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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样啊。”

“两个小时以后就出发。”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智利沿岸的一艘油船沉没了。这个消息让大家都很痛心,虽然万幸没有死伤,但石油泄漏带来的影响会持续几年还是几十年,无人知晓。蔡斯快速地说着自己是太平洋野生动物救助团体的会员,打算去现场救助那里的动物。

家人们都吓了一大跳,智秀虽然没有惊讶,但还是有些慌乱。

“什么新闻?”

“我去了的话有我能做的事吗?我是个DJ啊,也不能在船上搞派对。”

“你看新闻了吗?”

“去了以后主要是给海鸟或企鹅洗干净身体,也许晚上需要DJ。”

“啊,应该是在美术馆的时候静音了。”

听到要给鸟洗澡,海林发出了尖叫声,家人们都觉得有些头疼。

“你怎么不接电话?”

“如果羽毛变脏,它们就无法保持体温,用嘴把原油舔干净的话最后会中毒而死。”

到了机场后,明惠进行了简单的财会汇报。一部分旅行经费从诗善的版税中支出,一条一条详细的出处清清楚楚,但没有人在认真听,大家都确信明惠肯定会完美地处理好。明俊犯了困,被明惠说了几句;景雅说简单说说就行了,也被明惠说了几句。正在这个时候,蔡斯从远处跑来了。蔡斯和大家各自想象中的都有些不同,于是他们吵吵闹闹地看着智秀和蔡斯,像是在看电视剧里的机场戏码一样津津有味。

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蔡斯还在不停地说明,智秀明白应该尽快结束眼下的情景。她感到这场旅行似乎还没有结束。

明惠在画前转身,接着其他人也都一起转了过来。他们并没有把画撕碎烧毁,然后上个海外新闻的打算。在画前想要哀悼的人致以哀悼,想发火的人发完火,然后果断地转身是个还不错的结局。

“我和你去。那要赶快取消这张机票了。”

景雅仍然很不满意,所有人都对她的问题摇着头。当然不行了,因为这个名字所引发的一切事情都无法原谅。一家人像交替轮唱一样连声否认着。

雨润一边安抚吵着要一起去的海林,一边用嘴型和智秀告别。智秀赶快轻拍海林,说:“没法带你去,真的很抱歉,虽然我很想带你一起去,但现在你太小了。”海林哭到泪眼模糊,像小时候一样,胎记都变红了,但最后还是和智秀说:“你去吧,去了好好洗鸟儿和企鹅。”

“但即使是那样,这个名字就可以被原谅吗?”

“妈妈,你不担心我吗?”

海林边说边慌乱地找字典。海林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如果是乳头的话,应该不是用“i”,而是要用“ea”才更常见。

在机场分别时,智秀问明惠。

“但是tits好像说的是那边被影子遮住的山雀。”

“我应该担心你吗?”

一行人愤愤不平。

“我每天都到处乱跑,毫无计划地生活没关系吗?”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烂人……但怎么能给画起个那样的名字呢?怎么能把人看作一对乳头呢?”

“那有什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可恶的家伙。”

明惠把眼镜推到额头上。

“不得不说这画捕捉到了妈妈的某种本质。”

“你像沈诗善女士的话,怎么也会生存下去的。”

看上去像用纯棉油画布创作的,不知是谁装裱的。画上赤裸的诗善比实际的皮肤略黑一些,也许是她刚从夏威夷来到杜塞尔多夫的时候,又或者是为了强调她的异域色彩,也有可能是马蒂亚斯要求她做出慵懒的表情。画中年轻的诗善露出家人们都非常熟悉的神情。一张瘦弱的面孔在想着别的事情:期盼着另一种生活的神情,计划着自己的人生的神情,即使一无所有、人生以悲剧开头也必定要实现什么才罢休的神情。她的下巴倚在绿色的毛围巾上,眼睛里畅想的是未来的逃离。

另一旁,兰静抱着起飞时间不一样的雨润难以松手。但听到明惠的话,兰静好像得到了某种安慰。雨润看上去很柔弱,却也是和诗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不会轻易认输和屈服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去美术馆看那幅画的日子是回国当天。回国的班机在晚上,中午退房之后,大家决定一起去看那幅画。完成了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怪异的祭祀,第二天去看那幅画也许反而是个正确的顺序。一行人各自以不同的速度和路线欣赏完其他作品以后,沿着看不见的指引相聚在了诗善的肖像画——《我的小小的夏威夷乳头》前面。

“什么嘛,这气氛感觉我也应该要一个人走才行。”

——《与名士的晚餐》(2005年)

禾秀说着不太好笑的玩笑,露出浅浅的笑容。只有尚宪还想着是不是应该拦着智秀,但看看大家的反应就作罢了。

现在,我剩下的话要和真正有意义的人来说。所以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不要再邀请我了。今天我是来告别的。

回程的座位因为有离开的人和新加入的人,和来的时候有些不同。哭累了的海林和景雅坐在一起,圭林爽快地同意一个人坐。明恩把禾秀旁边的座位让给了尚宪,坐到了明惠和泰浩那一排。两姐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下方的瓦胡岛。无法相信诗善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但又仿佛年轻的诗善仍然穿梭在那片深绿和蔚蓝之间,一到深夜就会从美术馆的画中走出来。从画框里走出来的时候,周围要藏着可以穿上的裙子才行啊……明惠的想象又飘到奇怪的方向去了。

总之,我现在决定不再说话了。请把发言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吧。反正我已经说完了对这世界所有的话,以后的世界也不再是我的世界,我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虽然能预想到我之后的人们会被针对、陷入争论、不停地被误会,心中难免有些难过,但能发声的人一定要发声。只要不是太散漫的人都可以做到。我好像说了很多对的话,也说了不少错的话,我停下的话,之后的人也会有时对有时错地继续发出声音吧。

从窗外回过头来,看到了像一朵朵云一样分散而坐的家人们。正好对视上的话,他们会露出惊讶或者开玩笑的表情。景雅指着睡着了的海林的T恤,开心地低声说:“她穿了黄色的!穿了我偷偷放在她书包里的衣服。”除了海林的T恤颜色,她内在的某种东西也发生了变化,但比起直接告诉她,还是让她自己慢慢发现吧。

我说了太多话了。那不是我的本意,比起在空中飞散的话,我更想用文字刻下烙印,但因为人们总是邀请我讲点什么,当然后来我也认同也许发出声音就是我的作用……因为发声的女性总是被讨厌,那就由反正已经被讨厌的我来说好了,我有这样的想法。珍惜自己的人们知道如何慎重选择曝光的场合,但总应该有人讲出我这一代女性的故事。有时我会怀疑脱离了正轨的我是否有发言权,但有些路只有脱离正轨才能看得到,所以我一直说了下去。但是,人说出的话是种没有一贯性的东西,有前后不一致的时候,根据当时的心情不同,有时候激动,有时候低落,因此也后知后觉地后悔,是不是应该保持清高,沉默少言。

因为我们与即使生活在丑恶的时代也能每天发现美的那个人相像;因为我们继承了即使一败涂地也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人的衣钵;因为即使离世十年之久,也仍然让世人震惊的那个人的碎片深埋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