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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焚城 第十七章 菩萨蛮

轰的一声巨响。

飞行的距离极短,而就在这极短的距离里,金棍前端骤然变粗,变扁,变成了一团融金,倏然间生出一只金光闪闪地巨掌来,猛然与佛掌对上。

佛掌下压之势稍阻。

一直悬空静立在他右手掌缘的金刀,锃地一声,变回最原始的圆棒之形,随着易天行的出掌,嗤嗤破风,向着将要压到二人头顶的佛掌飞去!

而执着金棍另一细长端的易天行却是眼瞳一翻白,险些被震昏了过去,整个人的身体都被埋在了土里。

易天行……还有最后一掌。

他猛地摇摇头醒醒神,心念一动,金光一闪,将金棍的这端也变作一大“坨”,深深埋在泥土里。

但与缓缓降下的佛掌一触,仍然是无声无息地被摧毁。

他不再受力了,金箍棒变成了两头极粗,中间极细的“金哑铃”。

易天行身周那个虚影约有十几米高,这虚影一掌倒还有些威势。

威力无边的佛掌压着那头,深厚无底的大地撑着这头。

还有第二掌。

中间是金棒细细的棍身。

连火花都没有激起来一个。

棍身抖动着,吱呀响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掉。

一道泛着金光的“小掌掌”轻轻拍在由天而降的佛掌掌面之上,就像是一个蚊子撞死在独立日中外星人的母舰表面上。

但不愧是远古神器,竟然在佛威与后土之间,依然勉强支撑着。

易天行出掌,他身周那个虚无渐大的人影也随之出掌。

易天行一边抹着鼻血,一边狂喊道:“叶相,快逃!”

但他仍然选择出掌,此时此地,他便是想逃,叶相僧似乎也跑不动了。

他一把去抱叶相僧,便准备逃跑,就算把这根金棍丢在梅岭,那也没办法了。

他这一掌弱小之极,与梅岭老僧由天而降的佛掌相比,就像是烛火之于太阳,蚊蝇之于苍鹰。

……

易天行身体微抖,一掌迎天而上,掌缘散着淡淡佛息,正是从叶相僧处学来的大手印。

……

“上!”

轰的一声,金棍……自然不会断,却被佛掌压进了土里。

他生生逼出的人影右手轻摆,雀尾一现后,却迅疾五指并拢,化为一掌。

大地震动,准备去抱叶相僧跑路的易天行一摔,便一手搂着叶相僧的腰,跌坐于地,叶相僧满脸是血地半躺在他怀里。

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他以佛法强催,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

二人看着离头顶越来越近的佛掌,一时呆了,却忘了他们此时的姿式是多么的暧昧。

看着那只巨大的佛掌向自己头顶压了过来,易天行余光瞥了一下陷于沉思之中的叶相僧,唇角微微一笑,下定了决心。体内坐禅三昧经疾运,右手轻轻一揽雀尾,摆了个太极拳的姿式,身周顿然出现了一个虚无渐大的人影。

易天行只来得及开解了一句:“没事儿,这地挺软的,我护着你,压不死咱们。”

……

叶相僧黑黑的瞳中却是异色一闪,双掌合什,掌中似乎有什么奇异的力量正在阻止他的双掌接触。

……

便是这个动作,离他们的头顶只有一米左右的巨大佛掌就这样停着了,一寸也难递进。

大风起兮,大树倒,房屋塌,小山崩,溪水散,鸟兽奔。

就这样,宛如时光停止,佛掌遮天盖地的掌面,凝止在二人的头顶上方。

佛掌将至之处,云散气遁,撕裂之声大作。

不知过了多久。

身外佛像也随这举动而动,大佛的手掌散着光毫,坚定而执着地向地面上按了下来。

易天行傻乎乎地直起身来,下意识里伸手去摸自己头顶那记佛掌。

他不想带这两个“人”玩了,而且他隐隐感觉事情有什么蹊跷。所以他轻宣佛号,然后将自己枯瘦的手掌缓缓向地面上按去,佛指舍利随着他这轻微举动也大放光芒。

佛掌无实质,只是软软的光点。

梅岭老僧忽然有些迷惘,大自在的感觉,让他骤然有些不知所已,让他有些疲倦,他忽然觉得自己枯守梅岭五百年,等来了这一刻,是否有必要。看着地面上像两个小黑点似的易天行与叶相僧,他忽然不想理这两个人了。

易天行的手一接触佛掌,佛掌嗤的一声就化为满天光点,散之无踪。

“这就是佛的感觉?”

易天行更傻了。

佛指舍利的三道血线禁制已褪,梅岭老僧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里传来的大自在感觉,忽觉飘飘然,渺渺然,似乎欲乘风而去,又欲轻轻拥抱这个多灾多难的人间。

……

※※※

……

叶相僧面上慈悲之色大作,但五官里却赫然流下血来,血水之中,他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之色。

高天之上,那尊大佛深处,传来梅岭老僧有些癫狂的声音:“这是如何?”

易天行只觉威压一至,身子一软,便欲冲着那大佛拜倒,但先天的蛮横劲儿让他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一声怒喝,勉强扶着金刀站立在佛光之中。

没有人能解答他。

叶相僧身后的菩萨宝像本是湛湛青色,此时在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发白,本来是天真无邪的菩萨孩儿脸,此时显出几分悲伤之色。

叶相僧闭目盘坐于地,不停念着经文,一道道纯正无比的佛息从他的身上散出,原本已经变白的菩萨宝像重振精神,莲花又绽,宝剑愈锋。

很轻柔的四个字,却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易天行与叶相僧的心头。

“动静不二谓之如来。”

大佛檀口轻开,对着地面上的二人轻声说道:“礼拜于我。”

叶相僧说道,缓缓睁开双眼,黑黑的瞳子里没有一丝负面的情绪,全是赞叹之意。

一尊煌煌然的大佛出现在梅岭上空。

他的双手终于破除了那股力量的束缚,合什在了一处。

血佛经此柔光一镀,瞬息间褪去戾气。

他的五官还在不停地淌着血,在香港受伤的右手中指处也被威压渗出血来。

话音落处,血佛眉心里的那枚佛指舍利,大放光芒,刹那间便将整尊血佛包裹其间。这光芒非金非赤非黄非白,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只是醇正柔和,包容之力隐现。

双掌合什,仅有九指,指间有血。

……

似乎空缺了一块,似乎是少了一样什么东西。

……

※※※

血佛之色渐淡,梅岭老僧戾气十足的笑声却从血佛眉心里传了出来:“时辰已到。”

“这是不可能的!”大佛眉心里的梅岭老僧双眼注视着不停急速旋转的佛指舍利,双眼血红,低声咆哮道。

唰唰几道厉响,闪电连绵不绝,击打在血佛的头顶。

易天行沉默,没有像文殊院里那次玩两句洋文,只是满脸担忧地看着不停念经的叶相僧。

他双手合什,身后的菩萨宝像出手,右手的金刚宝剑若有若无,以雷霆之势迅猛劈出。剑柄是在道观之中,剑尖却突兀出现在高空之上的血佛头顶。

夜风渐停,大树安宁,被翻出来的树根下的蚂蚁们不再急惶逃跑,开始寻找新家。

所以他不信,所以他能出手。

……

叶相僧心中的佛,不应该是梅岭上的这样。

……

叶相僧前世为菩萨,今世乃自幼出家的佛子,对佛的虔诚,较诸易天行更加坚定,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不会像易天行那样,容易被血佛外像所摄。

“您要我礼拜于你,我便礼拜。”

勉强盘坐于地,他双手合什,不停念经,一道道纯正无比的佛息缓缓向血佛处递送去。

叶相僧对着梅岭老僧化出的佛像恭敬合什一礼。

叶相僧感应到血佛里面的变化,面上忧色更重,他与须弥山诸罗汉的关系,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他心中的焦急更厉害。

拜的是梅岭老僧佛像,受这一拜的却是佛眉之中的那枚舍利。

他很着急,佛指舍利眼看着要化了,罗汉们要玩完了……

舍利似乎受到什么感应,旋转之势更急。

易天行铛的一声将金刀敲了敲地面,像个无赖一样痛骂道:“失望你个屁!”

梅岭老僧隐隐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苦修期待,便要随着这枚指骨的旋转,转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一颗不动佛心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便要去抓那枚指骨。

血佛重放血光,佛之眉心里,梅岭老僧幽幽道:“原来菩萨不过如此,大失望。”

佛心一动,指骨便有感应。

不过梅岭老僧不会给这两个人歇歇的时间。

嗤的一声。

这师兄弟着实是人间一对妙人,当此危局,还能语笑晏然,倒不是刻意为此,只是心中着实有些小惧意,反而要装作不在意些。

大佛眉心里的佛指舍利骤然间消失无踪!

※※※

……

叶相僧无力气地摆摆手道:“容我再歇歇。”

……

易天行身子瓷实,倒没什么问题,反而扶着叶相僧,气喘吁吁道:“还能打不?”

易天行闷哼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又吃了一嘴泥。

叶相僧受余劲波及,噗的一声喷出口血来。

那道劲风不知由何而来,当他爬起来时,只见叶相僧正盯着自己的手掌细细端详,那神态,像极了对镜贴花黄的新嫁娘。

易天行闷哼一声,像块石头一样咕碌碌地从天上被震了下来,惨惨地摔在叶相僧的身旁,玩了一招狗吃泥。

叶相僧的右手没有什么异状,仍然与常人一样,是五根手指。

强大的反震力再次涌上易天行心头,他这一刀又等若劈在了自己心上!

……

血佛此时的双眼复又睁开,佛目如狱,瞬间凝住了那记金刀!

……

梅岭老僧未动指,未动身,只是双目如电,看了一眼那记金刀。

五根手指?易天行瞪大了双眼去看叶相的右手,赫然发现,原本缺了一根手指的他,此时竟又重新生出来一根手指,原本是个缺口的中指处,赫然有一根洁白修长的手指,正与其余数指亲密依偎着!

叶相僧一剑如电,劈中了血佛的头颅,他这金刀如龙,却被刚刚恢复过来的梅岭老僧横横拦着了。

佛指?

这一仗,易天行是最倒霉的那个,每当他出手的时候,总是梅岭老僧最强大的时候。

佛指!

……

夜空之中的那尊佛顿时黯淡了下来,露出里面梅岭老僧虚弱的面容。

……

“戳他!”

易天行稍感心头烦闷,暴喝一声,金刀迅而暴涨,化作一道足可分开天地的刀芒,狠狠向血佛的头顶劈去!

易天行喜出望外,张大了嘴,露出里面满口白牙,对叶相僧狂吼道。

不知道斩了多久,刀面之上竟也被染上了一层红色,纯正之意稍去,戾意渐生。

叶相僧神色有些莫名,似乎不是特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刀削佛衣,宛如厉啸之中的金龙,在血佛身周游走着。

“怎么戳?”

佛光有若人之衣,树之皮,竟被他蛮横无比的刀法一片一片的削了下去,飘落在了夜幕之中。

易天行一阵狂笑,有所悟于心,极嚣张无比地竖起一根中指,遥遥对着飘浮在夜空中的梅岭老僧比了一个极恶劣的手势。

他右手一挽,金棍骤然变扁,成了一道锋利无比的金刀!片刻间杀到血佛身前,感觉到血佛的威压较诸先前要弱上许多,却来不及欣喜,横刀于身旁,唰唰数响,便生生斩起那血色的佛光来。

叶相僧苦脸一笑,依言照作。

易天行知道叶相僧这一下是出了全力,竟至了油尽灯枯之地,闷哼一声,把手掌离开他的肩头,脚尖一蹬地面,整个人便化为一道红龙,往渐渐黯淡下来的血佛处扑去!他必须把梅岭老僧拖上一段时间,好让叶相僧有时间回复神通。

他曲起四指,留着那根中指傲然向天,傲然向佛。

“操!”

中指骤然放光,如同黑夜里的一轮太阳,将整个梅岭照的纤毫毕现。

易天行没有睁眼,神识却将这景象看的清清楚楚,正自欢喜,却发现自己掌下叶相僧的肩头急剧颤抖起来,这和尚体内的真元在一瞬之间竟被抽光了!

……

“金刚宝剑,能斩群魔。”

……

……

嗡嗡嗡嗡……天地间响彻无数连绵不绝的力量揉撞之音。

……

夜空之中,那尊佛在这光芒的照拂下,刹那间消失不见,似乎本来就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人间一样。

血佛顶上黑雾骤现,袅袅升起,血佛眉心里的佛指舍利本来平静悬空,此时也被这道闪电劈地摇摇欲坠,而血佛的光体也渐渐黯淡了起来。

只留下满面阴容的梅岭老僧飘浮在夜幕中。

咔嚓一声巨响!

“南无我佛。”

身后的菩萨宝像随这一字,缓缓升空,童子面上露出坚毅之色,右手所执金刚宝剑大放光明,在夜空之中犹若一道闪电,电光由天而降,重重地劈在那个庞大至极的血佛顶上!

叶相僧合什微笑,右手的中指柔柔发光。

接着,叶相僧微微低头,舌尖一弹,绽出数字:“断一切无明烦恼!”

说时迟,那时快,梅岭老僧的真身从佛像里显出来后,梅岭山前山后,顿时冲起两道身影,这两道身影都挟着无上之威,猛然往天冲去,片刻间,便来到了梅岭老僧身前。

随着这句话,菩萨宝像左手执的青莲花瓣瓣绽放,青光大作,花上现出般若经梵箧!青光弥漫山顶,与血佛强横的血光一触即融,血色青色交杂而没,归于平淡。

一人挟金棍横打,一人以仙诀硬劈。

叶相僧天真说道:“菩萨乃童子形,童子心,般若之智一尘不染,又何处染血光?”

噗噗……一连串巨响在夜空上方响起,劲气冲到地面上,多灾多难的梅岭夜景又遭一劫,大树又被罡风刮倒无数,巨响之后,三个人影同时闷哼,颓然堕下。

“五髻为五智,这末一智乃成所作智!”

※※※

只见夜风吹来,叶相僧袈裟微拂,脱尘欲去,他身后的菩萨宝像头顶渐有金黄圆点拢来,须臾之后,渐成五髻金冠,而菩萨的面颊也渐渐圆润,宝像渐渐变小……成一童子形!

最先爬起来的是那个家伙,陈叔平。他阴阴笑着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梅岭老僧,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叫你阴老子!”

他身后的菩萨宝像为之又是一变!

第二个爬起来的是易天行,他白了陈叔平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梅岭老僧身边。

叶相僧灿烂一笑,却根本没有看血佛,耳朵里震出来的血流到他的下颌便渐渐凝了……他一合什,九指并在一处,口中颂着佛经,双眼往血佛处望去。

梅岭老僧已经不行了,些许发乌的血从他的身体四处里溢了出来。

……

易天行眯着眼睛看着他,手中紧紧握着金箍棒,不知该说些什么。

……

叶相僧也拖着伤重的身体来到了此处,他看着梅岭老僧,合什一礼道:“去吧。”

易天行面无表情,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知道对方很强,你还来送死,小样你如果睡醒了,我随时欢迎你帮我打架,但你现在不过是个半调子货……”忽然醒过神来骂道:“这时节你还有闲情和老子聊天!”

梅岭老僧忽然面色一静,温和笑道:“为什么血族不能?”

他微微一笑,口中念道:“看来对方很强啊。”

叶相僧思索少许后说道:“血族能,梅岭老僧不能。”

叶相僧的耳朵里本来已经渐渐流出血来了,易天行啪地在他肩头击了一掌,他的身体才稳了下来。

梅岭老僧一合什,面色惨白,苍老的脸颊此时终于能看出几丝五百年前英俊血族亲王的痕迹,他微笑道:“菩萨的意思是说,血族吸血之罪可赎,是因为吸血是他们生存的需要,梅岭老僧吞噬佛性是为罪不能赎,因为这是他的欲望,纵使这欲望是基于一个美好的愿望。”

叶相僧的肉体比梅岭老僧的肉体更脆弱,精神力的比拼,伤害的却是肉身。

他低头,抬头,轻声道:“或许菩萨你是对的。”

金棍轻打地面,借力反退,他轻飘飘地飘到叶相僧身边,口中念着自己感悟最多的坐禅三昧经,将自己体内火元尽数清成真元,往叶相僧的体内灌进去。

忽然间他身后唰的一声,展出两道极大极黑的羽翼,翼上黑绒丛生,看着无比华贵,在月光之下像缎子一样光滑。

易天行微微眯眼,看着高天之上的那尊血佛,知道叶相僧与梅岭老僧正在精神层面上做着对抗,他此时再加一手,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

一道黑暗中夹杂着光明,血腥里夹杂着慈悲的气息充斥着梅岭峰上。

而他们对面的血佛却是光芒万丈,血气冲天,戾气直贯四处空间里,强大的压力压的他们二人脸上的皮肤都有些发皱。

陈叔平面色一变,退后一步。

他身后的菩萨宝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左手青莲,时而怒放,时而趋萎。

易天行眼光一寒,将叶相僧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叶相僧盘膝坐在土上,双目紧闭,眼角不停抽搐,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的唇中念念有词,易天行捂着胸口,默然低头听着,能勉强分辨出来是金刚经里的几段。

叶相僧从他的身后闪了出来,看着盘坐于地的梅岭老僧,面带慈悲轻声说道:“善哉,来世从头修,由歧路而皈正途,如何能不成佛?”

血佛佛光里,不停有佛偈传来,声音宏大,激荡在天地之间,敲打在二人的心上。

梅岭老僧盘坐于地,那双黑色的宛自地狱中来的羽翼轻轻摇晃着,似乎正在享受梅岭最后的夜风。

……

他忽然开口,一道血从他的唇里喷了出来,让他的言语显得有些含糊,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

他接着对叶相僧微微一礼道:“菩萨乃诸佛师,临去之时,得菩萨点化,也算福缘。”

梅岭诸峰,此时似乎都变得矮小了起来,变作了佛与菩萨身下的小土丘。

话音一落,梅岭老僧眼中血红之色大作,忽然冲天嚎叫起来,厉嚎之声久久不绝,令诸人只欲捂耳。

两尊极为巨大的宝像在对峙着。

……

菩萨宝像散着光毫,看着柔美无比,正面对着的,便是那个煞气十足,血光四射的血佛!

……

随青莲宝剑与双手中渐出,他身后的菩萨宝像渐渐清晰起来,微微一摇,宝像腾然升空,身形变得无比巨大,静坐在梅岭上方的夜空中。

嚎声冲天,直刺明月,似乎不甘,似乎解脱,似乎有怨意。

叶相僧缓缓跌坐于地,左手五指缓缓散开,指间柔柔青光润心,似一朵将开的青莲,右手并指微微斜上,只剩四个手指头的右手收起两指后,似一柄锋芒十足的利剑。

嚎声渐弱,渐至不可闻。

他一伸手却没有抓住叶相僧的手。

※※※

易天行感觉着身前无比强劲的罡风,闷哼一声,将金棍插入土中,稳住自己身形,伸手到自己身后,便去抓叶相这个不怕死的家伙。

佛偈声声,自叶相僧唇里念出,自梅岭上方四面八方念出。

血佛佛光一绽,万千红色光毫渺渺然往梅岭上洒了过来。

佛光大作,光影里隐隐无数佛性腾空而起,悬于夜空之中,或慈悲,或坚毅,或佻脱,诸般情绪与那些佛性光点相杂,将那满天繁星的光采尽数夺了去。

……

罗汉们在夜空中对叶相及易天行低首行礼,这些罗汉面相殊异,或瘦或丰,或俊朗或老弱,均只一拜,便化作流星奔天涯海角而去,不知将会投生于人间何家,日后又为何人。

……

佛性散于夜空,空留一片寂静,叶相僧与易天行诚挚挥送。

叶相僧眉头一皱,苦着脸仰头说道:“不度己身,如何度人?”

纵使戾如陈叔平也微微低首表示尊敬,虽然这些罗汉的佛性将来投胎之后,可能是他的捕猎目标。

“成独尊之存在,救万苦之苍生,造一方之净土。”

又有一个光点渐渐升腾起来,似乎不知将去向何处,在梅岭的上方轻轻摇摆着光尾,看着有些眷恋不舍。

血佛深处,隐有声音传来。

光点渐凝,梅岭上三人看清这罗汉佛性与先前那些不同,身后竟然生成一双淡金色的羽翼,看着华美异常。

叶相僧走到他的身边,微微抬头,看着天上那尊血色大佛,目光柔润,轻声说道:“这位大师,成佛的目的是什么?”

叶相僧赞叹一声,对那佛性持礼。

梅岭老僧隐于佛中,易天行暂时想不到办法揪他出来。

那罗汉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回一礼,化流星而遁,自投胎去了。

那尊血光腥然,威力无边的大佛还在梅岭上方杵着,满地的不动之人,等着被梅岭马生灌顶,筑罗汉位。而那枚乳白佛指舍上的三道红线已经快淡至不可见了。

“人间少一佛,天上却多一罗汉,应该……是好事吧。”

但此时,不是去开辩论会,寻找事情真相的时候。

易天行手搭凉篷,看着那光点渐行渐远,下意识叹道。

看见叶相僧满面虔诚地走上梅岭,倚金棍而惨立的易天行心中猛然一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间在这一刻想通了。

※※※

……

前人苏哥哥有词菩萨蛮:

……

峤南江浅红梅小。小梅红浅江南峤。窥我向疏篱。篱疏向我窥。老人行即到。到即行人老。离别惜残枝。枝残惜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