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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师傅,你听我一句话

闻听此言,方才的那股怨气瞬间不翼而散,顾盼文紧盯着对方,咯咯一笑,随即,炫耀似地说:“我走了不知道多少趟镖,也经历了不知多少危险的事,什么样的场面没遇见过?还怕贼人?”说完,娇喝一声,催马向前跑去。

霍启胜憨厚地一笑,急忙解释说:“我哪里敢管师姐?只是贼人喜欢从后面发动突然袭击,留在这后面很危险。”

霍启胜笑着摇摇头,暗想,果然是镖局世家的女儿,见过世面,不同于寻常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继而,又紧看着顾盼文的纤细背影,不无忧虑地想,恐怕这次走镖的危险性要远远大于从前。

“什么小姐?我是你师姐。”顾盼文双目圆睁,紧盯着霍启胜黑里透红的脸膛,发泄似地厉声说,“我就爱往危险的地方去,越危险我越爱去,怎么着?你想管我?”

想到这儿,不由得望了镖局掌门人顾廷栋一眼,见其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匹大白马上,根本瞧不出丝毫慌乱。霍启胜心中情不自禁地腾起一股敬服感,暗道,不愧为哈达门第一镖局的掌门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有气度。

此刻,见大师兄蓦地背过身体,不再理会自己,顾盼文心中即刻涌起一股浓浓的委屈和伤感,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刚刚拨转马头,就见霍启胜骑马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讨好似地说:“小姐,后面危险,你还是回到师傅身边去吧。”

其实,霍启胜只是看到了掌门人巍然不动的背部表象,而根本不可能感受到此时此刻顾廷栋内心翻滚的铺天盖地的巨浪,也根本不可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焦灼如焚的心绪。如果霍启胜能够感受和理解师傅此刻的真实内心,绝不会有这等幼稚的想法。

可是,顾盼文的眼光一直紧紧地盯在韩玉超身上,舍不得离开片刻。两人一起练武生活十来年,少男少女,日久生情,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大师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时刻有意躲避着她,令她百感困惑的同时,也暗暗滋生出一股郁闷幽怨之气。

自感觉到那股神秘的危险气息后,顾廷栋的心就高高地悬挂起来,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敢放松。他已经深深地意识到,也许这次是他平生所遇到的最危险最难走的一趟镖。

想到这儿,韩玉超瞥了顾盼文一眼,赶紧转过脸,不再理会师妹略含幽怨的目光,紧催战马,大声吆喝着趟子手,顶着烈日,加快脚步向前赶路。

为了稳定军心,他强力支撑着自己,并且不停地给自己鼓劲,希望通过自己稳如泰山的表现,让所有的人都极力相信,他们不会遇上麻烦,就是遇到,也不过是一些很容易就能够解决的小麻烦而已。

“等送完这批货,一回到哈达门,就立刻去找她。”韩玉超尽力克制着熊熊燃烧的欲火和焦躁不安的心绪,映着灼热的阳光,擦了一把汗,暗自下定决心,“那晚,她勾走了我的魂魄,今生今世,我有可能再也离不开她了。

当韩玉超回头观望的时候,顾廷栋一眼就看出了大徒弟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但他很快就就转移了自己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欣赏着峡谷两边高耸入云的峭壁古木和空中盘旋的草原金雕。

至今,回想起那个令他神魂颠倒欲仙欲死的夜晚,韩玉超就忍不住心旌荡漾欲火难捱,恨不得一头再次扎进那个妖娆女人的怀抱,享受灵魂升天的激情和欢乐。

顾廷栋没有儿子,只有顾盼文一个女儿。他内心深处非常想将大徒弟招为女婿,将来继承光大华武镖局。后来,见女儿也喜欢韩玉超,顾廷栋老两口这才大放其心,将韩玉超视为己出一般。

对这个任性肆意的师妹,韩玉超心中有着难以表述的复杂情感。起初,他对她有着浓烈的好感,可是,另外一个更加美艳妖娆女人的突然出现,导致他的情感天平完全倾斜了。

为了尽快磨练提高韩玉超作为未来华武镖局掌门人应有的处世能力,每逢走大镖,顾廷栋就将其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使之尽快成长成熟起来,也好早一天担当起镖局掌门应该担当的重任。

当感觉到有人注视他的时候,韩玉超猛地回过头,与师妹顾盼文的眼光紧紧地接触在一起。尽管镖车前端和后端距离甚远,但韩玉超依然非常清晰地看见了师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这个时候,他无意中看见镖局的那只老白猿正端坐在一棵高大的松树顶端,冲他咧嘴微笑。在顾廷栋遥远的记忆中,这只通体雪白的猿猴,在爷爷活着的时候就生活在镖局,是顾家老小心爱的宠物。

而此刻的韩玉超,根本没有意识到背后那双充满刻骨仇恨以及夹杂着幸灾乐祸的恶毒眼光。作为华武镖局的大师兄,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只能尽心竭力,帮助师傅,让镖车尽快走出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麒麟峡谷。

这次出门走镖时,老白猿紧紧拉住他的衣服,神情忧伤,表现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如同老妻张文香一般。后来,在他的再三劝说下,以及老妻的极力劝阻下,老白猿才眼泪汪汪地撒开手,放他出门。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汗流浃背的无名趟子手和镖师,紧紧盯着走在镖车最前面的韩玉超,暗想,小子,你别以为你做事做的隐秘,瞒过了你师傅顾廷栋,但逃不过老子的火眼金睛。

“老白猿怎么会出现在这麒麟峡谷?莫非它一路跟踪而来?”一股沉重的忧虑渐渐浮现在顾廷栋的心头。在他看来,这只历经爷爷父亲和自己三代主人的老白猿,就是华武镖局的守护神。

当然,福金坊老板吴海涛也不例外。此刻,他骑在马上,眯着双眼,满脸堆笑地注视着眼前紧张移动的镖车队伍,心中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大仇即将得到报复的快感。

“等走完这趟镖,返回哈达门,就替文文和小韩他们办了这桩婚事,尽早了却自己心中的愿望。再说,自己也年龄大了,应该淡出江湖,好好享受晚年生活了。”

在阳光强力照射下,没有风,峡谷内弥漫着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浪,紧紧包围着每一个人。几十号人马的镖车队伍艰难而缓慢地行走在曲曲折折的黄土路上,每一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感觉到了身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看着松树顶端微笑的老白猿和天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金雕,顾廷栋发出了内心深处由衷的感慨。多年刀口舔血随时掉脑袋的残酷江湖生活,随着年龄的增长,让他感到深深的厌烦和疲倦,

此刻,将自己最信任最器重的两个徒弟派往镖队的前后两端,顾廷栋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抬头看了看峡谷上方的太阳,见几只硕大的草原金雕在空中悠然地盘旋,便大声吆喝人马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此时,强烈的阳光斜照进麒麟峡谷,谷内的热浪依旧令人烦躁不安。镖局人马鱼贯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陈旧的镖车发出一连串吱吱呀呀的响声,凭空生出许多焦躁烦闷。

踏进麒麟峡谷时间不长,当他用老狼一样敏锐的嗅觉,闻到飘荡在峡谷中的危险因子时,顾廷栋就即刻滋生出一股浓浓的悔意,但是,事已至此,除了硬着头皮往前闯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顾廷栋的心绪紧张憋闷达到极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凌厉刚劲而又深沉有力的暴喝:“停车,快停车。”

于是,经过整整一夜的反复思索,在明知福金坊托运的这趟镖存在巨大危险的情况下,为了那笔非常可观的押运费,为了保住华武镖局这块生命招牌,顾廷栋不得不答应了吴海涛的请求,出动镖局精锐力量,将货物从哈达门押送至包头。

这暴喝声如同晴天霹雳,将所有人震醒了也震惊了。大家一扫心头沉重的疲倦憋闷,纷纷振作起来,持刀荷枪,屏气凝神,紧张地注视着从悬崖上跃下的一道黑影。

如今,眼看着镖局的生意江河日下门可罗雀,一天不如一天,除了暗自发急之外,也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办法。如果再这样长期耗下去,坐吃山空,华武镖局这块由爷爷父亲用鲜血乃至生命打造的哈达门第一金字镖局招牌,就会彻底毁在自己手里不可。

未几,黑影就来到顾廷栋身边,亮嗓疾声说:“师傅,快停车,前面有埋伏。”话音未落,黑影又“噗通”跪在马前,连磕三个响头,再次疾声说:“师傅,我没有骗你,你就相信我这一回吧。”

十年之前的一天,当顾廷栋用颤抖的双手从父亲手中接过那面血染的绣有黑色狼头的三角形旗时,也曾热血沸腾,暗暗发誓,要将华武镖局打造成名震塞北的一流镖局,但是,经过十年的艰难磨练后,残酷的现实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曾经的辉煌梦想。

顾廷栋紧紧盯着黑影,片刻,才冷声硬气地大声问道:“周猴子,你早已不是华武镖局的人了,我也没有你这个徒弟,你为何还要搅扰我?”

自1913年起,外蒙古宣布“自治”以来,哈达门这块地处内外蒙古交界点的塞北小城,就没有平静过一天,而有着三十年历史的华武镖局也时时刻刻处在关门倒闭的危机之中。

这周猴子原名叫周震,是华武镖局的二师兄,很是聪明伶俐。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和外蒙古的“无极门”勾结在一起,做出了一些有损镖局名声利益的事情,被顾廷栋暴打一顿,而后,果决地赶出了镖局。

两天前,趁着朦胧的夜色,吴海涛笑眯眯地来到华武镖局,当提出要镖局押运一批货物到包头城时,顾廷栋立刻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如今,周震突然出现在麒麟峡谷,又急不可耐地说出这一番话语,令心绪本来就烦躁郁闷的顾廷栋不禁勃然大怒,厉声训斥道:“周猴子,你还不快滚?小心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顾廷栋微微一笑,暗想,好奸猾的吴海涛,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在我身上,不过,为了那笔非常可观的运费,也值得冒此一险。

周震紧紧跪在前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怒气冲冲的师傅,声泪俱下地喊道:“师傅,以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对不起你老。但是,今天,你无论如何也要听我一句话,峡谷前面确实有埋伏,千万不能再向前走了。”

此刻,见顾廷栋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心中很是满意,见其征求自己的意见,便嘿嘿笑着说:“吴某不懂派兵布阵之法,全靠顾掌柜操劳。”

还未等顾廷栋再次说话,吴海涛急忙纵马前行数步,两道眼光恶狠狠地紧盯着跪在烈日下的周震,凶神恶煞似地厉声问道:“你说说,前面有埋伏,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吴海涛乃哈达门镇福金坊老板,长的白白净净,带一副金边眼镜,永远笑眯眯的,如同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日前,接到顶头上司的急电,他委托华武镖局押送一批黄金,前往包头城急用。

在离开华武镖局之前,周震就认识吴海涛,也没有少和他打交道。此刻,见其人模狗样地厉声喝问自己,心中不由得腾起一股怒火,抬起头,用同样恶狠狠的眼光紧盯着对方,不屑地说:“吴老板,原来是你呀,久违了。”

透过阵阵黄土沙尘,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顾廷栋不由得轻轻摇摇头,随后,轻声询问货物的主人吴海涛道:“吴老板,不知你还有什么吩咐?”

说着话,周震利落地站起身,将目光移到顾廷栋脸上,也不管师傅满脸怒气,继续急切地大声劝阻道:“师傅,镖局里出了内奸,将消息提前透露出去了。你千万不能再往前走了,真的有埋伏。”

随即,又很爽快地咯咯一笑,继而大声说:“爹,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听从霍启胜的吩咐。”说完,紧催坐骑,随霍启胜向镖车后面疾驰而去。

见此情景,吴海涛嘿嘿冷笑数声,极力嘲讽说:“周猴子,你以前干了对不起顾掌柜的事情,而今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妖言惑众,莫非想破坏镖局的生意?你的心肠也太狠毒了。”

闻听此言,顾盼文心中一乐,暗想,这霍启胜从蒙古大草原来华武镖局仅仅两年时间,憨头憨脑傻不兮兮的,居然就受到爹如此的赏识信任,真是不可思议。

周震在镖局时的所作所为,特别是和外蒙古的“无极门”勾结在一起,极大地损害败坏了华武镖局在江湖上的利益名声,也深深地挫伤了顾廷栋那颗极强的自尊心,使之无颜面对昔日的江湖老友,令其恼火痛恨万分,这才将周攻逐出镖局。

见是自己的独生女儿顾盼文,顾廷栋不由得微微一皱眉头,略一沉思,两眼瞬间射出一道凌厉的精光,聚焦在对方脸上,厉声叮嘱道:“这麒麟峡谷凶险难测,盼文,你一定要小心,务必听从霍启胜的安排。”

如今,又听见吴海涛的这一席冷话,胸中的怒火不禁冲天而起,挥起马鞭,劈头盖脸地狠狠打向周震,而且,还不停地大声怒骂道:“滚,快滚,不然老子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爹,我随霍启胜一起去,有事相互也好照应。”

周震一边极力躲闪着迎面而来的劲道十足的皮鞭,一边紧紧抓住战马的笼头,痛苦而悲愤地大声喊道:“师傅,你听我一句话,前面确实有埋伏。”

而后,顾廷栋又沉声命令道:“霍启胜,你带几个兄弟,速去镖车后面照应,不能有任何闪失。”

“老子就是死,也不会再上你这狗东西的当了。”顾廷栋厉声怒骂着,手中的皮鞭雨点般地抽向周震,“打死你这个狗东西,快给老子滚。”

此刻,听见师傅的命令,不敢耽搁,急忙痛快地答应一声,扬鞭催马向前疾驰而去。其实,韩玉超也嗅见了那股越来越近的危险气息。作为大师兄,在危险来临之时,他应该替师傅排忧解难。

灼热的阳光无情地照射在峡谷,每个人都紧紧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无奈而迷茫。那几只盘旋在镖车头顶的金雕,时而敛翼俯冲时而展翅上飞,不时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韩玉超是华武镖局的大师兄,是顾廷栋从小亲手调教出来的得意徒弟,武功高超,聪明伶俐,机智果敢,很受他的赏识器重。

周震见师傅不但不相信自己的话,还拼命地抽打自己,皮鞭一阵紧似一阵,无奈之下,躲开皮鞭,纵身跃出数丈开外,抱拳冷声说:“师傅,我已经尽到弟子的责任了,信还是不信,就看你了。”

可是,这股浓重的危险到底在哪儿,此刻的顾廷栋也说不清楚。他只是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峡谷内的一草一木,片刻,大声吆喝道:“韩玉超,你快去前面探路。若有风声,即刻汇报。”

说完,狠狠地瞥了吴海涛一眼,自嘲地大笑数声,而后飞身跃至悬崖边,手脚极为干净利落地攀援而上,不一时,就隐身于茂密的古树林间,不见了踪影。

华武镖局的掌门人顾廷栋紧握短枪,极其警惕地观察着峡谷四周。透过灼热的阳光,凭着几十年丰富的江湖经验,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潜在的危险正在步步逼近镖队。

顾廷栋看着密密麻麻的古树林,片刻,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一种极为鄙视的语气,自言自语道:“到底是猴子,爬山还挺快的。”说完,又冲所有人马大声喊道:“出发,赶紧走出峡谷。”

民国八年初秋的一个下午,灼热的阳光紧紧照射着幽深莫测的麒麟峡谷。峡谷内,悬崖高悬,古木参天,怪石嶙峋,洋溢着一股浓重的神秘腐朽的气息。

吴海涛推了推眼镜,紧紧注视着急促移动的镖车,最后,将目光落在镖车队伍最前头的韩玉超身上,微微冷笑数声,暗想,小子,我的女人你也敢上身,是到该清算老账新账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