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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感觉清爽很多,所以随意走了走。

任何的庄园都是一样,区别应该全在屋里,这里的屋子都大门紧闭。我们原路回去,发现万永已经在书房里等候。

万永说:哦,不必客气,一切请便,这里随便走,侍卫们没有为难你们吧?我已传话下去。

喜乐很害怕后花园,觉得任何后花园都发生过恐怖事情。

我说:不过我还有疑问,为何你找我们呢?

我们继续沿着长廊走,所谓奢华,如此即是。长廊两边是一潭荷花,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不知道怎么弄的,我感觉这荷花是天天开放,让人迷醉,还有悠扬歌声。往前走,便是后花园。此时阴森,月光下怪石嶙峋,而且植物完全不知名。

万永说:其实我听到消息很久,我也仰慕你很久。大家都知道你有不寻常的能力,大家都想杀你,谁能杀你,谁当然就更不寻常。我觉得,大家都是习武的人,杀很没意思,打败就可以,所以一知道你从寺庙离开的消息就带人出来找你,没想到你们一路走那么慢,两天才走了几十里。

此时天色已黑,永朝山庄的某间大屋子里,歌舞升平。声音传来,喜乐嚷着要去看戏。我只是感觉,看什么戏,自己看自己做的,都已经成戏。

喜乐说:我倒没听说,可这一路上就你一个打我们主意的,别的一个都没碰到。而且,都有谁想杀我们?

喜乐说:你不明白。

万永说:哦,姑娘,不是杀你们,是杀他一个,你是顺带的。但总之没有什么高手,所以都想一鸣惊人。

我说:可是你看别人,出手阔绰,而我们,却需要想办法将那把剑赎回来。

喜乐说:哼,告诉你,我最厉害了,他都听我的。那些人呢?

喜乐说:你看那些屋子,会一朝一朝转手,自己也只是住一住,住的时间长短不同而已,没人能占有。

万永说:哦,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都纷纷加急追击,路设埋伏,不想你们实在太慢,他们都在你们前头。

我说:你身为一个女人,怎么能不贪图荣华富贵,哈哈!

喜乐说:那你怎么没在我们前头?

喜乐说:不喜欢。

万永说:哦,是我得到消息太慢,因为我一直在长安。刚回来,我一得到消息,就马上追上来了。

我说:喜乐,你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大屋子。

我问:那——这,我出来难道就是为被追杀?

稍聊几句,有些词不达意。万永亲自去安排招待我和喜乐的食宿,我和喜乐便在这庄园里闲逛。这真是很大的庄园,要比我们寺大出很多倍,可能因为实在太大了,终日不见一个人。从书房走出,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别的一个建筑,而那些建筑都有专人守候,我和喜乐身份尊贵的意思估计还没有彻底地传达下去,大家都很警觉地看着我们。

万永说:没这么严重,谁可杀你?冒昧问,你和这位喜姑娘的关系是——我好安排具体房间。

喜乐看着我,半晌才说:哥,你听见没,你刚才喝了整整五万两银子。

喜乐说:他是我丈夫。

万永说完这些,神情凝重,看着我和喜乐。

万永大惊失色,说:可他是和尚。

万永说:那说明你们真不是江湖中的人士。这药是很贵,八千是成本,一般卖五万两一瓶,我父亲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专做各种各样的毒药,毒到你们都想象不到。但是我父亲只是爱好做毒药而已,并不喜欢下毒,他的毒药从来也不卖,但是江湖中人都很觊觎我父亲的东西,大家想尽一切办法来偷抢,所幸我父亲武艺高强,除了耗子药以外没有流落到民间一样东西。之后我父亲被朝廷招安,以后我朝打仗,久攻不下一个地方,便用灭城毒,仗是好打了,现在的半个江山都是这么来的,可是我父亲却郁郁而死。

我说:哦,这是法外开恩。

我和喜乐表示没有听说过。

万永说:哦,那两位歇一个房里即可。明天天亮,我再过来,带你们逛逛庄园,然后多住两天。

万永说:不是,这江湖上有名的永朝山庄,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

我说:谢过万大哥,可是我们需要急奔长安。

喜乐说:你这山庄就是卖药赚钱盖的吗?

万永说:去那里干什么?

万永说:这药可以散百毒,江湖上行走,有那么一瓶,真是……

我和喜乐异口同声:不知道。

我和喜乐都表示没有听说过。

晚上入睡的时候,我又问喜乐:你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大房子和大床?

万永说: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百毒散。

喜乐说:我不喜欢,因为不是我的。

喜乐说:怎么那么贵?

我说:不能这样说,一切房子和床都比你长寿,所以只是你的一辈子是它们的,而它们的一辈子并不是你的,可能你死后还有别人。

万永说:没事,虽说这一瓶在江湖上要银子八千多两,但是我的山庄有的是钱,为了结交两位,每天拿这个当酒都可以。

喜乐说:管它呢。我的就是我的,死了我就带走。

我说:这真是,我有点渴,就全喝了。

我说:你带不走。

万永说:一口。

喜乐说:你不要和我抬杠,连同你一起带走。我要带你走,带小扁走。

喜乐问:喝多少?

白天醒来,空气良好,早餐丰盛。万永还是早早就在等候,使我们很不好意思。他估计是全朝有钱人中最早起床的。

我说:我已经喝了。

万永说:知道你们执意一别,我也不阻拦,有这次相遇,大家都是兄弟,后会肯定有期。

然后转向我说:哦,小的都不懂事,你还是赶紧把解药都喝了。

我和万永寒暄两句,喜乐吃了点东西,我们便告别这不真实的地方,去往更不真实的长安。走前,喜乐问:万大哥,我的小马可曾喂饱?

万永脸一横,骂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少自作主张,以后这位也是你主子。

万永说:哦,我吩咐下人去看看。

万永一个手下说:少问。

几分钟后,侍卫赶来,一阵耳语,万永大惊失色,说:怎么可能?

我说:万大哥,你家的解药怎么随地放啊。

喜乐一下就哭了,说:我知道你什么毒都能解,是不是觉得药水太贵不能给一匹马?早晨的草沾有露水,有的有毒,不能给马——

最后我在一间满是藏书的屋子里停下来,喜乐惦记小扁,说这得三日以后才能看见它。万永说,你放心,马肯定没事,还是解毒要紧。说完,就从书房桌上拿起一个瓶子,摇摇,让我喝下。

万永笑道:姑娘误会,是贵马还在途中,还差几里地才能到山庄。你们的马,行动迟缓,微显呆滞,怕会拖累你们,不如这样,我的庄园里有西域来的——

永朝山庄里面很大,因我已经记不得我被抬着走过多少门口,旁边景物似乎时常变化,时而荷花,时而木雕。我已经看不真切,听得也不是很真切,只有喜乐在旁边哭的声音。我想,万一这次解药失败,没想到是喜乐埋了我,真是不能多想,自己仅仅是自己,而结果却是相反。

喜乐打断说:谢谢,不用。

而这一路我已经开始昏迷。我想,没事,还有解药,而且肯定不能是我死,事情就是一个意外,虽说有点委屈,这是我正儿八经地第一次和人较量,居然给人毒了,还被人搬回家进行拯救,真是很没面子。

我问:你就如此喜欢一匹从来没跑过的马吗?

这里到逐城真的不远,很快,就已经在城门脚下。永朝山庄在城的最西面,靠近后山,是本朝几乎最大的一个山庄,有一段时间专门供给来烧香的大臣皇帝。我都来不及看逐城的景致,就到了永朝山庄。永朝山庄的大门比城门还要大一倍,而正中悬挂的“永朝山庄”四个字便是皇帝所写。因为这四个字着实很难看,要不是皇帝写的,没有人愿意挂在这么一个在山庄的门口。

喜乐说:是。

这意味着,很多路白走了。

我问:为什么?

万永说:没事,我把我的马给你们,我用我兄弟的马,你们的马,我让一个兄弟给骑回来。

喜乐说:我第一次挑的就是那马。

喜乐说:等等我们,我们的马太慢。

说实话,我对小扁实在是不存在感情。女人的奇怪在于,她们能对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物产生难以理解的感情,而我却为始终没有能在马背上展露飒爽英姿而感觉懊恼。那马让我感受不到任何的速度,有的只是等待前面景物慢慢地来临。为等小扁,我和万永聊了一些江湖深浅,终于小扁到了。我和喜乐立即上去迎接,主要是怕它休息。小扁在跋涉两天以后,和原来没有什么变化,倒是马背上和万永一起施展万龙归一的哥们儿疲惫不堪,几乎已经不能言语。而至于我中的那场毒,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师父从小对我进行了传奇化,让我觉得,我和喜乐根本不可能死在这平静纷乱的世上。加上解药的效果着实很好,我又喝了一个整瓶,心里感觉已经是百毒不侵,所以对于前路更加无畏。

万永说:你们骑马跟着我。

喜乐骑上小扁,我和万永道别。

喜乐说:那就到你山庄里去。快点。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同和释空以外年岁接近的同性交往,竟有些依依不舍。喜乐已经“驾”了不下十声,我才转身追上在两丈开外的小扁。

万永说:要两日。但是一旦发作以后就再无解药。

如此的道别真是让人尴尬。我看见自古英雄豪杰,惺惺相惜而终须一别的时候,都是抱拳一声,后会有期,然后转身跨上烈马,不消几个眨眼,已经消失天边,空留落日以及地平线上马蹄扬起的幽忧尘烟。而这次,虽都是英雄,可是要我和喜乐和小扁消失在地平线,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而在那段时间里,万永肯定是不好意思转回庄园,不得不进行残酷的目送,真是为难了这位兄弟。

我说:多少时间发作。

我催促喜乐说:快点。

万永说:西域红花,你也不要急,毒性发作很慢,两天才能彻底发作,你同我去逐城吧,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大家可以结个兄弟,况且解药在永朝山庄里才有。我保证你没什么事情。

喜乐说:催什么,小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歇息,慢点。

喜乐忙问:什么毒?

我说:胡说,它这一路,肯定全在歇息。不信看我。

万永笑笑说:不用了,你已经输了,剑里有毒。

说完我猛踹小马一脚,那马受惊往前跳出一步。喜乐在马背上大叫:好快啊,不能控制了。

我把只破了我一个小口子的剑拔出来,说:轮到我了。

可我悲伤地觉得,那是被我踹出去的。我实在无法对这马产生喜爱,但也无法产生怨恨,因它长相实在愚蠢,让人觉得本应如此。

喜乐说:怎么回事?

经过时间不短的折腾,永朝山庄彻底从我们眼里消失。

我拔出剑,说:妈的,差点给扎进去了。

我问喜乐说:你难道没有想过嫁给一个像万永那样的人吗?

一个招式就这样结束了。大家都没有了动静。喜乐飞奔过来,急着喊:哥,你怎么能自尽!

喜乐说:完全没有啊。你为什么老想把我甩脱?说!

最终,剑插进我体内有一指。

我笑说:不光是你,我想把你连人带马甩脱。

趁暗剑靠近我,我两手抓住短剑的把柄,那剑锋只离开我不到一指,我须在这一指里把剑停住。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剑的力量真是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而那时已经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

不知不觉,似乎经过很久,我和喜乐来到逐城。

完了,我想,只能拿手接了。

此时已经天色将黑,喜乐说:逛逛吧,兴许有点发现呢。

我想,大不了就是再躲。可是我忽略了一个东西,那便是此时我正跳在空中,脚还没有着地,实在没法再做动作,而那剑的速度真是十分之快,而且是越来越快,并且是顺着我跳的方向。

我说:能有什么发现的。

忽然间,从六个转动的人阵里飞出一支短剑。万永真不是一般的功力,能从那六个转动的人的缝隙里把剑隐蔽地射出,并没有误插在自己人屁股上,着实不容易,练的时候得死多少人啊。

逐城。我想,这是个记忆里被定在年少时候出逃帮师兄做暗器的地方。那时慌张,我从不曾仔细看过这个中原重要的小城。这小县城其实只是被四条长街“井”字分开,但街的确是很长。传说此地是宝地,地下龙脉穿过,尤其是井字的最上面一横,更加是珍贵之地,所以几乎所有王爷大臣富贾,都在上面盖有私人宅邸,这也就是我和喜乐上次要露宿那里被赶的原因。而那里,地上是不是还能出现一些银票?

我正迷惑地看着,忽然,那六个人手中抛出六个暗镖向我飞来。我想,真阴,趁人看傻掉的时候下毒手。那六个镖非常整齐,按照位置来判断其中五个目标应该是人的头、颈、心、肝、膝盖,真的很毒,而且很整,最毒的是最后的那一镖居然是向着我私处而来,真是断子绝孙。我猛看了一眼后面,发现后面只是一树,别无他物——幸亏小扁牵走了,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于是,我轻轻朝旁边跳了一步,那六支镖从我身边掠过。我偷偷一笑,想这就是所谓万龙归一。

此时银票泛滥,管理混乱,但凡银票,只能为官员流通,老百姓还不能享用,而在产生效用之前,必须经过各地直派的监理银票的大臣亲笔签字才可生效。在每个地方,他们都受人尊敬,简称为“监银”。这些监银都上了年纪,不贪图什么,只管闭着眼睛签就是,可麻烦的是,倘若签了,便要记入账中。这委实不好,如若收入透明,那还和老百姓有什么区别。但是监银的字迹又经过特殊练习,很难模仿,尤其是笔锋的掌握,非常独到,所以银票真假一眼便知。

说罢,只见万永周围那六个人顿时形成一个阵型,绕着万永快速奔跑,最后变成一个圈,看得我眼花缭乱,想其实所谓万龙归一,最难的是那些喽啰,需要跑那么快那么整齐,绕着圈还不能晕。

但是,逐城的县管极度的聪慧,他将自己的银票和下人专门模仿的形似的监银签名微微浸入水中,签字变化开,笔锋便无迹可循,然后说是下雨时候淋到了。这种方法后来慢慢流传,民间称之为“洗钱”。

我说:你好歹也算是有气度的人,要不早在我睡梦里偷袭了,开始吧。

而我和喜乐脚边飘的银票明显没洗过,也没有监银的签名,所以都只是纸。喜乐蹲地上抓一张看一张。

万永说:真是见谅,还耽误了你的行程,可是赢你真的很重要,不要怪我不择手段。

我问:看什么呢?

我说:没事,我哪能死在离开寺里不到一百里的地方。

喜乐说:我看看万一有监银签过的。

喜乐说:你小心。

我说:不可能,监银签过的,不可能在街上飘。

我说:啊?这么快就用绝招?好,喜乐,把小扁牵得远一点。

喜乐有点急了:那我们怎么样才能把灵赎回来啊?

万永说:不行,所谓万龙归一,就是很多人假扮成龙才能成功,我一个人不能使出这个绝技。

我说:我们也可以不要那把剑了,于我无用。

我说:等等,你的旁人往下退点吧,我怕伤到他们。

喜乐说:不行,那是我们的东西。

万永说:我实在是太想赢你,所以不要怪我不公。开始吧。

我说:你为何老把我的你的分那么清楚?东西总是流动的。

我说:没事,我还不会用兵器,徒手吧。

喜乐说:那我流动到姓万的那边去,你愿意?

万永说:我父亲创的剑式必须要剑,但是你手里没有任何的兵器,不公平,怎么办?

我想想,说:我还真没有什么不乐意。

我说:没什么问题。

我突然觉得,我是否并不喜欢自己身边的姑娘。因为我的确没有什么不乐意。莫非我只是对她太放心,觉得凡事都是不可能,两人早已是一人。应该是我实在很不能离开这个姑娘,那便是最深切的喜欢。因为与她的一切都如此自然,仿佛时光都是平顺流过之中,不能有何怀疑。

万永说:看来不错,我也是这么想,江湖传言真是不可信啊,那比武总算可以吧?

我说:喜乐,你不要捡了。

我说:可以,不过灵你们是看不见了,因为剑还在少林呢,那是少林的宝,怎么能让我这样年纪的人随便带出来。

喜乐站起来,说:这街不是我们待的,走,我们去穷人待的地方。

为首的说:哦,我是逐城永朝山庄的万永,我父亲是江湖有名的万宝龙,流传下了有名的万龙归一剑式,此次前来,一是特地要目睹一下灵的风采,然后是想要和释兄切磋一下武艺。

我跟着喜乐穿过一条街,来到人声鼎沸的地方。我感叹,好热闹。喜乐牵着小扁,走前一步,说:看,这是柳巷街。

我问: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间,我觉得什么声音快速由远到近不对劲儿,当前面人群被撕开我才看见一匹健壮的黑马,上面坐一个光头,胸前挂着“释甲”两字,扬鞭而来。而喜乐正傻在马的正前方。黑马上的小子大声嚷嚷闪开。我看喜乐是闪不开了,于是冲到马前,直接扫了一记马腿,那马顿时失去重心,轰然跪地翻倒,马人一团,从惊呆了的喜乐和小扁眼前滚过去。与此同时,人群里传来热烈掌声。

喜乐说:不是,这些人说是逐城来的,想见你。

我忙上去看看那叫释甲的伤势。刚刚靠近,他猛然扬起一巴掌,我重重拍下他手,说:混蛋,少林有教你扇人耳光用这等武功吗?

我继续张大眼睛,见眼前有六七个穿着讲究的人,为首的更是眉清目秀,便问喜乐:喜乐,山贼是这样打扮吗?

他顿时茫然,说:我这么好的法号,你知道我不寻常,居然敢冲撞我,真是不想活了。

喜乐说:不是,他们说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我说:你这狂徒,我法号还是释然呢,才慢慢悠悠骑了那么一匹马,你居然骑一匹大马在闹市乱闯。

第三天了。醒来。这次又是喜乐摇醒我,我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眼前有好多人影晃动,张口就问:喜乐,到长安了?

他说:放屁,你叫释然,我他妈还叫释空呢。

我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想,江湖真是如此平静。走远一点,盖个房子,长安无事。

我终于忍不住,说:放屁,我还认不出我师兄。

喜乐说:乖,听话,过几天就盖,这里离少林寺太近了,不好,师父知道了会气死的,我们要盖就盖得远一点,好不好?先睡觉。

喜乐这时候缓过来,从行囊里拿出法号的牌子给他看。

我说:好,可先盖一个小的呢?

那人一下就泄气了。我说:没事,我不说给师父听,我师兄如何,最近?

喜乐说:实在太危险了。你听我的,不要想着明天一早盖房子了,啊?

那人说:我都不认识。

我说: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当了,我们留在身边,还能见贼砍贼,见柴砍柴,多方便。

喜乐问:那你那牌子哪来的?

喜乐说:当然,不光这样,我们还得准备将近一百两银子去赎。

他说:死人身上摘下来的。

我说:啊,难道还要骑着小扁回去?

喜乐说:死人?哪里死人?

喜乐说:你个笨蛋,你以为真当了吗?是我觉得我们背着太危险,暂时存在一个别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一个月以后还要去取呢。

他说:城南逐鹿谷。

我说:我不知道,灵不是都当了吗?

逐鹿谷是地势的一个奇迹,在平地里猛然出现一道裂缝。当年攻打逐城时候,据说逐鹿谷就十分让人头痛,因深不见底,又足足有江面之宽,所以守城时候根本不用设防,而今朝建立之关键,正是因为大军从逐鹿谷杀进去,才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至于如何从逐鹿谷杀进去,百年后已经众说纷纭,那是旁话。关键是,怎么会有少林的弟子死在那里。

喜乐说:我不是说这个,你想想,你背着天下都想要的灵,师父把什么都教给你,就是让你来砍树盖房子吗?

喜乐继续问:你是谁?

我说:进取什么?大不了不用工人,我从小练的,一掌能劈开一棵树,还省得人锯半天,难怪师父说,练这个很有用。

他说:我是耗子。

喜乐说:你真是不思进取。

喜乐问:那边怎么回事,耗子?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手里还有很多银子,天亮以后我们到附近看看,觉得地方不错就盖间房子。

他说:不知道,反正死了好多人。

喜乐说:那时候我就一定和你结婚。

我想,我走了不过几天,就好像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且发生很多事情。我想这事师父是否知道。寺其实离开这里不远。我觉得有必要回去一下。喜乐说要天亮以后去逐鹿谷看看,我说,行,看完以后,我想回趟寺里。

我说:哦,我们可以找一个漂亮的地方,有山有水,衣食无忧,盖一间房子。

放过耗子,我对喜乐说:刚才就差一点点。

喜乐说:你个没出息的男人,难道一辈子都要睡在树下面吗?

喜乐说:胡说,其实我早发现了,是我要牵着小扁走,小扁它看傻了,牵不动。

我说:喜乐,你真聪明,下雨的时候我们不能睡在树下面。

我说:好,就算如此,我心中还是猜疑。我们还是先睡下。

喜乐说:我知道你厉害,可是,你一直在树下面睡觉,你会被雷劈死的。

我回头看看,猛踹一脚那笨马,它才恢复过来。想必它也受惊吓不小,因为直接有比它大两倍的同类从眼前滚过。我想,让它看到这一幕以后,它可能会觉得果真是十次事故九次快,而再也不会跑一步。

我说:哦,那也不怕,总之什么人都杀不了我,师父说的。

柳巷街很长,而在最繁华地方有个客栈,富丽堂皇叫柳巷楼。我说:就住那吧。

喜乐说:灵给当了。

喜乐说:不行,那里太贵了,我们银两不多了。

我说:我不怕有什么危险,我在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什么东西轻轻移动我就能醒,怕什么,我们还有那么锋利的灵。

我问:还有多少?

喜乐说:你这样很危险。

喜乐说:五万几十两吧。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有靠一样东西睡觉心里才踏实。

我吓了一跳,问:哪来的?

喜乐说:是。

喜乐哈哈笑,环顾四周,看到四下无人,从行囊里掏出一个瓶子,差点笑得人仰马翻:哈哈哈,哈哈,我偷了万永家一瓶解药,什么万毒散还是百毒散。

我问:你是觉得有没有树无所谓,心里没缺一点什么的?

我大为吃惊:你这个也行?

喜乐说:真奇怪,你一定要找棵树才能睡。

喜乐说:我看这万永,他不是好人,这解药倒是很有用,以后可以在武林大会的时候放心吃好吃的。

当天的晚上,又是走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地方,小扁再也不行了。我们什么时候休息取决于小扁什么时候再也不能移动。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找一棵树,因为如果就在路边歇息,总觉得缺少依赖,空空荡荡,而寄托只能是树。这次的树离开得比较远,足有百来步。我们不能把小扁抛弃在原地,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会被人当作小野马带走,只能是我把小扁背到树下。

我居然说了一声:不错。

我说:对。

从小,师父教我什么不该做,但师父没说什么该做,他说,除了不该做的,别的都该做。但偷是绝对不可以的。我从来也很鄙视窃贼,不想在喜乐偷了一瓶价值连城的水时,我居然进行了赞扬。为什么?是自己已经对喜乐的行为丧失了判断能力?还是万永在我的下意识里就不是好人?还是为生计所迫?阿弥陀佛。

喜乐说:我想的是,等我们一起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然后达到这个目标以后再结婚,不像现在这样,连去长安干什么都不知道就先成婚了。而且我们其实不是已经和结婚没什么两样,天天在一起,就少一个仪式而已。不过你要留长头发了,要不然人都以为你是一个少林和尚,是保护我的,会和你来抢我。

在忏悔以后,我问:喜乐,你是怎么干的?

我说:对。

喜乐说:哦,随便拿拿就拿出来了。

喜乐说:不开心了?

我说:那难道没有人发现吗?

我顿时觉得很失望,想在这方面,难道自己和小扁的经历处境是一样的?低声说:原来是这样。

喜乐说:连你都没有发现,别人谁能发现?

喜乐说:那我不还了行不行,我和小扁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产生感情了行不行?

我说:这不太好。

我说:胡说,那是驿站老板的。

喜乐说:不太好?喂,你当我是贼啊。

喜乐说:不行,那本来就是我的。

我说:没这意思,只是师父说,不能偷窃。

我说:那还不容易,直接把小扁送给你。

喜乐说:我是听万永那么一说,觉得你一路上很困难,不知道要中各种不知名的毒多少回,所以才偷偷拿了一瓶,不是偷,是偷偷,偷和偷偷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喜乐说:不是,你都没送过礼物,人家哪能这么随随便便嫁你。

我说:我明白了。

我说:为什么?你是怕现在答应了我,到了长安又碰到如意郎君吗?

沿着柳巷街往前,拐进一个胡同,顿时发现无数花枝招展的女人。我连忙要走,喜乐说,走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喜乐说:现在不行。

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估计是全县城最角落里的一个客栈。

我想,这真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喜乐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表现出一个女人本来就有的矜持一面,不是她没有,只是没有机会,这次终于得到机会,肯定要好好矜持一番,展现女性魅力。

喜乐让我看旁边,说:你看,这些都是窑子,也就是妓院,青楼,知道不知道,你,是不能去的。

喜乐又长久没有反应。

我不知为何问了一句: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说:不和你闹呢,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喜乐大怒:你——那你去好了。

喜乐说:你娶它吧,它答应了。

我说:银子都在你这里,我怎么去?

喜乐半天没有反应。倒是小扁又哼唧了一下。

喜乐捶我一拳,说:小混蛋,你居然知道去青楼是你给姑娘银子而不是姑娘给你银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喜乐,今天走了四五十里路,小扁居然还没睡,我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我说:我知道什么啊?现在去哪儿不是都要花银子吗?连这样的马都花了不少银子。

其实自从有了喜乐以后,释空就好像从我的记忆里模糊了,后面的十年是因为喜乐所以过得很快。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到最终都归于了亲情,我觉得,娶喜乐是迟早的事情。迟早的事情永远是早的比迟的好,因为倘若事情是迟早的,事情带来的结果也是迟早的,一切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早点发生。

喜乐说:也是,总之,你不能去青楼,知道吗,青楼女子,都不是好人。

而这话不巧被师父听见,惩罚自然是空前地严厉。

我顿时明白了,说:其实她们也未必,生计所迫,万一呢?

我说:别怕,师父宠我们,直接在寺里办喜事就可以了,师父可以主持喜事,方丈爷爷可以见证。

喜乐说:我小时候也是生计所迫,最后和老爷爷一起去要饭了,怎么没去青楼当青楼女子啊?要过活,怎么样都能过活,不能像这些女人,好吃懒做……

喜乐说:等师父许我们出了寺庙再说。

我说:不过——我实在是不敢说。

我在寺里的时候就问喜乐: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喜乐说:直说,我不会打你的。

多好,没有父母,那意味着成婚的时候就可以不用花费银两孝敬对方父母,喜乐也不用强迫被嫁到哪个公子哥那里去当妾。

我说:哈,那时候是你岁数太小。

我问喜乐,想不想家里。喜乐说,其实她没有父母,从小只是被人当作乞讨时的工具,而要饭的都喜欢她,因为喜乐长得可爱,谁领喜乐出去要的钱肯定比别人多一番,所以喜乐从小就是丐帮的吉祥物,只有丐帮长老才能领喜乐去要饭。

喜乐听完就将我一顿打。

这样,在师父的偏袒下,那些从小没牵过姑娘手的人全变成了色狼。而我依旧随意可以牵喜乐走来走去。师兄们不理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有喜乐可以说话。

繁华景物和轻浮歌声都在旁边过去。青楼规模都很大,大多两层不止,披红挂绿。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青楼,我想,真是青天不在青楼在。喜乐说,那还是少的,到了长安,势必更大更多。

喜乐和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公然在寺庙里牵手。师父很宠我,说是我不懂事,还没发育,可是同我一起洗澡的师兄们居然私下告状,说其实我已经发育。这个让师父很恼火,因为师父这样说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可是师兄们居然如此不开窍,难道要当场脱裤验身?这多么不成体统。于是,师父把他们全打了,说:洗澡就是洗澡,是洗去身体中与尘世接触的俗气,你们不好好参透洗澡的意义,居然还满脑子想着要盯人家小弟弟看,真是太肮脏了。就算你释然小弟弟的小弟弟已经那个,啊,可是那又怎么样,不让喜乐和他牵手,转而和你们牵手?你们这帮色狼啊。

我问喜乐:那青楼上税吗?

想到这里,已经不能再想下去,因那其实就是一种长久的分开,会长久沉浸在悲伤情绪中,像草一样不能自拔,而此时,现实生活中的喜乐总是活蹦乱跳到我面前。我会注视着喜乐,想,我怎么能把这么一个姑娘埋到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啊。

喜乐说:都是收税的开的,上什么税。

我和喜乐不用从头来叙述任何事情,其中无论有多少什么样的事情,到今日为止的结局总是不会变的,除非江湖真的那么简洁,我们其中一人会突然死掉。我其实私下假设过很多次这样的结局,因为喜乐在少林里混了很长时间,只是厨艺日趋见长,防身之术几乎和八岁幼齿时候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先死的肯定是她,于是要想的就是倘若喜乐死掉以后我应该怎么办。我想,我应该挖一个洞把她埋了,然后决意,我要与她生死相随,可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比如说,师父或者方丈被人杀了,我要报仇,而那人恰好和杀喜乐的是一个人,正好新仇旧恨一起了。我对着喜乐的坟头说:喜乐,等我把他们全杀了,我就自己把自己埋了。然后,幸运的是,我顺利地把他们全杀了;不幸的是,我再也忆不起在那个伤心欲绝的雨夜,我究竟把喜乐埋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说:真是作孽啊。

到长安的路真是很长,我只是期待另外一个晚上的到来。有一种感受,必须到往一地却不知道为何是此地而不是彼地,这是多么不能用言语形容。某人双手为何是此人双手而不是他人双手,虽带来一样感觉,又不知道是否一样,真是很玄乎。

喜乐说:你个呆子,你们这帮男人呐,去两次就不觉得作孽了,肯定还不住喊,怎么就这么点姑娘啊?

我和喜乐只能假装未老先衰听力不济,笔直向前走。

我大笑,说:你个小娃,我怀疑你晚上是不是睡在寺里,怎么像偷跑出去每晚都睡在花花世上。

喜乐点点头。我们重新上路,老板在身后一个劲儿大喊:错了错了,少林是那头。

穿过了一条街,猛然到达僻静地方,在县城尽头隐约出现一个客栈。喜乐说:就这儿吧,肯定最便宜。

我说:算了,反正都这样了,那就早点出发吧,吃饱了?

客栈前挂俩红灯笼,看不清楚叫什么,只管进去。价钱果真很便宜,我和喜乐要了一间背风的,拴好马,摸黑上去,楼梯一阵乱响。下面打通铺的顿时骂成一片。到房间里,点着灯,我说:尚可。

喜乐说:你不要怪我,我也不知道。

喜乐说:你看,以前你都没住过好地方,从来都没有比较,现在住过永朝了,就说,尚可。

不一会儿,老板又过来,说:你们的小马怎么一路从长安骑过来都不喂啊,饿得都快不行了。

我说:可能是。那你也是比较过了寺里的师兄,最后跟了我吧。

我和喜乐一听,顿时更加疲劳。

喜乐说:胡说。那你呢?

老板马上鼓励我们:两位客官一身疲累一看就知道是从长安来,不远不远,十里地就到了。

我笑说:我是苦无比较啊。

我把老板招呼过来,问:我们这儿离少林寺有多远?

一夜无事,清晨醒来。经过两天连续睡床铺而不是树下,我精神爽朗,觉得要去一次寺里看看。这次我们怕被人嘲笑,没有牵马,直接步行。很快就到了山上,很快就见到师父。师父哈哈大笑,说:好玩吗?

喜乐说:问问老板。

我说:好玩。

中午,我们到了一个铺子前面,那里卖一些茶水和干粮。我们拴好马,就座,要了两碗水和干粮。我说:这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啊?

师父问:迷惑吗?

小扁带上我们,慢慢悠悠上路。

我说:迷惑。

我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要尽快到那里。

师父说:迷惑什么啊?

喜乐说:哦,可我们去长安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是快要迟了?

我说:不知道。

我马上精神了,说:快趁我们仨都醒着,马上赶路。否则去长安要迟了。

师父说:那你真的是够迷惑。

喜乐说:自个儿在树边跑呢。

师父说:那我告诉你,你要先到长安,找到一个老头儿,他能先知。你问他即可。

我静静看着喜乐,此间,马醒了,跑到一边去吃了一点草,迷迷糊糊中,我又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喜乐叫醒。此时天几乎大亮。我醒来便说:马呢?

我说:我如何找他。

我想,喜乐和我,无论我依她还是她依我,都可以。但似乎我们都要依这匹作息时间奇特,仿佛跟我们有时差的马。

师父说:既是先知,自然会遇到。若遇不到,你也不是什么,他也不是什么。

我想,我们仨,或者说,我们两人一马,会不会因为睡觉的时间完全不一样,永远没有三个都醒着的时候而导致一个月后还在此地?

然后,我告诉了师父关于逐鹿谷死了一些人的事情,并且把法号牌给了师父。师父看后摇摇头,说:你径直去长安即可,这些事情,为师处理即可。

而更加沮丧的是,小扁居然又睡了。

我和喜乐别过师父和方丈,没有看见释空,直接下山。我想,真是兜兜转转,路程很多,却回原地。喜乐说,不是回到原地,只是来到了原地。

第二天醒来,天色微亮,我闻到轻微青涩花香,空气里还有露水味道。难道这就是喜乐口中传说很久的花露水味?远处有些看不清楚,似乎有一些不高的山掩在雾气里。喜乐还在熟睡,我凑近她仔细打量,真是漂亮的脸,似乎比我在寺庙里看见的漂亮。为什么,我想,难道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她睡梦中的容颜?而当她不看我的时候是否显得特别动人?我想了半天,最后沮丧地发现不是的,是因为今天有了参照物,就是旁边那张马脸。

眼前让人觉得索然无味的是,我们又要去长安,我感觉我和喜乐出发了半天但是始终没有发出去。并且假装神秘地要去找一个神秘的人。这世界上太多神秘的人,真不知道作为神秘的人本身,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

我记得当时伴随着马哼哼,我想了很多事情,比如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的无法预测以及这种彻底的无知带来的恐惧,我发现想得多真是毫无意义,因为一切都是一场强行发生和被迫接受。

我想,罢了,那就出发吧,可是一想到我们的交通工具,就万念俱灰。这着实只是一个宠物,完全不能用于交通。无奈喜乐和它产生了感情。女人真是奇怪,只要对一件东西产生感情,无论这件东西在当今局势或者现实生活中是多么不实用或者有多少缺点,都完全不予以考虑。

喜乐在一旁蹭蹭我,带着睡意地说:管它呢,睡觉。

拜别了师父,我和喜乐便下山牵马。我很想去逐鹿谷看看到底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可是无奈和长安不是一个方向,我的马又不能迅速来回,让人失望。我想,还是踏踏实实去长安,踏踏实实把不知名的事情做完,踏踏实实盖一个栖身之地,再踏踏实实做一些不知名的事情。

我和喜乐闭上眼睛。小扁居然在边上开始瞎哼哼。我说:完了,这马缓过来了,开始精力过旺了。你看你,挑的什么怪物。

正确的路线里,去长安一定要经过逐城。我们这次完全是快马加鞭,一路没让小扁任意歇着。喜乐很是心疼,觉得她的马都要累死了。我说,我们和马睡得一样多,没道理身为马的它比我们先累死。况且,师父说了,尽早到长安。

我说:那是因为有点意外。没有意外,什么都短。

喜乐问我:那到了逐城还休息不休息?

喜乐说:至少还有几个时辰吧。一晚上真长。

我说:不了,星夜直奔。

我说:吓我一跳,继续歇会儿吧。离天亮还有多久?

喜乐说:那总要吃点好吃的,我知道有个地方,不知道拆掉没有。

我和喜乐松一口气。喜乐摸着小扁说:我想,我们哪能被追杀得这么紧。

我说:可以稍微休息。不过还是不能睡觉,我总觉得不能在逐城睡觉。

我眼前赫然是一张马脸。

到达了逐城,来到喜乐说的不知名酒楼。这酒楼规模很大,价钱公道,本来叫一个很吉祥的名字,后来,多年前有一次,皇帝微服私访,来到传说中的这家逐城第一酒楼,吃得很是对口味,心花怒放,回到宫中,心花还没凋谢,兴起给那逐城第一酒楼题了一块匾,并且按照自己的心愿改了名字。不幸的是,皇上草书彻底自成一家,别人完全没看明白,又都不敢问,只好那么悬着。

喜乐也被我吓醒,抱着我腿。

那匾在很显眼的地方,裱金戴绸,上书:××酒楼。我和喜乐坐定,伙计沏上茶水,张罗着拿菜单让两位贵客看。这家号称中原服务态度最好的酒楼,果然是名不虚传。但凡事都有原因,原因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只是因为皇帝微服私访过一次,还题了字,这里的老板就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并且坚信皇帝还会再来吃,所以教导伙计们怎么辨认皇上。比如穿得和普通人一样啊,不显山露水啊,旁边一定至少跟了一个人啊,看上去武艺不高强但实际上肯定武艺特别高强啊,吃的东西不是山珍海味啊……搞得伙计一眼看上去觉得谁都是皇上,谁都不敢怠慢。

两句对话后,大家就昏昏沉沉了。不知道靠着睡了多久,我突然觉得有东西在身边,马上惊醒,站起来说:谁?

菜还没上来,我随意看风景,突然我看见对面窗户里飞来两件暗器,分别是向我和喜乐而来。真是高人,我瞄了一眼,觉得倘若我们不动动肯定双双中镖。于是我踹翻了喜乐的椅子,自己则侧身一躲,两镖双双落空。只是喜乐翻倒在地,大家都看着这四脚朝天的姑娘。

喜乐说: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太大变化,都一样。

突然人群里有人喊:死人了,死人了。

今天是我和喜乐,我们找到旁边一棵树下,小扁还在离树大概十米的地方自顾自站着睡觉。晚上空气很好,星星总能看见。我说:居然从寺里出来了。

我扭头一看,发现坐我们后座那桌上死了一个伤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想什么,突然传来声音:就是那小姑娘发的暗器,下手多重啊,把自己都掀翻了。

我记得在小的时候有一次也是这样,因为做点东西的事情大家偷偷跑出去在外面过了一晚上。当时还有我师兄,而我师兄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由想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寸步不离,无话不说,当然也无话可说,除非寺里有什么新鲜事情发生。他同我的性格一样是属于难以形容的,因为在一起时间太过于长久,导致这次不能朝夕相伴觉得很轻松。可能我一直想要做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以前的事情大家彼此都知道得太清楚。

还有声音说:抓起来,先送官再说。

喜乐说:你对小扁真是一点没有感情,反正今天也很累,不如就地歇一会儿,等天亮再说吧。

我想:喜乐送官就完了,虽说肯定是无罪释放,可估计要变个妾之类的。我忙冲上前,扶起喜乐,说:大家不要误会,不是她干的。

于是我也下马,用力踹它一脚。小扁哼唧一声,还是没有具体反应。我和喜乐相对无语。我说:难道只能挖它眼珠之类才能弄醒?那能不能顺便多挖一点东西烤了吃?

群众说:对,一看就知道不是她干的,是你干的,你内力可以啊,都把她震翻了。

喜乐说:这种小事情,还是由你来做好了。

我说:不是我干的,是对面楼干的。

我说:不行吧,这马不能一路上成为我们的累赘啊。你踹它两脚。

群众的意思是,楼是没有生命的,不是对面楼干的。

喜乐说:只能先弄醒它再说了。说完两脚再一夹,小扁又哼唧一声,可是依然没有动静。喜乐说:完了,这马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了。说完跳下马,扯了扯尾巴,那马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见人群靠前,护住喜乐说:你们不要过来。

我说: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啊?

这时候在最前面话最多的一个家伙说:我在江湖飘荡了二十年,我的江湖经验告诉我就是你干的,看我把你拿下。

喜乐说:我怀疑是我说出“真是好马”的时候,它又睡了。

说完一拳过来。我接住他的拳,在手里翻了他的手,借他的力拿我的肘打了他的脸,脚轻轻一扫,那人就昏过去了。

我问喜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家惊呼:果然是你干的,我们这位江湖上混了二十年的人称打不昏的壮士居然一下就昏过去了。我们和你拼了。说完三四十人一起涌上来,我顿时感觉手足无措。

我低头一看,小扁又睡着了。

这时,喜乐冲出来说:不错,是我发的镖,我还有几十镖,看镖!

喜乐说:可是,似乎,你难道没有观察出来我们已经半天在原地不动了吗?

说完手一扬,三四十号人全都整齐地卧倒。喜乐拉着我说:快走。我和喜乐撒腿就跑。回头看两眼,发现原来受伤的那家伙因为抢救不及时已经死了。心想群众真是闲的。

我说:没什么,只是观察入微。

我和喜乐逃出酒楼。很快后面的人就没有了。

喜乐说:你也聪明啊,而且你看东西能那么具体,那么仔细,真羡慕你。

我和喜乐微微感觉有点内疚,虽然人并不是我们杀的,但是在这说不清的年代里,说是你杀的就感觉真是你杀的。况且对面楼里那人着实让我们感觉困惑不安,我们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及早出城。

我说:喜乐,你真聪明。

到了城门口,我、喜乐和小扁刚刚穿过城门不远,突然间,有官兵叫道,一个年轻人一个姑娘和一头驴子,就是他们仨!

喜乐说:可能这样说,万一出去失手死了,大家都觉得是应该的,万一没死,就好像很厉害一样。

喜乐看着我,说:逃。我心想,这下是完蛋了,因为有小扁在。喜乐跨上马,对我喊:重重踹它!

我说:不知道。我师父师兄出去办事都得说,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知为何。

我想,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希望它能明白局势的危急。想着,我重重踹了小扁一脚。

喜乐说:那为什么你说是凶多吉少呢?

刹那间,我感觉一切仿佛停滞,小扁停下慢走的脚步,缓缓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想这下彻底完蛋了,小扁八成是被踹死了,这下怎么向喜乐交代。与此同时,官兵正向我们扑来。突然间,小扁“嗷”的一声嚎叫,撒腿狂奔。我跟着马一路穷跑。

我说:真是莫名其妙。

小扁跑得真是飞快,我被越落越远,喜乐不断在马上叫我的名字,小扁也渐渐消失在我视线里。这时候官兵追近,只听后面大叫“放箭”,顿时一阵乱箭,我看得目瞪口呆,射箭的平日肯定没有苦练骑射,因为实在太歪了,我不得不笔直地跑下去,踉跄几步就会被射中。

喜乐说:我觉得还行。不知道的事情又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呢?

不过终究我靠的是双腿,他们靠的是良马,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偷瞥一眼,发现只追来四人,我觉得没有问题,便停了下来,只是担心喜乐去了什么地方,小扁第一次飞跑,会不会没有经验,跑死才停?

我说:因为实在不知道去干什么。

小队人马停下,喝道:你小子不跑了?跑得倒挺快。跟我们回去。

喜乐说:你怎知是毫无意义?

我说:凭什么跟你们回去?

我说:此去长安,不光凶多吉少,而且真是毫无意义。

带头的说:少废话,干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喜乐说:真是好马。

我说:我究竟干了什么?

我说:它聪明,若是它躺下睡觉你我不全都给摔着?

带头的说:放肆,还斗嘴,你个半秃的流氓,快脸背着天趴地上。

喜乐问我:这马何以站着睡觉?

我说:那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

小扁真是一匹善解人意的马,所谓通人性不过如此,人累了它就累了,人睡了它就睡了。我和喜乐本来打算在马背上打个盹,结果醒来发现小扁睡得比谁都香。喜乐两脚一夹,小扁猛然惊醒,哼唧一声,缓缓前行。

带头的说:我怎么知道你干了什么,上头让抓的。

眼下只好去长安。长安,多好听的名字,国都,那地方除了从来没有长安过以外别的什么都好。西去长安,有几百里路,骑驴子过去需要晃悠两天,那就意味着骑小扁过去需要三天。

我说:那你如何确定是抓我?

我使劲回忆临行前师父、方丈有没有任何事情对我交代,可他们只是说:你走吧。

带头的说:我不确定,所以抓回去看看。

喜乐说:我们可以去长安,那边大,可以去买一些衣服。

我说:怎么能乱抓人?

而我和喜乐无论如何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没有人说过要做什么。我问喜乐,我们要往哪边去?我想,喜乐肯定比我更不知道。

带头的说:我们从来是想抓谁就抓谁,皇帝老子犯了事我们也敢抓。

就在这样悲凉的落日下,我身边的姑娘叫喜乐,那倒也算了,关键是马还叫小扁,真是无法使人产生豪迈的气概。

旁边随从偷偷地看了带头的一眼,被带头的骂一顿:混蛋,荒郊野岭,还不能吹吹牛皮啊?

外面似乎也很平静,但大家都知道上次的比武以后,江湖的关系已经微妙,而朝廷也有了微妙的反应。有些地方可能因为太过于长久安定,已经打杀声成一片了。

我说:我真的没犯事,你肯定是抓错了。

而不知道哪里侵袭来的风沙已经漫住这个小集镇。这是荒野处竖起的一个神圣地方,尤其在夕阳下面,好多不明白真相的人在莫要回头那里就开始磕头了,而所有东西好像都可以被一阵大风沙刮去。

带头的说:上头说了,一个年轻人,一个姑娘,一头小驴子,看见就抓。

这样假装深奥的东西要看它出现的地方,出现在这样禅机无限佛光四射的地方,就是真理。凡能仔细想想的东西最好都不要去想,因为我实在不明白,这意思是说,不要一些东西回头是岸呢还是不要回头。

我说:这多了,况且你看看我们那是驴子吗?你见过跑那么快的驴子吗?那是西域汗血马的小崽,皇帝下面梁大将军赐的人称马中极品跑不死。

我和喜乐从驿站出来,站上高处,环望四周。那十年相处的地方就在山顶上,而由于这是最大的香火最旺的寺,所以在山脚下已经渐渐形成一个很小的集镇,由一个驿站、一个酒楼、一个当铺、一个打铁铺、三个客栈、一个杂货店组成,就是两条街,十字交叉,往前通往长安,后面是少林,左边向丝路,右边向大海。在中心地方挂一副对联,面上极度不工整,上联是:莫要。下联为:回头。横批倒是工整的四个字:莫要回头。

带头的说:你的跑不死果然是名不虚传,久仰久仰啊,那你是来做甚。

喜乐说:管它呢,反正以后我就决定两种事情,一种事情是小事情,还有一种事情就是我负责判定一件事情是大事情还是小事情。

我将法号牌给他一看,说:我是上面派下来秘密调查逐鹿谷死了几个寺庙里兄弟的事情。现去长安。

我说:可是取名字实在是件大事情。

带头的说:哦,这案子不是由李大人负责吗?

喜乐说:你看这马,多扁啊,脚也短,叫小扁最好不过。而且你说的小事情都由我来决定。

我说:你听明白没有,叫秘密调查,其中很多内幕,恐怕要牵扯出来一堆人啊。没你们的事情了,你们走吧。

我和喜乐牵着马出来,决定给这小马取个名字。喜乐打算叫它小扁,我觉得这着实像带鱼的名字,说:不行。

带头说:弄错了,有所冒犯,我这也是工作,大家多多理解哈哈多多理解,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说完招呼手下说:和这位勇士道别。

我说:这样的小事情我听你的,我以后决定大事情即可。

这帮人齐声说:勇士后会有期。

喜乐说:可以了,将就吧,也总比径直跑到坏人那里去好。

我一招手,说:走吧。

我说:小马也行,就是万一有坏人追来,我们那马跑不快,怎么办?

人马远去。

喜乐说:驯不好的,驯得好早就给租出去了。我们就要那小马吧。

我沿路叫着喜乐的名字,心急如焚。我从很小的时候便有喜乐陪伴,总觉得她是自己的一部分。其实我着实武艺高强,但我之所以一直觉得自己功夫一般是因为喜乐已经是我的一部分,所以分摊下来,自然一般。多年以来我和喜乐从不曾感觉将要找不到对方,如今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脚下自然走得更加急。

我说:我觉得那个乱跑的好,驯驯呗。

天色已经暗下,中原渐渐刮起风沙。逐城外几里极度空旷,远处视线里只有一棵大树在最后一丝红光的地方。我觉得喜乐应该在树下等我,倘若她能刹住马的话。

喜乐想了想,说:那倒是很不错,哎,我们要哪匹马?

我不停地飞奔,跑了不知道多少时间,那树似乎从没大过一点,着实让我十分生气。我总希望喜乐突然跳出来说:真笨,怎么没发现我,瞎子。

老板说:客官,那也是马,你看这小马,虽然体格瘦小,尾稀腿细,马力小,吃得多,跑得少,速度慢,但小巧玲珑,方便携带,两个人骑最合适,人腿脚一垂下来,那马就给盖住了,如若无物,远处看来,两位客官就好比凌空在飞啊。

跑了足足一个时辰,幸亏今晚有月,让我可以知道树在哪里。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倘若那树底下没有人,岂不是让人很绝望。想到这里,不禁环顾四周,觉得内心如同周围景物一样空空荡荡,什么长安、师父、先知、武当、少林、其他帮派、无灵、灵、释空,都离得太过遥远,如同隔开很多事物,夹杂过多纷争。以前的一切里最真切的居然就是当铺里那幅画,本来我可以和喜乐有很好的肖像画,不幸的是,喜乐钱付太多,画成两位仙人,完全不似彼此,真是十分可惜。

喜乐说:那怎么行,实在不行,就租你旁边那头驴子吧。

一切还好,喜乐就在树下。小扁在几米开外进食。喜乐看见我,大声哭了出来。我假装很镇静,说:你不怕被雷劈死啊。

老板说:这马就是不听人话,瞎跑。

喜乐哭得更加凶猛,连小扁都抬头看着。

喜乐问:那为什么没人租?

我说:不起来迎接我啊,我就知道你在树下。

老板说:是人正好没挑的。你看左边黑马,体格健硕,尾粗腿壮,马力又大,吃得少,跑得多,速度绝快,马中豪杰啊。

喜乐还是泣不成声。

我说:不是挑剩下来的,那是什么?

我说: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健在吗,又找到你了,可以一起去长安了,我没动一下手,你猜那些笨蛋怎么了——

驿站老板说:客官来得太晚,只有这两匹了,不过它们不是人挑剩下来的,它们也是好马啊。

我走近喜乐,发现她的衣服上手脚处都是血迹。我忙问:怎么了?

我和喜乐拿着银子来到驿站,问过老板,租赁的马在哪儿,老板指引我们过去,那里一共两匹马。喜乐说:怎么这么少?

喜乐不说话,还是哭,我解开她衣袖,发现都是擦伤和淤青。我说:喜乐,你从马上摔下来了?

老板说:是啊,我怕没这指印,你们来赎的时候倘若我又不在店里,就凭这画里两位仙人,别人没法把东西给你们啊。

喜乐低声说:不是,是我跳下来的。

我说:那要指印做甚,你不知道指印就代表人吗?

我问:为什么自己跳下来?

老板笑说:姑娘多心,我怎敢啊,以后这生意不要做啦?

喜乐说:我让马停,马不停,跑了好远,我怕你有什么事情,我又看不到你。我就跳下来了。

喜乐说:为什么,万一你在上面加点卖身契什么的怎么办?

我抱着喜乐说:没事的啊,你看,我们到了长安,找个跌打铺子,买上上好的药材,敷在身上一定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来,你骑上马,我们找个能睡的地方睡,不能再在野外睡了。

老板说:一定一定。不过两位贵人还需在画上按上指印。

喜乐说:我不要它了。

我和喜乐接过画,纷纷表示很满意,我对老板说:你给我把画保存好了,到时候来赎的时候还要把画要回去呢。

我说:它毕竟是一个畜生。我那脚可能踹重了,是我不好,没想踹出去那么远。你只要没事就好。小扁它好歹也带你跑了那么远了,我惩罚它,再踹它一脚。

我和喜乐挨着坐,保持了一个时辰笑容,但是期间,画匠似乎没抬头看过我们。天色将黑,画完成了。

喜乐说:你不能再踹了,再踹它就先去长安了。

画匠心花怒放,说:一定一定,你们坐好。

我说:也好,这说明这马还是可以跑的,我看看,你走动走动。

不等我发言,喜乐说:喂,我给你二两银子,你知道要画成什么样了吧。

我扶着喜乐站起来,喜乐走了两步,说:没什么事情,就是和衣服碰到的地方痛。

画匠说:放心,保证公子满意。我这是这样,随意画不要钱,画得像半两,画得漂亮一两。

我仔细看看伤口说:这样,要用水冲一下。

我说:那这次给我好好画,我和这位姑娘都还没有过画儿呢,画不好我一样打死你。

喜乐说:没事的。

老板说:是我上次那画匠不行,这不,刚画完那画儿,出门就给打死了。

我说:一定要冲的,你把那瓶从万永那儿偷的——不是,是拿的那瓶什么水拿出来,我给你洗洗伤口,应该很管用。

喜乐说:怎么都这么丑啊。

喜乐一下搂紧行囊说:不行。

我和喜乐转过身去,看着后面,我说:是得画三天。

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财迷。

老板说:公子请看你后面,那墙上就是他们。

喜乐说:不行,万一你中毒了这药水还可以用,用剩下还可以卖,卖了银子就可以把我们的灵赎回来,还富余很多银子,我们就可以在逐城或者长安或者哪儿的买一块地,盖一间房子。这样就不用睡在树下面让雷劈到了。

我说:那上回那个班怎么画的啊。

我说:那你伤口怎么办?

画匠说:行,你们挨近一点,纸就那么大,离远了画不上。

喜乐说:没有关系的,不是利器伤的。到了长安再说。

我说:那就画两个听见没,画好点。

我说:行,那你坐上小扁,我们现在就走。

喜乐说:那还是画两个吧,我们死一个东西就不要了。

说完,只听到不远处马蹄纷乱,我说:妈的,他们可能还是看出破绽了。我还以为几句话摆平了呢,害你摔那样,我灭了他们。

老板说:如果画两个,那只有你们两个一起来才能取东西啊,很麻烦的,上次私塾有一个班来当一样东西,把全班都画上了,画师画了三天,结果那班里的人现在死了两个,这东西就永远不能取了。

喜乐说:到底怎么了?

我说:画两个吧。

说完人马已经到眼前。带头的下马就是一个鞠躬,说:两位英雄,在下刚才说了一些冒犯吾皇的话,实属无意,实在是喝多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说着,画匠就来了。我和喜乐正襟危坐,画匠说,画一个画两个啊?

我说:放心,我知你是无心,我也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人。

老板说:这你就不要管了,给你八十两。来,这属于贵重物品,我把画匠叫过来,把你们两个画个像,取的时候好不要弄错人,你记着,剑的号码是:贵重00121,密码是今天的日子时辰,我们是顶天当铺,想改密码,中原各个分行都行。

他说:好,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有气度的人,以后到逐城就找我,你的哪个兄弟什么的被抓进去了尽管跟我说,我把他们都放了。

我说:啊,这也能买?

我说:好,没你的事了。

老板说:那就不行了,再往下说就没个谱了,剑是不错,也够真,就是价钱再高点,我就能上山到少林寺里把那把真的买来了。

带头的告辞过便又带着人马匆匆离开。马蹄远去后大地恢复死静。我把喜乐扶上马,牵着小扁慢慢走。

喜乐说:一百两。

喜乐说:那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老板说:行。

我说:慢慢跟你说。

喜乐说:八十两。

一夜无事,喜乐悄悄在马背上睡着。白天稍作歇息,吃了点东西,又赶了一天路,星夜不停,在第二天感觉夜色最深的时候我们到了一片墓地。

老板说:哦,你们不是捡来的啊,那就五十两。

我说:喜乐,长安就要到了,这一片墓地一看就知道是大地方,往前不远,就能到了。

喜乐说:十两?太少了,我们家还兴盛的时候,花了一百多两才造得的这剑。

喜乐说:这里怎么这么多雾气?

老板说:我给你们十两银子,一成息,一个月里不来取,我就自己处理掉了。

我说:不知道,我记得师父说过,这样的地方阴气总是很重,况且现在又是一天里阳气最弱的时候。

我想,所谓的少点什么,就是他本人少点什么。

喜乐说:你能不能看到什么?

说着抽出灵。所谓剑气妖风什么,一概没有出现,平常到不行。老板说:好剑,好赝品,就是少点什么啊,要不就是真的了。

我说:完全不能。

老板真是性情中人,豪爽无拘,这一次足足笑了一炷香的时间,说:这鞘做得倒是不错,能给你们一个好的价钱,可是小娃你们就不要再夸张了,我要不就行了。

喜乐说:灵魂呢?

老板拿起剑端详,看了半天鞘,正要抽出剑来,我说:小心剑气啊。

我说:那恐怕只有灵魂能看见。

老板再次昏过去,说:娃娃亲也行啊,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和你们闹,我看看这剑。

喜乐问:死掉是什么概念啊?

我说:放屁,我们从小就认识。

我说:就是不动了不想了。

老板看看我,看看喜乐,笑昏过去,说:灵倒是真的在少林,可是你,哈哈哈,少林现在真是开放啊,可以自带姑娘吗?

喜乐说:死和活是不是矛盾的啊?

我说:我是少林,这把就是有名的灵,你看值多少钱吧?

我说:不知道,有所联系。

我和喜乐牵手走进当铺,把剑拍在桌子上。老板问我们:你们是哪里的人啊?

喜乐说:可是两个不能共存的东西能有什么联系呢?

我觉得大家应该都很穷,而且又穷又想骑马,因为驿站旁边就有一个当铺。

我说:只是说说。你不要和师父一样,有些东西的深究只是一场残念。

喜乐说:我倒是觉得可以把它当了。

喜乐说:我有时候想,我没有什么亲人,你如果不在了,我就应该死掉了。

我说:看来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把剑了。

我说:胡说八道。我觉得你是很坚强的人,坚强的人是活最长的。

喜乐说:那怎么办,我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喜乐说:那你说死掉的人怎么办?

我说:我也觉得,可是我们没有银子。

我说:我想,他们还是自己所想,并不知道一切,依附到一个新的生命上。

我们顺着路下山,山下就有一个驿站,许多马匹在那里休息。多亏喜乐被救进寺庙前相对我而言有丰富的社会阅历,我才没有以为这些马是可以免费牵走的。喜乐说:驿站里是可以租马的,而我们正需要一匹马。

喜乐说:听不明白啊。

我怎么知道,我想,别人做的和自己感觉的就是别人心中所想的。

我说:就是说,你现在觉得全世界你就知道你一个人的想法,你死掉以后,还会有一个你,就知道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只是一切都和上一次不一样了,而上一次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一起的多年,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回忆,总之一切都很艰难。首先和一个姑娘相处这么久,且她五官端正,很难不喜欢。而且更加艰难的是,在喜乐方面,身边一千多个男人,但和他们都没有暧昧关系,这着实不容易,并且没有和同样出众的释空师兄产生复杂得足以导致这个故事搞不清楚的感情更难能可贵。

喜乐说:那这是转世吗?

为什么所有事情中的女方都是楚楚动人,我想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理由很好,可是我实在无法判断,理由很羞于启齿,因为我没有比较,这弄不好是我第一个仔细看过的姑娘。

我说:不能那么说。因为是重新的一次。上一回你唯一所知道你自己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再如何已经去了。

事情虽然和我多年在脑海里的重复相比显得不那么隆重,一切就好似在逃难,但是逃难之余,还有意外收获,就是在一边背着与身体比例失调的灵的楚楚动人的喜乐。

喜乐说:真是的。

我和喜乐背着灵下山,其实这天对我而言已经期待很久,比如说十年前,因我总不想困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做很大的事情,与其如此,不如在很大的地方做很小的事情。我想自由总是因为地方大而大,地方小而小。而这一天的来临似乎显得比较唐突,似乎显得突然,似乎人对期待很久的人或者事情的最终到来都会显得冷静以及反思为什么我如此冷静。原因是你选择了新的,必将失去旧的,而旧的似乎也很好。

往前再行几十里,赫然出现威严城门。长安终于到了。这个繁华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