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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围城 第十四章 漫长的一日(中)

秦梓儿细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下:“总感觉背后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你操这些心干嘛?”周逸文今天换了身夹克,唯一没换的是他肩头那枚不起眼的晾衣夹。他拍拍藤椅旁的行李箱,“马上你就要回山了,还不知道师傅会怎么惩罚你,何必操心那小子。”

“你先前与那少年不是也战过数场?如果真有人在算计他,不是正合你意?”周逸文看似无心地说着,实际上却是试探。

“这是狮子在巡游自己的领地。”秦梓儿微微一笑,旋即眉头微蹙:“总觉着有些地方不是很对劲。宗思滥杀凡人,却忽然没了踪迹。”

“不用试我。”秦梓儿淡淡道:“实话讲给你听,我与易天行虽未明言,但确实有个协议,所以我不会看着别人算计他,至少在他答应帮我做的事情没做成之前。”

“他动作太快了。”周逸文苦笑道:“他下午两点半出了归元寺,一个小时不到,便捉了三个流氓头子回了寺,真不知道这少年郎如此肆无忌惮是为什么,如果他把事情闹大了,六处不得不动手。”

“难道……你想对付长老们?”周逸文难掩面上震惊。

“六处一直有人盯着他吧?难道没有阻拦他?”秦梓儿靠在窗台边上,一双如白玉般的赤足轻轻在地毯上踩着。

“为什么不能?”秦梓儿笑了,清丽的脸上闪耀着自信的光采,“长老们逼着我父亲送命,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周逸文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藤椅上,看着窗台边上那位美丽的少女。

周逸文苦笑着摇摇头,心想现在修行门中的年轻人,像自己的小师妹还有那个蛮不讲理的易天行,真是自信到了极点。

“他今天并不愤怒,但显得有些急迫。”

房门这时候被推开了。

※※※

竹应叟握着那柄青莹的竹杖缓缓走了进来,周逸文也起身点头致礼。

汽车开回了归元寺,寺里就又多了三个囚僧。

“小公子,昨日感应到的动静已经查明。”

公爵王汽车去了三个地方,省城道上合计谋杀易天行的三个主事人,都成了这汽车的“座下客”。

秦梓儿霍然回首。

易天行把那秃顶老头往车子里一塞,又看了一眼纸条,说了第二个地址。

“是清静天的联络方式,门下叛徒宗思此时便在那小屋里。”

但他很聪明地没有将脸上的震惊表现出来。

竹应叟面无表情,像是在诉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公爵王的司机以前一直跟着古老太爷,对于省城道上的人物很熟悉,一眼便认出来这位少爷手中小鸡似的人物,就是省城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林家的大老。

周逸文眉尖皱了起来:“难道长老们准备入世?”

五分钟之后,他提着一个满脸怒容却说不出话的秃顶老头回来了。

秦梓儿伸手将自己的长发拢到肩后,冷冷道:“还不至于,但既然长老们不顾门规准备入世,必须让他们吃痛一下,至少也延缓一下他们下山的时间。”

易天行捏着手中的纸条下了车,看着对面那条街道,那条街上是新修的小区,还比较清静,他今天要抓回去的三个人,第一个就住在这里面。

“怎么做?”

“知道了。”袁野吩咐司机停了车,下了车,早有另一辆汽车接着他远去。

“让他们痛一下,让他们知道这世间的修行者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样弱,让他们重新评估下山后的结果。”

他眯起了眼睛:“似乎最近总有人在挑动着我的情绪,盼着我杀人……但我这人挺倔的,想我杀人?我偏要多想想。”

“想抢我们浩然天的生意?”周逸文的眉梢也飞扬了起来,“我也有些手痒了,只是总不好当面和辈份高的可怕的长老们做对……”

“这些人应该没这么大的魄力。”易天行不置可否,“有人在后面。三个头目我负责处理,你必须把薛三儿给我挖出来,我总觉得这事情背后有些问题。”

“我们还有一个很强的少年啊。”秦梓儿说完这句话,神思有些惘然。

“没问题,绝对是这三个人。”

※※※

易天行没有接他的话,反问道:“这单子上写的地址是对的?”

老邢住的禅房里又多了三个人,刚好可以凑一桌麻将。

“但一个不杀,何以立威?”

这四个人放在社会上,任谁都是跺一跺脚,街头狂震的人物,此时看向门口站着的易天行,眼神虽各有差异,相同的却只有一点。

“杀人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恐惧!

“早就说过你行事过于仁慈,这样会有后患。”相处数月,袁野了解了他的脾气,说话也不再似他初到省城时那般客气恭谨。

他们被薛三儿挑唆着来对付这少年,自然会想到古家的反扑,于是藏的很深,身边保镖很多。

“嗯。”易天行拿起一张纸单子看着,“以前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慢慢玩,现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位来我身边了。我是男人,我得让她过安全无忧的生活。”

结果没想到被别人像在菜场拎小鸡儿一样,轻轻松松地就拎出来了。

袁野看了他一眼,从公爵王车里的小冰柜中摸了把手枪出来,插进了皮带里:“这么急?”

实力上的差距,让众人很害怕。

上了车,接过袁野递过来的衣服换上,易天行将手掌里的半截烟头放进衣服口袋:“一天时间,一天的时间把这些事情了结了。”

“诸位都是老江湖,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蠢到受人挑拨。”易天行丢完这句话,便离了禅房。

公爵王轿车嘎吱一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老林你也来啦?”先来一夜的老邢似乎有些享受半个主人的乐趣,招呼新来的三人坐下。

出了归元寺,蹲在寺门口的石阶上,易天行点了枝香烟,深深地拔了一口,烟雾向着青天缓缓爬升。一辆汽车以极快的速度开了过来,他眯着眼睛,用手指掐熄了剩下的半截香烟,放在手掌里。

“杀猪邢你这废柴居然也在这儿?昨天道上都在传你被古家三少杀了。”黑道大老们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可怜的孩子。”斌苦大师双掌合什。

老邢叹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猪头,原来你们也和我差不多,是不是上了薛三儿那臭跛子的当?”

“看见我被车子撞飞,以为我死了,伤心过度,后来又见我活了过来,惊喜过度,心神太过激荡,又倔犟地忍了许久,精神损耗有些大,歇些时候应该就没有事情。”易天行满脸疼惜地看着蕾蕾露在被子外面的苍白脸庞。

众人哀叹声渐起:“贪了,自己太贪了,以为老太爷在高阳养老,应该轮到我们风光才是。”

“这小姑娘怎么了?”

其实众人自己也有些迷惑于这件事情发生的突然,但首重面子的江湖人物宁肯将这种冲动归结于自己的恶念,而不肯稍加怀疑是不是被人影响——嗯,江湖恶人,恶是美德。

斌苦大师略一思忖,微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心中都有疑惑,所以不想再深谈这件事情。大佬们左右无事,开始交流起了业务。

话说的很淡,份量很重。

“老邢,你用的什么?”

一脚踹开了禅房的木门,将蕾蕾放在了榻上,小心翼翼地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易天行才舒了一口气,对着身边一脸沉思的斌苦大师说道:“这是我老婆,今天这一天她的安全我交给你。”

“十吨重的钢板,你知道我家做建筑的。”老邢摸摸自己半秃的脑袋。

汽车到了归元寺门口,易天行抱着蕾蕾下了车,蕾蕾在他的怀里睡的很香,像个小孩子一样,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着他的脖颈,死死不肯放手。

“杀猪邢果然霸道!”全秃的老林赞叹道:“我们只想着用大货车撞,你的吨数级果然比我们强。”

※※※

“嘲笑老子胖?”老邢愤怒了。

他赌咒似的重复说着,眼睛看着车外飞掠而过的冬树淡阳,美好风光。

“别吵了!咱们以后难道就住在这里?”另一人眼中煞劲儿渐起。

“不死不死,乖,别哭,只要你不发话,我永远不死。”

老邢冷笑一声,他昨夜还不是曾经试着逃跑,哪里知道这归元寺的后园竟似有鬼,怎么走也走不出去,那些和尚们看着老实,说不定是传说中的那种人物。

易天行闭着眼,嘴唇张了张,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嗅着自己心爱女子的体息,脸颊下意识地在蕾蕾的青丝旁摩擦着。

“你还想动手?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耻笑道。

“刚才我以为你死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脑袋斜斜靠在易天行的肩上,眼泪刷的一声流了下来。

忽然想到古家三少爷那种厉害,众人惊惧之色又起,面面相觑半晌后终于有人问道:“古三那身手……真不像人。”

半晌后,她悄悄地将自己的双手也抱住了他。

“不错。”被易天行收买来当临时演员的叶相僧一身白衣飘飘,佛性十足地行进屋内,双掌合什悲天悯人道:“古师弟法号易行,天字辈,本不是人,乃是佛子转世。”

……

他的双掌渐渐散出光毫,将这禅房耀的温润一片。

……

见此神通,四位可怜的黑道大老目瞪口呆,对于易天行胡诌的身份哪敢不信?这才明白自己惹上了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那种后悔堪比府北河水,长年不绝。

邹蕾蕾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

“大师。”全秃的老林颤抖着声音问道:“弟子们知错,那今后难道……难道我们就得永远住在这里?”

“只动了手,哪动脚?”易天行鼻端嗅着自己最爱的香气,人都有些飘飘然,哪里还顾得这多,死皮赖脸地缠了上去,双手绕过妮子的腰,紧紧抱着,抱着。

龙套叶相僧微微一笑,又扮了式倩僧幽魂,双脚微微离地,随着一阵清风缓缓飘出禅房之外。

“别动手动脚的!”蕾蕾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推离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正偷笑开车的司机,脸上红成了三月里的桃花,淡淡粉粉,让人直想轻咬一口。

吓得脸色惨白的四位大佬听见还在房间里飘浮的一句话。

香玉满怀,但香玉不干。

“一应随缘吧。”

易天行微微笑着,看着女孩微红的双眼,知道这妮子就是这种性情,纵使关心的要死,这面上也不肯显出半分来。他自感动甜蜜,也不及多说闲话,自自然然地伸出双手,将她搂在了怀里。

※※※

“刚才我以为你死了。”蕾蕾看了一眼易天行,伸手帮他把被碎玻璃划破的衣裳勉强整理了下,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淡然些。

易天行在斌苦大师的禅房外瞄了一眼,看见蕾蕾这丫头正睡的香,微微一笑,安心无比。

离那个路口不远处的庄孝街上,一辆出租汽车正在向着省城的东北方向行驶。

走出归元寺外,鹏飞工贸负责联络的人送上来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光猪皇帝游行队伍旁的小孩子一样有勇气。

“薛三儿没有找到。”

于是省城多了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恶性案件,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多了许多独处时挠首不解的市民,却是没有人再去寻找那个少年了。

他看着归元寺门口那大大的竖匾,半晌无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人都在疑惑先前的强光,却没有人勇于将自己的疑惑先说出来,因为这不能解释,解释不通,如果说出来了,可能会被人耻笑你犯病。

这天下午,省城江湖一片混乱,古家的人开始进村扫荡,而同时失去了四位大佬的势力们显然无力应付,转眼间,以鲜血和烈火为代价,省城江湖的地图重新画了一遍,相信从这一个普通的冬日开始,省城再也没有什么势力可是威胁到某人的幸福。

看热闹的国人当面对着解释不明白的事情时,总是会习惯地按照惯常的经验给自己找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但他依然开心不起来,薛三儿只是个小混混,虽然有狠气,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和智慧。

……

能够让省城几位大佬同时失了理性,冲动地对自己动手,易天行不相信这仅仅是贪念带来的恶障,而应该是有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在背后控制着,这让他略有些不安。

……

他回头望望归元寺里,极不雅地竖了竖中指。

“交通肇事逃逸,真是亏德行啊。”

“靠,送一根妖毛给我都不干,你这师傅也恁小气!”

“货车司机呢?是逃跑了?”

左方忽然有了真气流动的征兆,他霍然转身,看见自己身旁一棵树上的树皮渐渐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淡了下去,渐渐光滑了起来。

“倒地下的就是被车撞伤的人?”

他不知道这是竹应叟最擅长的传讯之法,于是很戒备地走近。

“刚才我眼花了一下?”

渐渐光滑的树皮上青色淡浓相杂,混成了十几个娟秀的小字。

“刚才是车祸?”

“文殊院,薛三,宗思,可能有神棍,小心。”

没有人注意到,街旁有一个女孩子也同时消失。

看完这些文字,易天行会心微笑,将手掌覆在树干上,片刻后那块树皮变黑,再也看不清字迹。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看热闹的民众们终于适应了那道强光对眼瞳的刺激,揉着眼睛重又将视线投入场内,却发现车祸事故现场躺着一名死尸,而先前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

在他身后十几米处呆呆站着的杀手,胸口像是被看不见的拳头击中,生生向内里凹陷下去,震出一蓬血花!

“什么是神棍?”竹应叟恭敬地问道,他以前常扮算命的人,这一问便显得有些意思。

便是趁着这极短的时间,易天行右手轻轻一转,闷哼一声,道心一催,一拳凌空向身后击去。

“他自然明白。”秦梓儿眼瞳流光,这是她和易天行在宝通禅园佛塔上说过的话,易天行说过,清静天的长老和神棍差不多。

看热闹的民众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指光爆弹耀地啊哟之声连连,齐齐捂住眼睛背转了身去。

“宗思这叛徒似乎一直与长老们有联系,小公子最好不要掺杂其间。”

食指上的那粒天火骤然间大放光明,耀得省城二环路这个街头一片白炽,犹如一个小太阳出现在了这里!

“我自有道理。”

他举手向天。

“帮我拖住楼下的周师兄,不要让他影响易天行的行动。”秦梓儿缓缓坐下,捏着紫薇诀,一股淡淡的气息笼罩全身。

易天行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催动体内的真火命轮缓缓运行起来,坐禅三昧经一运,一道充沛之极的天火被他逼至右手食指第二指节,将这段天火压缩成极小的颗粒。

真兰弱柳弦双发,整栋小楼外的冬风渐渐疾了起来。

邹蕾蕾同学,果然不愧是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蕾蕾妖妈。

秦梓儿面前凭空生出一株兰草一截柳枝,渐渐合二为一,融出一柄耀着寒光的小剑来,剑上气息燎烧,显非凡物。

蕾蕾见到他“死而复生”,不由将捂住自己嘴的手掌垂了下来,脸上迅即闪过喜悦震惊的神情,却神经坚毅地没有上前——因为她看到了易天行的嘴唇动了一下——那种天生完美的默契让她虽然心中有大疑惑,却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而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生命中重要的事物,是值得我们去守护的。”

虽万千人,眼中只有你。

她有些黯然地想着,漂亮的食指微微一颤,那柄光华隐现的小剑嗤的一声破窗而出,往省城文殊院方向的高高云天飞去。

在旁观人群惊讶的目光里,易天行从满地玻璃屑中爬起来。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街边上那个穿着淡青色运动服的女孩,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