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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后来这事变成了事实。

卡罗尔捺着性子等他们离开。可是三周后的一天,惠蒂尔舅舅说:“我们非常喜欢格菲尔草原镇,想要留在这里不走了。卖掉奶酪厂和农场后,始终不知道做什么工作。不久前奥利•詹森和我谈了一下,我想买下他的店铺暂且做生意。”

卡罗尔得知后感觉非常不舒服。肯尼科特劝她说:“啊,他们会有自己的房子,我们不会经常和他见面的。”

“她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怪思想呢?”惠蒂尔•斯梅尔舅舅始终大惑不解;贝西舅妈插话说,“别人的想法也会像她这样吗?我的上帝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十分惊讶地说,“真不敢想象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卡罗尔决定用冷漠让他们自动离开。可她却不擅长装作傲慢。他们有了自己的一栋房子,可是依然摆脱不了他们,因为他们经常不请自来。嘴边还挂着微笑说:“今晚我们特地来看你,以免你自己觉得冷清。哎呀,你们的这些窗帘为什么还没有洗过呢?”每当卡罗尔想到实际生活中他们二人会感到冷清便会有一丝同情,但是当他们到自己家里来,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批判和劝告后,她的怜悯之情便烟消云散了。

他们二人还大惊小怪地嚷:“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人,好像是看到一头长着两个头的小牛犊!”他们接受不了眼前这个女人,原来住在明尼苏达州,现在成为了他们外甥的太太的女人,竟然相信:离婚决不能一概都说成是不道德;私生子不应该特别受到人们诅咒;除了希伯来《圣经》以外,还有别的道德权威;酗酒的人却没有死在贫民窟;资本主义的分配制度和浸礼会的婚礼仪式,在伊甸园里都是没有的;蘑菇如同咸牛肉杂拌一样,也是可以吃的;“花花公子”这个名词,现在已经不常用了;有一些牧师已接受了进化论观点;有些人确实是聪明而又能干,却偏偏不肯投共和党一票;冬天穿贴身法兰绒衣服的这种习惯,在各地还不太普遍;从本质上来说,小提琴并不见得伤风败俗,所以就不比礼拜堂的大风琴差劲;凡是诗人并不是个个都蓄长头发;不是所有的犹太人,都当小商贩或者旧货商。

不久后他们就跟志同道合的卢克•道森夫妇,皮尔逊牧师夫妇和博加特太太搞得十分热火,而且糟糕的是晚上他们还会带着他们来她家串门。贝西舅妈经常找到理由让那些老太太来卡罗尔这里,向她传授所谓的忠告和愚昧的经验。贝西舅妈还对善良的博加特寡妇说:“你要经常来看我的外甥媳妇,顺便教给她做家务,现在很多年轻的太太不知道如何做呢!”

“只要我和惠蒂尔还能劳作,我们坚决不接受合作社!”贝西舅妈得意扬扬地说。“卡罗尔呀,快告诉舅妈你有没有周天去教堂做礼拜?之前去过吧?不过你应该每个礼拜天都去!将来你到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不管人类有多聪明,上帝总是比人类更智慧。那时你就会相信,去听牧师讲道,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呢!”

博加特太太非常高兴,心想如果真能和他们攀上亲戚关系,那是求之不得了。

惠蒂尔舅舅脸上总有着一种乡绅的高傲的微笑:“卡里,你是不是认为格菲尔草原镇应该全部拆掉,重新建设,是吗?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呢?最近,达科他州很多农民也在耍花招。他们自认为自己很聪明比商人更会做生意,要办合作社!哈!”

卡罗尔思忖着如何不让自己受气,而这时肯尼科特的母亲突然来了,并且要在蕙蒂尔那里待两个月。卡罗尔非常喜欢自己的婆婆,所以原来的打算便置于脑后了。

卡罗尔想要改善同惠蒂尔舅舅和贝西舅妈的关系,她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在斯梅尔夫妇面前努力克制自己,举止言谈也尽量跟镇上的人一样单调乏味,但是他们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奇思怪想。他们索性坐下来,以嘲笑的姿态,绞尽脑汁要把她的思想套出来。他们就像周日下午动物园的猢狲,指手画脚,挤眉弄眼扮鬼脸,傻笑不止,无视别人的怒目而视。

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身陷囹圄,成为了格菲尔草原镇的俘虏。她是贝西舅妈的外甥媳妇,很快也会成为一个孩子的妈妈。别人希望她能坐下来扯家常,忘掉以前的奇思怪想。讲永远讲不完的孩子、烹饪、刺绣、土豆价格以及谁家的男人爱吃菠菜,谁家的不爱吃——令她悲哀的是她自己也感觉这是理所当然。

卡罗尔发现有一件东西比人意识到的憎恨更难实现——那就是强求别人的喜欢。

为了逃避她经常跑到“芳华俱乐部”去。突然又想到会有人跟来一起取笑博加特太太的。现在她意识到,久恩尼塔、海多克的语言并不俗气,还在幽默中透露着睿智。

啰啰唆唆,没完没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的生活——甚至在休出生前——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她期待着“芳华俱乐部”的下一次会议,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和自己的好友莫德•戴尔和久恩尼塔以及麦加农太太说上几句悄悄话了。

很多次卡罗尔给同学写信或者是计划一周的菜谱,贝西舅妈就会闯进来,笑着说:“这时候我不想打扰你,就是想看看你在哪里。你不用放下你要做的事情,我待上一会儿就走。我觉得你会以为我今天中午没有吃洋葱头是因为不好吃,其实原因不在这里,我并没有觉得它烧得不好吃。其实你家的东西都挺好,并且讲究,可是我总觉得奥斯卡里娜太粗心,满不在乎,你给她那么多的工钱,她压根不放在眼里。她脾气又坏,哪个瑞典人脾气都很坏。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顾这个瑞典人,但是——原因不在这里,我没有吃洋葱头,并不是觉得烧得不好吃,而是洋葱头不合我的胃口。说来真是怪,自从上次得了胆病后,炒洋葱头,生拌洋葱头,我都受不了,谁知道惠蒂尔偏偏爱吃糖醋生拌洋葱头——”

她早已被格菲尔草原镇的生活同化了。格菲尔草原镇的思想和观念已经把她主宰了。

斯梅尔夫妇认为,人们不需要保守个人秘密和缄默。一次卡罗尔把姐姐的来信放在桌子上,后来她非常吃惊地听到斯梅尔夫妇在谈论信里的内容。他说:“我看到你姐夫生活不错。你应该经常去看看她。我问过威尔,他说你很少去看她。哎呀!你应该常去看她才行呀!”

卡罗尔听到斯梅尔夫妇和肯尼科特一直在讨论贝西舅妈要寄给她远在艾伯塔的妹妹的那份《无畏周报》应该贴两分邮票还是四分邮票。本来卡罗尔乐意去拿那份报纸到药房去称一下的,不过她转念一想,他们经常以讲究实效自居,而自己在他们眼中是胡思乱想的人,何必自找麻烦呢?最终,他们大概估计了一下该贴哪分邮票——他们就是这样凭内在直觉判断,然后来几句十分坦率的自言自语来解决问题的一类人。

现在无论那些庸俗的家庭主妇们怎么叽叽喳喳地说话,还有类似“小孩子的饮食无关紧要,你给他穿上花衣服,用力吻吻他就可以了”之类的话语——卡罗尔听后都不生气了。可她从内心深处坚定地认为,照顾孩子和搞政治一样,智慧要比浮华的东西重要。每当她和肯尼科特、舍温和伯恩斯塔姆谈到休,她就马上喜形于色。一次,她看到肯尼科特对着地板上的孩子做鬼脸,她不禁陶醉于这种天伦之乐。迈尔斯对着休说话,像是对着大人一样“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穿的这么女孩气。来参加工会呀,一会儿罢工,就是要裤子穿”——即使是这种善意的玩笑,卡罗尔听了心里也美滋滋的。

他们来来回回不断地指责,让卡罗尔实在忍不住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讨论了!现在我已经不头痛了!”

在初为人父的感情促使下,肯尼科特第一次举办了儿童福利周。他给婴儿测量体重,为他们做检测,还给来自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不会说英语的孩子的妈妈们开婴儿食谱,卡罗尔也高兴地出手相助。

惠蒂尔舅舅当着卡罗尔的面,哼着鼻子对肯尼科特说:“卡罗尔经常头痛吗?哎!如果她能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不出去赶桥牌会,就不会头痛了吧?”

格菲尔草原镇的上流人们,哪怕是平生嫉妒的医生的太太们,也都一起参加了。连续多日,格菲尔草原镇都为团结的气氛和快乐的景象充满。但是,当最佳婴儿奖授予了比阿和伯恩斯塔姆夫妇时,这种气氛随之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讽刺和流言蜚语。那些头脑简单的太太们先是盯着奥拉夫•伯恩斯塔姆的蓝眼睛、黄头发和笔直的后背看了看,接着说:“啊,肯尼科特太太,尽管这个瑞典小家伙也确实很健壮,可是我们简直无法想象他将来能做什么,要知道他母亲为别人做过女佣,他父亲是个可怕的、不信神的社会主义者!”

卡罗尔若是不经意间低吟了一声有些痛,斯梅尔夫妇和肯尼科特便会过来嘘寒问暖。不管她在做什么,站着也好,坐着也好,还是在和女佣奥斯卡里娜交谈也好,他们每隔五分钟便会用瓮声瓮气的鼻音说:“头痛好一点儿吗?是在哪儿呀?家里有没有预备一点儿氨水呀?今天是不是走得太远呀?有没有闻过氨水呀?家里为什么不准备一点儿,随时可以派用场呢?这会儿你觉得好一点儿吗?你的眼睛也痛吗?经常是几点睡觉呀?就像这样晚吗?噢,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些嚼舌的话让卡罗尔非常恼怒,但是她们说话时气势逼人,而贝西舅妈也不断地跑来插嘴,所有人背后说她闲话,所以卡罗尔带着休和奥拉夫一起玩的时候,不免感觉有些尴尬。她一面责怪自己产生这种情绪,一面又希望没人看到她走近伯恩斯塔姆的小屋。她每每看到比阿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就不由自主地恨自己和格菲尔草原镇人的冷酷无情。

惠蒂尔舅舅和贝西舅妈认为,既然是亲戚,他们就可以嘲笑卡罗尔。同时他们是基督徒,就有责任把她的疯狂的想法改掉。他们不满意的事情很多,一日三餐,奥斯卡里娜不友好,刮风下雨,甚至是卡罗尔不合适的孕妇装。他们好像永远都不累,连声提问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比如她父亲的收入,她的宗教信仰,她上街为什么不穿胶鞋等。他们一直大惊小怪闲聊,影响得肯尼科特也开始胡乱挑剔问题。

伯恩斯塔姆留了些积蓄,离开了锯木厂,在自己小屋附近的空地上开设了一个奶酪厂。现在他对自己的三头母牛和六十只小鸡十分关心,有时候会半夜里起来给它们喂食。

斯梅尔夫妇卖掉了他们在北达科他州的乳酪厂,随后到拉克—基—迈特去探望妹妹,也就是肯尼科特的母亲,随后来到格菲尔草原镇,到外甥家做客。当时卡罗尔还没有生孩子。他们认为自己会受到热情款待,可是不久,他们就开始抱怨他们住的那个房间的窗子是朝北开的。

“我早就说过会有今天。告诉你,将来奥拉夫还要和海多克的孩子们一起读东部的大学。啊!——现在有很多人都来找比阿闲聊。哦!一次博加特太太也来了!她呀——待人接物还挺好的呢,我倒是非常喜欢她。还有锯木厂的领班,也经常来这里。哈,我们的朋友现在多着呢,不用说你也懂得!”

人们常常把亲戚看作即使他没有请你去,你依旧可以去,而且乐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这样一类人。莱曼•卡斯在美国东部旅行期间一直住在奥伊斯特镇,这并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小镇情有独钟而不喜欢其他的城镇,而是因为他在那个小镇上有亲戚。尽管他们很久没有互通音信了,他们也没有说过要请他去;但是,“一个远房亲戚就住在同一个州,再去破费住旅馆不是太不划算了吗?”

卡罗尔的世界由于肯尼科特的舅舅惠蒂尔和舅母贝西太太的光临而愈加惹人注目。

在卡罗尔看来,格菲尔草原镇就像其周围的田地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有时候人员的变动外。可能是因为喜欢移居,也可能是因为缺少冒险精神,草原上的居民经常西迁。换新的环境,去寻求新的出路。格菲尔草原镇市容虽然少变,但是格菲尔草原镇居民却常有变化,就像大学内听课的学生一样。而镇上的珠宝商会毫无理由地把店铺卖掉,迁到艾伯塔或者是华盛顿州一个和从前一样的小镇上去,在那里重新开张。除了有专门职业和殷实富户外,其他一般居民的寓所和职业都比较固定。

一个人今天是庄稼人,可明天可能会变成杂货商、市镇警察、汽车行修理工、餐馆老板、邮政局长、保险公司代理人,可能后天又会去当庄稼人。但他每一次改行,由于缺少经验,肯定会损失一些东西。

这两年内,格菲尔草原镇的居民已经接受了她,把她看作像麦加农一样的年轻妈妈。而卡罗尔也不像以前一样爱幻想了。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看着休长大。她每每看到他那漂亮的耳垂就忍不住要说:“跟他比,我简直是个老太婆,他长得真是完美。将来我什么都不会让他发愁。我想,他不应该一辈子待在格菲尔草原镇这个地方!我应该送他去读最好的大学——哈佛、耶鲁,还是牛津?”

杂货铺老板奥利•詹森和肉铺子老板达尔都搬到南达科他和爱华荷亩州去了。

休已经成为卡罗尔生活的一切,未来的希望,母爱的对象——同时也是她消解苦闷的玩偶。“我以为我刚做孩子的妈妈很无知呢,原来带孩子我不比博加特太太差呢。”她自夸地说道。

卢克•道森夫妇也带着一本小小的支票簿——那曾是一万英亩的草原地产——到帕萨迪纳去,购置了一栋别具东方风味的平房,享受着和煦的阳光,吃饭则只是在自助餐厅。切特•达沙韦也把自己的家具和殡葬业务出让了,迁去了洛杉矶。《无畏周报》曾报道:“我们的好友切斯特现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任要职,其夫人在洛杉矶社交界享有盛名。”

“哦,浸礼会不会给小孩子施洗礼,我想还是找沃伦牧师去吧。”肯尼科特说。

丽塔•西蒙斯已经同特里•古尔德结婚,她和久恩尼塔是年轻少奶奶中最爱嚼舌的了。但是丽塔在财产上则逊色于久恩尼塔。哈利的父亲——也就是久恩尼塔的公公——去世后,哈利成为了时装公司的大股东,久恩尼塔自然地比以前更加刻薄和饶舌了。她买了一件晚礼服,穿上后锁骨都露在外面,刻意到“芳华俱乐部”出风头,还不停地说要搬到明尼阿波利斯去。

两年时间内,她全身心地相夫教子。但是她并没有像那些流言蜚语所说的那样:“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她就不会瞎操心了。”她决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而不顾别人的孩子,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但她宁愿去牺牲自己,她认为这是一种神圣的奉献精神。当休到了受洗的时候,卡罗尔说:“我决不会让我的孩子和我自己受折腾,让一个毫不相干的牧师给他洗礼,然后归我领养!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去接受什么可恶的受洗仪式!如果说我在孩子分娩时忍受九个小时的痛苦仍不能替他洗涤罪恶的话,那么洗礼也不会有多大的用处!”

久恩尼塔为了和新婚不久的特里•古尔德太太一较高低,想尽办法拉拢卡罗尔加入自己这边的阵营。所以她会大笑着对卡罗尔说:“有的人说丽塔十分天真和幼稚,但是我不这么认为,不过嘛,若是论医术,特里要差你丈夫很多呢。”

休慢慢地长成一个高瘦却健康的孩子,大脑袋,一头浅褐色细卷发。他非常聪明,又不拘小节——像肯尼科特。

坦白地说,卡罗尔非常希望像奥利•詹森一样搬到南达科去,哪怕是搬到另外一条大街上去也可以;从一个熟悉的沉闷的环境搬到另外一个沉闷但是陌生的环境,较短时间内肯定会有一些新的变化,说不定前景非常美好呢。她有时候会对肯尼科特说,若是他到蒙大拿和俄勒冈去行医,也许更好。她非常清楚肯尼科特对格菲尔草原镇非常满意,他们是走不了的。但是当搬走的念头非常强烈时她就会到火车站去要一些折叠的铁路行车示意图,在上面勾勾画画,仿佛这样,她的想法就会有朝一日能够实现。

这个孩子以他外祖父的名字命名为休。

但是,若是不细心观察,无人能够发现她心里的这种不满情绪,也不会觉察到她会有离开格菲尔草原镇的想法。

后来孩子出生了,并且没有费周折就生下来了:是个男孩,背挺得笔直,两条小腿儿也非常壮实。第一天,她十分不喜欢那个小家伙,因为她对临盆时的痛苦和恐惧仍记忆犹新,他那丑丑的样子也让她很窝火。可是后来她却本能地去关心他——从前她曾经嘲笑过这种母亲的本能呢。肯尼科特和她自己都非常喜欢他那双细小、精致的小手。婴儿依偎着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尽管她现在必须去做那些烦心的琐事,但是她却越来越喜欢他了。

老实本分的人认为,但凡有叛逆倾向的人会经常发牢骚。他一听说卡罗尔•肯尼科特这个名字便会倒抽一口气说:“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和她住在一起肯定活受罪!谢天谢地我的家人都安于现状!”可事实上,卡罗尔每天独自痴想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但也许在她周围就有叛逆但深藏不露的人。

“博加特太太,我现在这个样子太丑陋了。我觉得我脸色发黄,头发开始脱落,就像是个口袋儿一样。而且我感觉我的两腿酸软,我未来的孩子恐怕不会多好吧,应该和我们差不多。我不相信什么母爱,所有这些——不过是可恶的,令人厌烦的生理过程罢了。”卡罗尔回答说。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卡罗尔已经将格菲尔草原镇和那栋褐色房子当作了永久的居所。肯尼科特看到她和自满又倚老卖老的克拉克太太和埃尔的太太已经可以和睦相处,感到非常高兴。当人们讨论埃尔德家那辆崭新的“凯迪拉克”轿车和卡拉克家的大儿子到面粉厂公事房工作时,她也可以插话讨论一下。这些话题已经成为她们每日必谈的内容了。

她有时责怪自己不去领会那些太太们的心意,有时候又恨她们装腔作势地给自己那么多的劝告:她们故作怜悯状告诉了她分娩时会有多痛苦;她们根据自己长期以来的经验,永不厌烦地告诉她婴儿卫生必知的事宜;甚至还有迷信!她们还劝慰她为了婴儿的灵魂必须要吃什么,学习什么,看什么,而且还要经常傻笑着,吚吚呀呀地说儿语。钱普•佩里太太好不热情地赶来借给她一本《本•赫尔》,说是可以预防婴儿道德败坏!寡妇博加特也赶来,拉长嗓门喊道:“我可爱的——未来的——准妈咪——今天——怎么样呀?俗话说,女儿有身孕,越变越漂亮,就像仙女下凡了!告诉我——”她带着几分淫邪的口吻说:“你有没有——感到——胎动,你有没有觉得——这可爱的小家伙——爱的结晶——在动呀?到现在——我还记得——我怀赛伊的时候,他在我肚子里动的感觉,当然呀,他现在已经长大了——”

近一两年内,她对休倾注了全部的爱,无暇去评判周围的商铺、街道、熟人……她急匆匆地跑到惠蒂尔舅舅店里买了一包玉米片,心不在焉地听惠蒂尔舅舅责骂马丁•马奥尼非说上周二的风是南风,而不是西南风。她走在街上时,并不在意身边的人和事。一路上,她只是想着休在长乳牙的事情,根本不知道就是这家小店铺,这些一排排的灰不溜丢的房子,却永远地把她限制在了这里。她完成了照顾休的工作。在打五百分纸牌时,卡罗尔还为赢得了克拉克夫妇而扬扬得意呢。

“对付她们我太在行了,但是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觉得是理所当然,我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但是,我又不得不忍受。”

产期临近。每日清晨,卡罗尔都会觉得恶心,全身发冷,四肢酸软,她有气无力地想自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妩媚动人了。每到黄昏,她心里总是有些恐惧。怀有身孕并没有令她高兴,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脾气也变得暴躁。这阵子胎气过去之后,长久的昏昏沉沉令她感到烦躁。她开始觉得行动困难。原来她身材苗条、步履轻盈,现在却不得不借助拐棍走路,这些都成为了别人的议题,每想到这一点,她就非常恼火。现在她被周围谄媚的目光围绕着,并且每位家庭主妇都不停地说:“卡罗尔,你快要做妈妈了,好好静下心来养胎儿吧。”她觉得自己已经毫无征兆地开始卷入家庭主妇这个生活圈子中去了;孩子像是劫持了她,使她无法从这个圈子中逃脱;很快操持家务,照顾孩子,洗尿布等这类东西会填满她的生活。

维达•舍温辞去了中学教师的职位出嫁了,这是休出生后两年内最大的一件事情了。卡罗尔做了伴娘,婚礼在圣公会教堂举行,女宾全都穿着闪亮的新皮鞋,带着雪白小羚羊皮质的长手套看上去很是精美雅致,柔软光滑。

多年来维达一直视卡罗尔同姐妹,但是即使如此,她们两人的关系也有些说不明白:维达对卡罗尔到底是什么感情,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