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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你是灯, 我是火

这话, 不是客气吧?

我也是。我说。

你方才是客气?

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结束后,他说。

他嘎嘎嘎地笑起来。在这暗夜中,他的笑声分外狂野放荡。我本想捂一下他的嘴,手伸出, 又放下。笑去吧。

能。

我就知道咱们会这么好。

能说粗话不能?

啥时候知道的?

嗯。

早就知道。他翻身又压上来:很早以前就知道。

萍。

他的汗毛很茂。胳膊上,腿上,全是。尤其是腿上, 黑茸茸的一层。

抱着就没有再分开, 直到进屋, 上床。

是不是很性感?

你是灯, 我是火。咱们凑到一起,就是灯火。他抱住我说。

切。

反正比你有文化。我说,为了不辜负有文化的美名,就勉强找个答案吧。因为火比光热,灯火就比灯光更有温度。

汗毛还有一样好处, 就是蚊子不咬。

你不是有文化嘛。

他指了指左腿膝盖下方,示意我看。果然有一只蚊子在汗毛上逡巡,这儿站站,那儿站站, 终是一副无处下嘴的样子,讪讪然飞走了。

我哪儿知道。

就一起大笑起来。

万家灯火。老原念叨,突然问说, 为什么要叫万家灯火,不叫万家灯光呢。

其实·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到了中掌,终于看到了灯光, 是秀梅家的。再然后, 就是我们家的。不约而同地, 我们驻足, 看着门楼上那朵灯光。能见度很低,所以即使这么近, 也只能看个朦朦胧胧。灯光在雾中透出的状态是毛茸茸的, 像是雾里飘浮的一块大致圆形的蛋黄。

咋啦?

你跑一个我看看。他说。

我有个地方的毛也很多。

我还会跑了不成。我说。

不就是那里嘛,都已经见过了,还要吊什么胃口?

我和老原手拉着手,拉得汗津津的。我想抽回去擦一擦,他不肯。

他指指屁股后面,这里。他的眼神如婴儿。甚至和豫新有了瞬间重合。

那晚大英走后,我们又陪九奶说话, 直到她乏累睡去, 我们才去往中掌。出门才发现弥漫起了大雾。白色的雾如淡淡的牛奶,微微带着些恐怖气息。在这无处不在的雾里, 你会知道, 你的呼吸里有它, 你的肺腑里有它。它已经渗入了你的身体,成了你的一部分。当然,你也是它的一部分。

你能不能给我剪剪? 以前每次擦屁股都擦不干净。她老是说我不使劲擦,我也从来没想过让她给我剪剪。

知根知底。这个词突然变得重起来。根即深藏地下,底即隐秘内情, 知根知底意味的就是漫长且全面的时间考量。这在城市里几乎无法实现,哪怕是十几年几十年的邻居和同事, 即便经常串门关系不错甚至频频聚餐, 哪怕你知道他未婚已婚, 开什么车上班, 甚至知道他家小狗的昵称, 但恐怕也就大致如此,他们对你也是一样。能展示的只能是彼此的一部分,不可能也犯不着露出根底。只有在乡村。生活在这个村子里, 你就只能是整体呈现,从家族到个人,从生活到交际。你怎么种地,怎么跟老婆吵架,怎么给老娘端洗脚水, 怎么为一只鸡跟邻居闹翻天, 碰到风雨什么样, 碰到利益什么样, 碰到大大小小的运动又什么样, 尽管没有组织登记造册,多年来却也都明明白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张嘴说着, 你不可能一直演戏, 你藏不住。必然的, 你会对人知根知底, 也会被人知根知底。正如我和老原,之前虽够熟, 跟知根知底却还差着一层。但在宝水的这些日子,一起迎来送往吃饭待客,每日柴米油盐耳鬓厮磨, 见证过彼此的打嗝放屁大笑痛哭, 连祖辈的往事都说了个透,林林总总地来了这么一遍,方才算得上是知道根底。

那就剪剪呗。多大个事儿。

中。好好过日子。她说,都是好孩子,知根知底的,多叫人放心。

让他洗干净,撅着,给他剪。还真不太好剪,因为都是蜷着的。便一根根地揪直, 剪掉。剪了好一会儿。

她顿时笑脸如花, 长出了一口气。

臭吗?

真好了。说着,老原把手朝我伸过来,是想要牵的意思。我便也伸过去,给他牵。

我捏了一根拿到他鼻子下。你闻闻。

真好了?

就都笑。

好了。老原说。

剪完了,看他撅着的样子好笑, 便故意不说。任他撅着。他等了一会儿,方才觉出不对劲儿, 提上裤子就和我闹起来。

一屋子人就都笑。我和老原对视一眼,也只好笑。老太儿这么直愣, 可见真是病糊涂了。

是很无聊的,可也是很快乐的。和老原在一起,经常可以享受到这种无聊的快乐。“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突然想起谁的这句诗来。好像就是眼下这种情境。

今日不知怎么的,九奶的精神格外足, 认人也清楚,晚饭后大英来看她, 闲话了好一会儿还不睡,只是说话仍不照辙, 东一榔头, 西一棒槌的。说着说着, 突然就把老原和我叫到了跟前, 问: 你们俩好了没有?

很快, 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都和以前不再一样。以前也跟我们开玩笑,却开得有分寸,是要看着我的脸色的,如今却放开了许多,明显肆无忌惮起来,自然也多是朝着老原。有一次便听见大包对他说,你们那动静小点儿,在西掌都能听见。老原道, 没事, 我耳朵也灵, 咱互相听。我骂老原,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他笑道, 以毒攻毒,心服口服。以厚攻厚,谁都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