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明尼阿波利斯报上的一则广告映入她的眼帘:
美国的“小剧场”运动正处于初期,三四年之后才给美国的戏剧带来全新的局面。可是卡罗尔却对这即将到来的重大变革早有预感。她从一些旧杂志的文章当中了解到,在都柏林有一些被称作“爱尔兰剧艺社”的改革家。她模糊地记得有位叫戈登•克雷格的人曾经画过布景,甚至可能还写过剧本。她感觉自己在波涛汹涌的戏剧创作中发现的史实,比那些报道政客谈话的新闻纪实重要多了,因为政客们的谈话徒有华丽的辞藻,内容空洞幼稚。她对那些历史倍感亲切。恍惚之间,她感觉自己正坐在一家布鲁塞尔的咖啡馆里,向教堂一角的小剧场走去。
宇宙音乐、演讲、戏剧艺术学校即将上演施尼茨勒、叶芝、萧伯纳和邓赛尼爵士的四个独幕剧。
三
她一定要去看!她请求肯尼科特陪她一块去看。
埃拉•斯托博迪觉得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学过演说术,对于卡罗尔热衷于现代剧,她持有不同意见。斯托博迪小姐表达了美国剧的基本原则:只有表演莎士比亚的喜剧才是通向艺术之巅的唯一途径。因为没有人在听她的讲话,所以她只好坐在角落里,像麦克白夫人一样。
“哦,我不明白。看戏固然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可是你为什么非得去看那些业余演员表演的外国戏?真是垃圾。为什么你不能等着看正统的本国戏剧呢?有一些非常精彩的戏剧就要上演了,比如《双枪牧场上的洛蒂》和《警察与盗贼》,都是百老汇的戏,演员都是纽约一流的角儿。你想去看的都是些什么垃圾戏啊?哦,《他怎样向她的丈夫说谎》这部戏还不错,剧名听起来很活泼嘛。我还不如去看车展呢,瞅瞅一些新款的敞篷器也不错啊。”卡罗尔不明白,是哪一种诱惑使他作出这样的决定。
虽然第一次参加会议的人并不多,但卡罗尔依然感觉到满意,因为戏剧社是她自己一手创办的,她很佩服自己。即使雷米埃•伍瑟斯庞一再强调说“我们的喜剧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以及“我认为有些剧目应该提高它的教育意义”,卡罗尔依然不感觉到没有面子。
她心情愉快地过了四天的时间,尽管她的一条漂亮的丝绸衬裙破了一个洞,她的雪纺和棕色天鹅绒长袍上掉了一串珠子,她的一件最鲜艳乔其纱绉绸短衫上又染上了西红柿酱渍。她伤心地说:“我连一件能见人的衣服都没有了。”实际上她内心依然是非常高兴的。
她还邀请了狄龙夫妇加入了戏剧社。尽管肯尼科特有过很多担心,这位牙医和他夫人没有和韦斯特莱克串通一气,采取行动。他们和斯托博迪银行的那位出纳员、簿记员兼管理员威利斯•伍德福特一样,显然被上流社会拒之门外。卡罗尔曾经看到狄龙夫人从芳华俱乐部门前走过,里面的会员正在打牌,她脸上露出羡慕不已的表情,感觉成为会员肯定很光彩。卡罗尔是一时冲动才邀请狄龙夫妇加入戏剧社的,肯尼科特对他们很不友好,但卡罗尔却对他们很热情,做事情善良正直。
肯尼科特无论走到哪儿,都有意无意地给别人说,我就要和卡罗尔去看戏剧去了。
会议上,卡罗尔被选为社长兼导演。
列车在灰蒙蒙的大草原上缓慢前行,没有一丝风,火车头里冒出的滚滚浓烟笼罩着大片的棉花地,就像一道缓慢移动的矮墙,把仍有积雪的田地分隔开来。她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哼唱了起来。
尽管很多人都希望能够参加到会议中,并且能够参与排练,但是这个戏剧社仅仅只包括肯尼科特、卡罗尔、盖伊•波洛克、维达•舍温、埃拉•斯托博迪、哈里•海多克夫妇、戴夫•戴尔夫妇、雷米埃•伍瑟斯庞、特里•古尔德大夫,以及四位新成员:喜爱卖弄风情的丽塔•西蒙斯;哈维•狄龙医生夫妇;还有默特尔•卡斯,一个虽然长得并不漂亮,但为人非常热情的十九岁女孩。在这十五名社员中,只有七名是第一次参加会议。其他缺席的成员都通过电话表示了自己的歉意,有的说是因为有其他约会,有的说是生病了,但他们都声称以后每次会议都会到场,决不缺席。
她感觉自己像一位诗人,对虚伪的名声和糜烂的巴黎生活深恶痛绝。
二
到达明尼阿波利斯火车站时,一群群伐木工人、农民以及无数拖家带口的瑞典人和纸包裹,无休止的拥挤和喧闹,让她晕头转向。一年半之后再回到曾经熟悉的明尼阿波利斯市,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乡巴佬。但她能肯定,肯尼科特搭错了电车。夜幕降临,下亨尼平大道两旁的放酒的仓库,犹太人开设服装店,和许多公寓、房子,都变得烟雾蒙蒙,显得十分阴森可怕。她被下班高峰期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汽笛声吵得心情烦躁不安。有个穿着窄腰大衣的雇员,死死地盯着她看,她拉紧了肯尼科特的手臂,靠得更近了。那个雇员十分轻浮,又很世俗。他自以为高人一等,对这种世道早已司空见惯。难道他在笑话她吗?
月亮升得很高,很小,月光孤零零地洒在大地上。
突然间,她对神秘而又寂静的格菲尔草原镇充满了热爱。
卡罗尔变得得意扬扬起来。
在宾馆的大厅,她感觉到浑身不自在。她不习惯住宾馆,她一想到久恩尼塔•海多克经常谈论芝加哥各大著名宾馆,心里就感觉不舒服。她看不起那些旅行推销员,他们坐在巨大的皮制椅子里面。她想让人们都看出来她和她的丈夫早已习惯于这种奢华而又优雅的生活。当他在旅客登记表上填写“威尔•肯尼科特医生及太太”之后,又冲着服务员大声喊叫:“给我们俩安排一个漂亮的房间,要有浴室,伙计!”她就对他的粗俗感到生气,于是她用傲慢的眼神环顾四周,当发现没有人看他们的时候,才觉得根本没必要生这闲气。
回家的路上卡罗尔不禁又一次喜欢上了这些朋友,他们在月光下的雪地里奔跑,天南海北地高谈阔论,不久还会表演戏剧。一切问题看似都解决了。卡罗尔就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格菲尔草原镇戏剧社演员了,也就不会有“乡村病毒”带来的昏症……她还会躲避肯尼科特的邀请,这样便不会伤害他,因为他还不知道。
她说:“这前厅太花里胡哨了。”同时又对它赞赏有加:镀金的缟玛瑙圆柱,餐厅门上挂着绣有王冠的丝绒门帘,丝绸隔开的雅间里有几个漂亮的女人在等待神秘的男子,书报摊上摆满了两磅重的糖果盒和各种杂志期刊。管弦乐队的现场演奏十分优美。她看到一个像是欧洲外交官的男子,穿着一件宽松的大衣,头戴一顶汉堡礼帽。一个身穿羔羊皮子大衣,戴着宽大的花边面纱、珍珠耳环和黑色小圆帽的女子走进了餐厅。“天哪,这是我这一年来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卡罗尔不禁喊叫了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真的正处于一个大都市。
“那好,我们就下次开会成立格菲尔草原镇戏剧社!”卡罗尔高兴地说。
但是当她跟着肯尼科特来到电梯口时,她发现衣帽间里有一个傲慢,脸上涂满了白粉,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石膏,穿着又短又薄的红色衬衫的女人,正在上下打量自己,她感到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让服务生先进入电梯,当服务生说“进来吧”的时候,她感觉到非常羞愧。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乡巴佬,内心惶恐不安。
全票通过!
当她走进他们的房间,服务生走远后,卡罗尔把肯尼科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几个月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将他看清。
“排练就应该准时到嘛!”
他身上的衣服显得又笨重又土气。那件灰色的外套还是格菲尔草原镇的纳特•希克斯给他做的呢,现在看起来就像生了锈的铁皮一样难看。剪裁很不合理,更没法和那位外交官的柏帛丽雨衣相提并论。他的皮鞋看上去很呆板,一点也不时尚,而且擦得不够亮。黄了吧唧的围巾看上去非常难看,再加上满脸的胡子拉碴,整个人显得愚蠢极了。
“没问题”
当她看到房间内优雅精致的装饰时,她心中的疑虑早已烟消云散了。她在房间里兴奋地跑来跑去,一会儿打开浴缸上的水龙头,看着水哗哗喷出,不像自己家的水龙头那样,总是滴滴答答地出水;一会儿从油纸外套里将浴巾抽出;一会儿打开两张床中间的玫瑰红灯罩,看它是不是坏了;一会儿打开腰子形的胡桃木写字台的抽屉,看着宾馆的特制信纸,打算给她每个认识的人写信;一会儿对深紫红色的天鹅绒扶手摇椅和蓝色地毯啧啧称赞;一会儿打开冰水龙头,当看到冰水流出的时候,她惊讶不已。她搂住肯尼科特,亲吻着他。
“肯定可以!”
“喜欢吗,亲爱的?”
“当然啦!”
“真是太棒了,太有趣了!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太爱你了,宝贝!”
“不过,要是真的做的话,”卡罗尔提醒大家说,“就不能像业余演出那样傻。我们要自己绘制布景和一切事情,真正做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肯定会有一些困难,所以大家要准时到场排练。大家同意吗?”
他听了心里非常高兴,眼神看起来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俯身对她说:“看到了吗宝贝,那个散热器上的小巧的装置,你想要什么温度只要用它调控就可以了。要是用火炉的话,还不知道得多长时间才能起到效果呢。哦,天哪!今天晚上比阿千万别忘了关火炉门。”
“那一定非常有趣!”特里•古尔德大夫也附和着。
在梳妆台的玻璃下面,有一张菜单,上面陈列了美味的菜肴,有嫩鸡脯、蛋白酥皮卷、俄式炸土豆和布鲁塞尔小蛋糕等。
“哦,让我们一起演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一定非常好玩。”埃拉•斯托博迪惊呼。
“我们……我想泡个热水澡。戴上我那顶配有羊毛花的帽子,我们下楼去吃饭吧,去喝鸡尾酒!”她高兴地说。
“当然可以!”萨姆•克拉克表示衷心地支持。
肯尼科特点菜的时候很不自然,等得服务生有点不耐烦了,卡罗尔对此很不满意,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过刚才那杯鸡尾酒喝得她有点飘飘欲仙,好像走上了一座通往群星璀璨的天桥。这时,牡蛎上来了——不是在格菲尔草原镇日常吃的那种罐头装的牡蛎,而是半壳的新鲜牡蛎。她心想:“真是太棒了!在家里自己做饭光事前就忙得够呛,除了买菜买肉,想着做什么、怎么做,还得看着比阿掌灶烹调。啊!现在感觉真轻松啊,我坐在这里享受着美味佳肴,用着和家里不同的盘子和餐巾,不用担心布丁会不会被弄脏。真是太棒了!”
大家看起来都很同意。
四
他们把“Making”解释成“May”和“King”。一条红色法兰绒的围巾被当作王冠,戴在了萨姆•克拉克透着粉色光泽的光头上。他们已经忘了自己身份和地位。他们也许是装的,谁知道呢。卡罗尔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大声喊道:“我们来组建一个戏剧社吧,好吗,今晚玩得真是太痛快了!”
他们就像刚进城的乡下人一样。卡罗尔吃过早饭后高兴地去了一家理发店,又买了新的手套和衬衫,然后和肯尼科特在一家眼镜店门口碰头,显得非常正式。这一切都是他们事先计划好了的,然后经过修改,最后确定的日程安排。他们称赞和议论着橱窗里光彩夺目的钻石、寒光冷艳的银质器皿、桃花心木的安乐椅和抛光的摩洛哥针线小盒。在各大百货大楼中间穿梭,他们不知所措。在一位售货员的鼓吹下,她给肯尼科特买了好几件男式衬衫。当他们看到“最新从美国纽约新到的香水”的价格时,就被吓得目瞪口呆。卡罗尔买了三本有关戏剧的书,然后在一件印度绸短衫面前,她踌躇了将近一个小时,因为那昂贵的价格使她心生畏惧,但最后为了在恩尼塔面前炫耀一番,还是一咬牙买了下来。肯尼科特一家店一家店地跑,焦急地寻找着,就是想为自己的车子的风挡玻璃配置一把雨刷器。
“那就高兴一下吧。”哈里•海多克表示认同。
晚上,他们在酒店大吃了一顿,第二天早上为了省钱,又偷偷地跑到一家小饭馆吃了早餐。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们太累了,就在电影院里睡着了;可到了晚上十一点,他们又来了精神,跑到一家中国餐馆——那可是职员们领工资的那一天,带着他们的情人光顾的地方。他们坐在一张柚木大理石桌边,吃着芙蓉蛋,听着自动钢琴演奏的曲子,感觉自己很有国际范儿。
“太好啦,来吧!”埃拉•斯托博迪说。
在街上,他们遇到了同样从格菲尔草原镇来的麦加农夫妇。他们一起开怀大笑着,不断地握手,并说:“真是太巧了!”他们问麦加农夫妇什么时候来的城里,在他们离开格菲尔草原镇的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新闻。尽管麦加农夫妇在格菲尔草原镇并不起眼,可在这行色匆匆的陌生人当中,肯尼科特像是离不开似的,紧紧地抓着他们。麦加农夫妇跟他们告别时,好像不是要去坐第七次北上的火车,而是要去遥远的西藏似的。
“我们来玩猜字游戏吧!”雷米埃•伍瑟斯庞说道。
他们继续感受着明尼阿波利斯的风土人情。当他们参观世界上最大的面粉厂里巨大的灰色建筑和新型谷物仓库时,肯尼科特对麸质、选粮机、一号磨粉机等技术问题显得很有话说。他们俯瞰洛林公园和帕拉德广场,遥望圣•马克塔和大教堂,以及依肯伍德山而建造的红色屋顶的房子。他们开车浏览花园环绕的湖滨美景,欣赏房地产商、木材商和面粉厂商的别墅,它们的发展使得这个城市迅速扩张。他们又细心地发现了棚架下面稀奇古怪的小平房,小卵石灰浆和饰面砖搭起的、可以晒日光浴的长廊,以及一个大得难以置信的城堡,伫立在湖边,与小岛遥遥相望。他们俩走过一片崭新的公寓区,这些楼房并不是东部城市那些高大的建筑物,而是结构非常精美的低矮黄砖楼宇,每家都有玻璃封上的长廊,里面放着摆动的沙发、猩红色的靠垫和俄罗斯黄铜碗。在一道道蜿蜒的车轨和开垦过的土地之间,他们看到了贫困——那里满是低低斜斜的小棚屋。
他们坐在地板上,尽情地享受着美食。男人们友好地传递着手中的威士忌酒瓶,他们大声笑着:“太棒了,太棒了!”卡罗尔也想试一下,因为她觉得喝醉了最多是狂欢一夜,没想到她一下就被酒给呛到了。她看到肯尼科特正皱着眉头看她,于是露出一副后悔的表情,把酒瓶传递了下去。她有一点儿后悔,在家里对威尔言听计从,现在根本不必如此,但后悔也太晚了。
他们在方圆几英里的明尼阿波利斯城市里游荡,过去在大学时代,他们只知道读书,居然没有发现这个地方。他们感觉自己就像出色的探险家,不禁感叹地说道:“我敢肯定哈里•海多克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城市!为什么?他连面粉厂的机器都根本没见过,更别说去其他地方逛逛了。整个格菲尔草原镇肯定没有哪个人比我们见识更多!”
卡罗尔听了几百遍这段子了。于是她又转身寻找舞伴去了。当她看到戴夫•戴尔偷偷将一块冰柱放到麦加农太太的脖子里时,她疯狂地鼓掌欢呼起来。
他们和卡罗尔的姐姐一起吃过两顿饭,但并不高兴。因此他们变得越来越亲密,但凡结婚的人,只要双方都讨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亲戚,他们就会变得越来越亲密。
萨姆•克拉克对此非常在行。“你要尽力卖掉那些夏天戴的帽子?”他朝哈里•海多克大声嚷道。“难道你是偷来的,还是像以前那样给我们要过高的价钱?……哦,说到帽子,我没有给你讲我曾经给威尔买了一顶不错的帽子那件事吗?肯尼科特大夫自以为自己的开车技术很好,事实上,他还认为自己很聪明呢。可是有一次,他开车在雨中抛了锚,还没给轮胎绑上铁链,简直太倒霉了。他想……”
卡罗尔晚上还想去艺术学校看戏剧,但是他们已经精疲力竭了,所以肯尼科特建议不要去了。“走了这么多的路,累死人了!我们不如赶紧上床休息吧!”出于一种责任感,卡罗尔把肯尼科特拉出了温暖舒适的宾馆,转进一辆气味难闻的小车,向艺术学校奔去。
住在大街上的人们是有这样的智慧的,看似很正经话题背后尽是些挖苦和讽刺。
五
“是的,彼得拥有一块很棒的地。”
他们走进了大厅,里面的墙壁粉刷得洁白无瑕,前面挂了一条脏兮兮的幕布。可折叠的椅子上坐满了观众,他们身着干净整洁的服装,有带着孩子的家长、女学生以及一些富有责任感的老师。
“没错,那是块一流的农场。”
“我觉得肯定好看不了,如果第一场戏不好看的话,我们赶紧走人!”肯尼科特胸有成竹地说。
“哦,非常好。那块地非常漂亮,他买得非常值。”
“行!”卡罗尔打着哈欠说,困倦的双眼看着隐藏在钢琴乐器销售、餐馆和糖果铺之间的演员名单。
“对了,彼得•加希姆的款付得怎么样了?”
他对施尼茨勒的剧本没有兴趣,演员的动作和语言都很生硬。当剧情发展到讽刺卡罗尔那种乡土气息的轻浮时,就突然落幕了。
“是的,你说得没错,‘罗迪特’的确是非常好的轮胎。”
“这个剧真是太差劲了,没意思,要不咱们溜吧?”肯尼科特请求卡罗尔。
“那是,什么牌子都比不上‘罗迪特’。它的凸纹做得非常好。”
“要不我们再看看下一部吧,《他怎样在她的丈夫面前说谎》。”
“还不错。但是,我还是更喜欢‘罗迪特’牌轮胎一点。”
这部戏是萧伯纳虚构出来的,但卡罗尔看得津津有味,肯尼科特对此不解。
“那当然,肯定比不了汽车。对了,你的‘斯芬克斯’牌轮胎怎么样?”
“这也太新奇了吧!我早就料到这是部令人捧腹大笑的喜剧,我不明白天下怎么还有这么蠢的家伙,居然想让别的男人和自己的老婆调情,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人!我们走吧!”
“雪橇就是太慢了,可能是开车习惯了。”
“我想看看叶芝的《我的理想地方》这部戏。我在大学的时候就非常喜欢这部戏了。”卡罗尔不再犯困,她有点迫不及待了。“我知道即使我大声地给你念叶芝的作品,你也不会感兴趣的。但是即使你不喜欢,你就不能安静地坐在边上看吗?”
“是啊,在湖面上走真有意思。”
台上的演员行动非常笨拙,就像橡木椅子一样来回移动,而整个舞台布景就是几张笨重的桌子和几条蜡染的印布。但是扮演梅蕾•布鲁因的那个女孩和卡罗尔一样,有着苗条纤细的身材,和像早晨闹铃一般清脆嘹亮的歌喉。卡罗尔在那个女孩的歌声中,仿佛从身边这个来自小镇的昏昏欲睡的丈夫身边,从这些穿戴整洁、文明优雅的父母身边,来到了一个寂静的茅草屋的阁楼,这里充满了绿色的阴郁,在枝影晃动的窗户旁边,她正俯下身子品读古代暮年妇女与诸位天神的历史。
“哦,一路上玩得真高兴啊!”有人说道。
“哦,我的天哪!扮演那个孩子的姑娘长得真漂亮!”肯尼科特说,“还要看完最后一场戏吗,嗯?”
肯尼科特、萨姆•克拉克、杰克•埃尔德、年轻的麦加农医生,以及詹姆斯•麦迪逊•豪兰跺着脚在火炉边谈话,像一群稳重典雅的商人。他们虽然在外貌上看来相互迥异,但他们讨论的话题和说话的音调简直一模一样,要想知道是谁在说话,必须仔细观察才行。
卡罗尔有点生气,没有理他。
人们开始翩翩起舞,冰冷的双脚踩在松木地板上,不时地发出“哎哟喂”的叫声。卡罗尔大梦初醒。哈里•海多克抱住了她的腰,摇摆了起来。她高兴地放声大笑。站在一旁聊天的人们的严肃表情,使得卡罗尔按捺不住心中的热情,认为必须狂欢一番。
舞台的幕布又拉开了。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条长长的绿色帷帐和一把皮质椅子。两个年轻人身披褐色长袍,像盖家具的布。他们正做着虚幻的手势,嘴里念念叨叨重复说着什么。
埃尔德太太和萨姆•克拉克太太开始在一个巨大的黑色锡罐锅里煮咖啡,维达•舍温和麦加农太太取出了包里的炸圈饼和姜饼,戴夫•戴尔太太正在热“热狗”——那是一种用面包卷的牛肉香肠的食品。特里•古尔德大声喊道:“女士们,先生们,注意啦,到我右侧来站好。”说着手里拿出了一瓶烈性威士忌酒。
这是卡罗尔第一次听说邓赛尼。她看到旁边坐立不安的肯尼科特从布袋里拿出一支雪茄,而后又无奈地把它放回去,顿时对他心生怜悯。
他们都在杰克•埃尔德的小木屋前下了雪橇。这间屋子的墙壁是光秃秃的木板,没有粉刷油漆,在八月份看来还算不错,但在这寒冷的冬季却显得寒气逼人。他们穿着皮制大衣,帽子外面还裹着围巾,看上去就像一群会说话的狗熊和海象。杰克•埃尔德把预先放在铸铁炉内的刨花点燃,那个炉子就像一口放大的煮黄豆的锅一样。他们把自己的外套等衣物堆放在一个摇椅上,由于堆得太高,使得摇椅猛地摔倒在地上。
不明白剧情发生的时间,也不知道是怎样发生的,甚至不知道舞台上发生了什么,演员们就像木偶一样,嘴里念念有词。卡罗尔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到了另外一个时空了。
雪橇跌跌撞撞地驶上了一块屋舍林立的高地,卡罗尔终于从幻梦中醒来。
在一群虚荣而又奉承的宫女的前呼后拥下,一位披着长袍的女王低声走在大理石地板铺成的长廊,这座宫殿摇摇晃晃。庭院里的大象在吼叫着,胡子染成红色的黝黑的战士正在手拿利剑,保护着来自艾尔•沙尔纳克的驮着泰尔出产的黄玉石和朱砂的骆驼商队。城堡的墙外,草丛中传出鸟兽的尖叫声,湿漉漉的兰花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一个年轻人穿过一道道有十余人高的大门,大门上刻满了精美的浮雕。他身披铠甲,多情的卷发从帽子的下沿垂下来。他的手向她伸过来,还没有碰到,他就能感受到她的温暖。
优美的诗句和明媚的月光使她感受到了无比的欣喜和幸福,她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好事情就要到来了。她对四周的喧闹全都视而不见,全身心地投入到人们无法理解的对上帝的膜拜。夜色更加浓郁了,她感觉到宇宙万物的一切奥秘都在向她展示开来。
“上帝呀!这都是些什么!卡罗尔?”
月光照耀得闪闪发亮
可她不是叙利亚女王,她只是肯尼科特的妻子罢了。她猛地一惊,又回到了那个四面满是白色墙壁的大厅,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台上两个被吓坏的女孩子,和一个穿着皱皱巴巴的紧身裤的年轻人。
修道院的屋顶上洒满了雪花
当他们走出剧场时,肯尼科特说:
橡树枝的影子沿路倒映在雪地里面,像极了五线谱里的音符。不久,雪橇便驶到了明尼玛喜湖面上。农民为了抄近道,便在厚厚的冰面上开出一条道路。月光像瀑布一般,洒满耀眼而又辽阔的湖面上,倾泻在一堆堆嶙峋百态的冰层上,铺满整条泛着绿光的冰丘和像沙滩上海浪般的雪堆。雪地被月光映照着,湖畔上一排排树木看起来像是火红的水晶体。整个夜晚是那么的热情洋溢,令人着迷。在那个令人沉醉而又奇幻的夜色里,严寒和酷暑已经没有了界限。卡罗尔进入了奇幻的梦境之中,四周的喧闹嘈杂都不能打扰到她,甚至她身旁的盖伊•波洛克那含蓄的话语,她都充耳不闻了。她的嘴中重复念叨着下面的诗句:
“最后一句台词那是什么意思啊?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那是给知识分子看的剧,干脆给我一部西部牛仔的电影看得了。哦,谢天谢地,终于完了,我们可以回去睡觉了。我可不知道走过去是不是能来得及赶到尼科莱特去搭车。不过我必须得说,那地方还真暖和。那肯定得有一个很大的烧暖气的炉子吧,这一个冬天得烧多少煤炭啊!”
在嘈杂的环境里,她感受到了一片迷人的寂静。
在车上,肯尼科特亲昵地拍打着卡罗尔的膝盖,仿佛自己变成了舞台上身穿铠甲的年轻男子。转眼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格菲尔草原镇上的肯尼科特,而她又回到了往常的大街生活。从此在她的一生中,她都不可能再看到丛林和国王的陵墓了。这是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千奇百怪的事情,它们都真真实实地存在着,而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卡罗尔在他们后面跟着奔跑了一阵子。刺骨的寒风反而给了她一种奇异的力量。她觉得自己可以整夜不停地奔跑,一步能跨二十英尺远。但是由于用力过度,她有点筋疲力尽,于是兴奋地爬进雪橇,钻进满是干草覆盖的棉被中。
她要在舞台上将它们重现。
在一月的一个夜晚,月光非常美丽,他们二十人坐着雪橇,滑过湖面,一直向别墅开去。他们高声唱着《小人国》和《送内莉回家》。有时他们从雪橇上下来,沿着雪地里的车辙奔跑,跑累了再爬到雪橇上休息一会儿。马蹄溅起的雪花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偶尔洒在这些快乐的人们身上,掉进他们的脖子里面。但是他们依然大声欢笑、呼喊,偶尔用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拍打自己的胸脯。马具铮铮作响,雪橇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杰克•埃尔德的那头赛特种猎狗在马的旁边,不停地吠叫着。
她要让戏剧社的人们体会到自己的抱负和渴望,他们一定能体会到,一定……
一
她看着哈欠连天的检票员,昏昏欲睡的乘客和满车厢的肥皂和内衣广告——这就是她看到的现实,她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