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塔的记忆就是这样运转的。玛尔塔就是这样识别过去的。但是这种试图在时间上寻找顺序和规律性的方式,有时也会引她误入歧途。玛尔塔见过一些她不能理解的画面,这些画面似乎是唯一能在她心中唤起恐惧的东西——因为她已见过这么多的世事,还有什么能使她感到害怕的呢?
因此,玛尔塔学会了将她记忆中特定的时间细节同当时世界的色调联系起来的本事。我设想,可能是这样的,比方说,某天她见过运送干草、装满面粉的麻袋,装载建造房屋的黏土或是仓促装运日用器具的大车沿着石头道路滚滚而去,在她的大脑里就会将这类大车的木头轮子的外形同当时天空可能具有的奇特的淡红褐色联系在一起。或者她可能会把束胸的连衣裙式样跟透明的、甚至略带淡绿色的大气以及严寒冬天的天蓝色天空连系起来。
她曾见到谷地,谷地上方悬着低矮的橘红色的天空。这个世界所有的线条都不清晰,连阴影也是模糊的,投射在这一切上面的是某种陌生的异化的光。谷地里没有任何房屋,没有任何人的踪迹,没有生长一簇荨麻,没有一丛野生的黑醋栗灌木,也没有一条小溪——而原本曾是小溪流过的地方却早就消失在茂密、坚硬的棕红色荒草之下。小溪流过的地方看上去就像一道伤疤。在这个地方既没有白天,也没有任何一个夜晚到来。橘红色的天空在所有时间里都闪烁着同样的光——既不热,也不冷,完全是静止和冷漠的。山丘上依然被森林覆盖,但当她仔细观察它的时候,便看到森林是死的,在一个瞬间变成了木化石,凝固了,僵化了。云杉上挂着球果,树枝仍然盖满了发白的针叶——因为没有风可将它们吹得七零八落。玛尔塔有个可怕的预感:一旦在这自然景观里出现任何一点运动,这森林就会轰然崩塌,化为齑粉。
玛尔塔并不喜欢倾吐内心的秘密。但是有一天她却对我说,她能记住不同的时期,记住许许多多的时期,甚至像瓦姆别日采的还愿画所表现的那些时期她也记得。她辨认时间不是根据当时活着的人的长相——因为人的长相彼此可悲地相像,总是同样的那一些人——而是根据空气的颜色,根据绿色的色调上的细微差别和阳光照射在物体上的不同方式。玛尔塔对这一点确信不疑:她认为时间的特定阶段能通过色彩来辨别;颜色是时间的唯一可识别的特点。也许这跟太阳有某种共通之处;也可能是太阳在搏动的过程中改变了波长,或者空气过滤光线的方式不同,使地上的所有东西每年都有其独一无二的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