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懒得跟你啰唆呢,”斯塔林说,“你只是个无名小卒。”
“你这蠢货在那干什么啊?”上尉的传令兵乔·林恩说。
后来,上尉亲自出马了。他站在果树枝杈下,仿佛完全是出于无意之间,摘起了樱桃,放嘴里嚼一嚼,接着吐掉果核。“很好的樱桃,”他说,“卡尔顿中士,你找到了好地方。”
我们在营地安顿下来,一起驻扎的还有一支主力部队,总共肯定有两万人。我们驻扎在此,就像一座奇异的大城,突然在丘地和农场之间冒了出来。我们极为疲倦,累到了骨髓里,但威尔逊上尉还是想让我们训练,好随时备战。斯塔林在三座小山丘之外发现了一个樱桃果园,立即认为生活在那里最好,便画地为牢,拒绝归队出操。为了把他弄回来,我们不得不带了根绳子过去。发现他时,他正高高骑坐在一株樱桃树上。
“谢谢夸奖,”斯塔林说着从树上爬了下来,“我反正尽力而为就是啦。”
那支叛贼军队把我们搞得一团糟,暂时得以解脱之后,往北方后撤了一段距离。不过,上校倒是挺高兴的。用他的话说,叛军毕竟是被击退了,虽然我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一个叫作艾德沃兹的渡口,我们过了河。再次回到联邦的领土上,我们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美好的情绪。鞋子倒是成了恐怖之物,由于踩踏烂泥,还有沙砾落进了靴子里,约翰的脚底被擦伤了。我费了老大的工夫才帮他把靴子脱下来,在河水中帮他洗脚。穿越弗吉尼亚的整个行军途中,我们都没看到当地农夫的影子,他们大概已经逃得远远的了,每一样零碎的杂物都藏起来了。现在,农民们不再是充满戒备又无比吝啬的了,我们经过农舍时,常常能得到新鲜食物,我们的嘴巴肚子可好久没被美食犒赏过了。馅饼刚拿出烤炉,还热乎着,香气诱人。如果天国有这样的美食,我也愿意一试。
“您要我把他绑起来吗?”传令兵林恩说。
这话让约翰一下子变得沉默而忧郁。这很罕见,约翰是个高个子,非常瘦,大部分时候他喜欢不声不响地做决定,继而行动,脸上不会表露多少情绪。他有我的支持,也想给薇诺娜最好的一切,从来不会忽视自己的战友。但在利戈·马根告别之际,约翰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忧伤,也许想起了以前生病的旧日子,那时约翰病得动弹不得,是利戈跑前跑后地照料他。一个人为什么要帮另一个人?没必要费事问这个。世界只是一支漠然向前的游行队列,有种种残酷阴郁的时刻,也有枯索沉闷的时段,那时一切都停滞,我们天天喝菊苣茶,喝威士忌和打牌。我们只是漂泊之人,是陷在战争中的士兵。我们不想说华盛顿那边没章法,也不指望走上那里的大草坪。暴风雨雪能虐杀我们,战役也可以,然后黄土会将我们掩埋,没人需要多说只言片语,我们也根本不在乎。只要还能喘气,我们就挺高兴的,见多了恐怖与骇人惨象之后,能有片刻的安宁,不再被可悲的命运支配一切,就已经不错了。《圣经》或者其他任何书,都不是为我们这种人写的。我们大概都不算是人们称之为“人类”的生灵,天国的吗哪面包,我们可吃不到。但如果上帝要为我们的存在找到一个借口的话,那他不妨指出我们之间那种奇异的友谊,就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跌跌撞撞,彼此点起一盏灯,召唤光明到来,相互解救。
“绑起来?”上尉说,“不,不用,我只要你们摘下帽子,往里装满樱桃。”
“我会保持联络的,”利戈说,“真不想就这样跟你们分开。”
我们满载樱桃而归,斯塔林现在很轻松,未遭惩戒,自由自在,一路在我旁边走着。有消息说,将会有暴风雨袭击马里兰,但这一天安然无事。有些好日子被安排到这地球上,是为了提醒你生活本可以多么美好,就比如今天的天气那样舒爽、晴朗。田野和窄窄的小路向远处蔓延,一片苍翠葱绿,令人心旷神怡。樱桃树上果实累累,高悬的果实像一颗颗小小的红色星球。接下去丰收在望的还有苹果和梨子,只要暴风雨没毁了它们。这一切几乎让我们这些当兵的渴望卸甲归田的生活,想在有生之年剩下的日子里,长居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停留在丰足、和平与安宁当中。斯塔林边走边说着底特律周边乡野夏天的模样,还有他小时候是如何梦想成为主教的,然后,在干燥的路面上,他停下了脚步,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地面。我认为他是不愿再动再走了,也许还是去把绳子拿过来为妙。我猜斯塔林是疯魔了,有两条小疯狗加起来那么疯。接着,他突然开口说话了,语气神情真的都很安静。上尉在前面,也只距离几米而已。他回头朝我们喊:“你们现在不跟上来吗,还想怎么样?”“我们这就跟上来。”我说。
“有空的时候给我们写封信过来。”约翰说。
每个月,如果军饷专员的铁轮车能找到我们的驻地,我们就寄十块钱给诗人麦克斯温尼,让他照顾好薇诺娜·柯尔。她又去给努恩先生演黑脸滑稽戏了,所以有了自己的一份收入来源——一周三美元,如果这可称得上是收入的话。我们的财富,是薇诺娜寄来的二十几封信,都用一根鞋带绑着。她的字迹很漂亮,她把大小事情全都告诉我们,也期待着我们回家,时常提醒我们别被枪打死了,无论是被叛军打死,还是因为开小差逃跑被上校打死,都不要。她说她希望我们有吃的,还希望我们每个月能好好洗把澡,这是她一直都坚持的。麦克斯温尼先生说,这小丫头长开了,正如花绽放,可以说是密歇根最美的俏姑娘,艳冠群芳。“要我说也是,”约翰说,“一点儿也不意外,谁让她是帅哥约翰·柯尔的闺女呢?”“哎呀,可不是嘛。”我配合地说。约翰笑了起来。约翰总是抱着这样的观点:我们活着的日子不会很多,有朝一日,在古旧的时间银行里,我们是要支取那最后一天的。他希望,在那之前能再见到薇诺娜。对这事,约翰差不多够虔敬了,起码达到了他最大限度的虔敬。
可怜的利戈,伤口愈合之后,大伙儿还指望他能照常归队。但结果发现,他的头没法转动了。那把新奥尔良爱尔兰人的博伊刀,直接留在了他体内,就像一把扳手。所以就在这战争仍在进行之际,他作为老兵,光荣退役了。他告诉我们,他打算回田纳西老家那边去照顾老爹,还说父子俩终于可以混在一起,凑成一对老浑球儿了。老爹仍然打理着三百英亩的农田,所以他可能需要新帮手跟着忙活。利戈看起来挺兴奋的,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但在我心里依然觉得伤感。约翰·柯尔满怀深情地拥抱利戈,很多人也这样做了。只有斯塔林·卡尔顿看上去一副气冲冲、阴沉沉的样子,说的话也不中听。没了利戈,斯塔林不会好过,连现在一半好都不如,我们清楚这个。我觉得,一定的交往时间之后,哥们儿就会成为死党,跟连体婴似的。一想到斯塔林,就没法不同时提起利戈的。如今,总是汗涔涔的大个子斯塔林,不得不再去找另外一个伙伴啦,这大概不会容易。斯塔林说他很担心,利戈的脖子出了问题,没法转头了,那后面的劫匪偷偷跟上来的时候,利戈也看不到;他还担心田纳西的治安问题,那里现如今也不安稳了,穿蓝衣的一个联邦士兵,怎么能回田纳西去呢?这问题问得好。只不过,利戈不会穿蓝军装了,他走的时候,部队给了他一些又皱又旧的平民衣服。这身打扮看起来可不像有三百英亩农田的大地主,反倒像斯塔林所担心的劫匪。我们跟利戈握手告别,他真的是要靠双腿走到田纳西去,估计能有一条路穿过蓝岭山脉。肯定有。不过谁也不知道。总之,他就那么走了。
很快就轮到我们自己向田纳西那边挺进了。开拔之前,我们给利戈·马根写了一封短笺,告诉他在老家要留意消息,等着我们去。紧接着,我们得到的是一封悲伤的回信,利戈详述了他老爹去世的情况。叛匪们夺去了农场,还把他老爹当北方蓝衣势力给绞死了,农场所有的猪都给杀光了。叛军甚至都没征用那些猪,估计是他们不愿吃联邦的猪肉。这些该死的谋杀犯。利戈的老爹将家里的黑奴全都解放了,把地租给他们种,这样他们就不至于挨饿。叛贼说这是卖国,是背叛了南方邦联,这似乎倒是说对了。利戈说,从弗吉尼亚一路回家,他全程都在走,因为他不能搭乘从大力克[1]那里经行的火车,甚至不回头看一眼——这是他的小玩笑,因为他的脖子已经僵死了,不能扭头。叛匪们占据了铁路自己用,利戈家的农场在亨利县,一个名叫帕里斯的地方,但利戈在那里找到的,仅仅只有遗骨和哀伤。我们把这些都说给斯塔林·卡尔顿听,因为我们
一个奇怪的平静间歇就此诞生。伤兵们因为疼痛发出的呻吟,让人联想到宰杀时没能被一刀杀死的牛。喉咙是被切开了,但没被彻底切断,血汩汩地流出,四肢在痛苦中痉挛抽搐。很多人是肚腹这里受伤了,这预示着死法将会极端可怕,苦不堪言。月亮静悄悄地升起,微弱的月光像纤长的手指,优雅,苍白无力。我们拖着步子走回掩体,救护小分队接到指令,立刻投入了行动,用新配置的医疗运输车把伤者运回来,送进营地。尽管遭到叛军骑兵的冲击,急救站还是幸存了下来,外科医生带着手术锯和绷带忙碌着。受枪伤的士兵比预料中的更多,尽管整个冲锋过程中,我没听到炮弹爆炸的声音,但很多人却失去了胳膊,还有胳膊断了挂身上的,腿也一样。一盏盏明亮的油灯被点燃,然后医生就开始动锯子了。这一带再往北也没有医院,所以手术治疗的机会只有现在。所有能用绷带包扎的肢体部位,都被紧紧地裹了起来。手术台的另一头,被锯下的胳膊和腿堆在一起,叠得很高,就像哪个脏乎乎的屠夫放在肉案上出售的货品。火已经被烧旺了,滚烫的烙铁压到了伤口处,尖叫扭动的伤兵被医生助手们死死地压住。我们心里很清楚,他们是活不下来的。那腐烂的创口会嵌入身体内部,尽管我们也许能一路颠簸着把他们运回北方,他们依旧见不到下一个圣诞节。死去的尸体上浮现黑斑,许许多多尸体堆在一起便形成了地狱。这种事我们都见过一百次啦。但万一能有幸存的呢,所以医生仍然继续干活。他汗如雨下,就像斯塔林一样。缺胳膊断腿的士兵太多了,但愿能有幸运者,我们默默祈祷。这当中也包括利戈·马根,他的脖子上被插了一把刀,他大概率会一直昏迷到礼拜一。他的身体软塌松垂,也许是因为在沉睡,也许是医生给这家伙用了乙醚。浑身浸透污血的医生包扎了利戈那湿乎乎的松软伤口,把他放到一边去了。“把下一个抬进来,”他说,“下一个。”“好的,可是医生,请你救救利戈。”“他已经是这里伤情最轻的啦。让这笨货出去。”医生说。谁都不能指责医生,他还要接着再干七个钟头,他那血糊糊的双手不停地忙碌着,恨不能得到上帝的引导。我们的那些战友啊,那些可怜的人,都被毁了,生命微不足道。
猜测他可能挺想听到这些消息的,但斯塔林很快就烦躁起来,不想再听了。他疾风暴雨般冲出了帐篷,就好像内急得很。“他是怎么啦,见鬼了吗?”约翰说。
我们当时有差不多一千人,大家伙儿笨手笨脚地爬出了战壕。幸运的是,叛贼这次没有派他们的大部队过来,只派出了稀稀拉拉的松散兵力,或许他们把大部队藏在了小山后面,正在耐心试探着有效的进攻方式吧。我们就往前走到了十步开外,站在弗吉尼亚州苍翠碧绿的草地上,大河静默而庄严地流淌着,威仪的花饰如同河面泛起的涟漪。碰巧的是,直接冲过来与我们碰面的叛军连队,正是我们日间看到的爱尔兰人。战争就是这样时刻充满着不确定性。利戈·马根把我们的队旗举起来,我们步伐平稳地在草地上行进,刺刀已经装配好了,枪也斜扛在了肩上。我们静观其变,除非对方加快动作。我们看到敌军正在用一种新的步伐慢跑。威尔逊上尉命令我们继续前进,我们便拔腿奔跑起来——其实没人想要这么做,但都身不由己。叛贼开枪的声音骤然响起,顷刻之间,战场变得热火朝天,到处是嘈杂声与流弹飞过的呼啸声。没时间来重装子弹啦,我们只能接着往前冲,端着枪,刺刀向前。一个微弱的呼喊声在我喉咙中开始往外冒,看似音量还不断增大,然后这同样的吼叫落进了其他人的喉咙中。那是一千人的吼声,而上尉是吼得最凶的,连大天使也会被吓坏的。那吼声比我们所见识过的任何风声都更大,其中包含的,是一种古怪而强烈的欲望,无比残暴。我们眼前的这些叛匪,已经耗尽了枪弹,只得扔下火枪,卸下上面的刺刀,一手抓刺刀,另一手抓匕首,对着我们冲杀过来。夜色越发深沉了,从黑暗中冲过来又一道马匹的激流若隐若现;我们暗暗祈祷,希望那是己方的骑兵。马刀寒光闪闪,挥舞砍杀,手枪开火,格杀勿论。骑手们弯腰挥刀砍剁,肌腱绷断,血肉翻飞。这一切都是在四周聚拢而来的黑暗中进行的。在昏暗的夜色中发起攻击,这是疯癫还是天才战术?爱尔兰裔的叛贼们也在呼吼,用盖尔语喊出各种脏话。然后我们双方碰头了,接着就全是肉搏角力,挥拳猛击,举刀捅刺。这些敌人都挺魁梧壮实的,我们后来才了解到,他们是铁路工和码头工人,从新奥尔良那里过来的,恐怕以往也没少干杀人放火的勾当。他们从这片黑暗中冲过来,为的可不是表达友好和善意,而是要取我们的性命,剜出我们的心。我遭遇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士的袭击,他试图拿博伊猎刀捅我,我没办法,情急之下只能将刺刀扎进了他的肚子。这些令人钦佩的高贵对手继续战斗了十分钟,在此期间,有数百人摔倒在地,几十人哀声求助。天已几乎黑透了,叛贼们又掉头撤退了,骑兵连也任由他们远去,因为在混浊的夜色中,追上去也是两眼一抹黑。南部叛贼与联邦军队的伤亡者都躺在黑暗中,流着血。
尼尔上校对我们挺满意的,但高层大员们对他可不是那么满意。他的位置被别人取代了,威尔逊上尉得到火速提升,当上了少校,而我们则有了一个新上校,这家伙对我们一无所知。尼尔上校现在又变成了少校,他回到拉勒米堡去了,斯塔林想跟他一起走,但根据入伍签了的合同,这愉快的服役生活还要再过一个月才会结束,他不能立刻离开。尼尔少校说,如果我们能重返拉勒米,他会很高兴的。约翰说,这一切结束之后,或者我们的三年合同到期后——哪一个先到就以哪个为准——我们就可以去接上薇诺娜,随后立刻去拉勒米投奔他。何乐而不为呢?
“那好吧。”
“等等,有个问题,你和那边的某样东西犯冲吧?”我对约翰说,“也许是那里的气场不适合你?还有那些裙子该怎么办?”
“什么也没有。”
“这个嘛,”约翰说,“我们要么一路向西,到旧金山去。在那里给自己找一个剧场,打扰一下那些心思简单的人,让他们心里起点小骚乱;要么就还是留在原地跟努恩先生干。”
“丹,邦多拉哈那村子为你做过什么没有?”我问他。
“有何不可呢?”我说。
“得为了邦多拉哈的荣誉而战是吧?”他说着笑出声来。
“世界就是我们盘子里的生蚝,”约翰说,“囊中之物罢了。”
“虽然不想,但恐怕我们应该去。”我说,
于是,我们就这个讨论起计划来,仿佛是要去度蜜月的新人。四个月之后,大差不离吧,我们服役期满。没有谁认为战争到时会结束,也有人说,我们也许永远也看不到结束的那一天。叛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了,他们的骑兵仿佛闪耀着死亡的烈焰,即便是在没有像样的物资供应、食物极度匮乏、马匹瘦骨嶙峋的恶劣状况下,他们的眼睛依旧如火光般闪亮。真是不可思议,或许他们就是鬼魂吧,所以才不需要食品的滋养。
“要不要过去呢?”他问我。
一个月过去了,我们的老伙计斯塔林拿到了他的退役文件,并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小包。那包是用两平方英尺的麻袋布缝制而成的。一个初秋的上午,很热,天气异常炎热,斯塔林离开的日子到了,而他的心扉也突然敞亮起来。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的血腥和杀戮,我们做过的每一件事,加起来的总量无疑也挺可观的了。被我叫作朋友的人当中,斯塔林是最为奇特的,他就像一本没人能轻易读懂的书,每个字母彼此混杂交缠着,大片的墨痕和污迹穿插其中,有些页码甚至是黑乎乎的一片。我目睹过他杀人的样子,事后也没什么悔意。杀人,要么就是被杀,我们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所有斯塔林嘴上说“恨”的东西,其实都是他最珍爱的,他自己是否清楚这一点,我们不得而知。约翰送给他一把牛角刀把的博伊猎刀作为友谊的纪念,他久久地凝视着这份礼物,仿佛那是镶了宝石的一顶王冠。“谢谢你,约翰。”他说。他走了,去追随他心爱的少校。也许,衡量名叫斯塔林·卡尔顿的这个人,那就是最好的评判标准。他本质上还是忠诚可靠的。
面对来犯的骑兵,我方士兵们奋起迎战。我们愚蠢地依靠在掩体胸墙上,感觉到杀戮和死亡的脚步正一步步临近,为了避免悲惨的命运,我们只能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堵截敌军。黑暗夜色大军的第一拨人马,也是敌人。这世界本身与它的自然现象也在跟我们作对。那边几百个弟兄,尽其所能地阻击了敌军骑兵。那些战马又转头往东,呼啸而去,混进新降夜晚的墨痕之中。上校肯定估计着还有下一拨进攻,我们被命令从掩体工事中出来,到前方野地里严阵以待;假如叛贼来了,就及时应战。我们谁都不想离开战壕,那玩意儿难道不是我们挖出来的吗?凭什么现在要离开?周遭暗影重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死人,四处蔓延着敌人的气息,这些都不是我们想要的。丹·菲兹杰拉德看着我,等待指令。我一言不发。
注释
向晚黄昏的时候,敌军又来了。此时微风已经掉头转向,往东吹,河面上出现了无数波纹,像一百万个针线女工们缝出的长条蕾丝。这暮光的古老先兆带着一种慢慢降临的昏暗感,暗影倾斜着蔓延过土地,拉扯出一条长长的光带,苹果般的颜色浸染了天空。远处朦胧微蓝的群山变得更加黯淡,玻璃中现实温度的水银柱也随之沉落。或许,我们这次不像之前那样准备充分,后来也有人对粪坑所在地和战地医疗室那边的防御部署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敌人肯定是从那边悄悄爬上来的,就像天空中那条红色光晕。最先攻击我们的是骑兵,他们肯定是钻研了一番,抓住了我们的弱点,然后绕过右侧的场院和军需物资堆放点,从空隙中乘虚而入,甚至还试图策马冲击相对稳固的后方防线。那层防线后面就是上校们和其他军官的指挥所。
[1]大力克(Big Lick),1834年建镇,位于弗吉尼亚州,1882年更名为罗阿诺克(Roanoke),同年成为两条铁路的交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