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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斯塔布和弗拉斯克杀了一头露脊鲸;随后有关它的对话

“在《三个西班牙人》里?那三个残忍士兵的冒险?你是在那里面读到的吧,弗拉斯克?我猜你一定看过?”

“我想我记起你刚才说的故事了,”弗拉斯克说,两艘小艇终于慢慢地拖着鲸鱼向大船靠近了,“但是我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了。”

“没有。我从来没看过这样一本书,不过我听说过。可是现在,告诉我,斯塔布,你认为你刚才说的那个魔鬼,就是我们‘裴阔德号’上的这个吗?”

“我不知道,弗拉斯克,但是,这魔鬼是个奇怪的家伙,而且很邪性,我告诉你。嘿,他们说,他曾经溜上一艘老旗舰,大模大样地摇着尾巴,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问老司令官可否在家。嗯,他刚好在家,他问这魔鬼有何贵干。魔鬼就拱拱蹄子,立起来说:‘我找约翰。’‘找他干什么?’老司令官说。‘与你有何相干,’魔鬼发起怒来,‘我找他派点用场。’‘把他带走。’司令官说。老天作证,弗拉斯克,要是这魔鬼不是在把约翰用完之前就让他得了亚洲霍乱,我就一口把这鲸鱼吞了。但是,放机灵点—你那里还没有准备好吗?好吧,往前划,把鲸鱼拖走吧。”

“我是不是刚才帮你杀大鲸的同一个人呢?魔鬼难道不是永生的吗?谁曾听说过魔鬼会死的?你可曾见过神父给魔鬼做法事的?如果魔鬼有舱门钥匙,可以进到司令官的舱室,你以为他就不能从舷窗爬进去了吗?你说呢,弗拉斯克先生?”

“呸!斯塔布,你在开玩笑吧,费达拉怎么办得到呢?”

“你认为费达拉有多大岁数,斯塔布?”

“怎么,你看见了吧,老头子对那白鲸可是穷追不舍,这魔鬼就想利用这点摆布他,让他把自己的银表,或者他的灵魂,或者是诸如此类的东西给他,然后他就交出莫比·迪克。”

“你看见那主桅杆了吧?”他指着大船,“好,那就是数字‘1’;现在把‘裴阔德号’上所有的铁箍拿出来当‘0’,在那桅杆后面排成一排,你看见了吧,好吧,就是那样也赶不上费达拉的年纪。把天下所有箍桶匠的铁箍都摆出来当‘0’也还是不够。”

“买卖?—什么买卖?”

“可你看看,斯塔布,我认为你刚才有点吹牛了,你说你要是有合适的机会,一准会把费达拉推到海里去。那么,如果他老得连你所有的铁箍加起来都赶不上,如果他是永生不死的,那把他从船上推下去又有什么用呢—你倒是说说看?”

“有什么交易或者是买卖吧,我想。”

“不管怎么着,让他在水里好好浸浸。”

“老头子为什么和他有这么多牵扯呢?”

“可是他还会爬上来的。”

“毫无疑问,那就是因为他那该诅咒的尾巴;你看见了吧,他把它卷起来,放在索具中间的眼里。”

“那就再让他浸浸,一直浸下去。”

“他穿着靴子睡觉,不是吗?他从来没有吊铺。不过我看见他夜里躺在一盘索具上。”

“不过,假如他也想要浸浸你呢—是呀,把你淹死—那又当如何呢?”

“去他的!我从来就没有看过他;可如果在大黑天我碰巧看到他紧靠舷墙站着,旁边又没有人,你瞧瞧下面,弗拉斯克,”—他用双手做了个特别的动作,指向海面—“是的,我会的!弗拉斯克,我认为那个费达拉就是个伪装的魔鬼。你相信关于他偷偷上船的无稽之谈吗?他是魔鬼,我说。你之所以看不见他的尾巴,是因为他把它卷了起来,你看不见;我猜,他是把尾巴盘起来,揣在口袋里。该死的东西!现在我想起来了,他总是找麻絮,塞进他的靴子尖里。”

“我倒想看看他敢不敢。我会揍他个乌眼青,让他好长时间不敢在船长室里露面,更别说他到他现在住的底层甲板去,或是偷偷溜到上层甲板来。这该死的魔鬼,弗拉斯克;你以为我就这么怕这个魔鬼?谁会怕他啊,除了那老司令官,他不但不敢抓住他,给他戴上他该得的两副手铐,反而任其到处绑架人。是啊,还和他签了协议,说是魔鬼绑架的人,他全都会替他烤熟。竟有这样的司令官!”

“我不知道,但是我听那黄鬼费达拉这样说过,他似乎知道所有关于行船的法术。可我有时认为,他的法术最终对船就没有好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家伙,斯塔布。你可曾注意到,他的獠牙就像是能咬穿蛇头一样,斯塔布?”

“你认为费达拉要绑架亚哈船长吗?”

“为什么不会翻?”

“我认为?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弗拉斯克。但是,我现在要死死盯住他;要是看见有任何可疑的事情发生,我就会一把揪住他的后脖子,对他说—听着,魔鬼,这可万万不行;如果他敢耍花招,老天作证,我就会揪住他口袋里的尾巴,把他拉到绞盘那里,狠狠地绞上一番,把他的尾巴齐根绞掉—你看着,到那时,我想啊,等他发现自己尾巴短成了那副怪模样,他就会偷偷溜走,连夹着尾巴的可怜的满足感都没有了。”

“要它干什么?”弗拉斯克说,一边卷着艇首上多余的索子,“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吗,船上右舷挂了抹香鲸的头,左舷就要同时挂一个露脊鲸的头,这样,船以后就再也不会翻了,斯塔布,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吗?”

“你要拿那尾巴干什么去呢,斯塔布?”

“我奇怪老头子要这么一块烂油干什么。”斯塔布说道,一想到要和这么一头劣等海兽打交道,不由得感到有点恶心。

“干什么去?我们回家就把它当牛鞭子卖了—还能干什么?”

两名领班正忙着将绳索拴在鲸鱼尾叶上,设法让这个庞然大物随时可以拖走,这时,他们之间便有了这样的一番对话。

“那么,你说的,你这一路上所说的,都是当真吗,斯塔布?”

鲸鱼的喷水终于变稠了,伴随着一阵可怕的翻滚和呕吐之后,它肚皮朝天,成了死尸。

“当真还是不当真,我们总归是到了大船边上。”

这时,他们逐渐把捕鲸索收紧,等到小艇从两侧靠近了鲸鱼,斯塔布和弗拉斯克便你一枪我一枪地捅了起来。这场战斗就围绕着“裴阔德号”进行,先前在抹香鲸尸体周围游动的大量鲨鱼,现在都奔着新涌出的血蜂拥而去,焦渴地在每一道新鲜的创口上畅饮起来,就像急不可耐的以色列人痛饮从敲碎的岩石中涌流而出的清泉一般。

大船上有人招呼小艇,把鲸鱼拖到左舷去,在那里,用来绑牢鲸尾的铁链和其他一应必备之物已经准备停当。

这紧张关键的战斗持续了几分钟,因为他们一边要在一个方向上不断放松绷紧的绳索,一边还要向另一个方向扳桨,这两股相持的力量随时都有把他们拖下水去的危险。不过,他们要争取的仅仅是领先英尺而已。他们坚持不懈,终于划到了前面。就在这时,一阵迅疾的震颤,感觉就像是闪电沿着龙骨划过,那根绷紧的捕鲸索,擦过船底,突然从船首下面蹿了起来,噼啪作响,震颤不已。索上的水珠四溅开来,像一片片碎玻璃落在水面上,而鲸鱼也在远处浮了出来,再一次,两艘小艇可以自由飞驰了。但是,那累垮的鲸鱼已经减慢了逃逸速度,盲目地转变了航线,拖着两艘小艇,绕到了大船船尾,让它们跟着兜了一个大圈。

“我不是这样告诉过你吗?”弗拉斯克说,“是的,你很快就能看见这头露脊鲸的脑袋吊在抹香鲸脑袋对面了。”

“割断,割断!”大船上的人向小艇喊,刹那之间,似乎小艇就要被拖曳着狠狠撞上大船侧面。但是,索桶里还有很长的捕鲸索,鲸鱼的下潜也没有那么迅速,他们放出足够长的绳索,与此同时,全力扳桨,要划到大船前面去。

弗拉斯克的话及时得到了证实。和以前一样,“裴阔德号”向抹香鲸脑袋那侧陡峭地倾斜着,现在,有了两颗脑袋的平衡,龙骨又恢复了水平位置;当然,你尽可相信,这是很吃力的负担。

这用不了多久。下风头出现了高高的喷水,斯塔布和弗拉斯克各带一艘小艇出发追击。划了很远很远,最后连桅顶上的人也几乎看不见他们了。可是突然间,在远处,他们看见一大片翻腾的白水,不久以后,桅顶上传下消息,一艘或两艘小艇把鲸拴住了。过了片刻,小艇清晰可见了,它们被那拴住的鲸鱼拖曳着直向大船而来。那怪物眼看就要接近船体了,起初似乎是想要对大船动武;但是在离大船约五十英尺的地方,它猛地搅起一个漩涡,潜下水去,消失不见了,仿佛潜到了船底下面。

当你一边挂起洛克的头,你就会向那边歪;你在另一边挂起康德的头,你就恢复正常了,只不过你的处境十分尴尬。有些人总是想这样调整船身的平衡。啊,你们这些傻瓜,把那些吓人的脑袋抛到海里,不就能轻松笔直地航行了嘛。

尽管所有水手通常都厌恶猎捕这些下等鲸鱼,尽管它们根本不是“裴阔德号”的巡航目的,尽管在克洛泽茨附近碰见过好多头,却没有放下过一艘小艇去追猎;然而,现在有了一头砍了脑袋的抹香鲸拖在船边,可让所有人吃惊的是,船长竟然下令,如果机会允许,当天就要捕到一头露脊鲸。

露脊鲸的尸体被拖到船边来进行处理的时候,最初的程序通常和处理抹香鲸的情况一样。只是抹香鲸的头是整个砍下来,而露脊鲸则是把它的嘴唇和舌头分别割下来,连同那附着在所谓冠盖上的著名的黑骨头一起吊上甲板。但是这一次,却根本没有这么做。两头鲸的尸体都甩到船后,挂着两只鲸头的船活像一头驴子,驮着一对不堪重负的驮筐。

现在,经过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裴阔德号”已经逐渐漂进了一片海域,偶尔可见成片的黄色浮游生物,这是附近存在露脊鲸的非同寻常的征兆。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时间,会有这种大海兽潜藏在附近,这倒是始料不及的。

与此同时,费达拉始终在沉静地注视着露脊鲸的头,不时地望望那头上深深的皱纹,再回过来看看自己掌上的纹路。亚哈也刚巧站在那里,他的身影正好罩在这个拜火教徒身上;这时候,如果这拜火教徒还有身影的话,似乎也完全和亚哈的混在了一起,把亚哈的身影延长了。水手们一边忙着干活,一边就所有这些发生的事情,交换着漫无边际的推测。

必须记住,这段时间以来,我们“裴阔德号”的一侧一直挂着个巨大的抹香鲸头。但是我们得让它在那里继续挂着,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去料理。因为目前有其他紧迫的事情,对于这只鲸头,我们顶多能祈祷上苍,让那部复滑车能够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