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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山火瞭望者

一天晚上在一个冥想的幻象里,祈祷之倾听者与回答者观世音菩萨对我说“你有权提醒世人他们是完全自由的”于是我把手放在自己身上先提醒自己随后便感到了欢喜,大喊一声“谢”,睁开眼睛,一颗流星掠过。银河里无量数的世界,言语。我以愁苦的小碗喝汤它的味道比盛在某个巨大的海碗里好得多……我的贾菲豌豆培根汤。我每天下午小睡两小时,醒来并领悟“这一切从未发生”同时环顾我的山顶。世界倒悬在一片无尽空间的海洋之中而此处便是所有这些人坐在剧场里看电影,在下面我终将回返的世界里……黄昏时在院子里踱步,唱着《凌晨时分》注375,当我唱到“当全世界都在熟睡”这句时我眼里满含泪水。“好吧世界,”我说,“我会爱你的。”夜里在床上,温暖快乐地睡在麻编床铺上我的睡袋里面,我会看见我月光下的桌子和衣服而感到,“可怜的雷蒙德小子,他的日子是如此悲伤和忧愁,他的理智是如此短暂,必须活着是一件何等苦恼而可怜的事情啊”,想到这我就会像一只羊羔一般入睡了。我们是否堕落的天使不愿相信无物即是无物因而生来便要一个接一个地失去我们的至爱亲朋以及最终是我们自己的生命,来眼见它被证明?……但寒冷的早晨会回来的,随层云浪涌如巨烟冲出闪电峡谷,下面的湖依然是天蓝的中性色,空虚的空间一如既往。哦尘世啮咬的牙齿啊,这一切究竟通向何处若不是某种甜蜜金色的永恒,来证明我们全都错了,来证明“证明”本身也是零……

我要做的就是密切留意所有视界看哪里冒烟以及操作双向无线电以及扫地。无线电并不怎么让我烦心;没有足够近的火要我在其他任何人之前报告而且我也不参与瞭望员的聊天。他们用降落伞丢了几个无线电电池给我但我自己的电池仍处于良好状态。

注370 Abominable Snowman,传说中喜马拉雅山区的多毛类人动物。

随后到来的会是率性抒情的蒙蒙细雨,来自南方,随风落下,而我会说:“雨之味,何必下跪?”注372我还会说“是热咖啡和一支烟的时间了,小子们”,对我想象中的比丘们说。月亮变得又圆又大而与之一同到来的是北极光笼罩在霍佐米恩山上(“望向虚空它便愈发寂静”注373,寒山在贾菲的翻译中说过);而事实上我如此静寂我要做的只是在高山草丛调换一下我盘起的双腿同时我可以听见鹿蹄正在某处奔离。睡前在那块月光岩顶上头顶倒立着我确实可以看到地球真正颠倒着而人是一只奇异虚妄的甲虫满脑子怪念头颠倒着走来走去自吹自擂,我也能够意识到人记得为什么这行星与植物与金雀花王朝注374的梦是由原初的本元筑成的。有时候我会发怒因为事情进展不顺,我会做坏一个烤饼,或是在取水的时候滑倒在雪地里,或是有一次我的铲子落进了峡谷,我会暴怒得想去咬那些山顶还会到棚屋里猛踢橱柜而弄伤自己的脚趾。但要让心灵谨记,就是尽管肉体饱受折磨,存在的境遇仍是颇为壮丽的。

注371 Prince Albert,美国烟斗烟草品牌。

下一个星期天早上准点,就像第一个那样,黎明呈现出一片平坦闪亮的云海在我脚下一千英尺处。每一回我感到无聊我都会打开我那罐阿尔伯特亲王注371再卷一支烟;世上没有什么比你自己卷上一支烟不慌不忙地深吸一口更享受的了。我在西边现出粉红色视界的亮银色静寂中踱步,所有的昆虫都停下来向月亮致敬。有些日子是炎热和悲惨的有已成虫灾的蚱蜢,长翅膀的蚂蚁,热量,无风,无云,我没法理解一座北方的山顶怎能如此炎热。中午世上唯一的声音是那交响的嗡鸣发自一百万只昆虫,我的众友。但夜终会到来伴随着它的是山月于是湖面便会打上条条月纹而我则会走出去坐在草地上面向西方冥想,祈愿在这一切不具人格的事物中有一个人格的神。我会走出去到我的雪野挖出我那罐紫色的果冻透过它来观看白色的月亮。我感觉得到世界正朝月亮转去。夜里我在我的睡袋里时,鹿会从较低的林区跑上来轻咬院中白铁盘里的剩菜:宽角的雄鹿,雌鹿,和可爱的小鹿看起来都像是异世的哺乳动物在另一颗星球上连同它们身后那一大片月光岩。

注372 “The taste of rain,why kneel?”凯鲁亚克《俳句集》。

当黑暗笼罩了我的山岭夜晚很快就会重临而星星和可憎的雪人注370也将在霍佐米恩山上潜行,我在炉子里点起了一堆噼啪响的旺火烘焙了美味的黑麦松饼又调制了一锅上好的炖牛肉。一股强劲的西风猛撞着棚屋,它造得很牢固有钢筋穿在混凝土浇注件里面,它不会被吹走的。我很满意。每当我望出窗外我会看见高山冷杉与雪冠的背景,蒙住视线的雾气,或下方的湖面泛着涟漪而又月色迷离像一个玩具浴缸湖一样。我给自己做了一支羽扇豆和山地花卉的小小花束插在一个有水的咖啡杯里。杰克山的山顶被银色的云团抹去。有时候我会看见远方的闪电,突然间照亮难以置信的视界。有几个早晨起雾而我的山脊,饥饿岭,就会完全化为奶色。

注373 原句为“观空静愈寂”。

“巴迪哦,咿登,迪登迪。”我唱道,走来走去踢着石头。这时我的第一场日落到来了简直不可思议。群山覆盖着粉红色的雪,云层遥远并饰有褶边又有如古代佛国边城的璀璨光辉,风运转不停,嗖嗖,嗖嗖,时而轰鸣,让我的船嘎嘎作响。新月的脸盘下颌突起隐然一副滑稽相衬着灰蒙的蓝色底板呈现在罗斯湖上升起的雾霭那畸形的肩头。锋利的尖齿从斜坡后面蓦然凸起,像我童年描画的灰暗山岭一样。某处,似乎,一场金色的欢乐节庆正在发生。我在日记里写道,“哦我很快乐!”在日暮峰峦之中我看到了希望。贾菲始终是对的。

注374 Plantagenets,1154-1485年统治英国的王朝。

下午云的棉花糖屋顶被一片一片吹走于是罗斯湖便向我的视野开放了,一汪美丽的天蓝色池子在下面很远处内有微小的玩具度假船,船本身远得看不见,唯有它们留在镜湖中可怜的小小轨迹在泛起细流。你可以看见松树倒映在湖中指向无限。下午近晚时分我躺在草地上摆在眼前的是那全部的壮丽景象觉得有点无聊便心想:“无物在此因为我不关心。”随后我跳了起来开始唱歌跳舞并透过我的牙齿吹口哨远远穿越闪电峡谷却因实在太广阔而并无回声。棚屋后面是一片巨大的雪原可以为我提供新鲜的饮水直到九月份,只不过是一天一桶放在房子里让它融化,滴下来用一个白铁杯子来接就成了,凉凉的冰水。我感觉比多少年多少年以来都更快乐,从童年算起,我感觉审慎而愉悦而孤独。

注375 Wee Small Hours,即In the Wee Small Hours of the Morning,弗兰克·辛纳屈拉1955年的专辑《凌晨时分》(In the Wee Small Hours)中的第一首歌。

瞧,早晨我醒来正是美丽蔚蓝的阳光天而当我出门走进我的高山院落时呈现在眼前的是,贾菲所言如是的一切,数百英里积雪覆盖的纯净岩石和处女湖泊和高大林木,而下面,并非世界,我看见的是一片棉花糖的云海平如一道屋顶多少英里多少英里地绵延到四面八方,为所有的山谷涂上乳脂,他们所谓的低层云,从我的六千六百英尺尖峰看去它在我脚下很远。我在炉子上煮好咖啡就走出来在我小小木阶的烈日下温暖我这一身被雾气浸透的骨头。我对着一只毛茸茸的大野兔说“嘘嘘”他便平静地跟我一起享受了谛视云海的一分钟。我做了培根煎鸡蛋,沿小径下去一百码挖了一个垃圾坑,拖木头并用我的全景和山火探测仪识别了地标并给所有的魔法岩石和裂隙取了名字,贾菲经常唱给我听的名字:杰克山,恐怖岭,暴怒岭,挑战者岭,绝望岭,金角,探矿者,焰口峰,红宝石,辽远的西部比世界更大的贝克岭,笨驴山,歪拇指峰,以及不可思议的溪流名字:三愚人,肉桂,麻烦,闪电和冻结。全都是我的,世上没有另一双人眼在看这物质宇宙浩瀚无际的弧形天幕。我对它的如梦似幻生出一份极大的感动那年整个夏天它从未离开过我而且事实上是越来越强烈了,尤其是我头顶着倒立来循环血液的时候,就在山顶上,用一个粗麻布袋作头垫,这时群山看起来就像小小的气泡倒悬在虚空里。事实上我意识到它们是颠倒的而我也是颠倒的!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在隐藏这一事实即重力正将我们托举起来安然无恙地颠倒着对抗无限空虚的空间里一个表层的地球。而突然间我意识到我是真正地独自一人除了给自己喂食和休息和自娱自乐以外无事可做,也无人可以非难。小花在岩石周围到处生长,而无人要求它们生长,或要求我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