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动物农场 > 第二章

第二章

吃过早饭后,雪球和拿破仑重又把大家召集到一起。

后来他们排成一行走回农场的那些建筑物,走到场主的住房前,他们谁也不说话地站住了。这所住宅也是他们的了,可是他们害怕走进去。过了一会儿,雪球和拿破仑还是用肩膀把门顶开,于是所有动物排成单行,一个跟着一个地走进去。他们走路非常小心,生怕惊扰了什么。他们踮着脚,从一间屋子走进另一间屋子,说话不敢大声,彼此只咬耳朵。他们怀着莫大的敬畏盯着屋中令人无法置信的华丽的陈设,铺着羽绒红垫子的大床、穿衣镜,用马鬃填起的沙发,布鲁塞尔地毯,以及摆在客厅壁炉架上的维多利亚女王石版画。在他们看完这一切走下楼梯的时候,突然发现茉莉不见了。他们又转身回去,只见这匹骒马正呆在最漂亮的一间卧室里舍不得离开。她从琼斯太太的梳妆台上拿了一条蓝飘带,对着镜子在自己肩膀上比来比去,正在迷迷糊糊地欣赏自己的芳姿呢!别的动物把她大骂一顿,便都走了出去。厨房里挂着几条腌制的火腿,被动物取下来准备埋掉。洗碗间摆着一桶啤酒,拳击手抬起蹄子踢了个大洞。房子里其余的东西动物都没有动。大家在现场一致通过一项决议,这所农场主的住房今后应保持原样,作为一个博物馆。动物们全都同意谁也不住进去。

“同志们,”雪球说,“现在才六点半钟,咱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呢。从今天起咱们开始割草。但是在此之前,有一件事需要首先占用咱们一点儿时间。”

第二天,他们还像往常一样天一亮就醒过来。突然间,他们想起来昨天发生的那件不同寻常的事件了,于是全体跑向牧场。在通往牧场不远处有一座小山丘,站在那上面几乎能望到农庄的全景。动物们冲到山顶,在清晨明亮的光线中,他们向四周眺望。一点不错,农庄现在是他们的了,凡是他们能看到的东西都归他们所有了。在一阵狂喜中,动物们兜着圈儿奔跑、撒欢儿,兴奋得一个劲向半空蹿跳。他们在露珠里打滚,一口一口地啃着甘美的夏草,把脚下的黑土块踢得四处飞溅,使劲吸着田野的芳香气味。这以后,他们在整个农庄巡视了一圈,耕地、干草地、果园、池塘、小树林……不管看什么都叫他们惊羡得说不出话来,倒好像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似的。就是现在看着,他们也不敢相信这都是自己的财产了。

这时几口猪才向大家透露,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们靠自学已经学会识字和书写了。他们用的是一本琼斯先生的孩子们用过后扔在垃圾堆里的拼音课本。拿破仑派别的动物取来了几桶黑漆和白漆,带着大家走到通往大路的五道栏木大门。接着,雪球(三头猪中他写字写得最好)用蹄子上的两个趾头夹住一支大笔,把写在大门最上一根横木上的“庄园农场”四个字涂掉,改写成“动物农场”。从今以后,这就是他们农场的名字了。题完了场名以后,他们又回到农场里的栏圈,雪球和拿破仑叫动物们搬来一架梯子,靠着大谷仓一端的山墙竖起来。猪向动物们解释说,通过最近三个月的学习,他们已经把动物主义的宗旨精简为七条戒律。现在他们就把这七条戒律写在墙上。这样这七条戒律就成为不可更改的法律,动物农场的全体动物以后要永远遵守。叫一口猪平稳地站在梯子上可不是一件容易事,雪球费尽力气才爬上梯子。尖嗓站在低几磴的地方提着油漆桶,雪球开始写字。这七条戒律是用白漆在涂着柏油的墙上用大字书写的,从三十码远以外的地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多长时间,动物们已把所有能使他们想起琼斯先生的东西都消灭干净了。拿破仑把他们带到储藏室,分给每个动物双份饲料,每条狗分到两块饼干。这以后他们唱起了《英格兰牲畜之歌》,从头唱到尾,一连唱了七遍,然后各自就寝。他们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甜过。

七戒

拳击手听到这番议论后,立刻把一顶小草帽拿来,这顶小草帽本是他夏天为了防苍蝇钻进耳朵里戴的。他把帽子扔到火堆里同别的东西一起烧掉。

1.凡用两条腿走路的都是敌人。

“这些飘带应该看作是衣服,”他说,“衣服是人的标记,动物的身上不应该挂一根布丝。”

2.凡用四条腿走路或者有翅膀的都是朋友。

开始一段时间,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农场的界内集体跑圈儿,好像要弄清楚确实不再有人藏在哪里似的。之后他们又跑回农场的各个棚栏里,他们把恨之入骨的琼斯统治的所有遗物消灭掉。位于马厩一端的装挽具的屋子被冲开了,马嚼子、鼻环、拴狗的链子、琼斯先生用来阉猪阉羊的残酷的刀子……一股脑儿被扔到了井里。缰绳、笼头、眼罩和挂在牲畜脖子上、带有污辱性的草料袋被抛到院子里熊熊燃烧的垃圾堆里。皮鞭自然也被同一方法处理掉。当动物们看到鞭子在火堆里烧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乐得撒起欢儿来。雪球把赶集的日子系在马鬃、马尾上的饰带也都扔在了火里。

3.一切动物都不许穿衣服。

琼斯太太从卧室的窗口里向外望去,正好看到发生的这些事。她急忙把一些财物收进一只毛毯缝制的口袋里,从另外一条路溜出了农场。摩西从架子上跳起来,扑扇着翅膀在后面追她,大声呱呱叫着。这时动物们已经把琼斯同他的工人追到外面的大路上,钉着五根栏木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就这样,动物们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造反已经大功告成了。琼斯先生被赶走,农场归动物所有了。

4.一切动物都不许睡床铺。

到了六月,该是收割牧草的时节了。6月24日是英国的施洗约翰节。头一天,星期六晚上,琼斯先生去了威灵顿,在红狮酒馆喝得烂醉如泥,直到星期天中午才回农场。工人们一清早挤了牛奶,没有给动物添加饲料,就都到野地里打兔子去了。琼斯先生回到家里,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一坐,用一张《世界新闻》往脸上一盖,马上就入了梦乡。直到黄昏,动物始终没有人喂。最后动物们实在无法忍受了。一头母牛首先用犄角撞破饲料储藏室的木门,所有动物跟着就都拥进去,拼命抢吃盛在箱子里的饲料。就在这个时候,琼斯先生睡醒了。他同四个雇工一分钟也没耽搁,马上手持皮鞭冲进储藏室,四面八方地乱抽乱打。这一来,一直饿着肚子的动物们更加激怒了。虽然事先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计划,这时却不约而同地向鞭打他们的人身上冲去。琼斯同他手下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四面受敌,动物们或者用角触,或者用蹄踢,局势完全失控了。动物的这种行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向任凭他们随便鞭打、虐待的动物一下子造起反来了。这几个人简直吓得惊慌失措。过了一小会儿,他们就放弃了没有意义的抵抗而仓皇逃跑了。一分钟以后,只见这五个人正在通向大路的马车道上狼狈逃窜,而大获全胜的动物们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5.一切动物都不许喝酒。

事态的发展出人意料,造反比每个动物期望的来得更早,成功也更容易。过去这么多年,琼斯先生作为动物的饲养人,管理从不手软,作为农场主,经营也非常能干。但最近这一段日子他却走了背运。同人打一场官司,输了不少钱,弄得他心灰意冷。后来他开始酗酒,喝得越来越过量。有时候一连几天懒洋洋地坐在厨房里一把老式木头靠背椅子上,一边喝酒一边翻报纸。偶尔把面包片在啤酒里浸一下喂喂摩西。琼斯手下的工人也变得懒懒散散,偷奸耍滑。农场的田野里长满了野草,鸡棚马厩的屋顶开始漏雨,树篱没人修剪,动物们更是连饭也吃不饱了。

6.一切动物都不许杀害其他动物。

猪的最忠实的信徒是两匹驾车的马,拳击手和苜蓿。这两个动物几乎不会思考任何问题,但是一旦他们接受了猪作为他们的导师,不论猪说什么,他们都记在脑子里,而且用简单的条条道道再把它们传授给其他动物。每次在谷仓开秘密会拳击手和苜蓿从不缺席,会议结束齐唱《英格兰牲畜之歌》时他俩总带头领唱。

7.所有动物都是平等的。

对三口猪来说,更艰巨的斗争是拆穿摩西散布的一些谣言。摩西是琼斯先生驯养的最得宠的一只乌鸦。它是一个内奸,总爱搬弄是非。另外他还会花言巧语地编织瞎话。据他说,他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很神秘的叫糖果山的地方,所有的动物死了之后都要到这个地方去。糖果山在天空上某个地方,在云端上不远的地方。摩西还说,糖果山一周七天每天都是星期日,苜蓿一年四季常青,篱笆上长满方糖和亚麻子饼。动物们都不喜欢摩西,因为他就喜欢闲扯,什么活儿都不做。但是他说的糖果山的事倒有些动物相信。三口猪费了好大唇舌才说服这些动物,叫他们不要相信有这么一个莫须有的地方。

字写得非常整齐,除了“朋友”一字有两个字母拼颠倒、几个S写反了以外,其他拼写都没有错误。雪球为其他动物高声朗读了一遍。大家都不断点头,一致拥护。一些比较聪明的立刻就开始背诵起来。

茉莉同意雪球的话,可是显得并不那么信服。

“同志们,”雪球扔下大笔说,“现在咱们上草场去吧。咱们一定要维护动物的名誉,要比琼斯同他的工人收割得更快。”

“同志,”雪球解释说,“你这么热衷扎在脖子上的飘带是奴隶的标志。自由远比那些带子可贵,这一点你就不了解吗?”

三头母牛早已经显得烦躁不安了,这时开始大声哞哞叫起来。原来已经有一天一夜没人挤奶,她们的乳房简直快胀裂了。小猪想了想,就让动物取来奶桶,相当成功地给奶牛挤了奶;他们的蹄子干这个活儿是很合适的。没过一会儿就挤了五桶冒着沫的浓浓的鲜牛奶,许多动物都很感兴趣地看着这几桶奶。

“还让我在鬃毛上扎飘带吗?”茉莉又问。

“这些牛奶怎么办?”有的动物问。

“没有了,”雪球语气坚定地说,“我们的这个农场没有做糖的办法。再说你也不需要吃糖,燕麦和甘草有的是叫你吃的。”

“过去琼斯有时候在我们的饲料里拌些牛奶。”

这三头猪合在一起把老少校的教导发挥成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称之为动物主义。每个星期总有几个晚上,当琼斯先生就寝之后,他们就在大谷仓里召集会议,向全体动物宣传解释动物主义的一些原则。开始的时候,动物们对这些解释冥顽不灵或者无动于衷。有的动物说什么要对琼斯先生——他们称他为“主人”——忠诚、尽职,有的说一些蠢话,像什么“琼斯先生给我们吃喝,要是他不在了,我们就得饿死了”等等。还有的动物提出问题说:“我们死后发生的事管他作什么呢?”为了让动物们认识到这些想法背离了动物主义的主旨,几口猪费了不少力气。最愚蠢的问题是白马茉莉提出的。她问雪球的第一个问题是:“造反以后还有方糖吃吗?”

“先别管这些了,同志们。”拿破仑站在奶桶前边吼道,“牛奶会照管好的。收割牧草的事更重要。雪球同志给大家带队。我过后几分钟就去。前进,同志们!牧草等着收割呢!”

这是三月初的事。在以后的三个月中,动物们秘密活动频繁;老少校那一次讲演使农场中那些智慧较发达的动物对待生活有了全新的看法。他们不知道少校预言的造反将在什么时候发生,他们也没有理由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这样一天。但是他们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有责任为此作准备。动物们普遍认为猪是最聪明的,因此教育和组织其他动物的工作就落在了几口猪的肩上。在这些猪里面,最杰出的是两口年轻的公猪,一个叫雪球,另一个叫拿破仑;他们本是琼斯先生为出售而喂养的。拿破仑个头大,样子凶恶,是一头伯克夏种公猪。他也是农场里唯一的伯克夏种,不爱多说话,却是有名的拗性子。雪球同拿破仑不同,性格活泼得多。他伶牙俐齿,一脑子主意,但大家都认为他不如拿破仑性格深沉。农场里其他公猪都是肉猪。名气最大的是一头名叫尖嗓的小肥猪,生得一副团团面孔,炯炯有神的眼睛,动作伶俐,说话的声音尖锐刺耳。尖嗓说话很有口才,在他阐述一个艰深的论点时,身子总爱来回跳动,小尾巴摆来摆去,使他的话语很有说服力。别的动物都说,尖嗓的本领很大,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于是动物们成群结队走向草场,开始收割。等他们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牛奶已经不见踪影了。

三天以后,老少校晚上睡着以后,再也没有醒过来,他死得极其宁静。他的尸体被埋葬在果园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