名Salvage既有“回收”之意,又有“救赎”之意。

奥森·斯科特·卡德著有畅销科幻小说《安德的游戏》,这部作品曾荣获雨果和星云双奖。其续作《死者代言人》同样摘取双奖,使卡德成为连续两年获得该领域最具声誉的两个奖项的唯一作者。卡德还曾赢得世界奇幻奖、八次轨迹奖以及其他诸多奖项。

(2) 德瑟雷特州,摩门教徒在1849年提出建立的一个临时州,仅存在了两年多,并从未获得美国政府承认。而后经过多次商议妥协,建立了犹他领地,经过向周边各州多次出让土地,最终定型成为今天的犹他州。在“摩门海”系列故事中,摩门教徒成为了末日后美国唯一幸存且繁荣的社群,他们所聚居的犹他州及周边地区被重新命名为德瑟雷特州。

译 汪梅子

(3) 杨百翰(1801—1877),又译伯明翰·杨,是摩门教继创始人约瑟·斯密之后的第二位领导人。在杨百翰的带领下,摩门教徒屡次迁移,经过十多年颠沛流离,最终定居犹他州大盐湖一带。本篇作者卡德正是杨百翰的曾曾孙。

著 奥森·斯科特·卡德/Orson Scott Card

(4) 摩门教禁饮酒和含咖啡因的饮料。

原载于《阿西莫夫科幻杂志》(Asimov's Science Fiction)198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