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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如果你们更多地相信生命,你们就会更少拜倒在短暂片刻的脚下。可是你们身上没有足够的内涵来供你们等待——甚至不够用来偷懒!

你们所有这些爱好疯狂工作,爱好快捷、新颖、陌生事物的人,——你们忍受不了自己,你们的努力便是逃逸和自我遗忘的意志。

到处都响彻死亡说教者的声音:而大地则充斥着必须对其进行死亡说教的人。

还有你们,你们把生命看成疯狂的工作和不安:你们不是非常厌倦生命了吗?你们不是已经很成熟地来听取死亡说教吗?

要不然便是“永生”:这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只要他们快快赴黄泉而去!

他们是要摆脱生命的:可他们用链条和礼物更结实地束缚住别人,这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假如他们是彻底的同情者,那他们就会败坏他们邻居对生命的兴趣。作恶——那将是他们真正的善。

论战争和斗士

“必须有同情,”第三拨人说,“接受我所有的!接受我所是的!生命对我的约束因此就更少!”

我们不要得到我们劲敌的宽容,也不要得到我们真正热爱的人的关照。那就让我把真话告诉你们!

“生孩子很辛苦,”其他人说,“为什么还要生孩子?人们只是生下不幸者!”而他们也是死亡说教者。

我在战争中的兄弟们!我打心底里热爱你们,我是,也曾经是,像你们一样的人。而我也是你们的劲敌。那就让我把真话告诉你们!

“淫欲是罪恶,”一个进行死亡说教的人说,“让我们隐退,不生孩子!”

我了解你们内心的仇恨和嫉妒。你们还不够伟大到足以无视仇恨和嫉妒。那就变得足够伟大而不用为它们感到羞愧吧!

而你们的美德学说如是说:“你应该自杀!你应该悄悄地一走了之!”——

假如你们不能当知识的圣人,那我就请你们至少当它的斗士吧。这是这种圣人的伙伴和先驱。

“生命只是受苦受难”——其他人如是说,他们没有说谎:所以留意让你们自己停下来吧!所以留意让只是受苦受难的生命停息吧!

我看见许多士兵:但愿我看见许多斗士!他们“一式”的穿着,人们称之为“制服”:但愿他们以此掩盖起来的不是一式的内容!

他们的生活格言是:“一个仍然活着的傻瓜,可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都是傻瓜!这实在是最愚蠢的活物!”——

你们在我看来应该是这样的人,你们的眼睛应该始终在搜寻敌人——搜寻你们的敌人。而在你们当中的有些人那里,却有一种一眼就能看出的仇恨。

要不然:他们伸手去抓甜品,同时又嘲笑自己的孩子气:他们抓住他们的救命稻草,却又嘲笑他们还在抓住一根稻草不放。

你们应该搜寻你们的敌人,你们应该打你们的仗,而且是为你们的思想而战!如果你们的思想失败了,那你们的正直在这时仍然应该呼唤胜利!

笼罩在浓浓的忧郁中,渴望着带来死亡的小小不测:于是他们等待着,咬紧牙关。

你们应该把和平作为导致新战争的手段来热爱。而且比之长期的和平,更应该热爱短暂的和平。

可是只有他们和他们的眼睛才遭到驳斥,因为他们只看到存在的一副面孔。

我劝你们不要工作,而要斗争。我劝你们不要和平,而要胜利。让你们的工作成为斗争,你们的和平成为胜利吧!

他们遇见一个病人或一个年迈者或一具尸体;他们立刻说:“生命遭到驳斥!”

如果你有弓箭,你就只能默默闲坐:要不然你就瞎扯和骂娘。让你们的和平成为一种胜利吧!

他们喜欢死去,我们应该成全他们的意愿!让我们不要去唤醒这些死者,不要损坏了这些活棺材!

你们说,这是甚至使战争都神圣化的好事?我告诉你们:这是使每一件事神圣化的好战争。

有那么些灵魂的痨病鬼:他们刚一生下来就已经开始死亡,渴望着学会倦怠与放弃。

战争和勇气比博爱做了更多伟大的事情。至今为止,不是你们的同情,而是你们的勇敢拯救了遇难者。

这些可怕的家伙,根本还不是人:但愿他们宣讲决绝生命,自己去赴黄泉!

什么是善?你们问。勇敢就是善。要是让小女孩来说,那么:“善就是既漂亮又动人。”

有那么些可怕的家伙,他们让猛兽在体内横行,除满足兽欲或自我撕裂之外别无他法。甚至连他们的兽欲满足也还是自我撕裂。

人们说你们冷酷无情:可你们的心是真诚的,我爱你们衷心的羞愧。你们为自己的涨潮感到羞愧,而别人为他们的退潮感到羞愧。

“黄颜色”:人们这样称呼死亡说教者,或者称之为“黑颜色”。可是我还要展示给你们看他们的其他颜色。

你们是丑陋的?那好吧,我的兄弟们!那你们就给自己披上崇高,那丑陋之物的外衣!

大地上充满了多余的人,生命遭到太多太多人的败坏。但愿有人用“永生”引诱他们离开此生!

而如果你们的灵魂变得伟大,那它也会变得傲慢,在你们的崇高中有恶毒。我了解你们。

有死亡说教者的存在:因为大地上充满了这样一些人,他们需要接受决绝生命的说教。

傲慢者与懦弱者在恶毒中相遇。可是他们互相误解。我了解你们。

论死亡说教者

你们只可以有应该被憎恨而不是被蔑视的敌人。你们不得不为你们的敌人感到骄傲:那么,你们敌人的成功也就是你们的成功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反抗——这是奴隶的骄傲。让你们的骄傲成为服从吧!让你们的命令本身成为一种服从吧!

可是凭着我的爱和希望,我恳求你:不要抛弃你灵魂中的英雄!神圣地维护你的最高希望!——

“你应该”在一个好斗士听来比“我要”更舒服。而你们爱好的一切,你们都应该首先让自己受命去实施。

他们曾经想成为英雄:可现在却是荒淫之徒。对他们来说,英雄便是一种伤心和恐惧。

让你们的生命之爱成为你们最高的希望吧:让你们的最高希望成为关于生命的最高思想吧!

“精神也是淫欲”——他们如是说。这时候,他们的精神折断了翅膀:这时它四处爬行,在咬啮中弄得满身污秽。

可是你们应该由我来把你们的最高思想命令给你们——这就是:人类是某种应该被超越的东西。

这时他们无耻地生活在短暂的欢乐中,过一天算一天。

那你们就过着你们服从与战争的生活吧!长寿有何意义!哪个斗士要被宽容!

啊,我了解丧失了其最高希望的高贵者。而这时,他们诽谤一切崇高的希望。

我不宽容你们,我打心底里热爱你们,我在战争中的兄弟们!——

高贵者变成好人,并不是高贵者的危险,危险的是他变成了一个狂妄者、一个讥讽者、一个毁灭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高贵者要创造新的事物和一种新的美德。好人要古老的东西,要求古老的东西始终得到保留。

论新偶像

一个高贵者甚至挡好人的道:即使好人们也把他称作一个好人,他们也是要以此来把他弄到一边去。

哪里都有人民和人群,然而在我们这里不是这样,我的兄弟们:这里有的是国家。

你仍然感觉自己很高贵,其他怨恨你、向你投来恶意眼光的人也仍然感觉你很高贵。要知道,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有一个高贵者挡着他们的道。

国家?这是什么?那好吧!现在给我把耳朵竖直了,因为我现在要说给你们听我关于人民之死的话。

是的,我了解你的危险。但是凭着我的爱和希望,我恳求你:不要抛弃你的爱和希望!

所有冷酷的怪兽中的最冷酷者叫国家。它也冷酷地撒谎;这样的谎言从它的嘴巴里爬出来:“我,国家即人民。”

精神得到解放的人仍然不得不洗心革面。他身上仍留有许多监狱的东西和污垢:他的眼光仍需要变得纯净。

这是谎言!这是创造了人民并将爱和信仰悬于他们头顶上的创造者:也就是说他们为生命服务。

在我看来,你仍然是为自己虚构出自由的囚犯:啊,在这样的囚犯那里,灵魂变得聪明,但也变得奸诈和恶劣。

这是为许多人设立陷阱并称之为国家的毁灭者:毁灭者将剑和上百种欲望悬在他们头顶上。

你的野狗要求自由;当你的精神致力于废除所有的监狱时,它们在地窖里快乐地吠叫。

哪里还有人民,哪里的人民就不理解国家,视其为邪魔的目光和反对法律道德的罪恶而憎恨它。

你要到自由自在的高处,你的灵魂渴望着星星。可是甚至你糟糕的本能冲动也渴望自由。

我给你们这个标记:每个民族都说它自己的善恶之语言:邻人是不懂这种语言的。它在道德和法律中为自己发明出自己的语言。

因为你还不自由,所以你还要追求自由。你的追求使你彻夜不眠,过于清醒。

可是国家用各种各样的善恶语言撒谎;而无论它说什么,它都是在撒谎——无论它有什么,它都是偷来的。

这撕碎了我的心。你的眼神比你的言辞更好地告诉了我你所有的危险。

它身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它这个好咬人的家伙用偷来的牙齿咬人。甚至它的内脏也是假的。

当他们一起走了一会儿之后,查拉图斯特拉开始如是说:

善与恶的语言混乱:我将此作为国家的标记给予你们。真的,这个标记意味着死亡意志!真的,它招呼着死亡说教者!

当查拉图斯特拉说出此话时,少年表情强烈地喊道:“是啊,查拉图斯特拉,你说出了真理。当我要向高处走的时候,我渴望着我的毁灭,而你就是我等待的闪电!瞧,自从你出现在我们这里,我还算是什么呢?是我对你的嫉妒摧毁了我!”——少年如是说,痛哭流涕。可是查拉图斯特拉用手臂搂住他,引他同自己一起走开。

人出生得太多太多:国家就是这样为这些多余之人发明出来的!

现在它等了又等,——可它在等什么呢?它住得离云的所在太近:它大概在等第一道闪电?”

你们给我看一下吧,国家如何把他们吸引过来,这太多太多人!它如何吞噬他们,咀嚼再咀嚼!

如果它要说话,它不会遇到能理解它的人:它生长得如此之高。

“在大地上,没有东西比我更大:我就是上帝理清万事万物的手指”——那怪兽如是咆哮着。跪下来匍匐在地的何止是长耳朵、短眼光的家伙啊!

“这棵树孤独地站立在这里的山上;它高高在上地生长,凌驾于人与动物之上。

啊,甚至对着你们,你们这些伟大的灵魂,它也喃喃地说着它阴暗的谎言!啊,它猜出了乐于挥霍自己的富有心灵!

少年至此缄口不言。查拉图斯特拉打量他们站立其旁的那棵树,如是说道:

是的,它甚至猜透了你们,你们这些古老上帝的战胜者!你们在战斗中变得疲劳,而现在,你们的疲劳又为新的偶像服务!

我多么为我的攀登和踉跄感到羞愧!我如何嘲弄我的气喘吁吁!我何等憎恨那飞行者!我在高处真累!”

它乐意在自己周围树立英雄和正派人,这新的偶像!它喜欢沐浴于良心的阳光中,——这冷酷的怪兽!

我的轻蔑和我的渴望结伴增长;我攀登得越高,我越是蔑视登高的人。他究竟要在高处干什么?

如果你们朝拜它,这新的偶像,它就要给予你们一切:于是它为自己买到了你们那种美德的光华和你们高傲的目光。

我在上面的时候,发现我自己总是孤零零的。没有人同我说话,孤独的冰霜使我颤抖。我究竟要在高处干什么呢?

它要用你们去引诱太多太多人!是的,这里发明了地狱的把戏,一匹死神之马,披着神圣荣誉的装饰,叮当作响!

我改变得太快:我的今天驳斥了我的昨天。当我攀登的时候,我经常跳过一些台阶,——没有一个台阶因此而原谅我。

是的,这里发明出一种许多人的死亡,它自夸为生命:真的,对所有死亡说教者的一种诚挚的服务!

“你说出了真理,查拉图斯特拉。自从我要到高处以来,我就不再相信自己,也没有人再相信我,——可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我所谓的国家,那是所有饮鸩者,包括善人、恶人,所在的地方;那是所有善人、恶人在那里自行消亡的地方;那是所有人的慢性自杀——被称为“生”的地方。

“甚至进入恶的里面!”少年再次喊道。

你们给我看一下这些多余之人吧!他们窃取了发明家的作品和智者的财富:他们将他们的偷盗称为文化——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变成了疾病与不幸!

查拉图斯特拉笑言道:“有些灵魂人们永远发现不了,除非人们首先将其发明出来。”

你们给我看一下这些多余之人吧!他们总是有病,吐出毒汁,却称之为报纸。他们互相吞噬,却消化不了。

“甚至进入恶的里面!”少年喊道,“你怎么可能发现我的灵魂呢?”

你们给我看一下这些多余之人吧!他们得到财富,却因此而变得更贫穷。他们要权力,首先是要权力的杠杆,要许多钱,——这些无能之辈!

他越是要到高处、光明处,他的根就越是猛烈地伸向大地中,越是向下,越是进入到黑暗中、进入到深处,——进入恶的里面。”

你们看他们爬上爬下,这些敏捷的猴子!他们越过彼此往上爬,却互相拉扯,掉到泥浆里、深渊里。

“你为什么因此而惊讶?——人和树的情况是一样的。

他们都想要登上王位:这是他们的疯狂,——好像有幸福端坐在王位上!其实王位上往往是泥浆——而王位也经常是立于泥浆上。

少年惊愕地站起来说:“我听到查拉图斯特拉的声音,我刚才还想到他。”查拉图斯特拉回答说:

在我看来,他们所有人,还有攀缘的猴子和过于狂热的家伙,都疯了。他们的偶像,那冷酷的怪兽,散发出让我恶心的气味:他们所有人,这些偶像崇拜者,一起散发出让我恶心的气味!

但是,我们看不见的风却折磨它,随心所欲地把它刮得歪歪扭扭。我们也无比糟糕地受到无形双手的扭曲与折磨。”

我的兄弟们,你们难道要在他们的血盆大口和欲望的气息中窒息!还不如打破窗户跳出去!

“如果我想要用我的双手摇撼这棵树,我该是做不到的。

离开这恶浊的气味吧!远离多余之人的偶像崇拜!

查拉图斯特拉的眼睛看到,一个少年在回避他。而当他一天晚上独自从那个叫“彩牛”的城市周围的山中走过的时候:瞧啊,他当时在行走中发现这个少年靠在一棵树上坐着,向山谷里投去疲倦的目光。查拉图斯特拉抓住少年靠着坐的那棵树,如是说:

离开这恶浊的气味吧!远离这些人肉祭品的烟雾!

论山上的树[11]

大地现在仍然对伟大灵魂开放,对于孤独者和成双者来说,还有许多地方是空的,在这些地方周围,散溢着静谧之海的气息。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仍然对伟大灵魂开放。真的,谁占有得少,便更少被占有:让小贫民得到赞美吧!

现在我很轻,现在我飞行,现在我看见我下面的我,现在一个神在我浑身上下跳舞。

在国家终止的地方,才开始有不多余的人:必要的人之歌,那无与伦比、不可替代的旋律,才从此开始。

我学了走路:从此我让自己奔跑。我学了飞行:从此我不需要被推一下才挪动地方。

在国家终止的地方,——你们朝我这边看哪,我的兄弟们!难道你们没有看见它,那彩虹和超人的桥梁吗?——

人们不是以愤怒,而是以笑杀戮。来吧,让我们杀死重力之神!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而当我看见我的魔鬼时,我发现他认真、彻底、深刻、庄严:这是重力之神——万物因他而下落。

论市场之蝇

我应该只相信一个懂得跳舞的神。

我的朋友,逃到孤独中去吧!我看到你因大人物的喧闹而昏眩,为小人物的怨恨所蜇伤。

看到这些轻飘、愚蠢、纤小、动人的小精灵翩翩飞翔——这诱使查拉图斯特拉流下了眼泪,又唱起歌来。

森林与岩石懂得庄严地和你一起沉默。重新像你所爱的枝桠宽展的大树那样吧:它安静而专注地伸展于大海之上。

而在我这个爱好生命的人看来,蝴蝶、肥皂泡以及人类中的类似物似乎最懂得幸福。

市场始于孤独终止的地方;伟大演员之喧闹和毒蝇之嗡嗡始于市场开市的地方。

爱中总是有某种疯狂。但是疯狂中始终还有某些理性。

世界上最好的事情若没有人去体现则毫无价值:老百姓把这些体现者称为伟人。

真的:我们热爱生命,不是因为我们习惯于活命,而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爱。

老百姓很少理解伟大,即创造性。但是他们赏识所有伟大事物的体现者和演员。

我们和玫瑰花蕾有什么共同之处呢?它因为有一滴露水躺在自己身上就颤抖起来。

世界围着新价值的发明者转:——它无形地旋转。可是大众和荣誉围着演员转:这就是世界的运转。

生命难于承受:可是不要在我面前装出如此温柔的样子!我们全部都是好样的雌雄驮驴[10]

演员有灵魂,但没有灵魂的良知。他始终相信他借以让人最强烈地相信的东西,——让人相信他自己。

你们对我说:“生命难于承受。”可是为什么你们会早晨清高而夜晚屈从呢?

明天他有一个新的信仰,后天他有一个更新的信仰。他像大众一样,有敏锐的感受力,和变化无常的幽默。

勇敢、无所谓、嘲讽、残暴——这就是智慧所要求我们的:它是一个女人,始终只爱一个武士。

推翻——对他来说,也就是:证明。让人发疯——对他来说,也就是:说服。在他看来,鲜血便是一切理由中最令人信服者。

谁登上最高的山,谁就嘲笑所有游戏的悲哀和认真的悲哀。

只能钻进敏锐耳朵的真理,他称之为谎言和虚无。真的,他只相信在世界上大吵大闹的诸神!

你们当中有谁既能笑,同时又能被提升呢?

市场充满一本正经的玩闹之人——而大众却为他们的这些大人物自豪!这些人对他们来说便是当前令人瞩目的先生们。

如果你们渴望提升,你们就看上面。而我则看下面,因为我已经被提升。

可是时间逼迫他们,他们就逼迫你。他们甚至要你说出个是与否来。哎呀,你要把你的凳子置于赞成与反对之间?

我的感觉不再和你们的相同:我在脚下看到的这云,我嘲笑的这沉甸甸的乌云,——这正是你们的雷雨云。

为了这些绝对而迫不及待之人的缘故而不要有所妒忌吧,你这位真理爱好者!真理从未吊在一个绝对者的膀子上呢。

我要有小精灵在我周围,因为我很勇敢。吓走鬼神的勇气本身就创造出小精灵,——勇气要求嘲笑。

为了这些唐突者的缘故而回到你的安全中去吧:只有在市场上你才会猝然遭遇是或否的问题。

空气稀薄而又纯净,危险近在咫尺,精神充满一种快乐的恶意:相互间配合如此默契。

对于所有深井来说,体验事物是很慢的:它们必须等待很久,才能知道,是什么掉到了它们的深处。

在山里,最近的路是从一个山峰到另一个山峰:可是为此你得有长腿。格言应该是山峰:那些被对话的人应该又高又大。

所有伟大都产生于市场和荣誉以外的地方:新价值的发明者始终居于市场和荣誉以外的地方。

用血和格言书写的人是不要被人阅读,而是要被人背诵的。

我的朋友,逃入你的孤独吧:我看到你被毒蝇蜇伤。逃到刮着刺骨劲风的地方去吧!

精神曾经是上帝,然后它变成了人,现在它竟然变成了乌合之众。

逃入你的孤独吧!你生活在离卑微者、不幸者太近的地方。在他们无形的报复面前逃走吧!对于你,他们只有报复。

每个人都可以学习读书,长此下去不仅败坏了书写,而且损害了思想。

不再向他们举起胳膊!他们不计其数,而你的命运不是去做蝇拍。

了解读者的人不为读者做更多的事情。读者再过一个世纪——而精神本身却将腐烂发臭。

这些卑微者、不幸者不计其数;而对于有些壮观的建筑来说,雨点和杂草就带来了毁灭。

理解陌生的血,也许不太容易:我恨懒散的读书人。

你不是石头,可是你已经因许多雨点而凹了进去。你在我看来,将由于雨点而破碎与爆裂。

在一切书写中,我只爱一个人用自己的血写下的东西。用血书写吧:你将体验到血是精神。

我看见你被毒蝇弄得精疲力竭,我看见你千疮百孔,鲜血直流;而你的高傲甚至都不想发泄一下怒火。

论读写

他们全然出于无辜而要拥有你的鲜血,因为他们无血的灵魂渴望着鲜血——因此他们蜇咬全然出于无辜。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可是你这位深沉者,哪怕是小伤,你也受痛苦太深;在你痊愈之前,同样的毒虫在你手上爬行。

我是大河边的栏杆:谁能抓住我,就请抓住我吧!不过我不是你们的拐杖。——

我感觉你太高傲而不会杀死这些爱吃甜食的家伙。可是小心不要让承受他们的一切不公正成为你的厄运!

真的,我想要让他们的疯狂叫做真理或者忠诚或者正义:可是他们有自己的美德,为的是长寿和苟且偷生。

他们甚至以他们的赞美围着你嗡嗡地转悠:他们的赞美就是纠缠不休。他们要接近你的皮肤和你的鲜血。

你们的好人身上有许多东西使我厌恶,真的,使我厌恶的并非他们的恶。我想要让他们有一种疯狂,让他们像这个苍白的罪犯一样死于这种疯狂!

他们谄媚你,就像谄媚一位神灵或魔鬼;他们在你面前哀诉,就像在一位神灵或魔鬼面前一样。算什么呢!不过就是谄媚者和哀诉者而已!

可是你们的耳朵听不进去这个:这会损害你们中间的好人,你们告诉我。可是你们的好人同我有何相干!

他们也经常在你面前表现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可是那始终是怯懦者的聪慧。是的,怯懦者很聪明!

怀疑曾经是恶,“自己”意志曾经也是恶。当时病人变成了异教徒,变成了女巫:他作为异教徒和女巫而受苦,也要让人受苦。

他们对你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在他们看来始终是可疑的!多加考虑的一切都变得可疑。

谁现在得了病,时下的恶便落到他头上:他要用使他痛苦的东西来使人痛苦。可是曾经有过其他的时代,有过别的善恶。

他们因为你的全部美德而惩罚你。他们彻底原谅你的只是——你的错误做法。

你们看这可怜的身体!这可怜的灵魂向自己说明了身体的痛苦与渴望,——它将此解释为杀人的欲望和对刀的幸福之贪欲。

因为你很温和,有正义感,所以你说:“他们卑微的生存是无辜的。”可是他们的小肚鸡肠想道:“一切伟大的生存都是有罪的。”

这个人是什么呢?是一堆很少相安无事的猛蛇,——它们各自奔忙,到世上寻找猎物。

即使你对他们温和,他们也总是感到为你所蔑视;他们暗中对你以怨报德。

这个人是什么呢?是一堆通过精神朝世界蔓延的疾病:所以它们想要有它们的猎取物。

你无言的高傲始终违背他们的趣味;一旦你足够谦虚而显得浅薄,他们就幸灾乐祸。

他只要能够摇头,他的重负就会掉落:可是谁摇这个头呢?

我们在一个人身上辨认出来的东西,我们也在他身上激发出来。所以要当心卑微小人!

而现在,他的负疚之铅块又压在他的头上,他可怜的理性重又如此死板、如此麻痹、如此沉重。

他们在你面前自我感觉卑微,他们的卑微在无形的复仇中向你闪烁和燃烧。

他听从了他可怜的理性:它的话如铅块一般压在他头上,——于是他杀人时进行了洗劫。他不想为他的疯狂感到羞愧。

你没有看出来,当你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经常是缄口不言,他们的力量又是如何像熄灭之火的烟一般离开他们的呢?

可是他可怜的理性不理解这种疯狂,它说服他。“血有什么要紧的!”它说,“你难道不想至少就此做一次抢劫,报复一下吗?”

是的,我的朋友,你使邻人感到愧疚:因为他们不配你对他们好。所以他们恨你,很想要吸你的血。

红色的法官如是说:“为什么这个罪犯杀了人?他是要抢劫。”可是我告诉你们:他的灵魂需要的是血,而不是赃物:他渴望刀的幸福!

你的邻人将永远是毒蝇;你身上伟大的东西,——这本身便必然使他们变得更恶毒,越来越像飞蝇。

你们这些法官听着!还有另一种疯狂:而那是在事前。啊,你们还没有足够深入地爬到我这灵魂里!

我的朋友,逃入你的孤独,逃到刮着刺骨劲风的地方去吧!你的命运不是去做蝇拍。——

抚摩使母鸡着迷;他做的蠢事使他的弱智着迷——我称之为事后的疯狂。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他始终将自己看做一个行为的执行者。我称之为疯狂:在他身上,特例颠倒为本质。

论贞操

一个映像使这个苍白之人苍白。在他做出行为的时候,他和他的行为是相匹配的;但是在他做出行为的时候,行为的映像却使他承受不了。

我爱森林。城市的生活很糟糕:那里有太多情欲强烈的人。

可是思想是一回事,行为是一回事,行为的映像又是一回事。因果之轮不在它们之间转动。

落入凶手之手不比落入情欲强烈的女人之梦更好吗?

而你,红色的法官,如果你要大声说出你在思想中所做的一切:那么每个人都会喊叫:“这垃圾和有毒的爬虫,滚开!”

你们就给我看一下这些男人吧:他们的眼睛说——他们不知道地球上有什么比和一个女人躺在一起更好的事情了。

你们应该说“敌人”,而不是说“恶棍”;你们应该说“病人”,而不是说“无赖”;你们应该说“傻瓜”,而不是说“罪人”。

他们的心底是烂泥;哎呀,但愿他们的烂泥还有精神!

你们和你们杀死的人和解是不够的。让你们的悲哀成为对超人的爱吧:这样你们才为你们的幸存做出了辩解!

但愿你们至少作为动物是完美的!可是动物是无辜的。

你们这些法官,你们杀人应该是一种同情,而非复仇。而当你们杀人的时候,你们要留意为生命辩护!

我劝你们杀死你们的感官吗?我劝你们在感官上变得无辜。

对于为自己吃苦的人,除非从速死去,无有任何救赎。

我劝你们恪守贞操吗?贞操在有些人那里是一种美德,可是在许多人那里几乎是一种恶习。

他做了自我判断,这是他最崇高的时刻:不要让崇高者重新回到他的卑下中!

这许多人大概很节制:但是从他们所做的一切当中,都妒忌地闪着淫荡母狗的目光。

“我的‘我’是应该被超越的东西:我的‘我’对我来说,是对于人类的巨大轻蔑”:这眼睛里有话如是说。

这动物及其不睦地追随他们抵达他们美德的高度,直至进入他们冷冰冰的精神。

你们这些法官和祭祀者,你们不想在动物低头以前杀戮吗?你们瞧,苍白的罪犯低下了头:他眼中的巨大轻蔑说话了。

如果淫荡母狗要一块肉遭到拒绝,那么它会多么懂得彬彬有礼地乞讨一点点精神啊!

论苍白的罪犯

你们爱好悲剧和一切使人心碎的东西吗?可是我不相信你们的母狗。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你们在我看来有太残酷的眼睛,贪婪地看着受苦的人。你们的欲望不是伪装起来,自称为同情吗?

人类是某种必然要被超越的东西:所以你应该爱你的美德,——因为你将因这些美德而死去。——

我也给予你们这个比喻:不少人想要驱走他们的魔鬼,却自己进了母猪群里[12]

啊,我的兄弟,你还从没见过一个美德自我诽谤,自我刺蜇的吗?

对于难守贞操的人就要劝他,不要让贞操成了通往地狱之路——也就是说通向烂泥和灵魂的情欲。

为妒忌之火围绕的人,最终会像蝎子一样,将毒刺蜇向自己。

我在谈论肮脏事物吗?这在我看来不是最糟糕的。

每一个美德都妒忌另一个美德,妒忌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甚至美德也能死于妒忌。

不是在真理很肮脏的时候,而是在真理很浅薄的时候,认知者才不愿意跨入它的水中。

瞧,你的每一个美德都是如何有着最高的贪欲:它要你的全部精神都成为它的先行者,它要求拥有你愤怒与爱憎中的全部力量。

真的,有一些彻头彻尾的贞洁者:他们心地比你们更温和,他们笑得比你们更可爱、更丰富。

我的兄弟,莫非战争和争斗是恶?可是这种恶是必然的,在你的美德中,妒忌、猜疑、诽谤都是必然的。

他们嘲笑贞操,并问道:“贞操算什么!

有很多美德固然让你脸上增光,却是命途多舛;有些人走到沙漠里,结果了自己,就因为厌倦了成为美德之间的争斗和美德的战场。

贞操难道不是愚蠢吗?然而是这种愚蠢来找我们,而不是我们去找它。

我的兄弟,如果你很幸运,那你就只有一个美德,仅此而已:这样你更容易从桥上过去。

我们给这位客人提供住宿,敞开心怀:现在他住在我们这里,——它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除非从你美德间的争斗中滋生的恶,今后不再有恶从你那里滋生出来。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你用毒药为自己制成了香脂;你的痛苦便是你挤奶的奶牛,——现在你饮下了从它乳房挤出的甜奶。

论朋友

你在你的地窖里曾经有过狂犬:但是它们最终变成了鸟类和迷人的歌唱家。

“就是一个人在我周围也总嫌多余”——隐居者如此想,“始终是‘一’‘一’——时间久了,就得生出‘二’来!”

但是最终你的全部激情变成了美德,你的全部魔鬼变成了天使。

主体的我和客体的我总是太热心地交谈:若是没有一个朋友,如何能够忍受?

虽然你属于性情暴躁的一族,或者属于淫乐者或狂热信徒或一心复仇的人:

对于隐居者来说,朋友始终是第三者:第三者是软木塞,它阻止两人的谈话往深度里进展。

你在这些激情中灌注你的最高目标:于是它们变成了你的美德与欢乐。

啊,对于所有的隐居者来说,有太多的深度。所以他们如此渴望一位朋友,渴望着他的高度。

你曾经有过激情,并称之为恶。可是现在你只有你的美德:这些美德出自你的激情。

我们相信别人,却透露出我们喜欢相信我们自己的地方。我们渴望一位朋友,这渴望就泄露了我们的秘密。

所以你应该张口结舌来赞美你的美德。

我们经常只是以爱越过嫉妒。我们经常攻击一个敌人,并与之为敌,以掩盖我们可受攻击的事实。

可是这只鸟在我这里筑起了鸟巢:我因此而爱它,拥抱它,——现在它就伏在我这里的金蛋上。”

“你至少应该成为我的敌人吧!”——不敢求取友谊的敬畏者如是说。

它是一种我所爱的世俗美德:其中没有什么智慧,最缺的便是所有人的理性。

如果你想要有一个朋友,你就不得不也为他去进行战争:而为了进行战争,你就必然要能当敌人。

我不要它作为某位神的法则,我不要它作为一种人的章程和人的生计所需:对我来说,它不应该是指向大地之上、指向天堂的路标。

一个人仍然应该关注他朋友身上敌人的一面。你能十分接近你的朋友而不投靠他吗?

所以你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所爱的我自己的善,所以,它使我全心全意地喜欢,我只想要这样的善。

一个人应该在他朋友身上找到他的劲敌。当你反对他的时候,你应该身心最接近于他。

让你的美德清高得使以任何名称来亲近它都成为不可能吧:如果你不得不谈起它,那你就不要羞于为它张口结舌。

你要在你朋友面前不穿衣服吗?你以你本来面目呈现于你朋友面前,这应该是尊重你的朋友吧?可是他却因此而让你去见魔鬼!

你最好说:“使我灵魂既痛苦又甜蜜,并且还使我内脏饥饿的东西,是无法表述的、无名的。”

毫不隐讳自己的人很气愤:你们是多么天经地义地害怕裸露啊!是的,假如你们是神,你们就会为你们的衣服感到羞愧了!

那么你瞧!现在你和大众共同拥有它的名字,和你的美德一起变成了芸芸众生!

你为你的朋友总嫌自己装点得还不够美丽:因为你对他来说应该是一支箭和一种对超人的渴望。

当然,你要叫它的名字,和它亲热一番;你要扯扯它的耳朵,和它闹着玩一玩。

你已经见过你朋友睡觉了吗,——因而你了解他外表长得怎样?你朋友的脸通常是什么样呢?是你自己的脸映在一面粗糙而不完美的镜子上。

我的兄弟,如果你有一种美德,而且这就是你自己的美德,那你就不要和任何人共同拥有它。

你已经见过你朋友睡觉了吗?你不为你朋友的这副模样感到吃惊吗?哦,我的朋友,人类是某种必然要被超越的东西。

论欢乐与激情

朋友应该是推测和保持沉默的大师:你不必想要看见一切。你的梦应该向你揭示你朋友醒时所做的事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让你的同情成为一种推测:首先了解你的朋友是否需要同情。也许他爱你那不屈的眼神和永恒的目光。

我不走你们的路,你们这些身体的蔑视者!对我来说,你们不是通往超人的桥梁!——

让对朋友的同情隐藏在一层你一口咬上去会咬掉一颗牙齿的坚硬外壳下吧。这样它才会有它的精美和甜蜜。

所以你们现在迁怒于生命与大地。在你们轻蔑的白眼中,有一种无意识的嫉妒。

你对你的朋友来说,是纯洁的空气、孤独、面包和良药吗?有些人不能解除自己的链条,可对朋友来说,却是一位救世主。

你们的“自己”要求毁灭,所以你们变成了身体的蔑视者!因为你们不再能够超越自己而创造。

你是一个奴隶?所以你不能做朋友。你是一个暴君?所以你不能有朋友。

但是,现在它做这事已经太晚:——于是你们这些身体的蔑视者啊,你们的“自己”要求毁灭。

女性身上太长久地隐藏着一个奴隶和一个暴君。因此女性尚无法论友谊:她们只懂爱情。

它不再能够做它最愿意做的事情:——超越自己而创造。那是它最想要的,那是它的全部热情。

女性在爱情中对她们所不爱的一切存有不公正与盲目性。甚至在知情的女性之爱中,也始终有着突发奇想、闪电和半明半暗的情况。

即使是你们的愚蠢和轻蔑,你们这些身体的蔑视者,也是为你们的“自己”服务的。我告诉你们:你们的“自己”本身要求死亡,抛下生命而去。

女性尚无法论友谊:女性始终还是猫儿与鸟儿。或者,在最好的情况下,母牛而已。

从事创造的“自己”为自己创造了敬重与轻蔑,它为自己创造了快乐与痛苦。从事创造的身体为自己创造了精神,作为其意志之手。

女性尚无法论友谊。可是告诉我,你们这些男人,你们当中究竟谁能论友谊呢?

对于身体的蔑视者,我有一句话要说。是他们的敬重造成了他们的轻蔑。创造了敬重、轻蔑、价值、意志的是什么呢?

哦,你们这些男人,你们的贫穷,你们的心地吝啬,真是可怜!你们给予朋友多少,我要同样给予我的敌人多少,而且自己一点也不会因此而少了什么。

“自己”对“我”说:“在这里感受快乐吧!”于是它就高兴,并思考着它如何经常高兴——而且它就是该想想这个问题。

现有的是伙伴关系:但愿会有友谊!

“自己”对“我”说:“在这里感受痛苦吧!”于是它就痛苦,并思考着它如何不再痛苦——而且它就是该想想这个问题。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你的“自己”嘲笑你的“我”及其高傲的跳跃。“这些思想的跳跃和飞行对我来说算是什么呢?”它自言自语,“是舍近求远达我目的的方法。我是牵引‘我’的绳索,是其观念的教唆者。”

论一千零一个目标

在你的体内,比你的最佳智慧中,有更多的理性。究竟谁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恰恰需要你的最佳智慧呢?

查拉图斯特拉曾见过许多国家、许多民族:于是他发现了许多民族的善与恶。查拉图斯特拉在大地上没有发现比善恶更大的力量。

在你的思想和感情背后,我的兄弟,站立着一位强大的统治者,一位无名的智者——名叫“自己”。他居住在你的体内,他就是你的身体。

一个民族不首先进行评价就无法生存;可是一个民族要自我保存,就不可以用邻邦的评价方式来进行评价。

“自己”始终倾听和搜寻:它比较、战胜、征服、摧毁。它统治,甚至是“我”的统治者。

许多东西被这个民族称为好的,却被另一个民族称为讽刺和耻辱:我看到的情况就是如此。许多东西我发现在这里被称为坏的,在那里却被装点得荣耀有加。

感官和精神是工具和玩具:在它们背后还有“自己”。“自己”也用感官的眼光来搜寻,用精神的耳朵来倾听。

一位邻居从来不理解另一位:他的灵魂始终为邻居的妄想和恶毒感到惊讶。

感官之感觉,精神之认识,本身绝无尽头。可是,感官和精神想要说服你,它们是万物的终端:它们如此虚荣。

一块标志财富的匾额悬在每个民族的头顶上。你瞧,这是它的胜利之匾额;你瞧,这是它的强力意志[13]之声音。

你说“我”,并为这个词感到骄傲。可是,你不愿相信,还有更伟大的东西是,——你的身体和你的大理性:它不言“我”,而行“我”。

它认为困难的正是可赞美的;既不可避免又困难的正是好的,而罕见的、最困难的、有待从最大困境中解救出来的,——它赞为神圣。

你的小小理性也是你身体的工具,我的兄弟,你称之为“精神”,你的大理性的一件小小工具与玩具。

它称雄一方、克敌制胜、灿烂辉煌,使它的左邻右舍恐惧而又嫉妒:这被它视为崇高,视为万物之首、万物之尺度、万物之意义。

身体是一个大理性,是一种意义的多样性,是战争与和平,羊群与牧羊人。

真的,我的兄弟,要是你了解一个民族的需求、国土、天空、邻邦:你就会猜到它克敌制胜的法则,以及它为什么登上这条通向其希望的梯子。

可是,清醒者、智者说:我完全是身体,此外什么也不是;灵魂只是身体上某一部分的名称。

“你应该始终是第一,优先于他人:除了朋友之外,你的嫉妒之心不应该爱任何人”——这使一个希腊人的灵魂颤抖:由此他走上了伟人之径。

“我是身体和灵魂”——小孩子如是说。而为什么人们不像小孩子一样说话呢?

“讲真话和善于使用弓箭”——这对于我的名字——我感觉既亲切又棘手的名字——之由来的民族来说,似乎既亲切又棘手。

我有话要对身体的蔑视者说。我希望他们不用改变学习和教学,而只要向他们自己的身体告别——从而三缄其口。

“尊敬父母,从心底里顺从他们的意志”:另一个民族将这块克敌制胜的匾额悬挂于自己头顶上,并因此而变得强大与永恒。

论身体的蔑视者

“信守忠诚,为了忠诚的缘故而不惜将荣誉和鲜血投入到险恶的事业中”:另一个民族自我克制且如此教导自己,而如此自我克制着,它又孕育起沉甸甸的巨大希望。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真的,人类将其一切善恶馈赠于自己。真的,他们不曾取之,不曾察之,善恶非为天意而降之于他们。

健康的身体、完美而方正的身体在更正直、更健康地谈论:它谈论大地的意义。

人为自我保存而置价值于万物,——他为万物创造了意义,一种人的意义!因此他自称为“人”,即评价者。

我的兄弟们,更爱好倾听健康身体的声音吧:这是一种更正直、更纯粹的声音。

评价就是创造:听着,你们这些创造者!评价本身便是一切被评价事物之珍宝。

可是他们的身体对他们来说是有病之物:他们很想脱颖而出。因此他们倾听宣教死亡的布道者,自己也宣教背后世界。

只有通过评价才有价值:没有评价,生存之坚果便只是空壳。听着,你们这些创造者!

真的,不是相信背后世界和救赎之血滴:而是连他们也最相信身体,他们的身体对他们来说,便是他们的自在之物。

价值的改变,——即创造者的改变。谁进行摧毁,谁便一定是创造者。

我太了解这些和上帝相似的人了:他们要求被相信,而怀疑便是罪恶。我也太知道他们自己最相信什么。

创造者首先是各个民族,后来才是个人;真的,个人本身还不过是新近的创造物。

他们总是回望黑暗的时代:那时候,妄想和信仰无疑是另一回事;理智的癫狂是同上帝的相似,怀疑是罪恶。

各个民族曾给自己头上悬一块善行牌匾。想要统治的爱和想要服从的爱共同为自己创造了这样的牌匾。

在从事虚构和寻求上帝的人中间,总是有许多病人;他们极其仇恨认知者,仇恨最新的美德,这美德就是:正直。

津津乐道于群体比津津乐道于自我更古老:只要问心无愧指的是群体,那么愧疚指的就是:“我”。

查拉图斯特拉甚至对依恋不舍地目送着自己的妄想、半夜三更在自己上帝墓边默默转悠的痊愈者也不感到生气:可是在

真的,狡猾的“我”,这个要在许多人的好处中得到自己好处的无情者:这不是群体之源,而是群体之沉沦。

查拉图斯特拉对病人很温和。真的,他并不对他们自我安慰的方式和忘恩负义的方式感到愤怒。但愿他们成为痊愈者和克制者,为自己创造出更高级的身体!

始终是爱者和创造者创造了善恶。爱火与怒火以全部美德的名义燃烧。

现在他们误以为自己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和这大地,这些忘恩负义者。可是,他们要将他们超脱时的痉挛和快感归功于谁呢?是他们的身体和这大地。

查拉图斯特拉见过许多国家、许多民族:查拉图斯特拉在大地上没有发现有比爱者的作品更伟大的力量。这些作品的名称叫做“善”与“恶”。

他们要逃离他们的苦难,而星星却离他们太远。这时候他们叹息道:“哦,可惜没有上天之路,悄悄带你到另一种存在和幸福之中!”——于是他们就为自己发明了花招和小小的血腥饮料!

真的,这种褒贬力量是一种怪物。你们告诉我,兄弟们,谁来为我制服它?你们告诉我,谁来将锁链套上这怪兽的上千根脖颈?

是病人和将死的人蔑视身体和大地,发明出天国及救赎之血滴[9]:可是甚至连这些甜蜜而不祥的毒药,他们也是取自身体和大地!

至今有一千个目标,因为有一千个民族。只是还没有套在上千根脖颈上的那根锁链,没有这“一个”目标。人类还没有目标。

我教人们一种新的意志:要求走人类盲目地走过的道路,认可它,不再像病人和将死的人那样悄悄从这道路上溜到一边去!

可是你们告诉我,我的兄弟们:如果人类还没有目标,是不是也没有——人类本身呢?——

我的自我教我一种新的高傲,我将这种高傲教给人们:——不再将脑袋埋在天国之物的沙里,而是自由地扛着它,一个创造了大地之意义的大地脑袋!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那自我,它总是学着越来越正直地谈论:而越学习,它便有越多的话语来谈论身体和大地,越是尊敬身体和大地。

论爱邻人

而这最正直的存在,这自我——甚至在虚构、如痴如醉地谈论、用折断的翅膀拍击的时候,它还谈论身体,要求身体。

你们趋之若鹜,围住邻人,而且对此还有漂亮说法。可是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爱邻人,就是对你们自己的不爱。

是的,这个自我,以及自我的矛盾和纷乱,在最正直地谈论自己的存在,这创造中、要求中、评判中的自我,它是万物的尺度和价值。

你们为躲避自己而逃向邻人,想要由此而为自己成就一桩美德:可是我看透了你们的“无私”。

真的,一切存在都是很难证明、很难让它发言的。你们这些兄弟们,告诉我,万物中最奇特的事物难道还未得到最好证明吗?

“你”比“我”老;“你”被追谥为圣人,“我”则不然:所以人类趋之若鹜地跑向邻人。

可是,“彼岸世界”是人类完全看不见的,那个去人性化的、非人性的世界,它是一个上天的无;而存在之腹除非作为人类,是完全不会对人类说话的。

我劝你们爱邻人吗?我还是劝你们逃避邻人,爱最远者吧!

这时候它要带着脑袋一起通过最后的墙壁,不仅仅带着脑袋,——到那“彼岸世界”去。

高于对邻人之爱的,是对最远者与未来者之爱;高于对人类之爱的,是对事物之爱与对幽灵之爱。

我的兄弟们,相信我吧!这是对大地绝望的身体,——它听到存在之腹的诉说。

我的兄弟,在你面前跑的这幽灵比你更美;你为什么不给予它你的肉、你的骨头呢?可是你害怕你自己,跑向你的邻人。

我的兄弟们,相信我吧!这是对身体绝望的身体,——它用鬼迷心窍的手指触摸最后的墙壁。

你们忍受不了你们自己,爱你们自己爱得不够:现在你们要引诱邻人去爱,以邻人的谬误给自己镀金。

是那种想要一蹴而就的疲乏,要命的一蹴啊,一种可怜而无知的疲乏,连要都懒得再要:是它创造了所有的神祇和背后世界。

但愿你们不要忍受所有的邻人和邻人的邻人;所以你们会不得不把自己创造成你们的朋友,让他的沸腾之心出自于你们自己。

他曾是痛苦与无能——这造就了所有背后世界的人;以及那短暂的幸福中的疯狂,这只有最痛苦的人才能体会到。

当你们想要称赞自己的时候,你们就给自己请来一位证人;当你们引诱他,使他认为你们很好的时候,你们也认为自己很好。

相信这样的幽灵,现在在我看来是痛苦,是对大病初愈者的折磨:现在他对我来说是痛苦和羞辱。我对背后世界的人如是说。

不仅说话违背其知识的人在说谎,更有甚者,说话违背其无知的人也在说谎。所以你们在交流中相互谈论自己,用你们自己来欺骗邻人。

我的兄弟们,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克服了自我,这受苦受难者,我把我自己的灰运到山里,我为自己发明了一种更明亮的火焰。瞧!那幽灵和我相分离!

傻瓜如是说:“同人打交道会破坏刚强性格,尤其是在你没有刚强性格的时候。”

他曾经是人,只不过是人和自我的一块可怜的残片:对我来说,是出自自己的灰烬与炭火,这幽灵,真的,在我看来,他不属于彼岸!

一个人去邻人那里,因为他寻求自我,而另一个人去邻人那里,因为他想要丧失自我。你们不爱你们自己,使孤独成为你们的一所监狱。

啊,你们这些兄弟们,我创造的这位上帝,像所有的神祇一样,是人类的作品、人类的疯狂!

是较远者为你们对邻人之爱付出了代价;而如果你们相互之间是五个人,那么第六个人总得死去。

于是,我也曾经像所有背后世界的人一样,将我的幻想抛到了人类的彼岸。真的抛到了人类的彼岸吗?

我甚至也不爱你们的庆祝活动:我发现那里有太多的演员,甚至观众的举止也经常像演员。

这世界,这永远不完美的世界,一个永恒矛盾的映像、不完美的映像——对于其不完美的造物主来说,是一种醉的欣喜:——我曾经以为,世界便是这样。

我给你们讲授的不是邻人,而是朋友。让朋友对你们来说成为大地的节日和对超人的预感吧。

对于受苦受难者来说,不看自己的痛苦,迷失自我,是醉的欣喜。我曾经以为,世界便是醉的欣喜和迷失自我。

我给你们讲授朋友及其漫溢之心。可是,你若想为漫溢之心所爱,便不可不懂得如何成为一块海绵。

善恶、苦乐、你我——在我看来,全都是造物主眼前的彩色烟幕。造物主要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于是他创造了世界。

我给你们讲授内心存在着完美世界的朋友,一个有善之内涵的外壳,——那种始终拥有完美世界以供馈赠的创造者朋友。

那时候在我看来,世界就像是梦,像是一位神的诗;一位不知满足的神眼前的彩色烟幕。

世界为他而旋转着离散,又为他而一圈圈地旋转着聚拢,正如恶生成善,偶然生成目的。

甚至查拉图斯特拉也曾经像所有背后世界的人一样,将他的幻想扔到了人类的彼岸。那时在我看来,世界就像是一个受痛苦折磨的上帝之作品。

让未来和最远者成为你的今日之起因吧:在你朋友的身上,你应该以爱作为你起因的超人。

论背后世界的人

我的兄弟们,我不劝你们爱邻人:我劝你们爱最远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这些昏昏欲睡者有福了:因为他们不久就该打盹儿了。——

论创造者之路

甚至今天也还有几个像这位美德的布道者一样的人,而且还不总这么诚实:可是他们的时日已经过去。他们再也站不了多久:他们已经躺下。

我的兄弟,你想要走入孤独吗?你要寻找通向你自己的道路吗?驻足片刻,请听我说。

对讲坛上被赞美的所有这些智者来说,智慧就是无梦的睡眠:他们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更妙的意义。

“追求者很容易迷失方向。一切孤独都是罪过”:群体如是说。而你早就属于群体。

现在我很清楚地懂得了,以前人们寻求美德的教师时首先在寻求着什么。人们在寻求安睡与促进安睡的罂粟花!

群体的声音还将在你心中响起。而如果你说“我不再和你们拥有一样的良心”,这将是一种抱怨和痛苦。

他的智慧意味着:清醒是为了安睡。真的,如果生活没有意义,如果我得选择胡说八道,那么我觉得这就是最值得选择的胡说八道了。

你瞧,这同样的良心生出这痛苦本身:而这良心的余光仍然燃烧着你的哀伤。

在他的讲坛里甚至有一种魔法。少年们并非徒劳地坐在美德的布道者面前。

可是你要走你那通向自己的哀伤之路吗?那么请给我看一看你这样做的权利和力量吧!

住在这位智者附近的人是幸运的!这种睡眠有传染性,它还能透过厚厚的墙壁来传染。

你是一种新的力量和一种新的权利吗?一种第一运动?一个自转的轮子?你甚至能迫使星星围绕你转动吗?

在我看来,那位有四十个念头的智者是一个傻瓜:但是我相信,他一定善于睡眠。

啊,有这么多对高处的渴求!有这么多野心家的手忙脚乱!请你给我看一看,你不是这类渴求者和野心家!

查拉图斯特拉听到智者如是说,便在心中窃笑:因为这时候他明白过来。他对自己的心如是说:

啊,有这么多伟大的思想,它们的所作所为不过像一只风箱:它们鼓起来,却更加空空如也。

可是当时我站不了多久:便已躺下。——

你说你是自由的?我要听一听你的主要思想,而不是听你说摆脱了一个枷锁。

真的,这位窃贼中的最乖巧者,它蹑手蹑脚地来到我跟前,偷走了我的思想:我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像这个讲坛。

你是个可以摆脱一个枷锁的人吗?有一些人,当他们扔掉他们被奴役者身份的时候,也扔掉了他们最终的价值。

睡眠敲打我的眼睛,眼睛就变得沉重。睡眠触摸我的嘴巴,嘴巴就张开着。

摆脱什么呢?这同查拉图斯特拉有什么关系!可是你的眼睛应该明白地告诉我:为什么而摆脱?

如此思考着,被四十种念头摇晃着,作为不速之客的睡眠,

你可以把你的善恶给予自己,把你的意志像一种法律一样高悬于自己头顶吗?你可以当你自己的法官和你自己法律的复仇者吗?

十次宽恕、十条真理、十次心安理得的笑是哪一些?

单独和有自己法律的法官和复仇者相处是可怕的。有如一颗星星被抛入荒漠的空间,抛入孤独的冰冷气息中。

可是我思索起白日之所为、白日之所思。我扪心自问,像一头母牛一般耐心:你的十次克制是哪一些?

你一个人,今天仍然吃了许多人的苦头:今天你仍然完全拥有你的勇气和你的希望。

于是在有德者那里,白昼流逝。现在黑夜来临,我就避免召唤睡眠!它是不要被召唤的,这美德的主人——睡眠!

可是有朝一日,孤独会让你疲惫,你的高傲会卑躬屈膝,你的勇气会喀嚓一声土崩瓦解。有朝一日,你会喊叫:“我很孤独!”

甚至精神贫困者也让我很喜欢:他们促进睡眠。如果人们总是同意他们的意见,他们就尤其有福了。

有朝一日,你将不再看见你之高,而太接近地看见你之低;你的崇高会像幽灵一样使你害怕。有朝一日,你会喊叫:“一切都是假的!”

一个小小的聚会比一个令人不快的聚会更受我的欢迎:可是它必须在适当的时候举行。这样才与良好的睡眠协调。

存在想要杀死孤独者的感情;如果它们不成功,它们就不得不自己死去!可是你能当凶手吗?

我不要许多荣誉,也不要巨大财富:那使脾脏发炎。但是没有一个美名与一笔小财富就睡不好觉。

我的兄弟,你认识“蔑视”一词吗?你的正义苦于对蔑视你的人也得公正。

在我看来,将自己的羊领到最郁郁葱葱的河谷草地去的,始终是最好的牧羊人:这才和好的睡眠相协调。

你迫使许多人改变对你的看法;他们要你为此付出沉重代价。你接近他们,却擦身而过:这一点他们决不会原谅你。

敬重权威,服从,甚至服从瘸腿的权威!好的睡眠有这般意愿。权力喜欢瘸腿走路,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越过他们:可是你攀登得越高,妒忌的眼光就把你看得越小。飞行者是最受到憎恨的。

和上帝与邻人和睦相处:好的睡眠有这般意愿。也与邻人的魔鬼和睦相处!要不然,它就在夜间来你这里作祟。

“你们要如何对我公正!”——你必然说——“我为自己选择你们的不公正,作为归于我的那部分。”

让它们不至于相互争吵,这些小乖乖女!而且是为了你,你这苦命人!

他们将不公正和污秽扔向了孤独者:可是,我的兄弟,如果你想要当一颗星星,你不能因此而较少地照亮他们!

即使你有了全部的美德,你还得善于做一件事:在适当的时候也让美德去睡眠。

提防善和公正!它们很愿意把那些为自己发明出自己美德的人送上十字架,——它们憎恨孤独者。

我将贪恋我邻家的侍婢吗?[8]这一切都与好的睡眠不协调。

也提防神圣的单纯!一切不单纯的东西在它看来,都是不神圣的;它还很喜欢玩火呢——火刑柱子。

很少人知道这一点:可是人们不得不拥有全部美德,以便睡好觉。我将作假见证吗?我将犯奸淫罪吗?

还要提防你的爱发作!孤独者太快将手伸向了他碰见的人。

你不得不白日里爽朗地大笑十次:要不然,这痛苦之父的胃,就在夜里让你不得安宁。

对于有些人,你不可以将手给他们,而只给爪子:而且我还要求你的爪子是利爪。

你不得不白日里发现十条真理:要不然,你夜里还寻求真理,你的灵魂便饥肠辘辘。

可是你所能碰到的最危险的敌人却始终会是你自己;你在洞穴里、树林里伏击你自己。

你不得不再自我宽恕十次;因为克制便是痛苦,不宽恕便睡不好觉。

孤独者,你走通向你自己的路吧!你的道路从你自己这儿经过,也经过你的七个魔鬼!

你不得不白日里自我克制十次:这造成一种十足的疲劳,是麻醉灵魂的罂粟花。

你将成为对自己唱反调的人,成为巫婆、预言者、傻瓜、怀疑者、亵渎者、坏人。

睡眠不是微不足道的艺术:须整个白昼清醒才有晚上的睡眠。

你不得不想要在你自己的火焰里烧毁自己:如果你没有先变成灰,你如何想要有新生!

窃贼尚且在睡眠面前羞怯:他总是在黑夜间悄悄溜走。然而守夜人是无耻的,无耻地拿着他的号角。

孤独者,你走创造者的道路:你要用你的七个魔鬼为自己创造一位神灵!

尊敬睡眠,在睡眠面前羞怯吧!这是第一位的事情!避开所有那些睡眠不好、夜间清醒的人吧!

孤独者,你走爱者的道路:你爱你自己,所以你蔑视你自己,就像只有爱者才有的蔑视。

人们向查拉图斯特拉赞美一位智者,此人善于谈论睡眠与美德:他因此而大受尊敬与赞扬,所有少年都会坐到他的讲坛前。查拉图斯特拉到他那里去,和少年们一起坐在他的讲坛前。于是智者如是说:

爱者要创造,因为他蔑视!一个人如果不是必须恰恰蔑视自己所爱之物,那他关于爱知道些什么呀!

论美德的讲坛

我的兄弟,带着你的爱,带着你的创造,进入你的孤独吧;正义远远地落在你的后面。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而当时,他停留在叫做彩牛的城里面。

我的兄弟,带着我的眼泪进入你的孤独吧。我爱想要超越自己而进行创造,并因此而毁灭的人——

我向你们说出了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骆驼,骆驼如何变狮子,最后狮子如何变小孩。——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是的,我的兄弟们,做创造的游戏,需要一个神圣的肯定:精神现在要有它自己的意志,丧失世界者赢得了自己的世界。

论老老少少的小女人

小孩是无辜与遗忘,一个新的开端,一场游戏,一个自转的轮子,一个最初的运动,一个神圣的肯定。

“查拉图斯特拉,你为什么如此羞怯地悄悄走在朦胧中?你将什么东西小心藏在你的大衣里面?

可是,你们说啊,我的兄弟们,小孩还能不能做连狮子都不能做的事情呢?猛兽狮子为何还不得不变成小孩呢?

这是一件别人送给你的宝贝,还是一个别人为你生下的孩子?抑或你现在自己走上了偷盗之路,你这恶人之友?”——

它曾经爱“你应该”为最神圣之物:现在它不得不在最神圣之物里找到疯狂和专横,从而从它的爱中攫取自由:需要狮子来实现这种攫取。

真的,我的兄弟!查拉图斯特拉说,这是一件别人送给我的宝贝:我拿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真理。

获取创立新价值的权利——这对于一个忍辱负重的精神来说是最可怕的行为。真的,这对它来说,是一种攫取和一种猛兽行为。

可是它像一个小孩一样难以管束;如果我不捂住它的嘴,它就会过于响亮地叫喊。

为自己创立自由,在义务面前说一个神圣的“不”字:我的兄弟们,需要狮子来做到这一点。

当我今天独自走在路上,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有一个年老的小女人遇见了我,于是她对我的灵魂说:

创立新的价值——甚至连狮子也还做不到;但是为自己创立新的创立的自由——这却是狮子力所能及。

“关于我们女人查拉图斯特拉也曾说过许多,可是他从来没有对我们谈论过女人。”

我的兄弟们,需要精神的狮子来做什么呢?那忘我而忍辱负重的动物难道已不够用了吗?

而我反驳她:“人们应该只对男人谈论女人。”

“一切价值都已创立,一切已创立的价值——那便是我。真的不应该再有‘我要’了!”巨龙如是说。

“也同我说说女人吧,”她说,“我已经够老了,听过就忘。”

这些鳞片上闪烁着千年的价值,所有龙之中最强大者如是说:“万物的一切价值——在我身上闪烁。”

我满足那位年老的小女人的意愿,对她如是说:

“你应该”,一条长着鳞甲的动物,金光闪闪,躺在它的路上,每一个鳞片上都闪烁着“你应该”的金色字样。

女人身上的一切都是一个谜,女人身上的一切有一个谜底:它叫做怀孕。

精神不再喜欢称之为主人和上帝的那条巨龙是什么呢?那条巨龙叫做“你应该”。然而狮子的精神说“我要”。

男人对女人来说是一个手段:孩子始终是目的。可是女人对于男人来说是什么呢?

它在这里寻求最终的主人:它要敌对于他,敌对于它最终的神,它要与巨龙一争高低。

纯粹的男人要求两件事:危险与游戏。所以他要求女人充当最危险的玩具。

但是,在最寂寞的沙漠中,发生了第二次变形:精神在这里变成了狮子,它要争得自由,统治它自己的沙漠。

男人应该受参战的教育,女人应该受教育来使战士恢复健康:别的一切都是愚蠢。

负重的精神将所有这些最重的东西担负于身:像满载的骆驼匆匆走入沙漠一样,它匆匆走入它的沙漠。

太甜的水果——战士不喜欢。所以战士喜欢女人;最甜的女人也是苦的。

或者是:爱那些轻蔑我们的人,向想要使我们畏惧的鬼魅伸出手去?

女人比男人更懂得孩子,可是男人比女人更孩子气。

或者是:假如脏水是真理之水,就跨入其中,而不拒绝冷冰冰的青蛙、热烘烘的蟾蜍?

在纯粹的男人身上藏着一个孩子:孩子要玩。来,你们这些女人们,给我去发现男人身上的孩子吧!

或者是:生病却把安慰者打发回家,而结交永远听不见你想要什么的聋子?

让女人成为一件玩具,像宝石一样纯洁、精致,为一个尚未来到的世界之美德所照耀。

或者是:以食知识之果、知识之草为生,为真理而遭受灵魂之饥饿。

让一颗星星的光芒在你们的爱中闪耀!让你们的希望说:“愿我生出超人!”

或者是:告退于我们的事业庆祝胜利之时?登上高山而给予诱惑者以诱惑[7]

让你们的爱中有勇敢吧!你们应该凭借你们的爱冲向引起你们恐惧的人!

自贬以刺痛自己的高傲,显出愚钝以嘲弄自己的智慧,难道不是如此吗?

让你们的爱中有你们的荣誉吧!要不然女人不懂得荣誉。可是让这成为你们的荣誉吧:始终比你们被爱的程度更多地去爱吧,决不做第二名。

何为最重,你们这些英雄们?负重的精神如是问。我承载得起,并为我的强健而高兴。

让男人在女人爱的时候害怕她吧:这时候她会献上一切祭品,而其他一切东西对她来说都没有价值。

何为重?负重的精神如是问,如同骆驼一般跪下,要满载十足的重量。

让男人在女人恨的时候害怕她吧:因为男人在灵魂深处只是恶,可女人在灵魂深处则是坏。

精神,忍辱负重而内含令人敬畏之物的强健精神,有许多重负:其强健渴望重的和最重的负担。

女人最恨谁?——铁对磁石如是说:“我最恨你,因为你有吸引力,却不够强大到足以把人吸引到你这里。”

我向你们说出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骆驼,骆驼如何变狮子,最后狮子如何变小孩。

男人的幸福叫做:我要。女人的幸福叫做:他要。

论三种变形

“你瞧,现在世界变得完美了!”——每一个女人在以全部的爱服从时都如是想。

查拉图斯特拉的言论

女人不得不服从,并为她的肤浅找到一个深度。肤浅是女人的气质,一层覆盖在浅水上面波涛汹涌的动荡薄膜。

——查拉图斯特拉的沉沦就此开始。

而男人的气质是深邃,他的水流在地下的洞穴中涌动:女人感觉到他的力量,却不理解它。——

如果有一天我的智慧离开了我:——啊,它喜欢离我而去!——那么就让我的高傲同我的愚蠢一起飞行!”

这时候那年老的小女人回答我:“查拉图斯特拉说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尤其对那些很年轻,足以接受这些东西的女人而言。

但是我要求了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就要求我的高傲,让它始终和我的智慧同行!

很奇怪的是,查拉图斯特拉不了解女人,可是他关于她们说的话很有道理!这种事情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在女人那里,没有一件事情是不可能的吗?

“我希望我更加聪明!我希望我从根本上就是聪明的,像我的蛇一样!

而现在作为感谢,我请你接受一个小小的真理!我已经够老了,有资格这么做!

查拉图斯特拉说罢,想起了森林里那位圣人的话,叹了口气,于是对自己的心如是说:

把它裹住了,捂住它的嘴:要不然,它就会叫喊得太响亮,这小小的真理。”

我发现在人类中间比在动物中间更危险,查拉图斯特拉走着危险的道路。让我的动物给我引路吧!

“把你小小的真理给我吧,女人!”我说。而那年老的小女人如是说:

它们要想知道,查拉图斯特拉是否还活着。真的,我还活着吗?

“你到女人那里去吗?不要忘记鞭子!”——

太阳底下最高傲的动物和太阳底下最聪明的动物——它们是出来侦察的。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这是我的动物!”查拉图斯特拉说,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论毒蛇咬的伤口

查拉图斯特拉对自己的心说罢这些话,已是太阳高照的正午时分了;他探询似地向高处望去——因为他听到自己头顶上一只鸟的尖锐叫声。瞧!一只雄鹰在空中划着硕大的圈子翱翔,它身上悬着一条蛇,不像是捕获物,却像是一位朋友,因为蛇的身子缠绕着它的脖子。

有一天,由于天气很热,查拉图斯特拉在一棵无花果树下睡着了,他把胳膊放在脸上。这时候来了一条毒蛇,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痛得查拉图斯特拉大叫起来。他把胳膊从脸上拿开,看着毒蛇:这时毒蛇认出了查拉图斯特拉的眼睛,它笨拙地转过身,想要离开。“不要走,”查拉图斯特拉说,“你还没有接受我的感谢呢!你及时叫醒了我,我的路还长着呢。”“你的路很短了,”毒蛇伤心地说,“我的毒汁致人于死地呢。”查拉图斯特拉笑了。“什么时候有过一条龙死于一条蛇的毒汁的?”——他说,“可是把你的毒汁拿回去吧!你不够富裕,不足以将它拿来送给我。”于是毒蛇重新拥抱他的脖子,舔他的伤口。

·10·

当查拉图斯特拉有一次将此事告诉他的门徒时,他们问道:“哦,查拉图斯特拉,你这故事的道德寓意是什么?”查拉图斯特拉如是回答:

我要达到我的目的,我走我的路;我将跃过犹豫者和迟疑者。那么但愿我的路成为他们的沉沦之路!”

善者和正义者称我为道德的摧毁者:我的故事是非道德的。

我将向隐士和双重的隐士唱我的歌;谁还有耳朵听不曾听过的东西,我就要给他的心里沉甸甸地装上我的幸福。

可是,如果你们有一个敌人,你们不要以德报怨:因为这会令人羞愧。你们要证明,他对你们做了好事情。

我要同创造者、收获者、欢庆者结伴:我要让他们看看彩虹和超人的全部阶梯。

宁愿发怒,也不要让人羞愧!如果你们受到诅咒还想要祝福别人,我是不会喜欢的。宁愿也一起来稍作诅咒!

我不应该做牧羊人,不应该做掘墓人。我一次也不愿再同众人说话;我同一个死人说话,这也是最后一次。

如果一个巨大的不公降临到你们头上,就赶快给我添上五个小的不公!被不公单独压迫着的人看起来是很可怕的。

但是我要向你告别,时间到了。在曙光和曙光之间,我得到了一个新的真理。

你们知道吗?被分担的不公是一半的公正。能够承担不公的人应该将其承担起来!

而你,我的第一位同伴,安息吧!我把你妥善埋葬在这树洞里,我已把你藏得好好的,不会受到狼的侵害。

一个小的复仇比完全没有复仇更人道。如果惩罚对于违法者来说并不同样是一种权利和荣誉,那我就不喜欢你们的惩罚。

查拉图斯特拉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查拉图斯特拉寻找的是共同收获者和共同欢庆者:他和羊群、牧羊人和尸体有何关系!

承认自己不公比维护公正更高尚,尤其是当你有理的时候。只是你必得富裕到足以这样去做。

创造者寻找的是同伴和那些懂得磨快镰刀的人。人们将称他们为毁灭者和对善恶的轻蔑者。可他们却是收获者和欢庆者。

我不喜欢你们冷冰冰的正义;在你们法官的眼睛里,我总感觉到刽子手和他冷冰冰的刀剑在窥看。

创造者寻找的是同伴和共同收获者:因为在他那里,一切都已成熟,等待收获。但是他还少一百把镰刀:所以他成把、成把地拔去麦穗,十分生气[6]

你们说,哪里有这样的正义,就是有着明察秋毫之眼的爱呢?

创造者寻找的是同伴而不是尸体,也不是羊群和信徒。创造者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他们把新的价值写在新的牌上。

那你们就给我发明出这样的爱,它将不仅承受所有的惩罚,而且承受所有的过失!

瞧那些所有信仰的信徒!他们最恨的是谁?是破坏他们的价值版的人,是破坏者,是罪犯——可那正是创造者。

那你们就给我发明出这样的正义,除了审判者以外,它将宣告所有人无罪!

瞧这些善者与正义者!他们最恨的是谁?是破坏他们的价值版的人[5],是破坏者,是罪犯——可那正是创造者。

你们也想要听一听这个吗?对于想要彻底公正的人来说,甚至谎言也变成博爱。

我说牧羊人,可他们却自称为善者与正义者。我说牧羊人,可他们却自称为有真正信仰的信徒。

可我怎么会想要彻底公正!我怎么能给每个人以他自己的东西!我只给予每个人我自己的东西,这对我来说应该已经足矣。

诱惑许多羊离开羊群——我为此而来。众人和羊群会冲我发怒:查拉图斯特拉要把强盗称作牧羊人。

最后,我的兄弟们,避免对所有隐士有所不公!隐士怎会遗忘!他怎会回报!

我明白了:查拉图斯特拉不应该对众人说话,而应该对同伴说话!查拉图斯特拉不应该成为一群羊群的牧羊人和牧犬!

隐士就像一口深井。扔进一块石头很容易;可是告诉我,如果它沉到井底,那么谁想要把它重新取出来呢?

我需要的是活的同伴,他们跟随我,因为他们要跟随自己——前往我要去的地方。

避免伤害隐士吧!可是如果你们现在已经伤害了,那就干脆杀了他吧!

“我明白了:我需要同伴,活的同伴——不是死的同伴和我想去哪里都随身背上的尸体。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查拉图斯特拉睡了很长时间,不仅曙光,而且上午都已从他脸上爬过。最后,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查拉图斯特拉惊奇地往森林和寂静中看去,又惊奇地看到自己内心里。然后他像一个突然看到陆地的航海家一样,迅速站起身,欢呼起来:因为他看见一个新的真理。于是他对自己的心如是说:

论孩子与婚姻

·9·

我有一个单让你一人回答的问题,我的兄弟:我将这个问题像一个测锤一样扔进你的灵魂,以便知道,你的灵魂有多深。

接下去,查拉图斯特拉又走了两个小时,顺着道路,借着星光:因为他是一个走惯夜路的人,他喜欢直面熟睡的一切。但是,到天刚破晓时,他发现自己在一座森林的深处,他再看不到有任何道路。于是,他把死人放在一个有头部那么高的树洞里——因为要防止狼来吃他——他自己就躺在地上的苔藓上。他马上就睡着了,疲倦的躯体,却有着一个平静的灵魂。

你很年轻,希望要孩子和婚姻。可是我问你:你是一个可以希望自己要孩子的人吗?

老人走开去,但是很快就回来,给查拉图斯特拉拿来了面包和酒。“这里对饥饿者来说是一个糟糕的地方,”他说,“因此我住在这里。动物和人都到我这个隐士这儿来。但是也让你的同伴吃喝吧,他比你还累呢。”查拉图斯特拉回答:“我的同伴已经死去,我实在无法让他吃喝。”“这跟我无关,”老人阴郁地说,“谁敲我房子的门,谁就得接受我给他的东西。吃吧,祝你们顺利!”——

你是胜利者、自我克制者、意识的主宰、你美德的主人吗?我如是问。

“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查拉图斯特拉说,“请给我吃的和喝的,我白天忘记吃喝了。格言说:招待饥饿者吃饭的人,也给自己的灵魂以活力。”

或者是动物在你的意愿中说话,是生计所需?抑或是孤独?还是同你自己的不和?

说着,查拉图斯特拉上前敲了房子的门。一位老人出现了;他举着灯火问:“谁来找我,弄得我睡不好觉?”

我所要的是,你的胜利和你的自由渴望有一个孩子。你应该为你的胜利和你的解放建造活的纪念碑。

我的饥饿有着怪脾气。经常在我吃过饭后它才来,今天它整天都不来:它究竟曾滞留在什么地方?”

你应该超越自己来建造。可是首先你得给我把自己建造出来,造出有棱有角的身体和灵魂。

“饥饿袭击我,”查拉图斯特拉说,“就像一个强盗。在森林和沼泽地里,我的饥饿袭击我,在深深的夜里。

你不仅应该繁衍生息,而且应该向上!让婚姻的花园来帮助你这样做吧!

查拉图斯特拉对此一言不发,只管走他的路。当他走了两个小时,经过森林和沼泽的时候,他听到了太多的狼群的饿嚎,他自己也饿了。所以他停在一所孤零零的房子前,那里亮着灯光。

你应该创造一个更高级的肉身,一个第一运动,一个自转的轮子,——你应该创造一个创造者。

在城门边,掘墓工人遇见了他:他们用火把照亮他的脸,认出了查拉图斯特拉,对他大加挖苦。“查拉图斯特拉背着这条死狗:了不得,查拉图斯特拉变成了掘墓者!因为我们的手太干净,沾不得这肉腥味。查拉图斯特拉想要偷走一口魔鬼的烤肉吗?那么去吧!祝你用餐有好运!但愿魔鬼不是一个比查拉图斯特拉更高明的小偷!——他可是两个人都偷,两个人都吃的!”他们互相嬉笑,把脑袋凑到一块儿。

婚姻:我如此称呼成双的意志,这种意志要创造出大于创造者的一。我把婚姻称为怀着这样一种意志的人之间的相互敬畏。

查拉图斯特拉对自己的心说罢这些话,便将尸体扛到背上,开始上路。他还没有走到一百步,就有一个人悄悄走上前来,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瞧!说话的正是那塔里出来的滑稽演员。“离开这个城市,哦,查拉图斯特拉,”他说,“在这里恨你的人太多了。善者和正直者都恨你,他们称你为他们的敌人和轻蔑者;有真正信仰的信徒都恨你,他们称你为害群之马。你的幸福是,人们朝你发笑:真的,你说话就像一个滑稽演员。你的幸福是,你和这死狗结伴;当你这样降低身份的时候,就今天而言,你倒是救了你自己。可是离开这个城市吧,——要不然,明天我从你头顶上跳过去,一个生者跳过一个死者。”说罢这些话,此人便消失了;而查拉图斯特拉则继续走在黑暗的街道上。

让这成为你的婚姻之意义与真理吧。可是,太多太多人,即那些多余人,称之为婚姻的东西,——啊,我叫它什么好呢?

·8·

啊,成双成对灵魂的这种贫困!啊,成双成对灵魂的这种污秽!啊,成双成对的这种可怜惬意!

夜色幽暗,查拉图斯特拉的道路幽暗。[4]来吧,你这冰冷僵硬的伙伴!我扛上你,到我亲手埋葬你的地方去。“

他们把这一切叫做婚姻;他们说,他们的姻盟是在天国缔结的。

但是我仍然远离他们,我的意识不能诉诸他们的意识。在那些人看来我不过是介于疯子与尸体之间。

嗨,我不喜欢它,这多余人的天国!不,我不喜欢他们,这些被天国之网缠住的动物!

我要教给人类他们存在的意义:这就是超人,从人这乌云中射出的闪电。

让上帝也远离我吧,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祝福他没有撮合的事情!

人的此在令人恐惧,而且毕竟毫无意义:一个滑稽演员就能够把它变成厄运。

我让你们不要笑话这样的婚姻!哪个孩子会没有理由来为其父母哭泣呢?

“真的,查拉图斯特拉今天干了一次漂亮的捕鱼活!他没有捕到人,却捕到了一具尸体。

这个男人在我看来似乎很可尊敬,已经成熟,可以理解大地的意义:可是当我看见他的女人时,大地在我看来似乎成了一所疯人院。

这时候天色已晚,市场淹没在黑暗中:人群各自散去,因为连好奇心和惊恐也有疲倦的时候。但是查拉图斯特拉坐在地上的死人旁边,陷入沉思:他因此而忘记了时间。最后夜深了,一阵寒风吹过这位孤独者。于是查拉图斯特拉站起来,对自己的心说:

是啊,如果一位圣人同一个蠢女人交媾,我宁愿要大地在痉挛中震颤。

·7·

这个人像英雄一样出去寻找真理,结果却为自己缴获了装饰起来的谎言。他称之为他的婚姻。

当查拉图斯特拉说罢这些话,垂死者不再回答;但是他动了动手,好像是在寻找查拉图斯特拉的手,以表示感谢。——

那个人很难交往,精挑细选。可是他一次就永远毁坏了他的交往:他称之为他的婚姻。

“可是并非如此,”查拉图斯特拉说,“你把危险作为职业,这没有什么好轻蔑的。现在你为了你的职业而毁灭:为此我要亲手将你埋葬。”

再一个人寻求一个有着天使美德的侍女。可是一下子他成了一个女人的侍女,现在他有必要成为天使。

那人不信任地抬起眼睛看他。“如果你说的是真理,”他然后说,“那么我即使失去生命,也是什么都没有失去喽!我不比一只人们又是揍,又是用少量食物喂养来教它跳舞的动物高明多少。”

我现在发现所有的购买者都小心翼翼,所有人都有狡诈的眼睛。可是甚至最狡诈的人也还是盲目地购买他的妻子。

“我以荣誉保证,朋友,”查拉图斯特拉回答,“你所说的一切都不存在:没有魔鬼,没有地狱。你的灵魂将比你的躯体死得更快:现在什么也不要再害怕了!”

许多短暂的愚昧——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爱。而你们的婚姻作为一种长期的愚笨,结束了许多愚昧。

但是查拉图斯特拉站着不动,躯体就落在他的旁边,面目模糊,肢体破碎,但是还没有死。一会儿以后,这位肢体破碎者苏醒过来,看见查拉图斯特拉跪在旁边。“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终于说话了,“我早就知道魔鬼将对我使绊的。现在他把我拖向地狱:你要阻止他吗?”

你们对女人的爱和女人对男人的爱:啊,但愿它是对受苦受难的、被遮蔽的诸神的同情!可是两只动物多半是互相猜透的。

但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每个人目瞪口呆。因为在这期间,走钢丝演员开始了他的工作:他从一扇小门里出来,走上绷紧在两个塔楼之间的钢丝,也就是说,钢丝悬在市场和大众头顶上。当他走到钢丝中间时,小门又一次打开,一个色彩斑斓的少年,犹如滑稽演员一般跳了出来,快步跟在前一个人的后面。“往前去,瘸腿子,”他的可怕声音喊道,“往前去,懒鬼,投机分子,苍白面孔!别让我用脚后跟叫你痒痒吧!你在这两个塔楼之间干什么?你应该在塔里面,应该把你关进去,你挡住了比你更有本事者的去路!”——他每说一个词就走近一点,走近一点:但是当他离前者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让每个人目瞪口呆:——他突然像魔鬼一般发出一声喊叫,从挡着他的道的人头上跃过去。而被跃过的那个人看见他的对手如此获得胜利,便头晕目眩,从绳索上掉下来;他扔掉他的平衡竿,而比这更快的是,他像一个由胳膊和腿构成的旋涡一般往下坠。市场和群众就像暴风雨来临时的大海一样:分崩离析,一浪高过一浪,尤其是那躯体将要坠落的地方。

然而即使是你们最佳的爱情,也不过是一种如痴如醉的比喻和一种痛苦的火焰。它是一个火炬,应照亮你们走上更高的道路。

·6·

将来你们应该超越自己去爱!所以你们首先学习如何去爱吧!为此你们不得不从圣杯中饮下你们爱情的苦酒。

现在他们看着我笑:他们的笑里面带着怨恨。他们的笑寒若冰霜。”

苦涩也在最佳爱情的圣杯中:因此它造成对超人的渴望,因此它引起你这位创造者的干渴!

我的灵魂平静,像早晨的山上一样豁亮。可是他们的想法是,我很冷漠,是一个说可怕笑话的讽刺家。

干渴对于创造者来说,是爱之箭和对超人的渴望:说吧,我的兄弟,这就是你的婚姻意志吗?

大概我在山上生活得太久,我倾听了太多的树木与溪流之声:现在我像牧羊人一样对他们说话。

我称这样一种意志、这样一种婚姻为神圣。——

“他们不理解我:我无法让他们听我的话。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人们称之为“开场白”的查拉图斯特拉的第一次发言到此结束:因为这时候人群的呼喊和欢乐打断了他。“给我们这最后的人吧,哦,查拉图斯特拉!”——他们这样喊——“把我们变成这最后的人吧!我们把超人送给你!”所有人都欢呼着,鼓舌作声。可查拉图斯特拉变得很伤心,他对自己的心说:

论自由的死神

“我们发明了幸福”——最后的人说,一边眨巴着眼睛。——

许多人死得太晚,有些人死得太早。“恰逢其时地死去”,这样的准则听起来仍很陌生。

他们白天有自己小小的快乐,夜间也有自己小小的快乐:但是他们很关注健康。

恰逢其时地死去:查拉图斯特拉如是教导。

他们很聪明,知道发生的一切:所以他们不断地嘲笑。他们仍然互相争执,但不久就言归于好——要不然会伤了肠胃。

然而,从来生不逢时的人,如何会恰逢其时地死去呢?但愿他从来没有出生!——我如是劝说那些多余人。

“从前整个世界都疯了”——最聪明的人说,一边眨巴着眼睛。

可是,连多余人也以他们的死来炫耀,即使是空了心的坚果也要在砸开时发出喀嚓的声响。

没有牧羊人,只有一群羊![3]每人都要平等,每人都平等:谁感觉不一样,谁就自愿到疯人院去。

所有人都极为看重死亡:但是死亡不是一个庆典。人们还没有学会如何使最美好的庆典变得神圣。

他们变得不再贫穷和富有:两者都很辛苦。谁还想要统治呢?谁还想要服从呢?两者都太辛苦。

我给你们说一说完美之死,它变成为对生者的一种鞭策和期许。

他们仍然工作,因为工作是一种消遣。但是他们留心不让消遣对他们有所损害。

完美之死,死于胜利之中,周围是希冀者和许愿者。

偶尔来一点毒品:这能使人做美梦。最后是许多毒品:在舒服中死去。

所以人应该学会死亡;若死者不能在庆典上使生者的誓言变得神圣,就不该有如此庆典。

在他们看来,生病和不信任是有罪的: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动。一个傻瓜,他绊上了石头或者人!

这样的完美之死最好;次好的是战死,挥霍掉一个伟大灵魂。

他们离开了生活艰难的地区:因为他们需要温暖。他们还爱邻人,并同邻人发生摩擦:因为他们需要温暖。

可是,你们那奸笑的死神令战士讨厌,同样也令胜利者厌烦,它像小偷一样偷偷地溜近——却俨然是主人的到来。

“我们发明了幸福”——最后的人说,并眨巴着眼睛。

我向你们赞美我的死神,这位自由的死神,它朝我走来,因为我愿意。

那时候大地变小了,最后的人在它上面跳跃,他把一切都变小了。他的族类像跳蚤一样消灭不尽;最后的人活得最长久。

而我将在什么时候愿意呢?——有一个目标和一位继承人的人,愿意为了目标和继承人恰逢其时地迎接死神。

“什么是爱?什么是创造?什么是渴望?什么是星星?”——最后的人问,眼睛一眨一眨。

出于对目标和继承人肃然起敬的心情,他将不再把枯萎的花环挂在生命的圣地。

瞧!我让你们看看最后的人。

真的,我不愿像制作绳索的工人那样:他们把绳索延长,自己却总是向后退去。

哦!人类将不再生出星星的时候来临了。哦!不再能自我轻蔑的最可轻蔑者的时代来临了。

有些人甚至变得太老了,承受不了他们的真理和胜利;一张没牙的嘴不再拥有对每一条真理的权利。

我对你们说:你们得包含着混沌,才能生出一颗活蹦乱跳的星星。我对你们说:你们仍然包含着混沌。

追逐名望者必须及时告别荣誉,操练那能够恰逢其时地离去的高难度本领。

哦!人类不再把他的渴望之箭抛出,使之越过人类而去,他的弓弦也不再发出呼呼之声,这样的时候正在来临!

当你的味道最佳时,就不要再让别人来吃你:那些想要长期为人所爱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他的土壤对这样的种植还足够肥沃。但是这土壤有一天会变得贫瘠无力,从中再长不出参天大树。

当然,酸苹果总是有的,其命运要它们等到秋季的最后一天:而在同时,它们熟了、黄了,起了褶子。

是人类为自己确定目标的时候了。是人类种下他最高的希望之芽的时候了。

或是心先老,或是神先衰。更有少年皓首者:青春迟暮,却长久持有青春。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对众人如是说:

或生命一败涂地:毒豸攻心。那就等着格外成功的一死吧。

我要向他们说说最可轻蔑的东西:那就是最后的人。”

更有永不变甜者,在夏天即已腐烂。是怯懦使它们牢牢扒在树枝上。

所以他们不愿意听到用‘轻蔑’一词来说他们。那么我就诉诸他们的骄傲。

活着的太多太多,它们太久太久地挂在树枝上。但愿来一场暴风雨,把所有这些腐烂的、被虫咬过的果子从树上摇落!

他们有引以为傲的东西。他们把这使他们骄傲的东西叫做什么?他们称之为教养,这使他们显得比牧羊人突出。

但愿有宣讲速死的布道者到来!对我来说,这将是真正的暴风雨和生命之树的摇撼者!可是我只听见宣讲悠悠而死,和对整个“尘世”之容忍。

难道非得先撕去他们的耳朵,让他们学会用眼睛来听话?难道非得像敲鼓和听忏悔的牧师那样叮叮咚咚、絮絮叨叨吗?还是他们只相信口吃者呢?

啊,你们宣讲对尘世的容忍吗?正是这尘世对你们太过容忍,你们这些诽谤者!

查拉图斯特拉说罢这些话,重又看着人群,沉默不语。“他们站在那里,”他对自己的心说,“他们在那里发笑:他们不理解我,我无法让他们听我的话。

真的,那些宣讲悠悠而死的布道者所尊崇的那位希伯来人死得太早:从此以后,他死得太早就成了许多人的灾难。

·5·

当时他还只知道希伯来人的眼泪和忧郁,连同那些善人与正义者的恨,——这位希伯来人耶稣:于是对死的渴望向他袭来。

瞧,我是闪电的宣告者,是云中的一滴沉重的雨点:但是这闪电名叫超人。——

但愿他呆在沙漠里,远离善人和正义者!也许他能学会生活、学会热爱大地——以及喜笑[14]

我爱所有那些像沉重的雨点一样一滴滴从乌云中朝人类头顶上落下的人:它们宣告闪电将临,然后作为宣告者毁灭。

相信我,我的兄弟们!他死得太早;到了我的年纪,他自己就会收回他的信条!他的高贵足以使他做出如此的收回!

我爱那具有自由精神和自由心的人:所以他的脑袋只是他的心之内脏,但是他的心却驱使他走向沉沦。

可是他还不成熟。少年不成熟地爱、也不成熟地恨人类和大地。他的性情和精神的翅膀仍受到羁绊,很是沉重。

我爱那灵魂过于丰富,以致忘却自我,而且集万物于一身的人:所以万物变成了他的沉沦。

可是成年人比少年更是孩子,更少忧郁:他更懂得死与生。

我爱那灵魂即使在受伤害时仍然深沉,而且在一个很平凡的经历中就能毁灭的人:所以他愿意越过桥梁。

自由而死,死而自由,如果不再有时间说“是”,那就神圣地说“不”:他如是懂得死与生。

我爱那因为爱自己的上帝而惩罚上帝的人:因为他必在他的上帝发怒时毁灭。

你们的死不会是对人类与大地的亵渎,我的朋友们:那是我从你们灵魂的蜜糖中所讨得的。

我爱那为未来者辩解,并拯救过去者的人:因为他愿意作为现在者而毁灭。

你们虽死,却仍有你们的精神和美德像围绕大地的晚霞一样炽热通红:要不然,你们的死就不可取。

我爱那先有金玉良言,后有行动,并且坚持做得比许诺更多的人:因为他想要的是他自己的沉沦。

所以是我自己愿意死,以使你们这些朋友为了我的缘故而更爱大地;我要重返大地,从而在生我的大地中安息。

我爱这样的人:当骰子落下,给他带来幸运时,他倒感到羞愧,然后他自问,我竟是一个作弊的赌徒吗?——因为他愿意毁灭。

真的,查拉图斯特拉曾有一个目标,他传出他的球:现在你们这些朋友是我目标的继承者,我向你们传过去金色的球。

我爱那种挥霍自己灵魂、不愿意接受感谢、也不回报的人:因为他始终赠与,不要保全。[2]

我尤其想要看到你们,我的朋友们,传出金色的球!所以我还在大地上滞留一会儿:请原谅我!

我爱那不想要有太多德性的人:一种德性比两种德性更是德性,因为它更是连接厄运的纽带。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我爱那用自己的德性构成自己的嗜好和厄运的人:因此他要为了自己的德性而继续生活,或不再生活。

论馈赠者美德

我爱那不为自己保留一点精神,而要整个地成为自己德性之精神的人:因此他作为精神跨过了桥梁。

·1·

我爱那爱自己德性的人:因为德性是求沉沦的意志和一枝渴望之箭。

查拉图斯特拉离开他心中牵挂的那个名叫“彩牛”的城市时,——许多自称为他门徒的人跟随他、伴送他。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查拉图斯特拉对他们说,现在他要独自行走;因为他是独行之友。可是他的门徒在告别时递给他一根手杖,手杖的金手柄上盘踞着一条围绕太阳的蛇。查拉图斯特拉很喜欢这手杖,依仗而立;然后他对门徒如是说。

我爱那为了给超人建造房子,给超人准备好大地、动物和植物而工作、而发明的人:因为这样他也要求他自己的沉沦。

请告诉我吧:金子是如何实现最高价值的?因为它非同寻常而无用,发光而光泽柔和;它始终拿自己来做出馈赠。

我爱那为认识而生活的人,他要求认识,为的是有一天会有超人生活。因此他也要求他自己的沉沦。

只有作为最高美德的写照,金子才有最高价值。馈赠者的目光像金子一样闪亮。金子的光辉锁定了日月间的和平。

我爱这样的人:他们不是到星星背后去寻找沉沦和牺牲的理由,而是为大地而牺牲,使大地有一天成为超人的大地。

最高的美德非同寻常而又无用,发光而又光泽柔和:馈赠者美德就是最高的美德。

我爱那些伟大的轻蔑者,因为他们是伟大的崇敬者,是指向彼岸的渴望之箭。

真的,我猜透了你们,我的弟子们:你们像我一样,追求馈赠的美德。你们与猫、狼会有何共同之处呢?

我爱那些不懂得生活的人,假如他们不是沉沦者,那他们就是超越者。

让自己成为牺牲品和礼品,是你们的渴望:所以你们渴望在你们的心灵中堆积起所有的财富。

人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是一座桥梁而非目的;人的可爱之处在于,他是一个过渡,也是一个沉沦。

你们的心灵不知满足地追求金银财宝和珍品,因为你们的美德有不知满足的馈赠愿望。

一个危险的前瞻,一个危险的中途,一个危险的后顾,一个危险的战栗和停留。

你们迫使万物流向你们、流入到你们里面去,以便万物又可以作为你们爱的赠品从你们的源泉中回流出来。

人是一根绳索,系在动物与超人之间,——一根悬于深渊之上的绳索。

真的,这种馈赠者的爱必然成为所有价值的掠夺者;可是我将这种自私称为完好与神圣。

但是查拉图斯特拉看着那些人,很是惊奇。然后他如是说:

还存在另一种自私,一种过于贫困的、饥饿的、总想要偷盗的自私,那种病人的自私,病态的自私。

·4·

它向所有闪光之物投过去贼的眼光;它以饥者的贪婪打量拥有丰富食品的人;它总是悄悄溜到馈赠者的桌子周围。

查拉图斯特拉这样说罢,人群中一个人喊道:“关于那走钢丝演员,我们已经听得够多;现在让我们也看一看他!”所有人都嘲笑查拉图斯特拉。可那位走钢丝演员,他相信那话是对他而发,便开始他的表演。

疾病,以及无形的蜕化,表达了这样的渴望;这种自私所具有的窃贼式渴望谈论着久病不愈的身体。

瞧,我教你们超人:他便是这闪电,他便是这疯狂!——

告诉我,我的兄弟们:我们认为什么是坏的,什么是最坏的?是不是蜕化?——而我们却总是猜想,哪里没有馈赠者的心灵,哪里就会有蜕化。

用舌头舔你们的闪电何在?必须用来给你们注射的疯狂何在?

我们的道路往上走,从物种走向超物种。可是让我们感觉恐惧的是那种蜕化的意识,它说的是:“一切皆为己”。

不是你们的罪恶——而是你们的知足对天呼喊,甚至是你们罪恶中的吝啬对天呼喊!

我们的意识向上飞:所以它是我们身体的一种比喻,一种提升的比喻。这种提升的比喻便是美德的名字。

你们已经这样说了吧?你们已经这样喊了吧?啊,我似乎已经听见你们如此喊叫!

于是身体经历历史,它是一位变化成长者和战斗者。而精神——对于身体来说是什么呢?是它的斗争和胜利的宣告者、伙伴和反响。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同情有何用!同情不就是爱人类者被钉在上面的十字架吗?但是我的同情不是一种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刑罚。”

比喻是善恶之全部名称:它们不明说,它们只暗示。傻子才想要从它们那里得到知识呢!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正义有何用!我看不出我是炭火与煤炭。但是正义者正是炭火与煤炭!”

你们给我注意了,我的兄弟们,注意你们的精神要用比喻来说话的每一个时刻:这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德性有何用!它还没有使我狂热起来。我多么厌倦我的善和我的恶。所有这一切都是贫乏与肮脏,以及可鄙的舒适!”

这时候你们的身体高高在上,得到了复活;它在极乐中使精神欣喜若狂:他成为了创造者、评价者、施爱者和万物的造福者。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理性有何用!它渴望知识不就像狮子渴望食物一样吗?它是贫乏与肮脏,以及可鄙的舒适!”

如果你们的心潮像河流一样宽广雄浑,滚滚而来,对附近的居民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危险:那么,这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幸福有何用!它是贫乏与肮脏,以及可鄙的舒适。但是我的幸福应该证明此在本身是合理的!”

如果你们超越于赞美与责备之上,你们的意志要作为一个施爱者的意志向万物发号施令:那么,这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

你们可能有的最伟大经历是什么?是伟大轻蔑的时刻。在那样的时刻,你们甚至你们的幸福,还有你们的理性和德性,都会使你们感到厌恶。

如果你们蔑视舒适和柔软的床榻,却不能就寝于足够远离温柔乡的地方:那么,这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

瞧,我教你们超人:他便是这大海,你们的伟大轻蔑可以在其中下沉。

如果你们怀有一种意愿,而且这种用以转变全部困境的意愿对你们不可欠缺:那么,这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

真的,人是一条污水河。你必须是大海,才能接受一条污水河而不致自污。

真的,它是一种新的善恶观!真的,一种崭新而深沉的潺潺声,一个新的泉涌之声!

但是我的弟兄们,请对我说:你们的躯体证明你们的灵魂为何物?你们的灵魂不是贫乏、污秽与可鄙的舒适吗?

它是力量,这新的美德;它是一种主导思想,一颗智慧的心灵包裹着它:一个金色的太阳,知识的长蛇环绕着它。

哦,这灵魂自己还很消瘦、令人厌恶、饥饿:而残忍便是这灵魂的淫乐!

·2·

灵魂曾经轻蔑地看待躯体:当时这种轻蔑是最高的轻蔑:——它要躯体消瘦,要它令人厌恶,要它饥饿。灵魂想要以此逃避身体和大地。

说到这里,查拉图斯特拉沉默了一会儿,宠爱地看向他的门徒们。然后,他继续如是说:——他的声音已发生了变化。

亵渎上帝曾经是最大的亵渎,可是上帝死了,这些亵渎者也随之死亡。现在最为可怕的是亵渎大地,是将不可探究者的内脏看得比大地的意义还高!

你们要给我忠实于大地,我的兄弟们,以你们美德的力量!让你们馈赠者的爱和你们的知识服务于大地之意义吧!我如是请求、恳求你们。

那是生命之轻蔑者、垂死者,其本身就是中毒者,大地对他们已经厌倦:所以让他们逝去吧!

你们不要让它飞离尘世,用翅膀拍击永恒之墙!啊,总是有这么多飞错方向的美德!

我恳求你们,我的弟兄们,忠实于大地,不要相信那些向你们谈论超越大地之希望的人!那是投毒者,无论他们自己知道与否。

像我一样,将飞错方向的美德领回到大地上吧——是的,回到身体和生命:让它将其意义赋予大地,一种人的意义!

超人是大地的意义。让你们的意志说:超人应是大地的意义!

至今,精神和美德都已经上百次地飞错方向、抓错东西。啊,在我们的身体里现在仍然有所有这些妄想和失策:它们在那里变成了身体和意志。

瞧,我教你们超人!

至今,精神和美德都已经上百次地作出尝试、误入歧途。是的,人类就曾是一种尝试。啊,许多无知和谬误在我们身上得到了体现!

但是你们当中的最聪明者,也不过是植物与幽灵的矛盾体与共同体。但是我吩咐你们变成幽灵还是植物?

不仅数千年的理性——而且还有数千年的疯狂在我们身上爆发出来。做继承人是很危险的。

你们完成了由虫到人的过程,你们身上许多东西仍然是虫。你们曾经是猿猴,现在人比任何一只猿猴更是猿猴。

我们仍然一步一步地同偶然性这巨大的怪物作斗争,至今,仍然是荒诞、无意义统治着整个人类。

对人类来说,猿猴是什么?一个笑柄或是一个痛苦的耻辱。对超人来说,人也一样:一个笑柄或是一个痛苦的耻辱。

让你们的精神和你们的美德服务于大地的意义吧,我的兄弟们:万物的价值将由你们来重新决定!所以你们应该是战士!所以你们应该是创造者!

一切生物至今都创造了超越自己的东西:你们要做这大潮中的落潮,宁可回到动物那里去,也不愿意超越人类?

身体有意识地净化自己;它有意识地尝试提高自己;认知者面前,一切本能都使自己神圣化;崇高者的灵魂变得快活。

我教你们超人。人是应该被超越的东西。你们做了什么来超越他呢?

医生,你帮助自己吧[15]:如此你也帮助了你的病人。让他亲眼看到一个自己恢复健康的人,这对他来说会是最佳帮助。

当查拉图斯特拉来到那个离森林最近的城市时,他发现市场上聚集了许多人:因为预言说,人们会看到一个走钢丝演员。查拉图斯特拉对众人如是说:

有上千条没有人走过的小径;有上千种健康和上千个隐藏的生命之岛。人类和人类的大地始终是不能穷尽的、未知的。

·3·

保持清醒,好好地听着,你们这些孤独者!从未来吹过来一阵阵拍击翅膀形成的气流;给灵敏的耳朵带来好消息。

但是当查拉图斯特拉单独一人时,他对他的内心如是说:“难道这会可能吗?这位老圣人在他的森林里还没有听说,上帝死了!”——

你们这些今日的孤独者,你们这些被排挤出局的人,你们应该有一天成为一个民族:你们挑选了自己,应该从你们当中形成一个精选的民族:——再从这个民族产生出超人。

查拉图斯特拉听到这话,便向圣人致意,并且说:“但愿我有什么东西给你们!可你还是让我快快走开,免得我从你们那里拿走了什么!”——于是他们分手,这老人和这男人,笑着,笑得像两个男孩子一样。

真的,大地应该要成为一个康复之地!大地周围已经弥漫着一种新的气味,一种带来幸运的气味,——以及一个新的希望!

我以歌唱、哭泣、欢笑、呢喃来赞美上帝,他是我的上帝。可是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礼物?”

·3·

圣人回答:“我作歌、唱歌。我作歌时,便笑啊,哭啊,呢喃啊:我如此赞美上帝。

查拉图斯特拉说了这些话以后,就像一个还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人那样,沉默了;有很长时间,他都怀疑地在手中掂量那根手杖。最终他如是说:——他的声音已发生了变化。

“那么圣人在森林里干什么呢?”查拉图斯特拉问。

我现在要独自行走,我的弟子们!你们也独自离开吧!我愿意这样。

不要去人类那里,留在森林里吧!宁可到动物那里去!为什么你不想和我一样呢?——一只熊中之熊,鸟中之鸟。”

真的,我劝你们:离开我,提防查拉图斯特拉吧!为他感到羞愧就更好了!也许他骗了你们。

在他们听来,我们的脚步在街上响得太孤独。就像夜间,还在太阳升起以前好久,他们在床上听见一个人走动,于是他们就会自问:那个贼要去哪里?

有知识的人必须不仅能爱他的仇敌[16],而且能恨他的朋友。

圣人朝查拉图斯特拉笑笑,如是说:“那么你就争取让他们接受你的宝贝吧!他们不信任隐居者,不相信我们前来赠送。

如果你始终是弟子,那么你就不会报答老师。为什么你们不想要揪下我的花冠呢?

“不,”查拉图斯特拉回答,“我不给施舍。要这样做我还不够贫穷。”

你们尊敬我;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们尊敬的人突然倒下了,会怎么样呢?当心啊,不要让丰碑倒下来砸死你们!

即使你要给他们,也不要比一种布施给得更多,而且还要让他们为此向你乞求!”

你们说,你们相信查拉图斯特拉?可是查拉图斯特拉有何重要!你们是我的信徒:可是信徒又有何重要!

“什么也不要给他们,”圣人说,“宁可从他们那里拿走点东西,和他们一起分担——对他们来说,此乃最大之善行:只要这于你有益!

你们尚未寻找自己:这时,你们却找到了我。所有的信徒都是如此;所以所有的信仰才如此微不足道。

查拉图斯特拉回答:“关于爱我说了什么!我要给人类带去一件礼物!”

现在我命令你们丢失我,找到你们自己;只有当你们全部否定我的时候,我才会回到你们身边。[17]

现在我爱上帝:我不爱人类。在我看来,人类是一种太不完美的东西。对人类的爱会要了我的命。”

真的,我的兄弟们,那时候我将用另一双眼睛来寻找我所失去的;那时候我将用另一种爱来爱你们。

“为什么,”这圣人说,“我要到森林、荒漠里去?不是因为我太爱人类吗?

你们会再次成为我的朋友,成为拥有同一种希望的孩子:然后我要第三次待在你们中间,和你们一起庆祝伟大的正午。

查拉图斯特拉回答:“我爱人类。”

这是伟大的正午,这时候人类在动物和超人之间,站在他历程的中途,庆祝他前往夜晚的最高希望之行:因为这是通向一个新早晨的道路。

你生活在孤独中时,就像在大海里一样,大海负载着你。哦,你想要登上陆地?哦,你想要重新自己拖着你这躯体?”

这时候,没落者将祝福自己成为跨越者;他的知识的太阳将在正午适合于他。

查拉图斯特拉变了,查拉图斯特拉变成了孩子,查拉图斯特拉是一个觉醒者:你现在要到睡着的人那里做些什么呢?

“诸神都死了:现在我们愿意让超人活着。”——让这句话终有一天在伟大的正午时分成为我们的遗愿!——

是的,我认得出查拉图斯特拉。他的目光清纯,他的嘴上也没有隐藏着厌恶。他不是像一个舞者一样来到吗?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那时候你把你的灰运到山里去:今天你要把你的火带到山谷里吗?你不怕受到对纵火犯的惩罚吗?

【注释】

“我看这位漫游者并不陌生,几年前他经过这里。他叫查拉图斯特拉;但是他已变了模样。

[1] 尼采自称本书为“第五福音书”,书中处处可见《圣经》中,尤其是《圣经》的“福音书”中的一些意象和相似细节的再现。此处可参见《圣经·路加福音》第3章第23节“:耶稣开始传道,年纪约有三十岁。”——本书注释为译者注和来自Giorgio Colli和Mazzino Montinari主编的《尼采全集》第14卷的注解,并由译者酌情改动。以下不再一一说明。

查拉图斯特拉独自下山,没有人遇见他。但是当他走进森林时,突然有一个老人站在他的面前。这老人离开他神圣的茅舍,在森林里寻找树根。老人对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 参见《圣经·路加福音》第17章第33节:“凡保全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丧掉生命的,必救活生命。”

·2·

[3] 参见《圣经·约翰福音》第10章第16节:“我另外有羊……并且要合成一群,归一个牧人了。”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开始下山。

[4] 参见《圣经·箴言》第4章第19节:“恶人的道好像幽暗:自己不知道因什么跌倒。”

瞧!这杯子将再次变空,查拉图斯特拉将再次变人。”

[5] 指的是摩西。参见《圣经·出埃及记》第32章,《摩西怒碎法版》。

祝福这将要溢出的杯子吧,让水金子般从中流出,把你祝福的反光带到任何地方去!

[6] 参见《圣经·马太福音》第9章第37节:耶稣“对门徒说,要收的庄稼多,作工的人少”。

那就祝福我吧,你这平静的眼睛,它可以看见一种太大、太大的幸福,却不含丝毫妒忌!

[7] 参见《圣经·马太福音》第4章第1节:“当时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受魔鬼的试探……魔鬼又带他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将世上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都指给他看,对他说,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我像你一样,必须下山,就如人类如此称呼的那样,我将要到他们那里去。

[8] 参见《圣经·出埃及记》第20章第14—17节:“不可奸淫……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不可贪恋人的房屋,也不可贪恋人的妻子、仆婢、牛驴,并他一切所有的。”

为此我必须下山:就像晚上你所做的那样,你下到大海后面,给下面的世界带去光明,你这过于富有的天体!

[9] 参见《圣经·彼得前书》第1章第19节:“乃是凭着基督的宝血,如同无瑕疵无玷污的羔羊之血。”

我想要赠送和分发,直到人群中的智者再一次为他们的愚蠢,穷人再一次为他们的财富而高兴。

[10] 参见《圣经·马太福音》第21章第5节:“看哪,你的王来到你这里,是温柔的,又骑着驴,就是骑着驴驹子。”

瞧啊!我像采蜜太多的蜜蜂一般,对我的智慧感到厌倦,我需要向我伸出的双手。

[11] 参见《圣经·约翰福音》第1章第48节,耶稣对拿但业说:“你在无花果树底下,我就看见你了。”关于本节中查拉图斯特拉与少年的谈话,参见《圣经·马太福音》第19章《当积财宝在天上》一节中耶稣与少年的谈话。

但是每天早晨,我们等候你,接受你的丰盈,并为此祝福你。

[12] 参见《圣经·马太福音》第8章第28—32节:“耶稣既渡到那边去……就有两个被鬼附身的人……鬼就央求耶稣说,若把我们赶出去,就打发我们进入猪群吧。耶稣说,去吧。鬼就出来,进入猪群……”

十年了,你来到这里,来到我的洞穴:要是没有我,没有我的鹰与蛇,你会慢慢厌倦这光芒、这道路吧。

[13] 这是尼采思想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尼采在后来的著作中大量论述、探讨了这个概念。这个概念的德文原文是Wille zur Macht,国内有多种译法,最常见的是“权力意志”,译成“强力意志”的也较普遍,两者都可接受。这个德文词组中的Wille是“意志”的意思,zur是由介词zu和第三格阴性定冠词der缩写而成,含有“求”或“诉求”的意思。对于Macht这个词,可理解为“力”“支配力”“权力”等。所以,从“支配力”的角度看,这个概念翻译成“权力意志”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中文里,“权力”这个词无法像英语的“power”那样,可以和德文的“Macht”比较充分地相对应。如果译成“力”,那么和“Macht”的完整含义的对应倒更为充分了,然后在“力”前面加一个含有动词意味的“强”字,这样,zu的意思也就出来了。所以译者选择了“强力意志”这一译法,既包含了权力意志的意思,又可避免因过于狭窄地理解这个概念而产生不必要的误解。另外,“权力意志”和“强力意志”这两种译法在读音上比较接近,替换起来也比较容易。

“你这伟大的天体!假如你没有你所照耀的一切,你的幸福何在!

[14] 参见《圣经·路加福音》第6章第25节:“你们喜笑的人有祸了。”

查拉图斯特拉三十岁[1]的时候离开他的家乡,以及家乡的湖泊,来到山里。他在这里从精神与孤独中得到享受,乐此不疲地度过了十年时间。但是他的心中终于起了变化——有一天早晨,他迎着朝霞起床,来到太阳面前,对着太阳如是说:

[15] 参见《圣经·路加福音》第4章第23节:“耶稣对他们说,你们必引这俗语对我说,医生,你医治自己吧。”

·1·

[16] 参见《圣经·马太福音》第5章第42—44节:“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

查拉图斯特拉的序白

[17] 参见《圣经·马太福音》第10章第33行节“凡在人面前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不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