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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看着蔡斯平静的面孔,智秀变得有些难过。要离开这样的故乡,让人无法相信。

“加利福尼亚,大部分人都搬去那里了。”

“什么嘛,这里根本不是天堂啊。”

“搬去哪里呢?”

“这个世界,没有哪里是天堂吧?”

“工作是有的,大部分都是服务业,但收入能跟得上物价上涨的工作不太多,而这里的房价、食品和生活必需品的价格都是美国最贵的,所以很多人都搬走了。”

蔡斯有些慌张。

“是因为年轻人找不到工作吗?”

“但是汽车后窗上写着‘Welcome to Paradise’,让人以为这里是天堂,为什么要贴那个?”

“在这里生活太贵了,而且会越来越贵。”

“那是出于人们对这里独特的自然环境的珍爱。也不是说一点问题没有,比如不动产价格飞涨、干净的水和下水道处理系统不足。”

“为什么?”

气氛有些忧郁,两人浮潜了一会儿,晒着阳光晾干身体。这里没有淋浴的设施,所以没有办法冲洗。尽管身上散发着盐味,时不时还掉下沙粒,但这都不算什么,两人变得亲近起来。智秀听蔡斯讲自己的故事,知道了他是在夏威夷原住民、瑞典移民者和日本移民者复杂的历史背景下出生的,感到有些高兴。

蔡斯却被这话吓了一跳,他有些犹豫地说:“但我应该要搬走了。”

“我是德国人、马来土生华人和韩国人的结晶!”

“能住在这里真好啊,这里完全是天堂!”智秀看着远处小小的岩石说着。

“我们是说也说不清的地球人啊!”

走了一圈就找到了原因。这里没有停车场、商店、厕所、淋浴室和救生员,长长的海岸线上没有任何商业设施,只有住在周围的人可以享受,是个没有被开发的地方。对游客来说有些不方便,但本地人应该很早就明白,世界上有比旅游业更重要的东西,因此沙子才能如此干净,没有一件垃圾。

“如果人类越来越交融,听说大约五十年后就都会长得像我们一样。”

“沙子怎么会这么干净呢?沙滩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纯净的沙子。”

那样的世界好像很快就会来临,也好像永远不会到来。

两个人开着车到了东部海边,那里有智秀有生以来看过的最干净的海滩,两人吃着打包带来的午餐肉饭团,一粒米饭也没剩下,收拾得干干净净。

“但是为什么别人不叫你的名字,而是叫你的姓呢?”

外婆做过炒荞麦面的话,那他是日本人后裔。

智秀问起对蔡斯好奇的地方。

“我都说过了,比我外婆做的更好吃。”

“你怎么知道的?”

智秀赞叹道。蔡斯很高兴。

“你弟弟的生日蛋糕上写了全名,所以知道。”

“真不敢相信,这里的炒荞麦面比在东京吃的还要好吃!”

“啊,那个蛋糕太大了。嗯,我喜欢别人用姓叫我,所以大家都这么叫我了。”

“所以才想和你更亲近。”蔡斯这么说,于是智秀暂时释怀了。两个人度过了紧凑的一天,像蔡斯盼望的那样正在慢慢亲近。在蔡斯给她介绍唐人街的时候,智秀感觉蔡斯可能是华人。听说唐人街的建筑是用当时货船为了保持平衡压在舱底的砖头建造的,船员们认为没有用而丢掉的砖头被来自中国的移民者保存下来并加以利用。蔡斯讲这些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智秀又猜测他可能是中国人后裔。接下来他带智秀去的地方是午餐肉饭团店和日本炒面店。

“这样啊。”

“不要这么说。你是开放型的人,所以对变化能积极地应对。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你是个开阔的人,就像稳稳打开的窗户或通风良好的房子一样。”

“特别是在青少年时期,有显著性别倾向的名字让我很有负担。现在我正在准备变性,这种事已经不会让我痛苦了……”

“也许是我没有才能,也可能错失了应该提升自己的时间。而且这世界上DJ实在是太多了。特别优秀的人都已经有自己的位置了,还需要我吗……也许这也是个做一段时间就得换的工作。我做过很多工作,好像没什么能一直做下去的。”

只是随意提起的问题,却让对方说出了隐私,智秀心里觉得很抱歉。看着蔡斯平静的面孔,她不想过度地陷入内疚。

智秀想着应该如何向蔡斯解释。最近流行的这些根本算不上打碟,只不过是模仿打碟而已。比如在酒店游泳池边的墙面上,按顺序播放Youtube上的MV……那不是打碟,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完全不是。尽管报酬很高,这种要昧着良心做的事智秀都拒绝了。每次完成还不错的演出后,被别人评价“与其说是混音做得好,不如说是表演很精彩,观众都在互动”,她就会感觉很受伤。她觉得这种说法说得没错,所以就更受伤。智秀对在做混音时用“打”这个动词想了很久,一开始她觉得对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用一个表达工艺的词有些奇怪,但慢慢觉得非常合适。应该精致地去打,但自己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只有到了那个境界,才能完全掌控演出。智秀曾经看过那样的演出,所有人完美地被“打”好的音乐连成一体,音乐结束也久久不愿散去。人们随着同样的节奏晃动,只有极少数的DJ才能在短短几秒内就让这一切发生。

“知道了,我不会忘记的。”

“为什么?”

“‘不会忘记’,太严肃了,又不是在《疯狂的麦克斯》里。”

“我每天要收集一首新歌,或者收集一个新的声音。我想努力把音乐库收集得满满的,但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好这件工作。”

“要严肃才行,我之前犯过非常大的失误。”

“嗯。所以,你平时做的是收集声音的工作吗?”

智秀告诉蔡斯自己几年前的一次失误。那次她要写一篇推荐十名女性DJ的文章,却大意地将一位无性别主义者DJ包含在了里面。截稿之后,虽然可以解释为关系不熟导致的,但总归是因为自己不够敏感才造成的失误,于是她马上修改了稿子,也向当事人道了歉。但这件事还是留在了智秀心中,她觉得好像自己的粗线条总是给别人造成伤害。听完这些之后,蔡斯也变得严肃起来。

“那就约好了啊。”

“那你也是个性格好的人。”

“那我也发给你。”

“哪里好了?”

“嗯,你想想,打喷嚏之前人是知道的嘛。”

“我认为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总记得别人错误的人和总记得自己错误的人。后者明显更好。”

“真的有人发给你吗?”

“只分成两种人是不是太单一了?”

“现在还没想好。”

“也是,不应该这样。”

“收集起来做什么?”

两人像落水狗一样躺着大笑,然后说着不太重要的话题,慢慢闭上了眼睛。像是把后背和大地连在了一起,他们进入了温柔又深沉的梦乡,醒来之后天边已经有了晚霞。

“嗯,我在收集人们打喷嚏的声音。”

“都落日了啊。今天也没有拍到彩虹。听说二姨已经找到很好的东西了。”围着丝巾的智秀嘟囔道。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

“我饿了,比萨?”

“你下次打喷嚏的时候可以录音发给我吗?”

“比萨!”

“是吗?我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

变得很亲近的两个人差点因为对夏威夷比萨的不同意见暂时疏远,他们吃着各自喜欢的口味,然后在莉莉哈烘焙店里吃了椰子泡芙作为餐后甜点。

智秀笑着降下车窗,窗外湿热的空气飘了进来。

“是不是应该买点其他面包和其他口味的泡芙啊?”

“嗬,你打喷嚏的声音好特别。”

“嗯,种类真的很多。”蔡斯在智秀的耳边悄悄说,“但是相信我,只买椰子泡芙就行了。椰子泡芙是最好吃的。”

蔡斯打了一个喷嚏。

“相信你。”

“嘁!”

智秀决定相信本地人的评价,买了一整盒椰子泡芙。然后他们开车到坦特拉斯山山顶去看夜景。

——《沈诗善日记1994年夏》

“相信我,首尔的夜景更美,独树一帜的美。你要去看看。”这次智秀在蔡斯耳边悄悄说。

为了填补空白的记忆,我曾专门找夏威夷的书来读。前不久从尤其喜欢读怪书的兰静的书架上借了一本关于热带鱼的书。其中有一章是关于蝴蝶鱼的,在流动的水中,雄性与雌性各自产出精子和卵子,它们既不保护自己的孩子,也不照料他们长大。真是方便啊,我想。在下一代还未形成受精卵前就离开的父母……令人意外的内容是,在这种简单的繁殖方式下,一百三十多种蝴蝶鱼中会有七八十种结成一对生活。即使不是交配的季节,它们也会两两一起在珊瑚群的顶端游动,寻找食物,不知是因为寻找食物的时候多一双眼睛会更好,还是在轮流吃食物时方便巡视周边,甚至每对鱼是不是都为一雄一雌组合,这些疑惑专家还没有研究出来。无论如何,鱼类也有着超过繁殖以上的关系,这有时会让我感到没那么孤独。

“知道了,相信你。”

不知为什么,我对夏威夷的记忆总是很模糊。是因为过去太久了吗?还是因为那些日子里只有不停反复的辛苦呢?每天几乎都是相同的日子,并没有在记忆里留下什么旗帜鲜明的东西,虽然旗帜鲜明也不总是好的事情。只有偶尔会想起碎片般的往事,比如针叶树的针叶太粗了,是不是就不应该叫作针叶树了?这种短暂而愉快的记忆,鲜活而零碎,也就只有这些了。

比起首尔,夏威夷的灯光稀稀拉拉的,也很微弱,但椰子泡芙和帅气的同伴却是不能否认的。即使没有遇到命运般的彩虹,这一天也已经完成太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