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会迷惑 所有的东西都很贵 担心家里给自己拿了那么多钱 把自己送到大洋彼岸 会不会 那些用差价换来的 澳币打了水漂 也会担心 自己换专业 是不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说不定 毕业以后 我的朋友都成了高级白领拿了绿卡 结果我还是小饭店里的厨师 工资刚好交房租
当时 走在 城市里 也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城市 总是潜意识地 昂头挺胸 不想给中国人丢脸 想要把灵魂挂起来
最后的那个晚上在 你那里睡 早上起来穿衣服的时候 你还在睡着 收拾好了以后 我说 好了我要走了 可是你忽然拽住了我 你说 stay 像你这么散漫的人 会这样用力地抓住我不放 让我有点儿吃惊 我开玩笑说 我是E.T吗 结果你却没有笑 把我使劲地 抱住 然后我们就那样静静地 静静地抱了很久 其实 我知道当时我们的心里 也像 外星人E.T 那样 哽咽不停地 说了 Ouch
我叫亮 2003年 春天出国 从国内带来的 大学时候穿的衣服 秋衣秋裤 云南白药的牙膏 海飞丝洗发水 电脑是中文系统 中文的小说 电褥子 甚至拿了中国菜刀
3.
然后就想起来 我是谁了
大概十二个小时的飞行 飞机抵达浦东机场 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 已经没有什么期许和兴奋
走的时候收拾行李 很多的英文考试卷子 菜谱 之前用的乘车票和timetable 明信片 照片 慢慢积攒起来的家具 床 沙发 冰箱 椅子 香水和西装 出版了的 自己的第一本书
从机场打车去小跳家 把行李放好以后 他便带我出去吃饭 半夜十一点 我们在路边喝粥 吃包子 旁边的人说话的声音 电视的声音 道路上车子 刹车又启动的声音 混合着空气 让 我回家了 的这种感觉变得真实起来 中国 这两个字 的意义 就这样 温吞地 将我包容了
开始 刚来什么都不会 去哪里都要问路 又不好意思和老外交流 还是保有中国人的习惯 讲话的时候会 回避对方的目光
第二天早上 一早从小跳家离开去小西他们家 早上开始下雨 起来坐在房间里看书 林夕的 《原来你非不快乐》 小跳说 那是他采访林夕的时候 林夕送给他的 而且 还有签名 我说 嗯 写得很好的 我很爱林夕 然后小跳 想了想说 那送给你好了 我说 好啊 那我也送你一个东西 于是 翻开包 说 你随便选 结果 他选了 我实习时候的 印着 Anthony 的铭牌 我说 你要这个干吗 他说 哪天天气好了 我就戴着 这个出去 做一天的你
走的时候 老板娘在Sunbury给我 摆了 送别party 我们官邸所有的员工都来了 洗碗的阿姨 清扫的叔叔姐姐 服务员的那些女生 经理 和我的大厨 大家一起 吃了很多东西 喝了很多酒 我要了一个大号的pizza 又要了一个 主餐的意大利面 难过的时候 就能吃很多 所有人都过来 和我拥抱 过来问我 回去以后干吗 以后还回来么 喝到尽兴的时候 老板娘 让大家都 静下来 她 拿出一个礼盒给我 她把我 抱在怀里 和大家说： 我爱 安东尼 我总能记得 第一天见他的时候 那天下雨 他骑个自行车 戴个头盔 来敲门 问有没有工作 当时我觉得他连英文都说不顺 就说 没有工作 让他圣诞时候再来 结果 过几天 他又骑着自行车 来敲门 我就想 要给他一个机会……说到这里 老板娘就开始哭了 她抱住我 亲了我的脸颊说 不管去了哪里 都不要忘了我们 我是你 澳大利亚的妈妈 然后她把那个礼物给我 是一个 名牌护照钱夹 她说 她看了我的手相 说我 会一直在路上 到处旅行 这个会很实用 说 官邸随时欢迎我回来
我 我说 你们文艺界的人 好别扭哦 他说 你自己不也是很文艺 我说 我哪有 我明明是个杀猪的
后来选了厨师专业 然后工作了半年 又去上了大学 因为 完成了 之前部分的商务课程 本来四年的大学课程 变成了 两年 于是 轻松地上了一年大学 又在 官邸实习了半年 这样 学士学位也拿到了 这时候 我之前的同学们 有一些 已经大学毕业回国了 有一些在读研究生 有一些 大学一直挂科还没毕业 因为 绿卡的申请递上去了 马上就要到了 抉择是留在澳洲还是 回国的问题 加上 还有 半年实习 所以 决定 回国工作一阵子 看看
到小西家的时候 是八点半 天空灰暗 在门外就看到 小西和 李安在刷牙 刀刀大喊一声 安东尼来啦 大家都很热情 我把包 放起来以后 就和他们一起去了柯艾 路上 Kim带我 去芭比馒头 买了包子 我觉得自己已经四五年没吃到这么好吃的包子了 公司里一个个同事开始上班 和他们打招呼 大家拿着 新出版的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 让我签名 很亲切的样子 李安 和小西的工作区也贴着 新书的海报 小四下午来上班 晚上请我们出去吃饭
朋友也变得多了起来 世界各地 各个层次的 每一个人 都有自己的特点 都很善良 所以 寂寞的时候会有人陪 难过的时候 有人安慰 快乐的时候有人分享 我的口语也一点点变好 知道和什么样的人要说怎样的话才能聊得起来 说话的时候 更像老外那样会用目光交流 吃饭以后会习惯给小费 从开始走路 坐公共汽车 骑自行车 到后来 买了第一辆 破车 到后来 买了第一辆进口车 后来 即使半夜三更 有了GPS 想去哪里 就去哪里
接下来几天 我开始找工作 我的编辑小青开始帮我找房子 小四给了很大帮助 他不忙的时候 就把车借给我们看房子 晚上回公司的时候 小四和我说 新书三月在全国销量排行第十五名 他说 非常厉害 别忘了 你15号才上市的
在墨尔本四五年 一点点地 不经意地 发生着 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刷碗的 一点点变成实习厨师 后来 成了大厨 如果是五十个人 以下的 宴会 老板娘就让我自己 挑大梁 而且不光是厨房 销售的企划 宴庭的布置 婚礼的流程这些 管理层的事情她也会 让我参加
小西一家 关照得无微不至 庆庆带我去办理了手机卡 银行卡 Kim给我准备了新的毛巾 而且因为我要和他挤一个床睡 他把床罩也换了 有的时候 我们躺下了 都睡不着 就开始聊天 他讲讲他家里的事 我讲讲国外的生活 讲着讲着就睡着了
2.
生日那天 小西加班 我和小四两个人 去吃豆捞 我说哇 小四陪我过生日 吃了以后我们去外滩溜达 当天晚上 还是有点儿冷 他穿着卫衣 把胳膊抱在胸前 外滩上还是很多游客 天南地北的 口音 小四指着 对面的楼 问我 上次你来的时候 那边已经那样子了么 我指着 对面的花坛说 上次来上海 你给我在这里照的相 我们站在 黄浦江上 看着对面的 建筑群 一切都像梦一样 上海好像一个体格健壮的青年 夹杂着身上的不平衡 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常常起来以后 光着身子坐在那里 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国家 哪个城市 在干些什么事情
又是一阵风吹过 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的味道 然后我就想起来了
在贵船神社 温泉旅馆的榻榻米上醒来
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写东西 我是一个 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我和小四 阿亮 痕痕是朋友 当时 我在沈阳 晚上五点的时候 天就黑了 我坐着公交车从大学城到火车站买票 鞋子里都是湿的 脚已经冻僵了 拿到票以后 我给他发消息说 我去了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再说 我身上也没那么多钱 小四回复说 没事 你能来就行 其他的不用担心
在同学家 拥挤日式住宅的上铺醒来
那是第一次来上海 小四就带着我逛了外滩 还有南京路 晚上的时候 在小区门口买了河蟹 痕痕在厨房煮 然后 大家围成一圈在厅里吃
在日本 新宿西班牙男生Carlos的房间醒来
我想起来
在 大连 感觉陌生的自己的房间床上醒来
出国以后 小四问我 你要不要 给我们新出版的杂志写东西 我说 好啊
在静安区公司附近 小西他们一家 Kim的床上醒来
我想起来 小四偶尔和我说的 安东尼 你红了 读者们热情地回复和评论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书在 图书馆里时候的心情 每一次 安静下来 在电脑前 写下心里 点滴的开心 难过 失落和 恍然大悟的 时刻 它们就那样 无声无息地在 过往里存在着
在上海 小跳家展览馆的阁楼上醒来
小四说 他要出散文集 我说 太好了 我最喜欢你写的散文了 你应该多写散文 然后他忽然 看着我 很认真地说 小说写多了 就不爱写散文了 你会开始习惯讲别人的故事 那些藏在心里的东西 不会想拿出来 一五一十地和大家分享了 他说 这句话的时候 我有一点儿难过
在靠近海边 有热闹酒吧的旅馆醒来
4.
在那鬼家 临时的席梦思床垫子上醒来
接着就 飞到了日本 飞机降落在东京机场 我在航站楼办理了 手机租赁业务 给 Carlos 发了邮件 他立刻就给我回复了 信息里 很详细地说了 怎么坐车 在哪里见面
在城市那头 穿过公园的 Thomas 家的平房醒来
晚上 我们在东京涩谷的人群里穿梭 找一家有名的咖喱店 第二天他上班 我 坐新干线 北上去了 秋田 一路上 路边 常常出现 漫山的樱花 过了 仙台 就开始一点点变冷 远处出现高大的雪山 快到秋田的时候 外面已经成了雪的世界
在胖子和小野合租的越南市场附近的公寓醒来
坐在那个十平方米的露天温泉里 脑子又空白了 从一边抓来 一捧雪 放进水里 化了 又抓来 放到温泉里 手心里什么都留不下 除了冰冷的温度
在墨尔本城市里自己租的高层里醒来
后来去了 瑞士的Rickard家 她和男友一起住 周末的时候 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 哈纳米的节日 Rickard 告诉我 今天公园里会人山人海 她的很多朋友也会去 她说 她的男友Yoshi 是个演员 周末的时候他去 养老院当义工 说他曾经出演过 日本版的 《小王子》话剧 我说 是么 我写过一个童话 刚刚出版的 很像《小王子》的感觉 Rickard 问我 是怎么样的故事 我说 其中有一个故事是 bunny boy 和狐狸在森林里走 狐狸要和bunny boy做 朋友 结果bunny boy没有答应 因为他怕失去狐狸 之前和他做朋友的人 一个个的都离开了 后来他俩继续往前走 直到有一天狐狸不见了 bunny boy很难过 richard 听了以后 说 我喜欢这个故事
一个月的时间内
我们把 垫子铺好 坐在樱花树下 朋友们三三两两地 带着吃的 喝的过来 我和加拿大的 Mike 聊天 他说 你会不会 觉得 走得太远了 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属于哪里了 在日本的时候 我觉得我是老外 是异客 可是 现在我回到 加拿大 也觉得不适应 I feel lost sometimes 风过的时候 有樱花花瓣在我们之间落下 听到他这么说 我忽然觉得悲哀 感觉自己也或多或少是 这样的吧
1.
最后一天 去了 东京三鹰市 下连雀的 宫崎骏动画博物馆 在茂密的树林围绕下 这个美术馆 远看像一块经过琢磨的玉石 绿色的屋顶 使它好像是隐藏在 森林之中 馆内 路桥相连 楼台错落 青葱遍野 草木扶疏 很容易 让人想起来 宫崎骏动画里的风情
当时 我也 没觉得多感人 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哭
这时候 Lcd 正好在 放映 《千与千寻》的片段
大家连忙 闹趣 他却认真地 继续说：他忘记他的名字很久了……他找不到 自己的身份 那么久 结果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不是很感人么
千寻坐在白龙身上 双手抓住他的犄角 他们在天上飞 忽然之间 千寻 脑海里 有 坠落湖底的 画面 忽然间 又出现鞋子被冲走的画面 白龙的身上 泛着波纹
他说： 小女孩抱着白龙 在天上飞的时候 她说 我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了 你的名字叫 琥珀川早赈主 然后小白 的鳞片全部都飞掉 然后两个人 一起坠落下去 然后就 ……［ 这时候 他就哭了起来］
千寻说 小白 你听着 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 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小时候 曾经掉落河川里 那条河已经被填了 上面建了房子 不过我现在 却想起来了 那条河的名字是 那条河 叫做 琥珀川 你的真名是 琥珀川……
很早之前 看的谈话节目 大家都在讨论 那些能让自己流下眼泪的事 这时候 蔡康永说 宫崎骏的动画 能让我哭的是 《千与千寻》
5.
0.
忽然地 就控制不住 流下了 泪来
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