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皇上呢？
师父说：因为除了皇帝，都是老百姓，老百姓都是傻瓜。
师父说：是大傻瓜。
我说：那人为何要相信一句不是一个朝代的人的话呢？
我说：哦。
师父说：江湖里有人要当英雄，谁让有句古话叫“乱世出英雄”呢？大家都觉得乱世才能出英雄嘛，如果古话叫“盛世出英雄”，天下就太平很多了。
次日。喜乐在寺里等我，我和师父在观看决斗。长安怡春阁上，刘云被困。慧竟已经被人抬到寺里抢救。我问师父：结果会怎样？
我说：太平长安不好吗？
师父说：一样。
师父说：因为天下太过太平了。
我问：那我走以后能不能常回家看看？
我说：为什么大家都要比武呢？
师父说：不能。
师父说：我们要是都脱俗了，那还用说吗？老说脱俗是因为没人能脱俗。少林终究只是一个帮派，是帮派就难逃杀戮。
我说：为什么？
我说：为何我们都不能脱俗呢？你不常说要脱俗，可全少林都没能脱俗。
师父说：你若想着常回家看看就走不远。
师父说：那场比武人人皆知，胜者雄霸天下。天下百姓都知道了，少林只能被逼参加。怪只能怪宣传做得太好。
我说：那我连师父都见不了？
我说：那我们不比不就行了。
师父说：不用遗憾，我恰好是你师父罢了。你记住，当你觉得某人无法淡去，你就想，此人恰好是此人，就行了。比如以后喜乐死了，你就想，喜乐只不过恰好是我女人，这样就行了。
师父说：终要有那一天。少林在武林里做大，但是少林不谋利，所以大家都不满意，闯荡江湖要喝酒，但大家都不能没有酒钱。
我说：难道一切都是恰好吗？
我说：那为什么要比武？
师父说：不，一切在发生前叫未知，在发生后再想就叫恰好。
师父说：那比武谁都赢不了。谁赢了都是一样，赢局势不赢人心，就是输。谁赢都是输。
我说：那这些恰好都不是注定的吗？
我说：是。
师父说：命已注定，运不可改，恰好只是形容词。
师父说：那武当是不是想少林的人死光？
我说：那师父你送我一点什么留念吧。
我说：是。
此时，我的泪水快要涌出。
师父说：少林是不是看武当不爽？
师父说：那就送你灵剑好了。
我问：谁会赢？
我顿时收回泪水：啊？灵那么……
师父说：不行。明天就是江湖里的大比武。我们通广少林寺的慧竟师父会和武当决天下。
师父说：为师和方丈都是这个意思。剑在少林，也没好处，而且你也能压住灵。别人就不行。
我说：那我为什么后天走？现在行不行？
我说：为什么？
师父说：你说呢？
师父说：因为你看得见它，就能降伏它，你看不见它，就不能降伏它。
我说：那我算不算是少林的人。
我说：灵太珍贵，我受不起，我哪怕只要一个鞘就可以了。
师父说：有喜乐呢，她肯定会帮你。
师父说：哈哈哈哈哈，剑和鞘是不能分开的。但是我希望你能永世记住你刚才那句话。
我说：那我睡哪里？
师父说：你不用去见释空了，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但他只是恰好是你师兄罢了。
师父说：你自己想吧。这些年数我饱受取名之苦。
师父说：你可以问我最后一个问题。
我说：那我叫什么？
我说：那我就问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也说过要说，我不到十岁的时候你就说了，可你忘了。我和师兄小时候偷偷下山洗澡那次，走近一个洞，可是都昏迷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去那个洞。
师父说：是少林现在的强大保护着你，你可能自己不知道，但是外面都知道你。你下山以后，平时就不要用原来的法号了。
师父大笑，说：我就不告诉你了，说了怕你失望。你都成年了，不要迷信故事，少林暗室无数，为何要藏东西在一个连释空这样粗心的人都能发现的洞里？
我说：我是想过，可是为什么？
两百里回到寺里。喜乐已经背着灵在门口等我。我惊讶喜乐光天化日背着天下抢夺的一把剑。我说：你不怕啊？
师父说：十八年里，你其实从来未接受过安排。你只是觉得这些练习有益无害，而且你心里明白若是你出这个寺，你也活不到成年。
喜乐说：不怕，坏人好人都去看比武了。
我说：你们安排了我十八年。
我说：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师父说：你都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
喜乐说：很久了。
我说：那我要去干什么？
我说：那我们去哪里？
师父说：你问过了。
喜乐挽着我，说：下山啊。
我问：那我要去哪里？
我说：等等，我有一个梦想要完成。
师父说：逃。反正人打不着你。
喜乐说：什么呀，你的梦想不一直是到一个美丽地方去过安逸日子吗？
我说：那万一我遇见高手怎么办？
我说：不，还有一个，我要知道后山的洞究竟是什么。我年幼的时候被迷倒，现在我应该不会被迷了。我要知道里面有什么！
师父说：永远是被打败的人比较难看。
喜乐不高兴，说：就是你说过的那个洞啊？我们好不容易能离开，那万一大家都被迷死了怎么办？
我说：那就算这样，我打的拳比较难看。
我说：都迷死那多好。
师父说：你已经不需要武功。武功都有套路，一套制一套，你若不知道别人的拳，你可用我们的套路来防，此拳对彼拳，不在于是否可以降服对方，而在于本人功力的高低，所有的拳术都不是无懈可击的，或者说，所有的拳术都是漏洞百出的，关键在于你本人的速度和力量。你已经有了一流的速度和力量，又能看见别人所有的动作，为什么还要给你套路？
我和喜乐偷偷到后山洞边。我离开山洞很远，发现山洞周围已经被长草覆盖。而天色渐黑，周围青山也有点可怕。喜乐挨着我说：哥，我们回去吧。
我问：为什么不教授我正规武功？
我说：来都来了，回去多遗憾。说完走近山洞，拨开杂草。
师父说：不能说。
我把头伸进去吸了一口气，忙说：喜乐，你闻闻，很奇怪的味道，里面肯定有什么少林的秘密。我练不练神功无所谓，反正我能跑，如果有秘籍之类的你来练。
我问：我师兄又是谁？
喜乐说：走了，我觉得头晕了。
师父说：你自会知。
我说：那年真怪，怎么说迷就迷了呢？我一点不头晕，你那是心理作用。
我说：为什么？
说完，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师父说：为免少林遭受灭顶之灾。
醒来的时候又看见师父的脸。想想这真是让人觉得英雄气短，因为说了要出发半天，结果发来发去没有发出去。我问师父：我怎么又迷了，喜乐呢？
我说：为什么又让我走？
师父说：已经醒了，没事。
师父说：为了强大少林。
师父说：你好奇心太强，好奇心能害死人呢。
我说：我为什么从小在这里？
我说：可是你知道我从小就很想知道那个山洞的秘密。
师父说：问。
师父说：我不能告诉你。
我问师父：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我说：师父，求你告诉我，否则弟子还要一探究竟。
师父说：随他去。
师父想半天，说：好吧，我来破灭你的一个梦想。
我说：真的？那师兄怎么办？
说完，问我能否下床走动，我说没问题。师父说：跟着我。
师父说：随你去。
我一路跟着师父，我们来到了少林的大厕前。师父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那喜乐怎么办？
我说：是大茅房。
师父说：所以你该去明白了。
师父问：一共多少个蹲位？
我说：许多事情我还不明白。
我说：至少有不下五十个。
师父说：你高兴到哪里就到哪里。但走不走由不得你。
师父说：本寺存在多少年？
我说：我走去哪里？
我说：不下三百年。
南方落叶，北方飘雪，总是年复一年。十八岁那年，师父说：后天你可以走了。
师父说：对了。你看，这下面就通往那山洞，五十个蹲位三百年的屎尿积蓄其中，自然有让人窒息的气体产生。你闻一次不够，还闻了第二次。嗨，让为师怎么说你。你现在后悔知道这事情吗？
意思是说，无灵从此走了，过江湖里的人都想过的传奇日子去了。而我们，在余下时间里，所做的就是争夺一把剑，然后把无灵越传越邪乎。都说此剑能号令天下，可我经常想，我若捡到皇帝抛弃的龙袍，那我是否也能号令天下？始终号令天下的是人。而天下已经有人号令，一些其实只能接受号令而心又不甘的人却为何创造另外一个天下？是否会再有另外一个天下？这么多天下，天下怎么能不乱。
我虽然有偶像死去般的眩晕感，但还是说：不后悔，等我武功高强，还会进洞探寻。多谢师父指点。师父为何不早点告诉弟子？
可谁知一把绝世的剑居然被丝毫没有惋惜地抛在受害人家中的地板上。可见绝世的到底还是绝世的，抛在地板上都能引起大话题。江湖传说杀手看见女人，顿时觉得一生所寻终有所归，而女人其实也是被那个帮主所强占，看见杀手顿时觉得终于看见一个真男人，两人一见倾心，于是一剑轻心，灵就给扔了。江湖又传说其实女人当时已经昏迷，无灵为了背女人一时糊涂把剑给落在现场了。但是江湖又传说，这不可能，人再糊涂也不能把凶器落在现场，何况灵是国宝级。你可见过一个人骑赤血马去办事然后忘了自己是骑这么好一匹马过来而坐人力车回去？江湖还传说，杀手背着已经昏迷的女人，提着被杀者的头颅，已经腾不出手拿剑了，只好把剑抛弃。可是江湖说，不可能，你若提过很多行李，你就会知道，为了少跑一趟，人类其实再多的东西也能提，何况一个资深杀手。
师父说：那时候你小，有个洞可以想，是很好的事情。
无灵要了那把剑。剑很快，唯独伤不了鞘。无灵在二十年后洗手不做，因为一个人也无法长安，自己对着自己其实是俩人。杀了二十年人，最后居然被一个女人拐跑了，这算是证明了他终究也是江湖中人。
我没说话。
无灵的剑绝对是传奇的剑，因为谁都说这把剑很好，而且无灵那么有钱，有钱人的剑能不好吗？剑的来源是有人要让他去杀一个在江湖中做了六十年暗器的老头儿，还没等无灵动手，老头儿说，我知道有人要杀我，我给你一把剑，大家从此相安。剑不是普通的剑，我一辈子就磨了两把这样的剑。一把给你，我不是谢你不杀，是这把剑暂时由你用，最终会回到应该去的人手里，你杀我也行，只要我倒下了，你就走不出这院子。
师父说：你可以出发了。
杀手是不是看见谁都杀？而有着这样强大的功力为什么还要当杀手，当帮主好不好？可是无灵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下长安，长安多好，一个人自己和自己就能长安，而一帮人就要乱，无灵只是要当一个侠客，但是侠客行走江湖也需要盘缠，不能偷，偷了就是贼客，虽说可以偷贪官污吏的钱，然后假装劫富济贫自己留下大头分给群众小头，但是当今贪官钱都放在钱庄里，而钱庄大部分又有朝廷支持，进出取钱必须有密码，说错三次直接拿下，所以，很难。而突然有一次，有一人要无灵杀人，杀的恰好又是当地一个官，是官就是坏人，杀了还有一百两，那次成功以后，圈内就都知道了这样一个人，无牵无挂，不怕杀了人别人灭他门毁他帮，价钱也公道，皇帝不杀，其余官阶每升一品加一百两。后来渐渐变成杀不是当官的，但不是当官的就不好说是好人坏人了，只能看价钱了，普通老百姓传说中品行不端的一个一千两，不知道好人坏人的一个两千两，杀普通人不像杀当官的，心里会有内疚，因为在和平盛世，都难免有贪官，乱世还能出清官？
我回到寺里，带上喜乐。告别师父。再一次。
而且无灵不仅仅是一个杀手。他在江湖的二十年绝对是传奇的二十年，二十年中局势平稳，中原没有叛军，西域没有匈奴，所有好事分子都没被政治分心，一心一意练习各种武功翘首期盼乱世，而大家防范最多的就是突然从山上下来的老虎熊等野生动物和杀手无灵。传说无灵出手极快，快到你还没有看见他动手，对方就已经倒下了，后来传言越来越夸张，江湖人心惶惶，而无灵还没动手人就已经倒下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因为大家都相信那是真的，所以一看见无灵就吓晕了，无灵也就不必展示绝世的速度，上去补一剑就行了。
转过身的时候，喜乐问我：这洞里究竟是什么？
一个杀手留的一段钢铁有如此重要吗？我认为没有。但是江湖就是黑社会，黑社会是为了一碗馄饨都能打起群架的特殊群体，何况是一把有历史渊源的剑。任何时候剑都是借口，什么人能杀多少人得到剑才是真的。
我说：喜乐，不要被好奇心所害，我不能告诉你呢。
无灵是个神秘的人物，就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神秘的人物一样。外人看的神秘人物对自己的内心永远最清楚。他的事情在几年前结束，而且结束到完全不拖泥带水。他收人银两杀了当时一个小派系的帮主，带走帮主的女人，现场只留下一把剑。此剑就是我后来捡来的灵。人走了，剑却更像杀手，让江湖里的人互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