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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叫

“少来。”

“那我也喝这个带M也带Y的酒。”

“那我只喝这个带M也带Y的酒。”

一股恶心从美玉的小腹升起,在腹腔里面从下而上猛击胸腔和腹腔之间的横膈,酒在两个太阳穴之间激荡,美玉忽然想打人:“女生和葡萄酒不一样,女生和女生不一样。以后您可以喝所有您想喝的酒,我只喝这个带M也带Y的酒,MY,美,玉,我的。”

“少来。”

“其实,女生也一样,也是老天爷的恩赐,十几岁的、几十岁的都好,长得高的、矮的、红的、白的都好,仿佛葡萄酒。”

“不信就看我行动。”

美玉说:“植物味儿、动物味儿、人味儿,白葡萄酒是一杯桃子味儿。”

“和我喝就只喝这个带M也带Y的酒,和别人喝还不知道喝什么呢。”

小明对美玉说:“你看,欧洲不错吧,十几欧元到几十欧元到几百欧元的红酒都好喝,白葡萄酒也好喝。”

“也只喝这个带M也带Y的酒。”

先喝的是中档酒,喝光之后,又喝空了低档酒,最后把高档酒也扫荡了。

“省省吧。”

汇报会之后,在公司旁边不远的一个古堡餐厅吃饭。餐厅在一个小山坡上,听圣狮公司的德国人介绍,这个古堡原来主人的祖先来自罗马尼亚吸血鬼的故乡,所以见客人时很少笑,一笑,嘴皮就遮不住獠牙。结果,项目小组的很多人在那天晚上都看到了獠牙。那晚,月亮也盛,比餐盘大、比烛光亮,大家都喝了很多,喝空了古堡里所有的酒。

“呵呵。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小明,我未婚,我有女朋友,我没小孩,我常常把自己搞得很忙,我热爱妇女。”

在德国波恩圣狮公司的办公室开完项目最终汇报会之后,主要发现和小明最初的直觉一致,大家心情都不错。有的夸德国的生活标准高,满街出租车都是奔驰,有的抬杠反对,说:铁岭的文化生活还丰富呢,满街都是二人转。有的说德国企业的尽职调查好做,就一本账,到处都找不到第二本假账、第三本假账、第四本假账的痕迹,有的担心,说:估计脑子里也只是一根筋,以后合作难,到处找不到变通的第二根筋、第三根筋、第四根筋。

“哈哈。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美玉,我未婚,我没小孩,但是我有男朋友,我男朋友有小孩,三个,领养的,全是残疾,一个弱视、一个聋、一个哑。我常常把自己搞得很忙,百分之八十的日子睡酒店,百分之五十的饭在飞机上吃,我只热爱我的男人。”

“呵呵。我喝茶只喝一种。原来喝绿茶,过一阵,胃不行了,改喝岩茶,过一阵,胃又不行了,现在喝普洱,熟普或者陈年的生普。够专一吧?”

小明说:“那就更好,闲着也是闲着,全心全力做尽职调查玩儿。我们下次德国见。”

“喝茶专一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在办公室里喝茶?”

美玉说:“还没有。”

“嗯。”

小明接着问:“那,有孩子了吗?”

“下次我去喝茶,我自己带个杯子。”

美玉说:“没有。”

“嫌我杯子不好?”

会下,小明送美玉团队走之前,问:“你结婚了吗?”

“我喜欢专一。”

“是您不投入足够的时间,不去现场,一味等着项目小组分析之后证明您的直觉是正确的。”

“那我在办公室给你准备一个专用的杯子。”

“这个尽职调查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好,找空请我喝茶吧,杯子别给别人用。”

“是最高决策人的私心、私欲、杂念、情绪胜过商业逻辑和商业分析的风险。”

“你喝多了吗?”

“并购投资中,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有点头痛。”

“是运气。”

小明从裤兜里拿出一块沉香,递给美玉:“使劲闻闻,头痛会缓解些。我不太懂中医,但是听说香是发散的。发散的,都能治头痛。”

“一个企业成功,最主要的因素是什么?”

美玉接过去闻,再闻,头痛的确好了一些,说:“别的女生喝多了,你是不是也给她们闻过这块沉香?这是一块不专一的沉香,一块邪恶的沉香。”

在美玉讲述完她理解的项目背景、项目难点、推进方式、最后递交物等之后,小明最后在会上问了美玉三个问题:

一股恶火从小明腹部升起,小明冲着美玉距离很近地挥了挥右手,说:“这只右手摸过很多女生,早就不专一了。”

技术标和商业标综合,民主评议下来,美玉的团队完美胜出。在评标前,小明说:聘用管理咨询公司,目的是为了投资决策科学化,降低一把手拍脑袋作决策的风险,第一次聘用管理咨询公司,索性做得彻底些,我不参加投票。评标结果出来,小明心想,操他妈。

美玉说:“热爱妇女就是兽性的表现,热爱妇女的人就是禽兽。”

小明说:“更准确地说,热爱妇女就是公兽性的表现,热爱妇女的男人就是公禽兽。更进一步说,追求专一也是母兽性的表现,追求专一的女生就是母禽兽。你我彼此彼此,别这么正义凛然,我们都是进化不全的受害者。你说我是禽兽,你也是禽兽,如果你鄙视我,在你正义凛然地鄙视我之前和鄙视我的同时,也请你正义凛然地鄙视你自己。”

美玉对小明的第一印象是:小明黑色的皮鞋尖上和后帮上带了点泥,估计常常到处出差;鞋面的皮子还挺新,后帮的皮子松了,估计长期不用手帮助脱鞋,硬撑硬甩,鞋跟的后外角也已经明显磨掉了一块,估计走路姿势不对。

小明问自己的红颜知己静才老师,小明一旦需要大众世俗常规规劝的时候就问静才老师——小明问:你说,来的也不是超级大美女,头发啊、脸啊、胸啊、小腿啊,都没啥超级的地方,我怎么就不行了呢?静才老师说:你是超级色情狂,不用女生超级,你自己狂。小明说:是老天这么给我编码的,这种长相、这种头发、这种气味组合,我肌体就必须性欲澎湃,不是我,是基因编码。静才老师说:就是你,别给自己找借口,什么都是老天爷害的,小时候不读书都是“四人帮”害的。我看死你了,你即使不是超级色情狂,也是超级理科色情狂。

“我没醉,我和你睡在一起不意味着我要和你怎么样。”美玉头枕着小明的肚子,头发胡乱散在小明的肚皮上。

这样的情况还出现过一次。上次是三年前,小明的公司蒸蒸日上,要招个前台兼行政助理。一个女生来面试,小明见了第一眼就不行了,眼睛不能看,心在嗓子眼,小明遮着眼睛,利用身体姿势和办公室家具的掩护,让自己不再直接看到那个女生。面试完,明确和行政总监说,那个女生不能来。行政总监说她条件最好了,小明摆摆手,说:她隐藏了一些东西,你看不出来。行政总监还想再说下去,小明硬生生制止了他。小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太阳在窗户里移动了很多,硬度终于消退,小明站起来,去了趟洗手间。

酒店房间里的灯光昏暗,小明半靠在床框上,眼睛往下张望,美玉的头发像一朵盛开的巨大的黑色的花朵,花瓣和花萼散在肚皮上,晶晶亮、冰冰凉。

小明看美玉的第一眼,就硬了。

小明说:“有些人喝多了闹,有些人喝多了困,有些人喝多了吐。我喝多了睡,注意啊,只是睡觉。你喝多了会怎么样?”

听长期使用管理咨询公司的朋友告诫,挑选这类公司最关键的是挑好全职项目经理,不是看公司的名声,不是看价钱,不是看大合伙人的水平,也不是看具体干活的小兵们。小明穿着西装系着领带,看到美玉的第一眼,就决定坚决不用美玉。

美玉眼睛闭着,嘴动:“我喝多了说话,一直说到睡着。”

小明第一次聘用管理咨询公司,内心忐忑,比第一次在东莞尝试传说中的莞式服务还忐忑。东莞那次,整个过程中,小明的手心一直出汗,后背肉颤,眼睛微睁,心里一直想:原来身体可以有这么多种用法啊。挑选管理咨询公司的时候,小明的手心一直出汗、后背肉颤、眼睛微睁,小明还穿了西装、系了领带,心里一直想:原来开个这样的咨询公司也可以挣钱啊。小明心里比较了一下这两种人生初体验,发现了很多相同点:强调的都是用户体验,从业者都是名校毕业的,都不需要长期行业经验、脑子或者下身原始好使就好,有时甚至行业经验越少越容易出真知灼见;每天都工作得很晚,都有明显的受虐倾向,顾客越凶残干得越爽学到的越多;都吃青春饭,都不容易被外人理解,都不容易大规模复制,都不做广告,需要名声的口耳相传,用户都觉得收费昂贵但是都很可能重复使用,都觉得是自己能办的事儿但还是觉得委托给外人帮自己办似乎更爽些。

“嗯,你说,我睡。”

小明创业的生物技术公司要在德国波恩买一家叫圣狮的生物技术小企业,希望提升高毒性肿瘤治疗药物原料的制造工艺以及小批量初期临床用客制原料的生产能力。圣狮公司一共两百多名员工,平均工作了十年。美玉是管理咨询公司负责商业尽职调查团队的项目经理。

“你必须听着,你竖直身子,好好听着,不许睡!好不容易醉了,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听,你不许睡!

“有次,访谈圣狮公司在国内的代理商,你说你想看看我们如何做访谈,非要跟着去,保证不捣乱,什么也不说。你的确什么都没说。晚饭喝了点小酒,吃完饭回酒店,大家纷纷入车。五座的商务车,你一个领导,一步钻到后座去,然后对我说:美玉,你来跟我坐后面吧。我顺从。接下来我们在黑暗中安静地坐了十几分钟,没有说话,你看左边窗外,我看右边窗外,一直到下车。我心想,变态啊,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变态啊,这样都可以感觉挺好的啊。

小明开窍了,停下了所有化学原研药的开发,不赌自己的运气犹如神助,也停下了大分子原研药的探索,专注难做的原料药,Active Pharmaceutical Ingredient(API,活性药物成分),一样的活性,世界市场二分之一的价格。小明的生物技术公司四年后无限接近美国IPO的规模。

“还有一次,听一个组员说,你是个诗人,说你有几首长诗文字酣畅,天分四溢。我在网上找来,看了,又看了一遍,如果我没在车里和你坐过,我想我会喜欢其中大部分诗句。但是我和你在车里坐过了,我就一句也不喜欢了。你的诗都是情诗,都是没认识我之前写的,而且我看出来了,不是写给一个女人的,你就是一个以热爱妇女为荣的混蛋。那个组员问我读过你的诗之后觉得怎样。我说:凑合吧。他偷笑,说:我会告状的哦!我说:好啊,即使他当面问我,我还是会说实话。小明就是一个理科生,耍流氓的时候变成文科生,瞎码几句。

第四个传说的破灭让小明的公司成功接近了海外IPO。一种创新是投入大量研发费用形成技术突破,另一种创新是山寨,深圳的创新是第二种。小明的一个朋友在深圳做的MRI,类似大厂机器的性能,只卖三分之一的价格。大厂机器要病人走到影像科MRI室去照片子,他的机器走到病人床边来;大厂机器配备二十寸专业黑白显示器,他的机器配备三十寸彩色显示器;大厂机器只能分析图像,他的机器还能玩斗地主、魂斗罗、坦克大战等三十个怀旧小游戏,看美剧、韩剧、日本AV更不在话下,界面如同iPhone,可以按影星、剧名、放映频率检索。

“有次你去欧洲路演,我去欧洲看圣狮公司,我和你秘书关系很好,我知道我们正好坐同一班飞机,那天上飞机我穿了热裤,我知道我的组员一直在偷看,你只是问我:冷不冷啊?我心想:傻瓜,就知道问冷不冷?

小明回国后第一个女友是正宗上海浦西的,父母都通英文。她头发剪爽洗顺后香香地撒在肩胛骨上,洗把脸之后,脸上一左一右两块粉团比上妆之后还幼嫩还透亮。两瓶红酒之后,她对小明说:“别再点了,两瓶红酒基本都是你自己喝的,再点,我也不会多喝,即使多喝一点点酒,我也不会和你乱来。我们之后的日子还长,你的生物科技公司还没在海外IPO呢,我们还不应该着急乱来。你稍稍闲一点的时候,可以把这些年的管理经验总结总结,出本书。在出管理类的图书方面,中信出版社和机械工业出版社都不错。天快凉了,明天去美美百货帮你挑件羊绒大衣,顶尖好料子,质量比大名牌还好,价钱不到三分之一。买来之后把领子后面的商标去了,以后你坐港龙的飞机,那些好美的港龙空姐帮你挂大衣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一摸料子,如果懂的,一定以为是意大利定制的,对你另眼相看。”

“我知道你去欧洲,几天的时间内,你得把同样的内容几乎和不同的人重复说八遍,觉得你真辛苦。你总是在出差,总是在开会,深知你不容易,早就有心疼的感觉,但是什么也不能说,就冒着感冒的风险露出大腿和小腿给你看。

一个官员破灭了小明的第二个传说,他说:“我的确是服务型的,这里的确是特区。但是,我是公共事务管理学的博士、博士生导师、世界五洲公共事务管理协会创会会员。但是,这里是特区,海外归来的人才比打工妹还多,不涉及十个亿的事儿,我管不过来,只能当老子,无为而治。”

“那天,从飞机上下来,等过海关的时候,你突然跟我说:记得以前你们咨询公司有个姑娘,她老板跟她表白,她当时没接受,后来悔得肠子都青了,你对这个怎么看?我愣住,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啥。我决定跟你玩捉迷藏:那个老板已婚还是未婚啊?你说:未婚。我说:那就是她不把握机会呗。你追问:那要是已婚呢?我含糊其词地说这样我也能理解云云。那是你的试探吗?还是我多心了?

小明因为相信了第一个传说,在深圳宝安机场提醒一个登机插队的壮汉,插队是种很龌龊的行为,被一拳打断了鼻梁骨。

“从欧洲回来,你把在机场给我们照的照片发给我,我回你邮件说:我真不上镜。你说:我们都不是靠外表混江湖的人。我理解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不算好看。好吧,我内秀,妈妈的。你是个混蛋。

第四,创新必须投入大量的研发费用。

“你是不是睡着了?醒醒,你不许睡!”美玉咬了一口小明的肚皮,小明低声号叫了一声。美玉接着说:“第一次项目汇报会,开了一天,你都在。开完,快六点了,你说请我们小组吃饭,但是你有另外一场应酬推不开,你说和小组的晚饭与那场应酬安排在一起,你应付一下另外那场就过来和我们吃。你还串场,和KTV小姐似的。那天晚上,你另外那场应酬死活不让你早走,透过包间门,我看到无数人在你身边来来往往,你举杯,干了,再举杯,再干了。心疼的感觉又一次淹没了我。我想敬你一杯。等你到了我们的包间,你走到我身边,我发现你已经微醉了,看我的眼神迷离又深情。我的心瞬时被击中,我想,完了,努力躲着和避免的,终于还是来了。

第三,上海女生的长相都是打扮出来的,她们没有任何文化追求。

“你说,多帮帮我的小企业,这个项目很小但是很紧张,委屈你们了,辛苦你们了,谢谢你帮我。你还问我:结婚的时候会请我吗?我按住你的胳膊,没让你喝下那杯酒,我自己干了。然后你我彼此对视几秒,却好像看了一个世纪。

第二,政府官员都是服务型的。

“晚饭后,你被司机扛走,我坐在出租车上,不放心你,给你发了短信,大意是我很荣幸为你工作,我会多用力气,不要多想,少喝,早休息。你很快回我:谢谢美女,我欠你一个。之前你每次对我的评价都是损,那次居然说了句‘美女’。我回:这是第一次夸我啊。你又回:以后都是夸,你别嫌腻就好。大概后来又说:你是个好人,你会幸福的。那天我想,是有点越界了吧?但是压抑了那么久,就这样吧。

第一,中国某些大城市已经接近世界发达水平。

“几天后,看到你微博,在给我发短信之后的二十分钟,你发了《小星》那首诗。我心狂跳,虽然不敢确认,但我知道,想回到平静不可能了。你微博是这样写的:酒大了,放下,继续诗经……《小星》:

这些传说包括:

雨下了

小明后来回国的经历证明,很多传说就是传说,很多传说背后还可能有阴谋。

都湿了

无房无产,父母老病,小明回国,落户深圳,找了点风投的钱,开了一家小小的生物科技公司,最初接一些硅谷大生物科技公司外包出来的研发业务。小明妈妈尤其高兴,冬天的时候,深圳比湖北暖和很多,没有极端天气,需要开电暖器的日子也就一两个星期,八九月份的时候,深圳有新鲜的南山荔枝吃。“‘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我这么胖,又姓杨,这辈子,这么大岁数了,应该好好吃吃荔枝。”小明妈妈说。

天还是热的

牛蛙还叫着

小明在门后面笑了,心想:造人的核心设计原理是中庸。如果长生不老真的有解,后来人怎么过啊?世界是你们老人的,世界是我们年轻人的,世界终究是下一帮孙子们的。我错了,不能有长生不老药,所以不会有长生不老药。

我说

公寓里一个韩裔文科生喝多了酒,在楼道里说韩语,笑、哭泣,狂砸小明的房门,小明扭上房门的保险栓。韩国文科生用英文喊:“小明,明,我知道你在,开门。摩西说,你不要奸淫。玄奘说,八戒。韩国的孔子说,中庸!中庸!中庸!长生不老有什么好?速生速灭,每次还能有个新肉身,仿佛换条牛仔裤,我来生的新肉身就是你。你要对自己真诚,用好今生,用好现世,你喜欢的其实是男人。我姓Kim,我爱你,就在今生现世。”

就这么着吧

小明还在犹豫中,长生不老药最新的一期临床数据出来,按“没有观测到不良作用的药物水平(NOAEL)”给病人注射,病人出现了大概率的抑郁症,公司股票一天之内降到了七块半。小明继续住Palo Alto的一室一厅公寓。

想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生物技术公司发了小明五十万股期权,行权价十美元,锁定期两年。不到一年,股票升到接近三百块。小明想,两年之后卖掉一部分期权,买个房子,中国不可能有的那种,中介问他想要靠水景的还是山景的,水景是喜欢海景、湖景还是河景。

小星一切都好好的

总体来说,山海之间没有历史束缚的硅谷长期处于领先尘世五十到一百年的状态。很多车库都兼做IT实验室,很多厨房和后院都有E. Coli的发酵罐。理科生平均三个月换次手机和电脑,台式机多数是水冷的,显示器最少是两个,见面聊天说硅谷英文,百分之八十的词汇不在《牛津高阶英语词典》内出现。文科生长年被理科生和人民群众看不起,将兴奋点转移到科学还不能解释的领域,普遍信仰中亚小众宗教、使用迷幻剂、经常性组织非暴力革命、诱拐妇女、吟唱诗歌。小明坚决拒绝了两个薪酬优厚但是听上去完全不符合硅谷这种脱俗气质的工作,一个是构建不良资产的定价模型,一个是给色情交友网站维护影像视频数据库。

“又过了几天,我加班到晚上三点,我累得脑浆子痛。进酒店之前,看见两个职业妇女走出来,保安的眼神里明显的鄙视,丫看我的眼神竟然一样。我要知道,我在你眼里不是鸡!我短信问你:小星是谁啊?你惊讶地笑,说:你也看我微博啊?我说:是啊。你不肯告诉我小星是谁。还说:有些问题你敢问,但是答案你敢知道吗?我想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我说: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小星是谁。你说:你是对的。

小明毕业后加入了硅谷一家生物技术公司。这家公司在上市招股书上描述,正在研究长生不老、情商增强和无痛圆寂相关的药物,已经通过了毒理试验,开始动物实验,初期动物实验的结果令人振奋。长生不老化合物注射之后,小老鼠肌肉硬朗、活动旺盛、交配不止,呈现明确统计学显著性正相关。

“做完圣狮公司的尽职调查,我从德国的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坐几个小时的火车。我选了餐车车厢,有桌子,然后大大铺开,开始重读你的诗集,我自己排版、自己打印、自己装订的,那是我觉得能够和你靠近的唯一方式。那天天气很好,火车一路开,阳光一路追,透过树叶把斑驳的影子映在书上,或许也映在了我头发上。读到结尾,突然很想哭。我知道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如何爱过,尽管这个人是个混蛋,我还是很想念他。

小明热爱人类,特别是人类中的妇女和自己,小明想研究长生不老、如何保持一颗童心、人如何长出翅膀、如何无痛人工流产和圆寂成佛等重大问题,国内没有研究气候和研究条件。小明大学毕业后直接去了美国,美国也没人研究这类重大问题,小明在斯坦福研究了七年鞭毛微管蛋白结构。小明的父母向别人介绍小明的研究方向,常常被错听成小明在美国研究阴毛尿管结构,一研究就是七年,父母辩解,也说不清鞭毛和阴毛的区别。

“我从欧洲回来,你也从欧洲回来。我那天约你单独吃饭,其实没有太多妄念,只是想单独跟你吃顿饭。你说好的,下周四,一起吃饭。短信聊着聊着,我无厘头地问你:怎么办?你一定懂我在说什么,所以答:见面聊聊怎么办,没那么难。我觉得一个月来非常压抑,如此想你,你若即若离,我不想再等再猜。我知道你向来被动,你的位置也要求你不能主动,想说破,必然要我主动,我也知道背后的风险是什么:彼此尴尬,朋友没得做,工作也没法做。我问自己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想我做好了,项目不做了也不怕,辞职也不怕。我也不想等到我生日的时候让你送我诗了,生命苦短,我不能浪费,哪怕只是欢喜一段。于是我问你:‘我想你,你想我吗?如果不想,我就此匿了,从此不烦你。如果你也想我,我们谈谈。’发出去后,手心都是汗。等了漫长的几分钟,你回我:‘想。’

小明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小明问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们通常置之不理。被问急眼了,小明的妈妈就给小明量体温,小明的爸爸就让小明去楼下的花园散散步、看看星空,“康德类似的毛病就是这么被治好的,治疗的过程中康德还写了很多哲学书”。小明报志愿的时候填了一水儿的生物系,小明的班主任私下对小明的父母说:“小明好奇的只是交配,他不该去学生物,他应该去学农,毕业了给种猪配种。”

“我接着问,怎么办?你说开门。我开门,你就在门外了。我第一次被你拉手、亲吻,不睡觉地做爱。

小明从小热爱生物,大学学的也是生物。小明从小爱问为什么,多数为什么和生物相关:为什么只有人有房子住?为什么“操你妈”是句骂人话?

“周四真的去一起吃饭的时候,你笑着说:咱们的孩子都有了。

“你真是个混蛋啊,你说是不是?”

美玉睡着后梦见小河和树木,一个男人面目不清,一些女人比树木繁盛。美玉看见那个男人的眼睛,叫出句梦话:“爷。”

美玉听见小明的鼾声,再咬肚皮,没有号叫,鼾声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

美玉拄着隐约的意识回到房间,找到厕所,跪在马桶前,一手拢头发,一手支撑马桶边缘,头探进马桶,一小口、一小口地吐,每口都吐在马桶水面中映出的自己的脸上。“什么酒吐出来都是酸水,都是醋味儿,什么小坏蛋,什么大坏蛋,都是蛋,混蛋。”

美玉说:“好,你不给我喝酒。好,我醉了,你不许跟我回房间,我不想你看到我醉后的模样,我不想你听到我醉后说出的蠢话。你如果还想再见到我,你不许动,你坐在这里,我结账,我回去了。”

美玉生日那天,小明没送美玉诗。小明写了他最喜欢美玉的十条。“你不是老问我喜欢你什么吗?我说喜欢你的一切,你说我敷衍你。如果具体举例,就是这十条了。”美玉说是诗,小明说不是,“这十条不是诗,对于我,诗的标准很高,你是诗。”

小明说:“不行了,你醉了。”

十喜

第二瓶喝空的时候,美玉说:“我还没喝够呢,我们再分一瓶吧。”

喜欢和你分一瓶酒。

小明又要了一瓶酒,在分这瓶酒的过程中,和美玉聊到为什么人类喜欢水景房,为什么水景房就要比普通房子贵那么多,聊到四中和黄冈中学的著名毕业生都有哪些,谁最牛谁最傻。

喜欢抓你头发睡着。

“好,我们再分一瓶酒。”

喜欢你对着镜子洗脸时从后面抱住你。

“我还没喝够呢,才开始喝。”

喜欢你在吵架后先服软,噘着嘴用手碰碰我。

“已经没了。”

喜欢揽着你的腰看夕阳下山。

“哼哼,初相见,你有几个初相见啊?早不早这瓶也快喝没了。”

喜欢我钓鱼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安静打游戏。

“嗯,‘我不是流氓,我是四中的’,全国人民都知道四中是什么,全国最好的学生都在四中。Opus One是在美国Napa的大酒庄用新世界的葡萄、旧世界的方式酿的,神似旧世界酒,一恍惚又有新世界水果炸弹的影子。但是这瓶2006年的似乎还没绽开,总是包着的感觉,一个初相见的女生的感觉。或许喝得太早了,要多等几年。”

喜欢你感冒刚好就录歌给我听。

“我北京四中的。”

喜欢你生气不过夜。

“我湖北黄冈中学的。”

喜欢你啥都会。

“我从小学习更好,比你好。”

喜欢你腻腻地长长地叫爷。

“我也从小学习好。”

美玉愣了很久,说:你不喜欢我什么呢?小明说:我不上你的当。我喜欢你的一切,没有不喜欢。

“我从小学习好。”

“你牛的。瞎说都牛,再有理论基础,得多牛啊。”

精疲力竭地把自己射尽之后,小明没停顿,沾着残存的气力,捏住避孕套的边缘,连着避孕套把阳具退出来。“等下软了,缩了,就秃噜(脱落)了。”

“我瞎说的。”

小明忽然想抽支烟。

“你直觉真好。我看了这么多的红酒书,喝了这么多瓶,听一堆似乎超懂红酒的资深红酒专家聊,总结起来,就是:不是一瓶酸水,不像醋的,就可以喝。有植物味儿的,什么果味儿啊、蘑菇味儿啊、松树味儿啊、巧克力味儿啊,就是不错的酒。有动物味儿的,什么皮革味儿啊、毛发味儿啊,就是非常好的酒。最好的红酒,就是有人味儿的红酒,一喝,一股内裤味儿,超级好酒。神级的酒,就是一会儿男生内裤味儿,一会儿女生内裤味儿。就算我这样简单的总结,也不如你的直觉简洁有力。”

小明没开灯、没下床,右手挣扎着尽力伸展,摸到床边的公文包,打开两层拉锁,摸出香烟和便携烟灰缸,点上。烟亮了,黑暗中一个红点。小明的眼睛对黑暗能很好地适应,那个红点,在他眼睛里,亮得仿佛一盏灯笼。小明在灯笼的照耀下,端详美玉背过去的身体。肩胛骨随着呼吸起伏、开阖,美玉不说话,头发乱在肩胛骨周围,身体仿佛半透明,玉一样。

“距离小坏蛋还差点,有点小小坏水吧。”

“累极了的时候,烟真好抽啊。”

“你觉得这个2006年的Opus One如何?”

小明忽然想死。

“很少。觉得像坏人的红酒就是好酒,像小坏蛋的就是挺好的红酒,像大坏蛋的就是超好的红酒。”

“为什么人特别烦和特别满足的时候都特别想死?因为都不想有将来?特别烦的时候,怕将来更烦;特别满足的时候,怕将来不这么美好。怎么能做到想死的时候就能死呢?听说管理混乱的医院里,剧毒药物管理也混乱,偶尔可以拿到。”

“你对红酒懂多少?”

小明掐灭烟头,屋子里重新黑下来,在慢慢变淡的烟雾和烟味里,小明再次躺下,转了身,从后面松松地抱了美玉,美玉的肩胛骨顶着小明的乳头。

“比你牛。”

“抱紧我。”美玉说。

“牛。”

小明抱紧美玉,感觉到美玉的肩胛骨在紧抱下变平整。小明的上身比美玉的上身长,小明的阳具软软地被美玉的左右臀部夹了,淹没在草丛里。

“比你喝得多。”

“我还想要你。你不应期通常多长?”美玉说。

“你学理科的吧?好吧,我更精确些。你喝到隐约还有意识、能勉强支撑到家再吐的程度,要喝多少?”

“非常长。我好想死。”小明小声慢慢地说。小明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阳具慢慢硬了。“如果在此刻死了,就太幸福了。”

“要看喝到什么程度。”

十一

“和对路的人喝,你最多能喝多少?”

小明问美玉:“你什么意思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要看跟谁喝。和我看不上的人,我几乎不喝。”

已经吵了一个小时,类似的议题已经吵了上百次。

小明垂下眼睛,文明而缓慢地给美玉的酒杯中添了些红酒,换了一个话题,说:“你挺能喝的啊?”

“你和你诸多前女友为什么总是联系?”

小明没给美玉讲他一时理解的人类进化史。

“没联系啊。”

“没联系?没上床就是没联系?”

小明一句话不说,双手使蛮力压美玉陷进树干,下体进入美玉的身体,再进入,再进入。美玉的头发之外是柳树垂下来的枝条,枝条之外是小河,小河之外是另外一棵柳树的枝条。美玉身体后面的树干动摇,小明恶狠狠地发力,美玉的嘴在头发里叫:“不叫!!!啊!啊!啊!”

“偶尔发个短信也算联系?”

有邪火从小明的踝骨蹿起,小明的阳具在瞬间比胳膊还大。

“偶尔?一天两三个也算偶尔?你把我当什么了?短信里总说那些暧昧的话!想你、爱你、打你。想你妈、爱你妈、打你妈。”

“不叫!!”

“哪有一天两三个?哪有说想你、爱你?”

“叫爷!!”

“你少来!不服?你不服你把你手机给我,短信打开给我看。我可以给你我的手机,你敢给我你的手机吗?”

“不叫!”

吵到最后,小明都只能问这两个问题:“你什么意思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叫爷!”

“我没什么意思,我要你爱我,我要你只爱我,我让你和她们不要再联系了。”

“不叫。”

“我爱你啊,我只爱你啊,我和她们不联系啊!”

“叫爷。”

小明觉得头大,脑后有一只手,因为愤怒而变得巨大,推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小明听见自己脑袋撞到墙上的声音,感到刻骨的疼痛,但是同时产生悲愤的快感。脑后的手更加有力了,把小明的脑袋往墙上摔得更狠了,墙在震动,美玉哭了。

一百六十万年前的小明和美玉并排坐在一棵柳树下,柳树之外是条二十步宽的小河,小河里有猛犸象嬉戏,小河之外是另外一棵柳树。

小明说:“我他妈的就是禽兽,我他妈的就不是人,可你找我干什么啊?你找天使去啊。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要不起,这总可以吧?再好,我不要了,我想我自己一个人待着,我求求你了。”

小明一时产生幻觉,头脑里闪过整个人类进化史。

小明看到那只大手把通向阳台的门打开了,二十层楼下一片安详,没人没车。那只大手放开小明的脑袋,牵着他的手,温柔地走向阳台。美玉还在哭泣,那只大手使了使力气,小明的身体就从阳台飞了出去。

美玉扭过头,眼睛看着小明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就是不叫。爷,吔吔吔吔吔。怎么着?”

美玉听到阳台似乎有动静,几秒钟之后,一个物体沉闷的撞击地面的声音。美玉蜷缩在墙角里,沉浸在自己里,直到许久之后,房门被敲响无数次之后,有人闯进来,说:刚刚有人从你的房间跳下去了,送去医院,没救活。

美玉头发的味道伴着美玉身体和衣服以及餐厅的味道闯进小明的鼻孔,抢夺小明的嗅觉神经,穿过筛骨筛板,直捣嗅球,弥散于整个大脑。小明的阳具在瞬间放大,他听见裤裆缝线的撕裂声音,还好,拉锁质量好,否则竹笋就从地里拱到桌面上来,打翻Opus One。小明右胳膊更紧地抱左胳膊,左腿更紧地搭右腿,怕人飞起来,飞出窗外。

十二

小明和美玉挨得很近,但是身体并没有接触。小明右胳膊紧抱左胳膊,左腿紧搭右腿,扭头看身边的美玉。美玉双腿并齐,双手抓酒杯,头一动不动地看窗外。小明的眼睛距离美玉的头顶不过二十厘米,看不见美玉的眼睛,但是看得到美玉青白的头皮,头皮上齐齐长出的头发,头发如何分开、如何滑下、如何覆盖美玉的脸和肩膀、如何在遥远的霓虹灯变幻中细微地变幻光泽,黑夜从来不是黑色的,头发也从来不是黑色的。小明的鼻子比小明的眼睛距离美玉的头顶更近,小明的鼻子想埋进美玉的头发里,鼻尖贴着头皮,沿着头发的分界线划过,从百会穴附近一直滑到脑门,左眼的余光看左边的头发如何滑下,右眼的余光看右边的头发如何滑下,左右两边的发根儿在鼻尖划过中,反复拨撩小明的睫毛。

“你明知道我热爱妇女,你又非要独享,你怎么还和我好?你不怕苦吗?你想想,作为人,你我的硬件软件已经搞好,再变,可能吗?机器人能否挑战制造商?我们有挑选的自由,没有改变的权力。”

小明和美玉并排坐在上海浦西一家酒店顶层靠窗的小桌子旁,桌子上一碟什锦坚果,一瓶喝完一半的2006年的Opus One红酒。桌子外一条黄浦江,江上密集的游船,船顶上的霓虹灯打着各种大公司旗号。江外浦东密集的高楼,楼顶上的霓虹灯打着各种大公司的旗号。

“我不怕。人不是机器人。为了你,我愿意再苦五年、十年、十五年。”

“就是不叫。爷,吔吔吔吔吔。怎么着?”

“那好,我也愿意和你斗争一辈子,直到你的世界观和我的世界观一致。”

“乖宝贝,叫爷。”

“好,我要等你给我看你手机的那一天。”

“就不叫。”

“好,我要等我给你手机你也不看的那一天。”

“乖,叫爷。”

“好,一言为定,一辈子耗在一起,看谁赢。”

“不叫。”

“叫爷。”

“叫爷。”

“不叫,就是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