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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极度不慎

“那您是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生活?”瓦莱莉高声问。

“我的小宝贝,我们之间是生死之交,”费希小姐说道,“是的,您要是也有什么恋情的话,我也会觉得很神圣的。总之,您的不道德行为,我也会当作德行的,因为我需要您的不道德行为!”

“不,我只是想做他的母亲……”

“是的!您是爱他吧,那个年轻人?”玛纳弗太太问道。

“啊!这我就一点也不明白了,”瓦莱莉继续说道,“既然您没有被人耍,也没有受人骗,有这么一桩美满的婚姻,他又成了名,您该感到很幸福才是。再说,跟您的事情早就了结了,您就算了吧。您每天一出门去吃晚饭,我们的艺术家就上于洛太太家……”

“奥丹丝?”老姑娘一拍脑门,站了起来,高声问道。

“阿德丽娜!”莉丝贝特自言自语道,“噢!阿德丽娜,这笔债,你一定要还我,我要让你比我还要丑!……”

“他一个月后就要娶您的小外甥女为妻。”

“瞧您的脸白得像死人一般!”瓦莱莉说道,“其中有什么事情吗?……噢!我真蠢!她们母女俩一直瞒着您,恐怕是觉得您会阻挠这门亲事。”玛纳弗太太嚷道,“可是,既然您没有跟那个年轻人一起生活,我的小宝贝,这些事情,我可就一点也弄不清楚了,比我丈夫的心还更难弄明白……”

莉丝贝特像个疯女人似的很快点了点头。

“噢!您呀,您不知道,”莉丝贝特继续说道,“您不知道这个阴谋是怎么回事!这最后一手,是要人命的!我的心底,已经有了不少创伤!您不知道,打从懂事的时候起,我就成了阿德丽娜的牺牲品!家里人对我是打,对她是爱!我穿得像个乞丐,她打扮得像个贵妇。我种菜,摘菜,可她呢,十个手指只是用来穿衣打扮!……她嫁给了男爵,到了皇宫里出尽了风头,而我直到一八〇九年还呆在老家那个村子里,等着有一桩还过得去的亲事,一等就是四个年头;他们把我从那儿接过来,可让我做工,给我介绍的不是小职员,就是像看门人模样的上尉!……整整二十六年里,我什么都是拣他们的剩……现在呢,就像在《旧约》里记载的,穷人手头只有一头羊,这羊是他的全部幸福所在,可富人有成群的羊,却还想要穷人的那一头,把它给偷走了!……也不先打个招呼,问也不问一声。阿德丽娜偷走了我的幸福!阿德丽娜!……阿德丽娜,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你掉进泥坑,比我还惨!奥丹丝,我一直爱着她,可她却骗了我……男爵……不,这不可能。您说,您再告诉我一声,所有这些事都会是真的吗?”

“那好!”玛纳弗太太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既然您只给他这种爱,那您很快就会非常幸福的,因为您也想要他幸福,是不是?”

“您冷静点,我的小宝贝……”

“像对我的孩子那样爱……”

“瓦莱莉,我亲爱的天使,我会冷静的,”古怪的老姑娘坐了下来,回答道,“唯有一件东西可以使我恢复理智,那就是请您给我一个证据!……”

“这么说您爱他?”

“您的外甥女奥丹丝得到了《参孙》那座雕像,瞧,这儿有一家杂志发表的石印画;她是用自己的积蓄买下的,而男爵,考虑到未来的女婿的利益,捧他出了名,为他谋到了一切。”

“哎哟!您怎么打住了?”贝姨声音失真地问道,“我待您会完全像待他一样。噢!为了他,我不惜会献出我全身的血……”

“来点水!……来点水!”莉丝贝特朝石印画瞟了一眼,发现画下方写着“组雕,于洛·德·埃尔维小姐藏”几个字,遂嚷道,“来点水!我的脑袋像火烧一样,我要疯了!……”

洛林女子的表情变得阴森可怖。两只刺人的黑眼睛似恶虎一般直勾勾地瞪着。那张面孔如同我们想象中的巫婆,她使劲咬紧牙关,以免发出格格的响声,可怕的抽搐使她四肢直打哆嗦。状若铁钩的手伸进了帽子里,抓住头发,支撑着已变得异常沉重的脑袋;她整个像在燃烧!吞噬着她全身的火焰仿佛沿着她的皱纹直冒烟,那一条条皱纹犹如火山喷发后留下的条条裂缝。好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玛纳弗太太送上了水,老姑娘摘下帽子,松开那一头黑发,把脑袋浸进她的新朋友给她端上的那盆水中;她一连几次,用水浸自己的额头,这才止住了脑中窜起的怒火。经凉水一浸,她完全恢复了对自己的控制。

玛纳弗太太突然打住,不再耍弄这套斗牛士的挑逗伎俩,因为贝姨的模样让她感到恐怖。

“不要再提一个字,”她一边擦着脸,一边对玛纳弗太太说,“这事不要再提一个字……瞧!……我不是安静下来了嘛,什么都已经忘了,我已在考虑其他的事!”

“您看,我亲爱的小贝姨,”玛纳弗太太口气亲切地说,“您是不是能做一个忠诚的朋友,经受得起一切考验?您愿意我们俩像亲姊妹一样吗?您愿意向我发誓,您从此之后对我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我也什么不瞒着您,您替我做密探,我将为您做密探吗?……您愿意向我发誓,决不出卖我,哪怕是对我丈夫,或对于洛先生,永远不承认是我跟您说的这些……”

“她明天就要进夏朗顿疯人院,肯定的,”玛纳弗太太望着洛林女子,暗暗在想。

“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您是从哪儿听说的?”一时惊得发愣的莉丝贝特终于清醒过来,问道。

“怎么办呢?”莉丝贝特又说道,“您看,我的小天使,只得闭上嘴,低下头,走向坟墓,就像水只能流进河里。我能怎么办呢?我恨不得把这些人,把阿德丽娜,她女儿,还有男爵全都碾成灰。可一个穷亲戚,怎能对付一个有钱的人家呢?……岂不是又应了那个故事,用土罐子去砸铁罐子。”

“要雕九尺高呢,是陆军部定的。哎哟!您是哪方人氏呀?倒要我来告诉您这些消息。政府就要划给德·斯坦勃克伯爵一间工场,还要给他一处住房,地址就在巨石街,是在大理石馆,您的波兰人说不定能当上那儿的经理,两千法郎的薪水,可真是个美差。”

“是呀,您说得在理,”瓦莱莉回答说,“人呀,能尽量从槽子里多扒一点草料,也就得了。巴黎的生活就是这样。”

“我的小宝贝,您说他就要雕一座人像?……”莉丝贝特问道。

“唉,”莉丝贝特说,“那个孩子,我一直以为自己待他像亲母亲一样,本想一辈子跟他一起生活的,要是失去他,我很快就会活不了的……”

在帝政时代,塞恩与奥古斯汀是执细密画之灵魂的两位人物。

她眼里噙着泪水,没有再往下说。这个浑身充满硫黄、火药味的老姑娘竟然这么动情,玛纳弗太太见了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就要为我父亲雕塑像,我可以帮上他的忙,助他把塑像雕成功,因为在瓦格拉姆战役之前,也就是在一八〇九年,塞恩为年轻英俊的蒙特科纳画过一幅肖像细密画,后给了我可怜的母亲,我可以借给他用,那可是蒙特科纳夫人拿不出来的……”

“还好!”她抓着瓦莱莉的手说道,“我惨遭不幸,能遇到您,瓦莱莉,对我是个安慰……我们以后一定会很亲的,彼此有什么理由要分开呢?我这一辈子决不会跟您去争什么。我呀,再也不会爱上谁了!……以前那些人想要我,想娶我,无非是因为我有姐夫这个后台……我生有登天堂的能力,却不得不用来去挣口面包吃,挣口水喝,穿的是破衣烂衫,住的是一间破阁楼!啊!我的小宝贝,这就叫命苦!我就这样成了一个干瘪的老太。”

“啊!嗬!”莉丝贝特惊叹道。

她突然打住,一束黑色的目光直逼玛纳弗太太蓝色的双眼,穿透她的灵魂,若尖刀直刺这个漂亮女子的心脏。

“大家可都在议论他呢!……”

“何必又提起呢?”她自责道,“啊!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算了!……”她停顿片刻,又用了一句小孩子常用的语言,继续说,“谁骗人谁倒霉!……您说得很明智:我们还是磨好牙,尽可能到槽子里多扒点草料吃吧。”

“他!名人?”

“您说得在理,”玛纳弗被莉丝贝特神经质大发作给吓坏了,已经记不得刚才是自己说了这句至理名言,又开口说道,“我的小宝贝,我觉得您说得不错。唉,人生本来就不长,还得尽可能去享受,利用别人来教自己快活……我呀,年纪这么轻,却已经想得这么开!我小时候娇生惯养,我父亲可宠坏我了,把我当公主养,可后来,他心怀野心,又结了婚,几乎把我全忘了!我可怜的母亲曾给了我最美丽的梦想,可看我最后嫁给了一个只有一千两百法郎薪水的小职员,那人三十九岁了,人又老又色,堕落极了,待我就像别人待您那样,只当发财的工具看,这一来,我母亲悲伤透了,不久离开了人世!……唉!可最终,我发现这个卑鄙的男人竟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他不喜欢我,宁要街头那些肮脏的丑女人,倒让我落得个自由自在。虽说他自己的那些薪水,从来都是自己拿着,可我哪儿来的钱花,他也从来不问……”

“我的小宝贝,”她这样称呼道,因为她们彼此都以我的小宝贝相称,“您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介绍您的心上人呢?……他最近一下子就成了名人,您知道吗?”

这下,轮到了她突然打住话头,她感到自己就要被这滔滔不绝的知心话所淹没,见莉丝贝特听得这么仔细,觉得在把自己的最后一点秘密向她全部吐露出来之前,还得对她有点把握才行。

因此,有一天,她请她的贝姨到她房间一起喝咖啡,东拉西扯谈到了贝姨的心上人,想试探一下能不能见他一面而又不至于惹起麻烦。

“您瞧,我的小宝贝,我对您是多么信赖啊!……”玛纳弗太太接下去说道,莉丝贝特遂点了点头,教人放心极了。

这股好奇心很叫男爵讨厌,于是瓦莱莉赌咒再也不见万塞斯拉斯。可是,虽说要放弃这种怪念头,而且男爵还为此送了她一套塞夫勒古窑软瓷茶具,但她内心深处还是抓着这一欲望不放,仿佛已写在记事本上。

人用眼睛和脑袋的动作来赌咒,往往比在法庭上起誓还更庄严。

玛纳弗太太得知了事情的底细之后,便疯了似的一心要见到年轻的斯坦勃克伯爵;或许是她想趁同在一座房子里居住的机会,跟他要件小玩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