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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那到底是谁呢?路大姐,你是干锄奸保卫这一行的,我可至今背着黑锅呢!”江海把蛋糕上切开来的“快乐”两字,统统拨到自己的盘子里:“要知道,当嫌疑犯并不快乐!”于是他把那些樱桃肉用叉子挑进嘴里,逗得大家都笑了。

路大姐插进来说:“那还用说,他们那边有我们的人,难道我们这边就没有他们的人?”

关切着生母命运的于莲,催着谢若萍讲:“妈,后来呢?”

有什么法子,得执行命令,得听从决议,尽管它分明是错的。我不禁反驳她:‘滨海的会,你是参加的呀!’她肯定是不便于和我讲的了,沉默一阵以后说:‘小谢,你听见了的,王经宇怎么知道我们要运军火?’“经芦花那么一提,我也不禁纳闷起来……”

“后来,是你江伯伯的罪过啦!他是推卸不掉责任的,约好了他应该带队伍来接应我们,谁知来晚了一步,被一股残匪,就是麻皮阿六打死后,独眼龙领着的余党,想发笔横财,把我们纠缠住了。当然有可能是王经宇暗地串通的,他们总是穿着一条裤子,但是莲莲的妈妈说话算话,把那个女特工人员放了,还给了一笔酬劳,其实,满可以拿她做挡箭牌,让王经宇去抵挡那个独眼龙。现在,只好以有限的人力支持,好在我们弹药充足,芦花的枪法又好,打得那伙匪徒靠不了边。但不幸一颗流弹,打中了她的右肩,倒在我怀里。这时候,才听见滨海支队的军号声,就这样,她为她支持过的那个错误决定,付出了血的代价。”

‘大姐,那你干吗说没有把握?’她苦笑着:‘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假如他真的翻脸不认账——’那就连他也一块弄走,给我们开路,哪怕拼个你死我活。

在机舱里,江海叹息地提出了一个奇特的问题:“存在不存在无罪的罪人?”

“王经宇想了想,便挥了挥手,叫那些护兵给我们松绑。当我们走出望海楼时,才看到我们许多同志已经化装混在群众当中,原来他们在掩护着咧!”

于而龙想起被专政了的儿子,被批判过的女儿;想起了自己十年来总在被告席里站着,难道不都可以称之为无罪的罪人吗?

他强笑着:‘弄个假货来冒充——’‘真货,我还留给大久保呢!劝你不要高兴得过了头。’芦花开始反攻:‘我先来就跟你讲,给你大先生打个招呼,让你看看信,不假吧?再看看这套衣服,是人在我们手里的证见,不错吧?现在那位党部派来的小姐,我不妨给你说实话,在关帝庙鬼子营盘外边等着,只要望海楼一有动静,往岗楼里一送,那可是抬腿就到。大久保是最恨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杀过不少头的,会给你什么好果子吃吗?再说,那位小姐要落到日本人手里,国民党方面会对你怎么样?你把前头的路堵了,后边的路绝了,脖子上长几个脑袋?我还是这句话。’芦花抬起脸来,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都是历史陈迹了,是非功过留给后人去评论吧!不过,那天在宴会席上,若萍对我的指责,并不完全正确,对一个不了解详情的批评者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走啊!’芦花偏要激恼他。”

“牢骚太盛。”

“‘等等……’王经宇到底坐不住了。”

“罪人确实不是我,但我承担了责任,这就是我的错。”

“‘咱们走!’芦花对我说,那自信的声音里,充满了蔑视奚落和毫不在乎的劲头:‘走,看谁后悔!’于是扬起脖子跨出门去。”

于而龙懒得去追究三十多年前与己无关的旧账,仅是自己头脑里的纷纭烦扰,搅还搅不清咧,便说:“其实我老伴也是纯属多余,女人们心眼窄。”

王经宇笑声止住:‘走吧!请!’他们扭住我的手脖子,立刻被五花大绑起来,芦花一声不吭,也由那些穷凶极恶的卫兵捆个结实,还加上手铐,看来,我们这场本来把握不大的戏,肯定是演砸锅了。

“不,我是有错的。”他说,多少有些后悔。“我不该相信那些假情况,不该支持那个荒谬的决定。”

“我望望芦花,不知她该怎么来收拾局面,难道束手就擒了么?才要摸身上的枪,两三个人抢步走进,用枪顶住我们两个。”

“怪了,那到底是谁决定的?难道是芦花自己,她自讨苦吃?”

‘一言为定?’‘当然,当然!’这时,听芦花走过来拉开门,向我客客气气地招呼:‘小姐,你不是找你的表兄吗?’我自然动也不动,只见王经宇紧张惶恐地站起,向我走来,直是抱歉。然而,芦花担心我沉不住气,怕露了马脚,连忙把门拉上。这一来,指导员失策了,欲盖弥彰,反而被他看出破绽,他跳起来,大声嚷着:‘假的,假的。我一眼就看穿啦!’他抢着拉开门,嘲笑地看着我:‘啊哈,一个秃尾巴鹌鹑,想来打马虎眼,亏我见过一面,要不真让你们唬住了。哈哈,要打算冒充,应该先让她上城里来烫个发!’他真的胜利了,得意地狂笑起来。

江海嚷了起来,把机舱里民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直以为出了什么事:“不,她压根儿就不赞成,一开始,她就怀疑那些夸大了的敌情,四四年,‘大东亚战争’搞得日本人精疲力尽,已经失去力量来大规模‘扫荡’了,所以她反对那个决定。后来,她见到了我,便把同志们支开,单独对我说:‘任务完成了,可决定是错的,我白挨了一枪,这一枪等于是他打我一样。’”

很可能看到对手的狼狈,芦花问:‘摸摸脖子长得结实不?’王经宇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一封信,能说明什么?’‘那你要见一见本人吗?’‘什么?’他跌坐在椅子里,长吁短叹地:‘你们把她弄到了手?’‘还给你带来了,让你看看。什么时候我们过了运粮河,这个人交给你。’‘是,是。’肯定是满头大汗,不得不认输了。

“谁?”于而龙问。

“‘哦?’王经宇惊了一下,大概是被信上的落款给怔住了,那是他们的联络暗号,便叫那些人退出去。”

“是他搞来的情报,是他坚持作出的决定,是他利用了我们那种不怕过头,越左越好的思想情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像吓破了胆似的疑神见鬼,结果吃了这个亏。”

“‘大先生,我先请你看一样东西!’我听到芦花把那封密信摔在桌子上。”

“他?”

“一阵马靴声停在屋里屋外的门槛那儿。”

“对,芦花说的就是他!”

王经宇嘿嘿冷笑两声,带点挑衅的味道:‘指导员,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芦花说:‘我不像你那么胆小,来七八个人干吗?打架吗?’‘出去!’王经宇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家伙,量她也是一条网中之鱼,便把随从人员撵出去:‘有什么事,快谈吧,我没工夫。’‘着什么急?大先生。你是我请来的客,拿你们文雅人的话讲,叫做客随主便!’‘嗬!好大口气,现在我的保安团驻扎在城里,城里是我做主。’‘别往脸上抹粉,那是大久保还信不过你,才弄到眼皮子底下看着你。’‘不管怎么样,以往在县城难为不得你,这回是你自己送上门,只怕是进得来,出不去啦!’‘那你白跟我们打几年交道,还不摸石湖支队的脾气,没有登天的梯子,我们绝不去摘月亮,既然敢进城来找你,就不怕你找了新靠山。’‘别狂啦,芦花,我只消咳嗽一声,就把你逮捕。’‘你敢试试看吗?’芦花口气强横地‘将’他:‘请吧!’他缓和了一下僵局:‘忙什么?你不是有正事谈吗!’‘好吧!’‘那就请教——’‘先来给你打个招呼,我们要用用运粮河!’王经宇笑了起来:‘果然不出老夫所料,那批货色扎手了,想运走?’芦花回答得很痛快:‘不错!’‘什么价码,我给你让路?没有好处我是不干的。’‘想敲竹杠吗?’芦花问道,‘你把运粮河让出来为好,来找你是给你个面子。’‘太承情了,到底是三王庄的老乡近邻,亏你照应,我该怎么谢你呢!’他喝了一声:‘来人哪!’‘慢着——’芦花嗓门也不示弱地叱喝着。

“难道——”于而龙这才想到敢情不是和自己毫无关联,而且仿佛在眼前打开了一扇小窗户,虽然透进来不多的阳光,但终究使他豁亮了一点:“哦,原来是他干的。”

我们在一间宴席厅里等待,芦花叫我到套间屋里安生休息,告诉我:‘小谢,万一出了事,有人会掩护你的。’‘你哪?’我替她犯愁,虽然她枪法好,但寡不敌众呀!‘大姐……’‘看你——’她不喜欢我那种情绪,‘上了战场,还能考虑那些。’这时,我们听到一阵脚步声,于是她推我进套间里去,原来这里面是阔佬们抽大烟的场所,我刚在烟榻上坐下,就听见王经宇来了,那众多的脚步声,可以想象跟进来不少护兵、马弁。

“是他。”

“经常交手的双方,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摸透了相互的性格,王经宇知道芦花的厉害,自从她从抗大分校回来,到湖东开辟游击区,远不是他印象里三王庄那个无知无识的渔村姑娘了。所以他估摸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应付搪塞一下,是过不了门的。而且,他很可能盘算过:过去芦花和他谈判,总是在望海楼,那时他还挂着青天白日的旗子,县城是日本鬼子占领着,他也不敢翅。现在,横竖撕破了脸,当了汉奸,要能捉住芦花,给大久保献去,保险邀个头功,一箭双雕的欲望,驱使着他前来望海楼。”

江海伸出来两个指头,在他面前晃着。

我们的船朝城里划去,望海楼灯火辉煌,一会儿就到了。拴好船,有地下同志接应,朝这座大饭馆走进去。我担心地:‘他真的会来?’‘为什么不?那条毒蛇!’然后轻声却是威严地命令我:‘拿出点样子来——’她那眼里逼人的神采是有股震慑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