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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1章

“照这么说来,他有多么可爱啊!”伊丽莎白心想。

“他是天下最好的庄主,最好的主人,”她说。“他不像如今的放荡青年,一心只为自己打算。他的佃户和用人没有一个不称赞他的。有人说他傲慢,可我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傲慢的地方。依我看,他只是不像其他青年那样夸夸其谈罢了。”

“把他说得这么好,”舅妈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这与他对我们那位可怜朋友的态度可不一致呀。”

伊丽莎白听着,觉得惊奇、疑惑,急巴巴地想再听听。雷诺兹太太随便说到什么别的事,都提不起她的兴趣。她谈到画像,房间的面积,家具的价格,但都无济于事。加德纳先生认为,女管家所以要过甚其辞地夸赞主人,无非出于家人的偏见,因此觉得很有趣,马上又引到这个话题上。等大伙一起往主楼梯上走时,雷诺兹太太津津乐道地谈起了达西先生的众多优点。

“我们也许受了蒙骗。”

“是的,太太,他真了不起。他儿子跟他一样,对穷人也那么和蔼可亲。”

“这不大可能,我们是听知情人亲口说的。”

“他父亲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加德纳太太说。

大伙来到楼上宽阔的走廊,给领进一间漂亮的起居室。起居室新近才布置起来,比楼下房间更优雅,更明亮,管家太太告诉大家,说这屋子刚刚收拾好,是专供达西小姐享用的,她去年来彭伯利,看中了这间屋子。

伊丽莎白几乎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她心里想道:“这能是达西先生吗?”

“他的确是个好哥哥,”伊丽莎白一面说,一面朝一扇窗户走去。

“是的,先生,我是运气,我就是走遍天下,也碰不到一个更好的主人。不过我常说,小时候脾气好,长大了脾气也会好。达西先生从小就是个最温和最宽厚的孩子。”

雷诺兹太太预料,达西小姐走进这间屋子,一定会很高兴。“达西先生总是这样,”她接着又说,“凡是能使妹妹高兴的事,他总是说办就办。他对妹妹真是无所不可。”

“值得如此称道的人,实在寥寥无几。你真算运气,碰上这样一位主人。”

剩下来只有画廊和两三间主要卧室,还要领着客人看看。画廊里陈列着许多油画佳作,可惜伊丽莎白对绘画一窍不通。有些作品在楼下已经看过,她宁可掉头去看看达西小姐画的几幅蜡笔画,因为这些画的题材一般比较有趣,也更容易看懂。

伊丽莎白觉得她夸奖得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她一向坚定不移地认为,达西不是个性情和悦的人,如今这话激起了她深切的关注,她很想仔细听听,幸喜舅父开口说道:

画廊里有不少家族的画像,不过一个陌生人是不会看得很专心的。伊丽莎白往前走去,寻找着她面熟的那个人的画像。最后,她终于看到了——她发现有幅画像很像达西先生,脸上笑微微的,她记得他以前打量她的时候,脸上有时就挂着这种笑。她在画像前伫立了许久,看得出了神,临出画廊之前,又回去看了一番,雷诺兹太太告诉客人说,这幅画像还是他父亲去世时绘制的。

“我说的全是真话,凡是认识他的人都会这么说,”对方答道。伊丽莎白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过分,随即又越发惊奇地听到女管家说道:“我从没听他说过一句冲人的话。我从他四岁起,就跟他在一起了。”

这当儿,伊丽莎白对那画中人油然产生了一股温存感,即使以前跟他接触最多的时候,她也不曾对他有过这种感觉。雷诺兹太太那样称赞他,意义非同小可。什么样的称赞会比一个聪慧用人的称赞来得更宝贵呢?她考虑到,达西先生作为兄长、庄主和家主,掌握着多少人的幸福!能给人带来多少快乐,造成多少痛苦!又能行多少善,作多少恶!女管家提出的每一个看法,都表明他人格高尚。伊丽莎白站在他的画像面前,只见他两眼盯着她,不由得想起了他的一片衷情,心里泛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激之情。一想起他那个倾心劲儿,也就不再去计较他求婚时言词唐突了。

加德纳夫妇不由得笑了。伊丽莎白情不自禁地说:“你会这样想,真使他太有面子了。”

大厦里但凡可以公开参观的地方,都参观过了,客人们回到楼下,告别了女管家,女管家把他们托付给园丁,园丁等在大厅门口迎接他们。

“是的,先生。不过我不知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真不知道谁能配得上他。”

大家穿过草场,朝河边走去时,伊丽莎白又掉头看了一下。舅父母也停住了脚步,就在舅父想要估量一下房子建筑年代的当儿,忽然见房主人从通往房后马厩的大路上走了过来。

“要是你家主人结了婚,你见到他的机会就会多些。”

他们相距二十码光景,房主人来得突然,真让人躲闪不及。顿时,他们的目光触在了一起,两张面孔涨得绯红。达西先生惊奇万分,一刹那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但他迅即醒过神来,走到客人面前,跟伊丽莎白搭腔,语气即使不算十分镇静,至少十分客气。

伊丽莎白心想:“只是有时候要去拉姆斯盖特。”

伊丽莎白早已身不由己地走开了,但是一见主人走上前来,便又停住了脚步,带着压抑不住的窘迫神情,接受他的问候。她舅父母乍一看见他,纵使觉得他和刚才见到的画像有些相像,却还不敢断定他就是达西先生;但是园丁见到主人时的那副惊奇神态,应该一看就明白了。这夫妇俩见主人在跟外甥女攀谈,便有意站得远一点。主人客客气气地问起伊丽莎白家里人的情况,伊丽莎白心里又惊又慌,都不敢抬眼看看他的脸,而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她感到很惊奇,达西先生的举止跟他们上次分手时大不一样,他每讲一句话都使她越发觉得窘迫。她心里反复在想,让达西先生撞见她闯到这里,真是有失体统,因此他们待在一起的这几分钟,竟然成为她平生最难挨的一段光阴。达西先生也不见得比她有多自然:他说起话来,语调并不像平常那么镇定。他问她哪天离开朗伯恩,在德比郡待了多久,而且慌慌张张地问了又问,充分说明他也是神不守舍。

“并没有我盼望的那么多,先生。他大概有一半时间待在这里。达西小姐总是来这里消夏。”

最后他似乎无话可说了,一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又突然定了定神,告辞而去。

“你家主人一年中有好多日子待在彭伯利吗?”

舅父母这才来到外甥女跟前,赞赏小伙子仪表堂堂。但是,伊丽莎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腹心事,只是闷头不响地跟着他们走。她感到不胜羞愧与懊恼。她这次到这里来,真是天下最倒霉、最失算的事!他会觉得多么奇怪!他这么傲慢的人,会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丢脸!好像她是死皮赖脸送上门的!哦!她为什么要来呢?或者说,他为什么要出人意料地提前一天赶回来呢?他们哪怕早走十分钟,也就不会让他瞧不起了。显而易见,他是刚刚到达的,刚刚下马,或是刚刚下车。一想到这次倒霉的碰面,她脸上一阵阵发红。他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居然还跟她说话,这就够令人惊奇的了!何况他谈吐又那样彬彬有礼,还向她家里人表示问候!这次意外相遇,他的举止如此谦恭,言谈如此文雅,她真是从来没有见到。这与他在罗辛斯庄园交给她那封信时的谈吐,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照!她不知道怎么想才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

加德纳先生为人和蔼可亲,又是盘问,又是议论,鼓励女管家讲下去。雷诺兹太太或者出于自豪,或者出于深情厚意,显然非常乐意谈论主人兄妹俩。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河边一条美丽的小径上,越往前走去,地面越往下低落,眼前的景色益发壮观,树林也益发幽美,但是伊丽莎白却久久没有察觉这些景致。舅父母沿途一再招呼她看这看那,她虽然也随口答应,似乎也举目朝他们指示的目标望去,但却什么景物也辨别不清。她一心只想着彭伯利大厦的一个角落,不管哪个角落,只要是达西先生眼下所待的地方。她想知道他这时候在想些什么,他是怎么看待她的,他是否还在不顾一切地喜爱她。他也许只是觉得心安理得,才对她那么客气的,然而听他那语调,又不像是心安理得的样子。她不知道他见了她究竟是痛苦多于快乐,还是快乐多于痛苦,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见到她并不镇静。

“哦!是的——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姐,又那么多才多艺!她成天弹琴唱歌。隔壁房间里有一架刚给她买来的新钢琴,那是我们主人送她的礼物。她明天跟哥哥一道回来。”

后来,舅父母责怪她心不在焉,她才醒悟过来,觉得应该装得像往常一样。

“达西小姐也像她哥哥一样漂亮吗?”加德纳先生问道。

他们走进树林,暂时告别溪涧,登上山坡。从树林的空隙望去,可以看到种种迷人的景色:山谷,对面的群山,一座座山上布满整片的树林,还有那脉溪涧也不时映入眼帘。加德纳先生想要绕着整个庄园兜一圈,但是又怕走不动。园丁得意地笑笑说,兜一圈要走十英里。这件事只得作罢,他们还是照常规路线游逛。几个人走了半天,顺着坡林下了坡,又来到溪边,来到溪涧最窄的地方。他们从一座便桥上过了河,这座便桥与周围的景色倒很协调。这里比他们到过的哪个地方都素雅。山谷到了这里也缩成了一道小峡谷,只容得下那条溪流和一条小径,小径上灌木夹道,参差不齐;伊丽莎白很想循着曲径去探幽觅胜,但是过了桥以后,眼见离大厦比较远了,不大能走路的加德纳太太已经走不动了,一心只想快些回去乘马车。因此,外甥女只得依着她,大家便抄近路向河对岸的大厦走去。不过,他们走得很慢,因为加德纳先生非常喜欢钓鱼,却又很少能尽尽兴,眼下望着河里偶尔出现几条鳟鱼,也就光顾得跟园丁谈鱼,脚下停滞不前。众人正这么慢腾腾地蹓跶着,不由得又吃了一惊,尤其是伊丽莎白,真和刚才一样惊讶,因为他们又望见达西先生向他们走来,而且已经离得不远了。这边的小路不像对岸的那么隐蔽,因此还没相遇便能看见他。伊丽莎白尽管十分惊奇,却至少比前次见面时有准备得多,于是她想,如果他真是来找他们的,她一定装得镇定些,谈话沉着些。起初,她倒真觉得他会走到另一条小道上。后来拐弯的地方遮住了他的身影,她还是抱着那个想法。但是刚一拐过弯,他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伊丽莎白一眼便可看出,他还和刚才一样彬彬有礼。于是,她便仿效着他的客气劲儿,开始赞赏这里的美丽景色。但是刚说了几声“妩媚”“动人”,心里又冒出了一些令人丧气的念头,觉得她这样赞美彭伯利,说不定会受到人家的曲解。她脸上一红,不再做声了。

雷诺兹太太接着又指给他们看一幅达西小姐的画像,那还是她八岁的时候画的。

加德纳太太站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达西先生见伊丽莎白又不做声了,便要求她赏个脸,给他介绍一下她那两位朋友。他的这一礼貌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想当初他向她求婚的时候,还傲慢地看不起她的某些亲友,而如今倒好,居然想要结识这些人,真让她觉得好笑。她心想:“他要是知道这两位是什么人,不定会惊奇成什么样子呢!他眼下把他们错当成上流人了。”

伊丽莎白听了这番话,才明白为什么威克姆先生的画像也放在其中。

不过她还是立刻做了介绍。当她道明他们与她的亲戚关系时,她偷偷瞟了达西一眼,看看他做何反应,心想他也许会拔腿就跑,决不结交如此低贱的朋友。达西了解了他们的亲戚关系之后,显然很吃惊;不过他倒克制住了,非但没有跑掉,反而陪他们一起往回走,还跟加德纳先生攀谈起来。伊丽莎白不禁又高兴,又得意。她感到欣慰的是,她可以让他知道,她也有几个不丢脸的亲戚。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舅父的一言一语都表明他聪明高雅,举止得体,使她感到洋洋得意。

“我还真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人呢。不过,楼上画廊里还有他一幅画像,比这幅大,也比这幅画得好。老主人生前顶喜爱这间屋子,这些画像当年就是这么摆放的。老主人很喜欢这些画像。”

两人不久就谈到钓鱼。她听见达西先生不胜客气地对舅父说,他在附近逗留期间,随时可以来这里钓鱼,同时答应借钓具给他,还点给他看溪里通常哪些地方鱼最多。加德纳太太跟伊丽莎白臂挽臂地走着,向她做了个表示惊奇的眼色。伊丽莎白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极其得意。达西先生如此献殷勤,一准是为了讨好她。不过她还是万分惊奇,反复不断地问自己:“他怎么变化这么大?这是为什么呢?他不可能是为了我,不可能是看在我的面上,才把态度放得这么温和的。我在亨斯福德对他的那顿责骂,不可能导致这样的变化。他不可能还爱着我。”

“是的,非常英俊。”

他们就这样,两位女士在前,两位先生在后,走了好一阵。后来为了仔细观赏一种稀奇的水草,便下到了水边,等到重新上路时,他们的次序碰巧发生了点变化。事情是由加德纳太太引起的,原来她一上午走乏了,觉得伊丽莎白的胳臂架不住她,便想让丈夫挽着她。于是,达西先生取代了她的位置,和她外甥女并排走着。两人沉默了一会之后,还是小姐先开了口。她想让他知道,她是听说他不在家才来到他府上的,因此头一句话便说,他回来得非常突然。“你的女管家告诉我们,”她接着说道,“你明天才能回来。我们离开贝克韦尔以前,就听说你不会马上回到乡下。”达西承认这一切都是事实,又说因为要找管家有事,所以比同行的那伙人早到了几个钟头。“他们明天一早就到,”他接着又说,“他们当中也有你认识的人,宾利先生和他姐姐妹妹。”

“你不觉得我们少爷非常英俊吗,小姐?”

伊丽莎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她立即想起他们上次提到宾利先生的情形。从他的脸色看来,他心里也在想着那同一情形。

伊丽莎白涨红了脸,说道:“有点认识。”

“这伙人里还有一个人,”他顿了顿又说道,“特别想要结识你。你在兰顿逗留期间,是否能允许我介绍舍妹与你相识,不知我是否太冒昧了?”

“这位小姐认识达西先生?”

这个要求真使她大为惊讶,她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应答他的。她当即意识到,达西小姐所以想结识她,无非是受了她哥哥的鼓动。只要想到这一点,也就够叫她满意了。她欣慰地看到,他对她的怨恨并没有使他真正厌恶她。

雷诺兹太太听说伊丽莎白认识她家主人,仿佛越发敬重她了。

他们默默地往前走,两人都在沉思。伊丽莎白感到不安。她也不能感到心安,不过她又为之得意和高兴。他想介绍妹妹与她相识,这真是天大的面子。他们俩很快就走到加德纳夫妇前头去了,等他们走到马车跟前的时候,加德纳夫妇还落在后面一大段路。

“我常听说你家主人仪表堂堂,”加德纳太太望着画像说道。“他这张脸蛋是英俊。莉齐,你可以告诉我们画得像不像。”

达西先生请她进屋坐坐,但她表示不累,两人便一道站在草坪上。碰到这种时候,本来有许多话好讲,默不作声未免太别扭了。伊丽莎白想要开口,但又仿佛无话可讲。最后她想起自己正在旅行,两人便一个劲儿谈论马特洛克和达沃河谷的景物。然而时间过得真慢,加德纳夫妇也走得真慢,他们的交谈还没有结束,她就快忍耐不住了,话也快讲完了。等加德纳夫妇来到跟前,达西先生又恳请他们大家进屋吃点点心,但是客人们谢绝了,双方极有礼貌地道别了。达西先生扶着两位女士上了车。马车驶开以后,伊丽莎白看见达西先生慢慢走进屋去。

“这一位,”雷诺兹太太指着另一幅小画像说,“就是我家主人,画得像极了。跟那一幅同时画的,大约有八年了。”

舅父母现在开始说长道短了。两人都说,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达西会如此出类拔萃。“他举止优雅,礼貌周到,丝毫不摆架子,”舅父这样说道。

加德纳太太笑盈盈地望着外甥女,但伊丽莎白却笑不出来。

“他的确有点高贵,”舅妈答道。“不过那只是在风度上,并没有什么不得体的。我赞成女管家的说法,虽然有些人说他傲慢,我却丝毫看不出来。”

这时,舅妈叫她去看一幅画像。她走近前去,只见壁炉架上方挂着几幅小型画像,其中有一幅是威克姆先生的肖像。舅妈笑吟吟地问她画得怎么样。女管家走过来说,画上这位年轻人是老主人的管家的儿子,是由老主人供养大的。“他现在到军队里去了,”她接着说道,“不过怕是变得很浪荡了。”

“我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待我们这么好。这不止是客气,还真有点殷勤呢。其实他用不着这么殷勤。他跟伊丽莎白只有点泛泛之交罢了。”

她真想问问女管家,是否主人真不在家,可惜没有勇气开口。不过,舅父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她听了大为惊慌,连忙别过头去,只听雷诺兹太太回答说,主人是不在家,接着又添了一句:“不过他明天回来,还要带来一大帮朋友。”伊丽莎白感到不胜庆幸,多亏他们路上没有迟延一天!

“当然啦,莉齐,”舅妈说,“他是没有威克姆长得漂亮,或者说得确切些,他的脸蛋不像威克姆那样,因为威克姆那张脸还真是十分漂亮。不过,你怎么跟我说他令人讨厌呢?”

她幸亏悟到了这一点,才没有感到懊悔。

伊丽莎白极力为自己辩解,说她那次在肯特遇见他时,就觉得他比以前可爱,还说她从没见他像今天早上这么和蔼可亲。

“我差一点做了这里的女主人!”她心里暗想。“我对这些房间本来早该了如指掌了!如今也不必以一个陌生人的身分来参观,而是当做自己的房间来受用,把舅父母当做贵客来欢迎。但是不行,”她又突然省悟,“这万万办不到:那样我就见不到舅父母了,他不会允许我邀请他们来的。”

“不过他这样多礼,也许是有点心血来潮,”舅父答道。“那些贵人往往如此。他请我常去钓鱼,我也不能拿他当真,他说不定哪一天会变卦,不许我进他的庄园。”

女管家来了。她是个仪态端庄的老妇人,远不如她想象的那么优雅,但却比她想象的来得客气。他们跟着她走进了餐厅。这是一间匀匀称称的大屋子,布置得十分雅致。伊丽莎白稍微看了一下,便走到窗口欣赏风景。只见他们刚才下来的那座小山上丛林密布,从远处望去显得越发陡峭,真是美不胜收。这里的景物处处都很绮丽。她纵目四望,只见一道河川,林木夹岸,山谷蜿蜒曲折,看得她赏心悦目。一走进其他房间,这些景致也随之变换姿态。但是,不管走到哪个窗口,总有秀色可餐,一个个房间高大美观,家具陈设也与主人的身分颇为相称,既不俗气,又不华而不实,与罗辛斯比起来,可以说是豪华不足,风雅有余,伊丽莎白看了,很钦佩主人的情趣。

伊丽莎白觉得他们完全误解了他的品格,但却没有说出口。

马车下了坡,过了桥,一直驶到门前。从近处打量大厦时,伊丽莎白又忧虑起来,生怕撞见房主人。她担心侍女搞错了。大家请求参观住宅,立刻被让进门厅。就在等候女管家的时候,伊丽莎白才感到惊异,她居然待在这里。

“从我们见到他的情况看,”加德纳太太接着说道,“我真想不到他会那么狠心地对待可怜的威克姆。他看样子不像个狠心人。他说起话来,嘴部的表情倒很讨人喜欢。他脸上显出一副高贵的神气,不过不会让人觉得他心肠不好。领我们参观的那个女管家可真行,把他吹得天花乱坠!我有几次差一点笑出声来。不过,我想他倒是个慷慨大方的主人,在一个用人看来,这就包含了一切美德。”

伊丽莎白思绪万千,无心说话,但每见到一处美景,她都为之叹赏。马车沿着缓坡向上走了半英里光景,便来到了一个高高的坡顶,树林到此为止,彭伯利大厦顿时映入眼帘。房子位于山谷对面,陡斜的大路蜿蜒通到谷中。这是一座巍峨美观的石头建筑,屹立在一片高地上,背靠着一道树木葱茏的山岗。屋前,一条小溪水势越来越大,颇有几分天然情趣,毫无人工雕琢之痕迹。两岸点缀得既不呆板,又不做作,伊丽莎白不由得心旷神怡。她从没见过一个如此天趣盎然的地方,它那天然美姿丝毫没有受到庸俗趣味的玷污。众人都赞赏不已。伊丽莎白这时感到,在彭伯利当个主妇也真够美气的!

伊丽莎白听到这里,觉得应该替达西先生说几句公道话,证明他并没有亏待威克姆。于是她小心谨慎地告诉他们,她听他肯特的亲友们说,他的行为和人们传说的大相径庭。事情并不像赫特福德郡的人们想象的那样,他的品格决非那么一无是处,威克姆也决非那么和蔼可亲。为了证实这一点,她把他们之间钱财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尽管没有道明是谁告诉她的,但她断言消息非常可靠。

庄园很大,地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马车从一处最低的地方驶进去,在一座辽阔优雅的树林里走了许久。

加德纳太太听了这话,感到既惊奇又担心。不过,眼下已经来到以前曾给她带来不少乐趣的那个地方,于是她将一切念头置诸脑后,完全沉醉在美好的回忆之中。她把周围有趣的景致一一指给丈夫看,全然想不到别的事情上。她一上午走下来虽然觉得很疲乏,但是一吃完饭,又跑去探访旧交,跟阔别多年的老朋友重新相聚,这一晚过得好不快活。

马车往前驶去。伊丽莎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注视着彭伯利树林的出现。等马车终于从门房那里走进庄园时,她越发感到心慌意乱。

对于伊丽莎白来说,白天的事情太有趣了,她也就没有心思去结交这些新朋友。她一心只想着达西先生是多么彬彬有礼,特别想着他居然要把妹妹介绍给她,真让她感到惊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