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俊如此小心,一则是知道谢小蛮的本事,二来也是因为前晚的劫狱事件让他提高了警惕。他是来俊臣的心腹,所以他清楚,那天晚上来劫狱的人其实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那差役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取来一副重铐,这副手铐约有七八斤重,呈长方形,厚如板砖,犹如一副小型的枷锁,将双手铐牢以后,除非是用钥匙打开,否则你就算用大锤砸,只怕把手腕砸烂了,也未必能把它砸开。
其实他们也曾怀疑过小蛮,只不过那个蒙面女子闯的是大牢,并不是杨帆的关押之所。而杨帆的关押之处并不是一个秘密,至少白马寺的那班人是知道的,如果杨家娘子有心劫狱,不会不知道杨帆准确的关押地点。
王夫人冷冷地盯着万国俊,脸色渐渐沉下来,万国俊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他犹豫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道:夫人如果想让他们见见也成,不过……在下得给杨家娘子带一副镣铐以防万一。夫人你看……王夫人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万国俊如释重负,连忙吩咐一个差役道:你去,取一副镣铐来!随即把身子一侧,背对着王夫人,压低声音道:拿副重铐!
万国俊叫人把那副重铐给小蛮铐好,检查无误,这才让张立雷打开牢门。
小蛮听到杨帆的声音,再也忍不住了,她忘情地冲上前去,扑到门上,悲呼道:郎君,小蛮来看你了!
小蛮!
郎君!
郎君!
外面声音一起,杨帆和天爱奴就噤声不语了,外面的交谈声隐隐传来,杨帆屏息听了片刻,听出是小蛮来探监,不禁激动地叫起来。
小蛮跨进牢门。一眼看到杨帆的样子,泪水立刻就迷离了双目。她慢慢地走了几步,突然忘情地扑进了杨帆的怀抱。伏在书柜上面的天爱奴轻轻咬着下唇。慢慢躺平了身体,把双眼投向黑漆漆的顶棚。
小蛮?是你在外面么?
小蛮吃力地抬起戴着重锁的双手,轻轻抚摩着杨帆有些瘦削的脸颊,抚摸着他那粗糙坚硬的胡茬,泣声道:郎君,你瘦了……书柜上面。天爱奴听着她的话,心里头酸溜溜的。人家是最有资格向杨帆表示关切的,而她呢?她只有资格表示恨,天爱奴心里很失落。
王夫人放缓了语气道:那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么?好歹我已经来了,你就叫我这样带着杨家娘子离开?
门口。一大帮人站在那儿。万国俊陪着王夫人站在中间,王夫人身后还有两个丫环、两个仆从,再外面是五六个衙差。
万国俊忙道:夫人有所不知,杨家娘子原本乃是宫中的女侍卫,一身武功着实不凡,万一她……,夫人,在下可提待不起啊。
王夫人对万国俊道:把门关上,叫他们夫妻俩说说体己话吧。杨家娘子已经上了重铐,你还担心他们会逃出来么!
万国俊迟疑道:这个……夫人有所吩咐,万某本不该推辞的。可是这朝廷重犯,万一有个什么差迟……王夫人不耐烦地道:杨家小娘子一介女儿身,能出什么差迟?
这一回,万国俊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依着王夫人的要求,叫人提了盏灯送进去。门上了锁。万国俊叫两个衙差留在门前守候,对王夫人殷勤地道:夫人,请到这边的签押房里小坐片刻。
万国俊讪笑道:夫人,谋反重犯准予探望已经算是……算是法外施恩了,这还是看在夫人你的面子上,若是允许他们私相接触,这个实在是……王夫人冷冷一笑,道:本夫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这就叫探望?你让杨家娘子对着一扇门说话不成?叫他夫妻见上一见。说说体己话儿,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万御史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王夫人点点头。随他向签押房走去,随口问道:你们中丞呢?
万国俊道:夫人,这儿是临时充用的牢房,不是栅栏门儿……王夫人道:那放她进去不就行了?
万国俊道:有两位同僚因为问案起了争执,中丞把他二人叫去,大概正在训话吧。夫人要见中丞么?
王夫人横了他一眼道:就让她这样隔着房门说话?
王夫人道:不必了,这是妾身请托与你的一件私事,他既然忙着,就不必叫他知道了。
万国俊陪着王夫人和小蛮来到杨帆的关押之处,说道:杨帆就关在这间牢房里,杨家娘子如果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郎君!
万国俊满脸堆笑道:夫人言重了!呵呵呵,既然如此,那好吧,万某就破例一回!
牢里面,小蛮扑在杨帆怀里,想到再过几天两人就要生离死别。不禁泣不成声。
王夫人淡淡地道:我当然知道与法不合,不过你们做的事情与法不合的还少么?杨家娘子只是见她丈夫一面,说说体己话儿,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你做不了这个主,我去找你们中丞就是了。
杨帆轻轻为她抚去眼泪,柔声道:你呀,又哭,我只是关在这里,并没吃什么苦头,瞧瞧你,原来那个威风霸气的谢都尉哪里去了?自从你嫁给我,就变成一个泪娃娃了,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这时候,临察御史万国俊恰好在府前撞见王夫人。急忙把她请了进来。万国俊是来俊臣的心腹之一,来俊臣所做的那部《罗织经》,就是与此人合著的。万国俊听明王夫人的来意,不禁为难地说道:夫人。这么做可与法不合啊!
天爱奴躺在书柜上,肚子一鼓一鼓的开始有变身青蛙公主的倾向:混蛋!有这么哄过我吗?明知道我在这里还卿卿我我的故意气我。
……
小蛮听了杨帆的话哭得更伤心了,她哽咽地道:郎君,皇帝已经下旨,判决所有人绞刑,弃市三天。还有五天,就要执刑了,你……杨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怔了片刻,他才失声道:皇帝已经判决了?可方才他们还在审我……小蛮哀声道:旨意虽还没有正式颁布,但是来俊臣已经得到皇帝口谕了。来俊臣是天子心腹,以前有周兴在,两人彼此制衡,倒还有所收敛。如今来俊臣一家独大,已是无法无天,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郎君,小蛮无能,救不了你……杨帆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可是眼见小蛮哭得伤心,他只得暂时收敛纷乱的心情,低低劝道:杨帆从幼年时起直到今天,不知有多少次身陷死局,最后都安然闯过来,老天爷待我已经很宽厚了。
是的。她恨杨帆,恨杨帆给她爱的希望。她也恨自己。恨自己放不下、舍不了,本来杨帆就没有给她太明确的承诺,是她自己情丝一线,就此牢系,再也不得解脱!
如果这一劫我闯不过去,那也是天意,你别伤心了。小蛮,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测,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不曾占了你的身子,你忘了我吧……我不要,我不要……小蛮泪流满面地摇头:郎君!小蛮现在最恨的就是不曾把身子交给你。如果不是小蛮任性,能为你留下一子半女,也算是给杨家留下一点血脉啊,是小蛮对不起你!郎君,如果你真的死了,小蛮绝不改嫁,我会为郎君守节,一辈子!
杨帆也蹲下来,扶住她的肩膀:阿奴,你听我说,有些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其实我在沙漠的时候……天爱奴的指尖从那令人绝望的冰凉铁镣上掠过,忽然重重一掌掴在杨帆脸上,杨帆被打呆了,声音不禁顿住。天爱奴流着泪,愤怒地道: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我恨你!我……恨我自己!
天爱奴不再气的肚子一鼓一鼓的了,虽然这不是八卦的时候,可她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他们成亲这么久,居然还没有洞房?他的娘子还是处子之身?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天爱奴还不明白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醋意却是减轻了许多。
天爱奴没有吭声,只是蹲下身,去摸索杨帆脚腕上的镣铐。
傻丫头,你真是个傻丫头……
什么?杨帆大惊道:你出家了?阿奴,这是因为我么?
杨帆抚摸着小蛮的秀发,想到两人都是孤儿,自己死后,她更是孤苦伶仃一人,心中也是伤感。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小蛮,我记得……你有一个自幼失散的阿兄,还是没找到他么?
杨帆听她的语气非常冷诮,微微有些诧异,随即便明白过来。他沉默了一下,低低地说道:你……知道我娶亲的事了?阿奴,当日在明威戍,有些事情我没有和你说清楚。后来你仓促离开,我更是……天爱奴截口道:你不用再说了,如今我已出家,凡尘中的一切,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小蛮摇头,想到自幼失散的阿兄始终杳无音讯,如今又要马上失去夫君,不禁更是悲痛。杨帆黯然道:我有一个阿妹,也还没有找到。本来,我已托了人找她,要不是出了这桩意外,或许已经有了她的消息。如果我不在了,帮我找到她、照顾她,好么?
天爱奴冷冷地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小蛮流着泪用力点头,道:郎君放心,你的心愿,小蛮一定帮你完成!
杨帆见她始终不说话,不禁奇怪地道:阿奴?我听得出是你的声音,你就是阿奴,为什么不说话!
好!杨帆拥住她,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无限缅怀地道:我的阿妹,叫妞妞……
天爱奴还是不说话,她拈量了一下那铁链的粗细,确如杨帆所言,这么粗的铁链,不是钢刀能够斩断的。她又不甘心地摸向杨帆的手腕,想试试能否把扣在他手腕上的铁环给扳开,那铁环是铸铁的,宽如护腕,厚约三寸,天爱奴不禁有些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