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一骇,竟忘了呼吸。
曲陌豁然睁开眼睛,修长的手指将猫儿的下巴转向自己,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认真,声音若悠远的弦般响起:“若坠,必毁。”
曲陌凝望着猫儿那屏住呼吸的小脸,在篝火的跳跃下越发显得酣然可爱,不由得轻摩着拇指,用指端感受那份猫儿特有的温顺。淡淡的乳香萦绕在鼻息,承载着青涩的诱惑,引得人想栖身靠近,一尝芳泽。
猫儿坐到地上,仰头望着树木缝隙中悄然爬出的星子,问:“轻功好的也飞不过?”
曲陌的头缓缓低下,如同水墨画般的绝色容颜,若碧溪中的倒影,轻轻柔柔地泛开醉人的涟漪,在猫儿惊大的猫眼中点点靠近……
曲陌缓缓闭上眼睛,身子倚靠在树干旁坐下,似自言自语道:“你可知,世界上林林总总的路,总是有得走的,却唯有一条路,此生只能两个人携手同过?”
猫儿的心中犹如大鼓在敲,震得异常猛烈,仿佛要生生撞出单薄的胸膛,证明自己如此激动。猫儿的脸越来越红,就在曲陌的唇贴上来的那一刻,猫儿一直严重缺氧的脑袋终于罢工,两眼一黑,彻底昏过去了。
猫儿的唇动了动,转眼盯向火堆,半晌,启声道:“我……我本来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可一靠近你,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曲陌望着因为紧张而一直忘记呼吸的昏厥的猫儿,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温柔,手指爱怜地抚摸着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小脸,唇边勾起一抹翩若惊鸿的笑颜。他轻揽猫儿的小腰,将那小巧的人儿紧紧揽在自己的怀里,闭上眼,幽幽地道:“三日之差,红线之隔,于你于我,又是怎样一番得失计较?若将一切世俗看淡,随你去了,可是最好?”
曲陌放下手中野味,转过清冽的眸子望向猫儿:“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
月夜下,唯有跳跃着的篝火映衬着曲陌那淡淡的叹息,怀中的猫儿却在昏厥中酣然睡去……
猫儿见曲陌异样,贴在曲陌身边蹲下,抱着双腿,扫视着曲陌的侧脸,脑袋转了好几个圈后,张了张小嘴儿,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有很多时候,猫儿笨得有些无可救药。
萦绕着温情的相依相偎间,一片叶子旋转着落下,曲陌豁然睁开眼睛,在万籁俱寂中将深若潭水的眸子望向前方。
曲陌看着猫儿站起身,在篝火旁若跳跃的精灵般欢笑快语,点墨的眸子又沉了几分,手中已经碎裂的树杈顷刻间化为木屑,沿着手指缝掉落到地上,风一卷,就这么吹走了。
此时,在篝火的跳跃中,十三个黑衣人相继出现,以扇形的方式站立,形成了非常有力的攻击方式。中间之人戴鬼脸,身披黑色斗篷,正是无行宫的黑行使。
猫儿继续探头探脑,却觉得周身一冷,忙抱住胳膊,使劲摩擦了两下,回道:“银钩对我是极好的,还给我缝补了衣衫。你看,这脸上的蝴蝶就是他给我画的,头发和衣服也是他弄的,好看吗?”
黑行使刚要开口要猫儿,曲陌手中的圆润珍珠瞬间射出,直接打在黑行使的哑穴上!
曲陌虽然知道此中缘由,但此刻听猫儿如此轻易讲出,只觉得胸口气流翻滚,一个用力,竟将手中树杈攥裂,出口的声音若一阵寒冷刺骨的风,在细不可察中渗透入骨:“银钩待你可好?”
黑行使身子一震,没想到富甲天下的曲陌竟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心中不由一惊,怕此次若仍旧完不成任务,宫主定然不会容自己继续存活下去。无行宫素来不养无用之人。
猫儿拾起木杈捅了捅火堆:“忙着嫁人呗。”
曲陌仍旧坐在地上,低头扫了一眼怀中睡得香甜的猫儿,对暗卫轻声吩咐道:“小些声,别扰了清梦。”
曲陌不置可否,似乎随口问道:“这三天,你没有来曲府,都做了些什么?”
隐匿在周围的暗卫瞬间发起攻击,在刀光剑影中企图一招将无行宫教众毙命,不留任何撕裂吼叫的机会,坚决将公子的命令贯彻执行,不扰猫儿好梦。毕竟,公子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护着一人,他们这些做护卫的,拼命也要完成任务才是。
猫儿伸手摸了摸曲陌那绸缎般的飘逸发丝,呵呵一笑:“你有长头发,好看着呢。”
然而,兵器与人类的哀号声终是惊动了猫儿。猫儿长长的睫毛微颤,缓缓张开清透的圆眼,便看见曲陌那若银河般浩渺的眸子里缀着点点星辰,泛着醉心温柔地看着自己,那种淡然的温柔萦绕在呼吸间,让猫儿整个人都幸福得险些融化掉。
曲陌轻声道:“太多的花样,却是累赘。”
曲陌唇染笑意:“醒了?”
猫儿似懂非懂:“哦,那还是鸟类的毛好,可以用来保暖。人类这头发不怎么保暖不说,我见有些女子还成天变着花样地扭着它,一忙活起来,就得两盏茶的工夫,可费劲了。”
猫儿眩晕状地轻点着头,还有些身在梦中的错觉,唯恐动作大了,让这好梦破灭。
曲陌拿着木叉的手颤了颤,抬起眼,含笑地望向猫儿:“头发又称为毛发。”
曲陌拉起猫儿的手,站起:“去他处走走吧,这里的味道有些腥臭刺鼻。”
猫儿拿起自己那缕被火烧到的发尾,赞道:“曲陌,你动作真快,不然我就变成光头猫了。”又凑近鼻子闻闻,“你说,这头发烧着的味儿怎么跟烤小鸟毛一样呢?”
猫儿乖巧地点点头,跟在曲陌身侧,小手被曲陌温热的手心包裹着,只觉得暖乎乎的。
曲陌仿佛专注地烘烤着野味,却在猫儿将自己头发点燃的一刹那伸手拍掉即将燃起的火苗,接着又开始烘烤野味。那样子,不像是在烤野味,更像是在欣赏一幅风景画。
在一片嗜血搏杀中,曲陌与猫儿一同漫步在山间,呼吸着最原始的清新气息,如同情人饭后散步般惬意。
猫儿见曲陌蹲下,自己也忙跟着蹲下。又见曲陌动作纯熟地翻烤着野味,却将脸微垂,不由得将自己的小脑袋探出,往前送送,想更多贪恋那份淡墨渲染出的人间绝色。
没有人开口说话,心里却被这种淡淡的幸福所萦绕着,唇边皆隐了一抹笑意,眸中仅映着彼此的身影。
曲陌见猫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还犹如饥饿小兽般咽了咽口水,纵使身为男儿身,也有些禁不住这种极其热络的目光。他微微低垂下眼睑,避开猫儿那流口水的眸子,将手中已经拾掇干净的野味穿在剥皮树杈上,蹲坐下身子,在火中烘烤着诱人香气。
风也静,夜也柔,猫儿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棉花,软软的。
猫儿一个高蹿到曲陌面前,便看见曲陌的墨眸里染上了欢快色泽,犹如雨洒河畔后的彩虹七色图,将世间万物皆缀上不真实的悸动,怕是穷此一生,亦走不出这片碧波荡漾的潋滟情湖。
半晌,好动的猫儿开口道:“曲陌,你今天好生奇怪呢。”
曲陌的视线落在猫儿那条小玉腿上,不由得呼吸一紧,忙转开头,却又听猫儿如此一说,只觉得心情豁然开朗,竟轻颤着肩膀笑出声来。
曲陌轻挑眉峰:“哦?”
猫儿呼了一口气,摸了摸头上隐约的汗水,冲提着野味儿回来的曲陌嘿嘿一笑,说:“幸好没有趴到地上,不然衣服都脏了。”
猫儿解释道:“今天,我在马车上看见你时,你的眼神……好痛苦。”猫儿用手比画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我这里都痛了。”
曲陌直接转身走开,猫儿仍旧仰着头,伸着手,如同被点穴般雕塑在当场,只剩下小心脏怦怦有力地跳动着。半晌,当猫儿从曲陌的笑颜里恢复出来,这才忙起身去找人,却不想小腿跨出的大步有些急躁,而裙子宽度却是有限,就这么一挣一绷间,猫儿以破釜沉舟之势挣开了裙子的束缚,在那层叠的裙摆间探出一条白皙柔嫩的小腿,将自己摇晃的身体撑住。
曲陌凝视着猫儿:“若有一天,你得知我突然娶妻,会有何感受?”
曲陌淡淡一笑,就仿佛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渐渐晕开一片睡莲初开,惊艳了所有看客的眼。
猫儿一愣,忙用小手捂住胸口:“好痛!”
曲陌第一次主动亲近猫儿,猫儿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竟呆若木鸡,直到曲陌站起,猫儿才反应过味儿来, 一把抓住曲陌的素手,仰起头,傻愣愣地问:“你……摸我脸?”
曲陌的眼波若三月溪流般潺潺而动,望着猫儿轻声笑道:“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
猫儿忙摇头,又快速点头,曲陌用两只细滑温热的手捧住猫儿的腮,好笑地将猫儿乱转动的脑袋固定住,启唇道:“仔细了,别把脑袋晃晕。”
其实,这句话是曲陌万分难得的表白,但听在大而化之的猫儿耳朵里,就成为一种论述,于是猫儿解释道:“可是,我并非真的嫁给银钩啊。”
曲陌眼含了一丝轻柔,又将火挑得旺些:“怎么?你觉得我不应该会?”
曲陌攥着猫儿的小手继续走着,抬眼望向天边的水洗皓月,幽幽地道:“真亦好,假亦罢,你只需保证自己的心,即可。至于其他,我来处理吧。”
猫儿看着曲陌那纯熟的动作,不由得有些惊讶:“你……你会生火?”
猫儿疑惑地问:“你要怎么处理?”
曲陌飞身下马,又伸手将猫儿抱了下来,转身拾起一些干木,动作干净利索地搭建起简单的篝火堆。
曲陌将那黑潭般的眸子转向猫儿,有心试探道:“杀了银钩!”
曲陌望着眼前的万籁俱静,终是无法忽视身后那个温热的身体,以及紧紧抱在自己腰侧的小手。他轻轻勾唇一笑,乱,且乱这一回吧。
猫儿身子一颤,忙大声吼出:“不可以!”
曲陌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动情,即使动情亦不会与银钩争抢,只是情之一物,到底谁是谁非?谁能评定因果?到底是他欠他的?还是他欠她的?原本交集在线外的人,却偏偏纠缠到一起,最后套牢的,又是谁的喉咙?要了谁的命?
曲陌步步逼近,眸子紧紧锁住猫儿的惊恐,厉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你若想与我一起,他,必须铲除!”
曲陌的心却是阵阵刺痛的。他看得明白,猫儿的心,似乎……不全在自己身上,只是,她在扰乱了自己的平静后,他怎么可能让她全身而退?可……三日之隔,不但是那根红线的距离,更有着他永远无法对外人道的纠葛痛楚。这个烦乱的开始并不是由猫儿的代嫁而产生,却是因猫儿的代嫁而演绎出的决裂!他与银钩之间的秘密,本是曲陌一辈子要守住的平稳!然而,乱了,真的乱了,一切都乱了,可又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猫儿后退一步,却一下子撞到树上,那惊恐一震,愣是生出豪情万丈的霸气。她向前一步,站到曲陌面前,瞪眼道:“我说不许就不许!你不许伤害银钩!”
猫儿在急着和曲陌走的那会儿,心里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可现在,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曲陌隐在身后的手一抖,眸子却愈发犀利,如同黑色的刺般直直扎入猫儿心上,寒声道:“你,喜欢的是银钩,不是我。”
曲陌一直保持着挺直的背脊,猫儿仍旧环抱着曲陌的腰身,从出来到现在,姿势一直没有变,却不晓得心思已经几许。
猫儿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喜欢你!”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晚?马儿才停在野外山间。
曲陌微微一愣,仍旧不放松这次的围捕,继续逼问道:“若喜欢的是我,你怎会不舍银钩?”
马儿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奔驰,人却在这片春意盎然中萎缩了灵魂,怕光,怕痛。
猫儿一时间有些懵懂,脑袋里乱成一团糨糊。她是喜欢曲陌的,也许从曲陌在花蒲村山下救了村里的老老小小开始,她就喜欢他了。可,她见不得银钩受伤,一点儿也见不得。
可是……猫儿无法忽视曲陌眼中的痛楚,那种隐忍的伤痛仿佛扎在她的心上,若不同行,怕是此生就此别过了。
猫儿痛苦地想理清楚头绪,但那情感的乱麻却在她无序的抽扯间包裹在身上,越是挣扎,越是勒紧得令人窒息,只能呓语般喃喃道:“我本欲杀了新郎官的,但那新郎是银钩啊。他说,只要他找到了肯喜欢他的娘子,我就可以走了。”
猫儿紧紧抱着曲陌的腰,将那颗隐约刺痛的心狠狠挤压!不敢回头,不能回头,最怕……不,猫儿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只是……只是不想看见银钩的衣衫,不想看见银钩眼角的橘色蝴蝶,怕自己无法呼吸,怕会生生要了自己的命!
曲陌望着猫儿惨白的小脸,终是不忍继续逼猫儿认清自己的心,万般情绪,仅化为一声淡淡的叹息。暗道:若猫儿真喜欢自己这副皮相,那与随性的银钩相比,自己输的何止是一点儿?猫儿口口声声的喜欢,可她这样简单的孩子心性,可是真晓得什么叫做生死相许?虽然代嫁是个虚念,只是……那新郎却是……银钩,那个与自己相辅相成、相抵相触,有着不解渊源的人。
银钩望着那一白一橘的背影在刺目的阳光中消失,唇边缓缓勾起一抹说不清滋味的苦涩笑意。身子后倒,砰的一声砸在马车板上,车帘随之落下,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将身体分成两半。一半在昏暗的车厢里看不清表情,另一半在充斥了阳光的帘子外,不需要表情。
曲陌抬眼望向林中深处,怅然道:“这世间斗转星移,若要遇见一个想执手到老的人,谈何容易?人心若是湖泊,投入一粒石子便会起涟漪,又怎会生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即使你仍旧不懂这人情世故,但我却起了护着你的心思,这以后,你是要回银钩身边陪着他寻所谓的娘子?还是……与我一起,看这世间的风起云涌,朝花夕拾?”
就在曲陌将手收回的片刻,猫儿却一把抓住了那冰凉的手指,一个用力,挣脱开银钩的怀抱,跳坐到曲陌的马背上,双腿一夹,大喝一声驾,马儿如同弦上箭般冲了出去。
猫儿见曲陌表情虽然淡然,但那神情却是不容置疑的决然,不由得心慌起来。她伸手扯住曲陌的袖子,紧紧攥在小手里,就是不肯松开,更不肯开口,固执得像头笨牛。
猫儿从未见过曲陌眼底的痛楚,这一望进去,竟跟着一同抽搐了心跳。
曲陌被猫儿闹得没有办法,却知道三人同行必不可行,怕是最终没有一个人可以陪着猫儿过那桥梁,彼此都要葬身在滚滚悬崖底下。只因他与银钩一直以来都不会分享同一种快乐,却被捆绑在一起,为了宿命忘记自己是谁。
曲陌见银钩揽在猫儿小腰上的手指甚是刺眼,又见猫儿红着俏颜亦不反驳,整颗心就犹如颠簸在破碎的瓦罐上,阵阵刺痛。
若两人一同放手,最后剩下的猫儿,得到的,又是怎样的痛苦不堪?
猫儿被银钩缠得小脸通红,又气又急,还有些羞涩,又扭不开银钩的纠缠,也反驳不出银钩的话,只能躲闪着望向曲陌。
曲陌只得退一步,让猫儿自己为这段崎岖的感情做最后的定论,无论是与否,他能给猫儿的,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银钩身子一歪,依靠在猫儿身后,一手揽住猫儿的小蛮腰,一边若情人低语般呢喃着:“娘子,我们才成亲三天,你怎好这么快就喜新厌旧?别忘了我们的承诺,你不可弃了我。”
思及此,曲陌开口道:“姑且问你一事。”
猫儿听银钩唤自己娘子,小脸在瞬间红透了,嗔道:“你,你,你别叫我娘子!”
猫儿忙睁大眼睛:“你说,你说。”
银钩亦站在马车上,对猫儿非常无辜地一笑,暧昧地眨眼道:“娘子,你这是要抛弃为夫去哪里啊?”
曲陌启唇道:“你……觉得我与银钩,谁最美?”让一个男子问女人自己与另一个男人谁更美,这样的事情在曲陌认识猫儿以前是决计想不到的,但,猫儿的思维却与常人有些异样,怕是少了些婉转心思。且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若……猫儿心系自己,姑且就用这个美字来定论吧。
猫儿圆眼一眯,笑开了,曲陌来找她了呢。她当即向前迈出一步,一手搭在曲陌手上,就要蹿上去。然而,蹿了两下,却没动地方,猫儿不由得有些恼火,回头吼道:“银钩!你踩我裙子做什么?”
猫儿眼波转了转,有些支支吾吾。她本欲出口的“你最美”变成了糨糊,因为,她曾经答应过银钩,若有人问起谁最美时,只能说银钩最美。虽然猫儿对于感情仍旧懵懂,但却已经不是完全不知,明白若此番一说,曲陌定要像银钩一样生自己的气了。只是……若不说,怕是日后无法跟银钩交代。
曲陌的手没有收回,他不是那种遇见问题就会退缩的人,只是,他的忍让是有度的!曲陌望着美目流转的猫儿,第一次开口表达自己的心意:“跟我走。”
猫儿的为难看在曲陌眼中就变了样子,那种无言的触痛若蔓藤般攀爬上曲陌的身体,带着荆棘慢慢勒紧,伤了,却不见血痕。
他背负着自己的命运,一向无所求,如今,只动了这一次心,老天却还要残忍地收去?
所有的痛,皆在猫儿启唇的刹那消失,不是不痛,是痛到不知痛。
曲陌攥着帕子的手寸寸收紧。她,这是要归还他帕子?
因为猫儿说:“银钩最美。”
猫儿见曲陌冲自己伸出手,当即摸了摸身上,不晓得他要什么,却灵机一动,想到了曲陌的帕子,当即东翻西找地扯了出来,还用小手拍了两下,递到了曲陌手中。
曲陌缓缓勾起唇角,用嘲弄在顷刻间将自己武装好,任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痛楚与挣扎,任谁也不晓得他此刻努力抑制的情伤。不是不痛,却是要隐忍着不动手掐断猫儿的脖子!
曲陌面向那张芙蓉面,策马过去,将攥紧缰绳的白玉手伸出。
曲陌身体里的野兽变得狂躁,他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嗜血叫嚣。
银钩没有动,但帘子却被掀起来,一张灵动的小脸钻出,冲着曲陌挥手笑着:“曲陌,曲陌……”
他记得娘说过,一切,要忍得,他终要站在制高点,俯瞰芸芸众生!
赶马车的车夫认出曲陌,忙回身禀告车内的银钩。
他记得爹说过,他云淡风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嗜血猛兽,要学会压制,学会控制,没有人可以牵住他的灵魂,他只能做自己的主人!
曲陌攥紧缰绳,策马立在那辆马车前,不动。
只是,没有人对他说过,被一个毫不干系的人说不爱,会这样地痛!
曲陌的大马在快到楚府时,与一辆马车狭路相逢。
曲陌若淡染着墨的身子在夜的吞噬中越发飘忽,那笑颜却是愈发清晰,若诱惑人堕落的妖孽般勾魂夺魄,又若身陷迷境般缥缈无依,终是在万籁俱静中纵身上马,将猫儿一手拎到马背上,长啸一声,狂奔而去。
曲陌不晓得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不再控制内心狂啸的感情肆虐,明白若不做些什么,他的情感会变得极其危险!
马儿在山间呼啸,树叶刮在脸上犹如掴了一巴掌般刺痛。猫儿紧紧抱着曲陌的腰,不知道他要将自己带去哪里,却又觉得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怒放狂奔,直到心头渐渐平静,他才放慢马速。却在掉转马头时,向着楚府方向飞奔而去!
只是,若真走了,银钩怎么办?自己答应陪他找娘子的。
这,就是那人扰乱自己一潭静湖后的背弃?
猫儿一向无人打理的情感空间出现纷乱的灰尘,她不得不挥舞着大扫把在里面一顿拍打,却是越打越乱,灰尘四起间,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这,就是那人口口声声要带自己回山上的誓言?
马儿在夜色中狂奔,就在猫儿以为曲陌要带她奔跑到世界的尽头时,曲陌却将猫儿扔到地上,冷漠地道:“你走。”
曲陌无声地转过马头,一步步溜达着,在毫无预警中大喝一声,策马狂奔!
猫儿愣了,忙爬起,扯住曲陌的衣襟,仰头急切地道:“不是我们一起走吗?”
这是曲陌第一次见猫儿穿女装,那抹绚丽的色彩却灼伤了曲陌的眼,美得让人心痛。原来,那向来脏兮兮的人也有如此妖娆风姿,却……不是为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手中缰绳粗糙的麻丝已刺入肌肤,不觉得痛,却如此难以忍受。
曲陌任猫儿抓着,却如同陌生人般无视道:“感情受不起愚弄……”目光一涩,“你若真看清了自己的心,我……带你走。”话锋却是一转,犀利地道,“若你此刻想着银钩,便寻着自己的心思去做吧。”
曲陌坐在雪白大马上,仿若光束照射不进的北寒之地,在冷风中雕刻成冰的容颜,没有表情,化不掉,动不了。
猫儿无法否认自己没有想银钩,这是笔糊涂账,绝不是任何一个精明的掌柜能算得清楚的。
在银钩和猫儿一同进入楚府的那一瞬,银钩的脸微转,扫向曲陌的位置,似有还无地只余下一缕飘逸的发丝,和一抹让曲陌攥紧缰绳的笑意。
曲陌在等待中攥紧缰绳,好几次想就这么掠了猫儿,不去管她的心中到底装了谁。可……自己已然动情,若非得到感情的唯一,伤害的,何止是心?怕到时,他怨念一起,猫儿的小命就危在旦夕。遇情,则愚。
猫儿嫁人的第三天,曲陌将一个茶碗捏碎,然后策马来到楚府,正看见猫儿跳下马车,银钩将那纤腰揽入怀里,两人含笑昵语,两只彩蝶于眼角翩然。
猫儿仰着无措的小脸,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欢的曲陌要让她走?为什么她不能陪着银钩直到找到他的娘子?为什么她代嫁后要出这么多的纷乱?为什么她看不得银钩受嘲讽?见不得曲陌受伤?
猫儿嫁人的第二天,曲陌听完暗卫的回报后,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鱼,吩咐以后曲府不许做鱼吃。
猫儿乱了,慌了……
猫儿嫁人的第一天,曲陌面对着满桌子的菜色,只吃了一口鱼,便让人撤下了。
曲陌见猫儿那一向清澈无忧的眸子染上痛苦的痕迹,就仿佛是一把烙铁烫在了自己心上,这种痛楚,他不曾尝试过,有些慌乱,有些无措。他下意识地大喝一声,策马狂奔而去,没有看见猫儿咬牙踮起的小脚,正要飞身上他雪白的马背。
身子后倒,砰的一声砸在马车板上,车帘随之落下,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将身体分成两半。一半在昏暗的车厢里看不清表情,另一半在充斥了阳光的帘子外,不需要表情。
这是人生中的一次错过,可否还会有错过的资本?那便是……恩赐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