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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味

因此我常见到R在做事情的时候会突然中途停下,嗅一嗅。他的面部表情显得很专注,很聚精会神。他嗅遍了自己的两只手。交谈时他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揪下一颗纽扣闻一闻,嗅一嗅,或是在指间揉搓苦艾叶。那时他便觉得似乎发现了这种气味。但它总不是这种气味。

但事情毕竟是发生了。从这时开始R总感觉到有一股奇怪的气味,虽说他的鼻子恢复得很正常,已经看不出缝合的地方。R说,这气味是时起时伏骤然出现的,浓淡强弱有所不同。在一个地方他感觉最为强烈,那就是能从那儿下到池塘的地方。那儿生长着荨麻,而在荨麻中间又生长着白蜡树,于是R嗅遍了荨麻叶子和树皮的气味,但他在那里什么也没找到。他甚至想到,或许是水散发出这种气味——既不令人喜欢,也不使人讨厌,有一点发甜,又有一点酸涩。但这不是水散发出的气味。有一次他在白兰地酒杯里找到了这种气味。后来在咖啡里,在冬天柜子里放了很久的毛衣里找到了它。终于他发现,这种气味不是物的固有特性,物体不是它的来源,实际上它没有来源,只是偶尔一次暂时附在物体上,所以给这种气味命名才如此困难。有一次R说,“它跟别的什么气味都不相像”,而后来他又觉得,正好相反,它存在于所有别的气味之中,受伤的鼻子、受伤的嗅觉细胞对它特别敏感,一旦发现了它,就会永远记住。不能给那种鼻子感觉到的东西命名,叫不出那种一出现立刻就引起注意的东西的名称,这正是使他深感不快的。在其他各种经验的系列中找不到这种经验的位置,不理解这种经验,无法解释这种经验,使他苦恼。某些昆虫也有这种气味,它们的余味还留在浆果上。还可以这么说,这是切番茄的刀口的气味,汽油与发霉的奶酪的混合气味,我那过时的小手提包里老香水的气味,铁屑的气味,铅笔芯的气味,新CD盘的气味,玻璃表面的气味,撒落的可可粉的气味。

我们俩猜测,这是死亡的气味。是他的小汽车撞上基尔牌载重汽车的那个瞬间感觉到的死亡的气味。在那个短暂的、不可思议的瞬间,一切都可能发生并且无法挽回。在那个具有莫大能量的一刹那间孕育着一切的可能性,就如一克的物质转眼就会变成一颗原子弹。那时就有这种气味,这就是死亡的气味。

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冬天。冬天R出了车祸。在白色的山道拐弯处小汽车打滑,撞上了一辆载重汽车。他脑袋撞到了方向盘上,鼻子撞破了。小汽车镀镍的长盖罩救了他一条命。对这样的车祸一般都说,这算不了什么,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R担心,他会永远地感觉到死亡。他再也不会天真地走上瓦乌布日赫和耶德利纳之间冰雪覆盖的盘山路,再也不会忘乎所以地在城市火车站交叉路口飞跑,甚至不会疏忽大意地伸手去接我用蘑菇做的菜肴。他知道这些,而我也知道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