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耗望向猫儿,猫儿摸了摸身上,还真是空无一物。想了想,把“肥臀”牵了出来,将缰绳递到花耗手中,说:“喏,这个给你。你好生待‘肥臀’,它很聪明的,让它陪你上战场,你一定跑得最快!”
三娘为花耗纳了两双鞋子,楚汐儿粉嫩着脸蛋儿,含羞带怯地送了花耗一套藏蓝色衣衫,只说盼着他早日凯旋归来。
花耗拍了拍“肥臀”的颈项,赞了声:“好马!”
花耗要出征了,前来楚府探望。
猫儿立刻抱住了“肥臀”的脑袋,这叫一个依依不舍。
新的一天,在楚汐儿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吞中,开始了……
花耗笑了,揉了揉猫儿的脑袋:“你有这份心意就好,我不带它走,让它着你,直到我回来。”
楚汐儿若是脚步颠簸得厉害,睡梦中的猫儿准是一巴掌拍去,做足了认真负责的教员。
猫儿一听花耗不要“肥臀”,高兴得笑弯了眼睛,一拳头捶到花耗胸口:“幸好你不要,我还真舍不得。”
猫儿原本晚上是有些睡不着的,本是和银钩同床多日,却突然自己睡了冷床,自然有些不适应,如今在楚汐儿咬牙颠簸的背脊上,感受到了摇篮似的魅力,这下才呼呼大睡起来。
花耗哭笑不得,将猫儿抱坐到马背上,自己飞身上了马,掉转马头,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一折腾,又快到天将破晓。猫儿精神一振,再次钻进了楚汐儿的屋子,将她揪出来,操练一番。这回,猫儿却是整个人趴在了楚汐儿的后背上,让她背着自己走,不但练习了脚力,更是增强了臂力,还产生了抗压力呢!
猫儿点头:“好!最好再提上一坛子好酒和一只叫花鸡。”
猫儿望了眼揽月楼,又跳上马,往楚府赶去。
花耗望向猫儿的眼中全是宠溺,不觉弯起唇角:“好,再来一盘卤豆。”
郁闷中,她不自觉地策马走回了揽月楼,下了马,才发现大门紧闭,已经没有慕子悠守在原地等着自己归来。她心里不免失落,想着现在的慕子悠应该在浮华阁里做银钩呢。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变着戏法似的换身份,但却让猫儿在无意识间靠近,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猫儿吸了吸口水,直点头。
猫儿顶着硕大的脑袋被轰出曲府,不用抬头都觉得斗转星移。她有些郁闷,为什么每次见到曲陌,自己都要如此慌乱?
楚汐儿站在“肥臀”旁边,幽幽哀怨地道:“真羡慕你们,可以策马出游。”
曲陌背过手,转开身,望向残破窗户外的一轮新月,悄然勾起唇角。
猫儿一摆手,大气道:“你若喜欢,也可以一起跟来。”
猫儿不干了,想扑上去摸黑曲陌的脸,却被才反应过来的护卫连人带马赶了出去。
楚汐儿眼睛一亮,却轻轻扫了一眼花耗,落寞地道:“不了,我去了,怕是不太方便。”
曲陌手下微动,提笔迅速在猫儿左右脸上各画出三条胡须,非常形象地勾画出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花耗本也是性情中人,自然见不得楚汐儿哀怨自怜,豪爽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且赶了马车,你和猫儿一起来便是。”转而询问三娘,三娘推脱了,没有去。
猫儿满头星光灿烂地笑趴在马背上,捂着肚子:“哎哟,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花耗驾着马车,猫儿和楚汐儿一同乘坐着马车往花耗所谓的好地方赶。路过揽月楼,猫儿被里面的香气馋了嘴巴,于是跳下马车,驾轻就熟地蹿去了厨房,抱起一坛子酒水,拎起一只叫花鸡,还用油纸包裹了不少小吃,对着所有目瞪口呆的人咧嘴一笑,嗖地蹿出厨房。
曲陌沉声问:“很好笑?”
副掌柜手臂一横,将猫儿劫住,貌似无比尊敬地道:“这位客官,一共是五十三两纹银。”
可猫儿看着曲陌的狼狈样子,还不知死活地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开心。
猫儿抱着吃食,大眼睛清透地望着副掌柜,疑惑地问:“你不认识我了?”
曲陌握笔的手微微收紧,任谁是再好的脾气,此刻也难免动怒。
副掌柜彬彬有礼地道:“怎么不认识,您不是猫娃吗,还跟银公子去了浮华阁,如今回来光顾生意,总不能不使银子吧?”
猫儿好不容易控制好“肥臀”,还没等下马,只觉得鼻子难受,一口喷嚏打了出去,曲陌的衣衫上又绽开梅花几朵,咳……姑且赞为风雅吧。
猫儿咧嘴一笑:“认识就成。”转身绕过掌柜就走。
那马儿收不住力道,直接冲桌案踏蹄而来。曲陌翻身躲开马踏之险,那桌子却被马儿踏翻,一块上好的紫金荷叶墨,就这么蕴含了饱满的墨汁,直接飞起,溅到曲陌雪白的衣衫上,染成了一片片黑色的墨香。若说此景,也算得上是红袖添香,但那墨汁却甚是可恶,不但染了衣衫,更是飞溅到曲陌那白玉精雕的脸上,便起了狼狈之意。
掌柜又将猫儿拦下,面上一冷,大喝道:“银子!”
屋子里的曲陌此刻正在提笔练字,蘸了满满一笔的墨汁,还没落到宣纸上,便听见窗外马儿一声嘶吼,接着从窗户外蹿进马头,然后是一声闷哼,马上之人硬是用头撞坏了窗梁,喷着鼻血闯了进来。
猫儿紧起鼻子,半眯起一只眼睛,瞬间化身为土匪样,竟比副掌柜还凶上六分,张口大吼:“没有!”然后抱着吃食,蹿出揽月楼,四下扫目去寻,哪里还有花耗和楚汐儿的踪影?
不过,脑袋确实是撞坏了窗框后进入的,那可是硬生生的实木啊!
猫儿想,莫不是自己练成了绝世轻功,跳下车耗子都不知道?这……太玄乎了吧?
马进去了,人也进去了。
猫儿捧着吃食,四下寻着马车消失的轨迹,却毫无踪影,这人,哪里去了?
结果……
副掌柜带着人怒气冲冲地追了出来,誓要给这个敢在揽月楼撒野的猫儿好看!
猫儿策马溜达着,然后慢悠悠地晃了出去,突然一个前冲,在护卫的目瞪口呆中直接向窗户冲去!
于是,一场众人追猫戏拉开帷幕,在这个热闹的集市飞奔出热闹非常的景致。
两护卫暗道:那小子眼神不善,别是起了什么歪心思,记得上次那小子将公子的信鸽烧了,自己陪同挨了五十板子,这笔账还记着呢。二人忙提起一口丹田之气,小心防备着。
猫儿不知愁滋味地跑着,欢快得像只小鸟,后面跟着猛追不放的副掌柜,大有不拍猫儿两巴掌就不解心头之恨的意思。
不多时,气消了,又来到曲陌屋子前,眼光贼贼地转悠着。
猫儿疯起来像阵没有任何束缚的风。她一手拍开酒壶,灌下一口酒水含在口中,再转过身,一拍自己胸口,佳酿喷薄出漂亮的酒雾,逼得副掌柜们四下闪躲,然后掉头继续追。
猫儿气得不轻,吹了声口哨,唤来“肥臀”,有些哀怨地将手中的鲜草给了马儿,口中念叨自责着:“真是嘴笨,直接说来喂他草不就得了?呸呸呸!笨死了!”飞身,上马,大喝一声驾,在园子里就奔跑起来。
猫儿玩得开心,又含了一口酒水,刚要转过头喷出,却觉得自己前面有了堵塞之物,忙转过身去看。然而离得太近,没时间躲闪,两个人砰地撞到一起,猫儿口中酒水喷薄而出。
护卫挨了拳头,自然想动手,却又听猫儿怒气冲冲的一句笑话,想起猫儿要给自家公子喂草吃时的蠢样,当即就又笑场了。
那被喷之人约计二十岁年纪,生得一副市井混子嘴脸,一边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一边骂骂咧咧气愤地离开,直吵嚷着:“妈的,真晦气!”
懊恼中的猫儿将拳头迅速转个弧度,动作极快地赠送了门口两位护卫一人一眼炮,土匪气冒出,横道:“笑什么笑?板牙打掉!”
猫儿却觉得胸口呼吸困难,身体越发地不适,仿佛被谁扼住了呼吸,用手一摸,“梵间”没了!
猫儿见曲陌主动和自己说话,突然紧张了起来,一把举起手中的青草,快语道:“我来喂’肥臀’!”见美人眉头一皱,忙改口道,“给你吃也行。”见美人砰的一声关门,猫儿举着青草的胳膊僵硬在半空中,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草怎么能给白衣美人吃呢?
猫儿眼波一挑,也没有回头,顺手操起身后的大刀,回身一劈而下,接着便是一顿漫天片刀似的横切竖砍!
僵持中,屋门吱嘎一声打开,曲陌清冷的眸子扫向猫儿,开口问:“你来做什么?”
那小贼本想提腿便跑,却觉得身后刀锋劈在身体四周,若动了分毫,怕早就缺了几两好肉。心惊胆战腿软中,小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求饶道:“爷儿,这位爷儿,饶命啊……”
猫儿急着往里进,那护卫却如同铜墙铁壁般不肯让开分毫。
猫儿大菜刀一收,小贼一头黑丝悉数落下,甚至连眼毛和眉毛都悉数落下,干净成了一个搞笑的鸭蛋状。
猫儿爬上墙头,冲着躲在黑暗中的暗卫摆摆手,小声道:“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然后跳下墙头,在经历过无数次的摸索后,终于确定了曲陌的正确方向,一路奸笑着摸去,却在门口被护卫拦下。
副掌柜第一次见猫儿发飙,吓得已经忘记了追赶,悄悄立在一旁,一点点儿向后挪着脚根,生怕猫儿怒起来,将自己拾掇成光蛋一枚。他,可还没娶媳妇儿咧。
猫儿给楚汐儿上完课,便跑了几条?,偷偷跑去找曲陌了。因为楚府离曲府真的不太远,大大方便了猫儿夜探,这也是猫儿想住在三娘家的一点儿非常重要的原因。
猫儿冲那小偷一伸手,大喝道:“拿来!”
不过,就这一点儿训练的时间,足够楚汐儿掉了无数次珍珠泪,暗自记恨着猫儿的虐待,想着早晚要讨回来。
小偷被猫儿修理怕了,却仍旧死不认账地哀号道:“冤枉啊,这位爷儿,您让小的拿什么啊?小的都被您欺负成这个样子了,您还想要小的什么?这天子脚下,您也太霸道了点吧?你摸摸身上的银两,若少了,小的陪给您就是,做什么如此辱人?更何况,小的没动您东西,您这不是欺负人吗?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啊?”
其实,猫儿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训练楚汐儿,她白天得充当小厮扫地,晚上还得去曲陌那里喂“肥臀”吃草,忙得很啊。
小偷本欲博人同情,这一顿哭天抹泪下来,倒也让周围看热闹的众人指指点点上了,纷纷小声指责猫儿行事乖张,欺人太甚。
再者,等大家都睡觉后,猫儿又跑来找楚汐儿,让她举着木板满园子地蹦跶,先是两条腿,再来是一条腿,若坚持不下来,猫儿眼睛一瞪,大菜刀往桌子上一砍,桌子应声劈成两半。楚汐儿的腿也颤成了波澜状,却硬是咬着牙,没敢倒下,生怕猫儿上来牛劲,将自己扯腿劈成两半。
猫儿虽然不喜想太多,但并不是头脑简单,如今见众人指责自己,脾气开始暴躁,怒意悄然渐起,瞪着瓦亮猫眼,步步逼向小偷,笑露出一口阴森森的小白牙:“说书里面就有你这种人,偷了人家东西,却还喊冤。今儿个,我就打开一个地方看看,若没有我的珠子,就放你离开,若有,你还我便是。”
留下猫儿原本是楚汐儿的私心,却不想,猫儿是个认真的主儿,每天不到天亮,便摸进楚汐儿的房里,在她的惊呼声中,捂住她尖叫的嘴巴,然后拖着楚汐儿就满院子地跑。她还逼着楚汐儿上树,若上不去,过去就踢一脚,害得楚汐儿无数次躲在被子里偷哭。
小贼见猫儿不像好惹的主儿,一听此意,忙点头应下:“不许反悔,只可查一处。”
于是,猫儿就留在了这个楚家大院里,表面上当起了扫后院的小厮,实际上却成了楚汐儿的噩梦。
猫儿点头,眼神最为清澈,决计不骗人。
猫儿是个好脸面的人,一听会被人笑话,也就不再好奇。
小贼让周围人作证,自己站起身,冲猫儿伸出手:“你且查吧。”
嫉妒的心使她开口道:“猫儿不知,这穿女装跑不得,跳不得,必须小步而行,步生莲花,若做不好,是要让人笑话的。”
猫儿将大菜刀一横,颤抖着肩膀,做出抢劫的凶悍嘴脸,大吼道:“好!我今天就查查你这喉咙里,是不是含了我的珠子!”
楚汐儿却不想猫儿穿女装,因她看得真切,猫儿虽然动作粗鲁,却是美人胚子,不知道这一打扮,会出现怎样的惊人艳装。再者,楚汐儿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实在怕猫儿穿女装后被楚大人认出,到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耗子哥本就不将眼落在自己身上,若知道猫儿才是楚大人的亲生女儿,自己还不如一头撞死过去!
?贼见猫儿不像说笑,尤其是那张小脸,端的是霸王样十足,在猫儿一菜刀横来时,忙扑通一声跪地,以最快速度将那藏在喉咙里的“梵间”吐出,双手奉还给了猫儿。
猫儿圆滚滚的眼睛望着楚汐儿,又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裙,竟伸手摸了摸,说:“穿这个也成。”猫儿终归是女儿身,即使没人教,也有几分爱美心思,如今想穿女装,也夹杂了些好奇。
猫儿用手中酒水冲洗一下,又挂到了脖子上,这才觉得胸口的气儿顺了,当即伸出一脚,狠狠地踢在那小贼屁股上,大喝道:“滚!”
楚汐儿本欲将猫儿和花耗分开,如今见猫儿主动答应留下陪自己,心里自然窃喜,面染桃花,喜悦地道:“太好了,猫儿若肯留下教我,我这顽疾就去了一半。”转念一想,猫儿终日以男装示人,留在后院怕惹来闲言碎语,这主意便打到三娘身上,软语道,“三娘也是常常挂记着你,吃睡不安。猫儿这次住下,就安顿到三娘偏房吧,一来解了三娘的惦念,二来免了爹爹操心。想猫儿是不愿穿女装的,这样也方便些。”
小贼撒腿就跑。猫儿努力地呼吸两下,一转头,便看见曲陌坐在掀开帘子的马车里,正饮着清茶望着自己。
猫儿是个粗神经,根本就不懂楚汐儿暗示她与花耗的亲密,大包大揽道:“放心吧,有我呢,我来教你。”
猫儿咧嘴一笑,两个箭步就蹿了上去,坐在曲陌身边,瞧着曲陌傻笑。真是愈看越好呢,呵呵……
楚汐儿被猫儿擦得娇肤生疼,却忍着没躲,红着脸,点头应道:“我也想练得不再如此柔弱,也可以……可以陪着耗子哥策马草原,但那年由花蒲村出来,挨了官兵一杖,便落下这心痛的顽疾。”
曲陌仍旧是一身白衣,神态淡然得仿佛是天上谪仙,精雕细刻的容颜是绝唱之作,每一个转折起伏都是毫无瑕疵,近乎完美。猫儿不觉间,又看痴了。
猫儿一手擦去楚汐儿掉出的泪珠:“身子柔弱有什么好嫌弃的?不过,你真得练练,这身子骨太弱了。”
曲陌缓缓闭上眼睛,清声道:“只顾得珠子,你的钱袋呢?”
楚汐儿伸手握上猫儿那略显粗糙的小手,柔声道:“猫儿,我们姐妹也有些年头没见,如今瞧见了,却也说不上两句话,你做什么总急着走,莫不是嫌弃我身子柔弱?”说着说着,眼中隐有水光浮动。
猫儿一摸,瞬间毛发立起,一拳头捶到车座上,愣是砸出了一个窟窿,气愤地道:“那小贼竟然偷了我钱袋!”续而一个高蹿出,撒开腿脚,撇着小脚丫就狂追而去。
猫儿疑惑地走过去,掀起纱帐,坐在楚汐儿的床沿。
跑了三十一条街道,那光溜溜脑袋的小贼终是被猫儿堵在了一条死胡同里,颤抖着膝盖瑟瑟地跪下,大口喘息中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偷了那人异常贵重之物。
楚汐儿将纱帐掀起一角,冲猫儿一笑,虚弱地道:“猫儿,过来。”
猫儿一把将小贼扯起,强行搜了身,狠狠地扯回了自己的钱袋。
猫儿踏入楚汐儿的闺房,那丫鬟悄悄将门关上,怕是让人看了去。
猫儿追回了钱袋,一巴掌拍在小贼脑袋上,朗声教训道:“最看不上你们这些小贼,处处偷偷摸摸,有能耐,就去抢!明刀明枪,也算是一较高下,哼!”转身,气喘吁吁地跳上停在胡同口的马车,将手中粗糙的钱袋在曲陌眼前晃晃,得意地道,“追回来了。”
猫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与花耗分开,独自留了下来。
曲陌张开眼睛,扫了一眼汗水湿透额头的猫儿,见猫儿将粗布中的铜板倒出,用手指头拨弄着数了数,自言自语地道:“三个铜板,正好还能买张糖饼,呵呵呵……”
猫儿跟着花耗出了楚府,却听身后有脚步声追来,一奴婢模样的人小跑赶来,对猫儿说:“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事相请。”
曲陌也笑了,这人为了一张糖饼还真是能拼命呢。
猫儿,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猫儿收起钱袋,就赖在曲陌身旁,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想来想去,还是问道:“那个……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山?”
猫儿和花耗走后,三娘照看着楚汐儿,楚汐儿却显得有些烦躁,责令三娘回房休息。她躺在被褥中,伸手揉着被自己掐得青紫的大腿。为了刚才的“心疾”,她对自己,可真下了狠手呢。可是……花耗哥的眼睛,仍旧不在自己身上。
曲陌派去绿林山的人已经回报,说那里的人似乎经过了一场恶战,而后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死是活不得知。
花耗爽朗的笑声响起,震得房盖险些碎掉,大手一操,抱起猫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大步走出了楚汐儿的闺房。
曲陌此刻有些不想让猫儿知道绿林山发生的事。想当初那些悍匪能让这个单纯憨直的猫儿独自下山,怕的是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吧。
一句话,令屋子里的人都愣了。
猫儿见曲陌不吭声,伸出小手,想扯扯他的袖子,又见那袖子白得跟馒头似的,怕是自己的手一碰,就得留下脏兮兮的五指印。这一刻,猫儿竟产生了一种细微的距离感,愣是没敢扯上去。
猫儿挽着袖口,朗声道:“你们好生奇怪,一会儿让花耗来送楚汐儿,一会儿又往外赶人,若楚汐儿在路上昏倒了,旁边一拉粪车的老汉抱起她带回家照料,这还得嫁了不成?”
曲陌将猫儿的心思看在眼中,心中却起了细微的涟漪。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递给了猫儿。
三娘这才反应过来,忙推着花耗,只说:“快出去吧,这是要坏了小姐名节的。”
猫儿嘿嘿一笑,收了帕子,胡乱地把手一擦,果然捏出了几个黑手印,忙将帕子塞入自己怀中藏起,又将一只叫花鸡展开,扯了个鸡腿递给曲陌:“尝尝,可好吃了。”
楚汐儿躺在床上,微微张着双眸,苍白着一张君见独怜的小脸,泛起两抹近乎透明的羞涩,对花耗娇嗔道:“耗子哥,快出去吧,让人知道你来了我闺房,我……”往后的话没有说出口,却是羞涩地用被子盖在自己脸上。
曲陌望着猫儿那闪闪明亮的眼,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味道还是不错的。
三娘忙应着,为花耗带路,将楚汐儿送到了闺房里。
猫儿吃着鸡腿,喝了酒,觉得也算是没白出来一趟。在马车摇摇晃晃中,吃饱喝足的猫儿竟觉得眼皮开始打架,产生了丝丝睡意。脑袋东倒西歪,最后还是猫样地将身子依偎进曲陌的怀里,舒服地调整个角度,就想睡觉了。
楚汐儿缓缓睁开眼睛,喘息着打断三娘那碎碎念叨:“三娘,我无碍,回屋休息一下就好。”
曲陌望着一向主动投怀送抱的猫儿,见她微睁着渐渐蒙眬的眼睛望着自己,那小样子着实讨喜可爱,犹如贪睡的猫儿般,只等着主人挠上一挠。这么想着,曲陌已经是将猫儿揽在了怀里,用漂亮的手指轻挠着猫儿的背脊。
三娘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碎念道:“怎么办?怎么办才好?这心疾有两年不犯了,今个儿怎么又犯上了?老天爷啊,您要埋怨,要惩罚,就冲着老身来就好,别……”
猫儿舒服地眯上了眼睛,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暧昧的低吟,若扰乱情感的鹅毛般划过曲陌的心弦,使他一向清心寡欲的身子不由一紧。
花耗忙一把将楚汐儿抱起:“三娘,快叫大夫,我先把汐儿送房里躺着。”
曲陌低头,又见猫儿的颈项细腻而优美,衣领微开,露出那颗黑色的石子,心思微动,出声问道:“这个是什么?”
楚汐儿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晕红,细白的颈项倚靠在花耗胸口,额上的汗水顷刻间流下,身体不支地颤了两下,便要昏厥的样子。
猫儿含糊道:“娘娘送的,你若喜欢,给你。”伸手就要取下脖子上那万人争抢的宝贝“梵间”。对于猫儿而言,它,不过是块黑石头。
花耗微愣,关心道:“莫不是心疾犯了?”
曲陌以为猫儿口中的娘娘是花蒲村里的娘亲,又见那石头与普通石头无异,有些像长年被河水冲刷的鹅卵石。虽然通体乌黑有些特别外,但并无出奇之处,自然没放在心上。
楚汐儿顺势倒入花耗怀里,苍白着小脸,微垂着睫毛,缓缓抬起萦绕上水雾的眸子,楚楚可怜地轻声抽搭道:“耗子哥,我一想到你要去战场,胸口……好生地痛。”
其实,任谁也无法想到,人人争抢的宝贝,竟如此陈旧地挂在猫儿的脖子上。
这个媒字没有说出,楚汐儿娇喘一声,捂住胸口就险些昏倒。花耗一把扶住楚汐儿,急问:“汐儿,怎么了?”
曲陌没有收猫儿的宝贝,想着既然是猫儿娘送她的,定然有些纪念意义。再者,见那红绳戴得已经褪色,足见猫儿宝贝它有些年头了。
花耗不知道猫儿心思,眼波烁烁地望向猫儿:“待我荣归故里,还请三娘做……”
猫儿见曲陌不肯收,又戴了回去,随意地往脖子里一塞,歪头便睡着了。
猫儿撇嘴,暗道:你归就归吧,踏悍匪做什么?怎么官老爷总和绿林好汉过不去?
曲陌轻轻收拢怀抱,在猫儿手臂搭落身体时,轻柔地操起那略显粗糙的手脖,在放回猫儿身侧时,忽地一愣,手指搭落在猫儿的脉搏间,一直淡然若水的眉峰,竟……皱起。
花耗叹息道:“哪里会知道何日归还?”转而豪情万丈地一笑,“待我离国一统天下,我定然马踏悍匪,策马而归!”
时间在曲陌的失神和猫儿的酣睡中度过,待猫儿醒来时,马车已经停靠在楚府后门口。而马车上除了猫儿自己,哪里还有曲陌的身影?猫儿用脸蹭了蹭曲陌坐过的地方,笑弯了眼角。跳下马车,径直走回后院,却见楚汐儿在闺房里独自垂泪。
楚汐儿抬起头,盈盈秋波望向花耗,柔声道:“耗子哥,你此次出战,需多少时日才能回来?”
猫儿走过去,拍了拍楚汐儿的肩膀,问:“你和耗子今天去哪里了?害我好找。”
三娘虽不明白具体情况,也听得懂这天下动乱,只怕百姓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楚汐儿抬起蒙眬的泪眼,抽搭道:“我今天心疾犯了,耗子哥急着带我看大夫,这才走了,猫儿勿怪耗子,他……只是有些紧张我……我的心疾。”
花耗点头,放下筷子:“霍国兵力日渐强大,娆国物产丰饶,离国富甲天下,各国早就起了一统天下之心,这战乱,是避免不了的。眼下,霍国在我国边界故意挑衅,一是为试探我国虚实, 二是想看娆国态度。唉……前狼后虎,内忧外患。”
猫儿无所谓地耸耸肩膀,转身坐到椅子上,拾起精巧的小果子,就扔着往嘴里送。
三娘看得真切,不由得偷偷望向楚汐儿,但见楚汐儿苍白着小脸,微垂着眼睑,将一切的异样掩盖。然,知子莫若母,三娘晓得楚汐儿对花耗的心思,心里自然替自家姑娘不好受,轻咳一声,开口道:“耗子啊,听说又要打仗了。”
楚汐儿偷偷扫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猫儿,逐渐明白,这个人的心兴许不在耗子哥身上,或者还没有懂得情滋味,无论哪种原因,她都不能放了耗子哥给猫儿!耗子哥是她的,从小她就跟在耗子哥身后跑,而耗子哥却总是跟在猫儿身后追。如今他们都长大了,就必须要改改这让她咬碎一口贝齿的相处方式!耗子哥,只能是她的!
花耗见猫儿嘴边沾了饭粒,抬起粗糙大手抹去,眼神越发炽热。
楚汐儿收回充满怨念的目光,低垂下眼睑,柔柔弱弱地接着道:“后来,待我身体好些了,我们又回去找你,可惜你不在。我又十分想见耗子哥所说的好地方,所以……耗子哥带着我去了那个好美好美的地方,你……不会生我们的气吧?”
猫儿肚子正饿,扯开膀子吃,若够不到,索性整盘挪过来,拨一半,再送回去,倒也不贪。
其实,人最大的可悲就是树立假想敌。楚汐儿最大的悲哀就是将猫儿看成了可憎的敌人,而这个敌人却对楚汐儿处心积虑的手段水浇不进,雷打不动,依旧我行我素,快乐得很。
大家落座后,楚汐儿用袖子遮挡着嘴,只咽下少数两口饭,再也不肯吃东西,将那大家闺秀的样子做了个十足。
猫儿对楚汐儿摆摆小手,又想起怀中揣着曲陌的帕子,笑得更是喜悦,回道:“没事儿,没事儿,你的心疾重要,万一救治不及时,挂了,我没准儿还得哭上两嗓子,那滋味不好受,我不爱哭,你得好生活着。”
猫儿可没管三七二十一,谁是主子谁是奴仆?在她眼里,三娘就是三娘,花小篱虽然换了个名字叫楚汐儿,但不还是那个人?
楚汐儿听了猫儿一席话,气得险些真犯了心疾,强压下心头怒火,眼波一转,又开始哀怨地垂泪,呜咽道:“猫儿,这回耗子哥真的是要出征了,怕是没有半年看不到人了。”
三娘起身以主仆之礼相让,楚汐儿轻点额头算是还礼。待楚汐儿落座后,三娘才在花耗的礼让下坐好,花锄亦陪着。
猫儿一惊,问:“耗子走了?”
一桌酒席摆满,楚汐儿出了香闺,被丫鬟搀扶着来了三娘居所。
楚汐儿点头:“今晚军中戒严,不让走动,明天一早就走了。”
楚大人有公务在身,去了朝堂,却吩咐下人准备饭菜招待花副将,不想得罪了这位前途无可限量的青年才俊。
猫儿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坐回到椅子上:“真快。”
三娘见花耗和猫儿一起来了,高兴得两眼泪蒙蒙的,颤抖着干枯的老手,一手拉扯一个,忙唤人准备茶水点心。花锄见了熟人更是热络,有些憨气地围着两人打转。
楚汐儿扑到猫儿怀里,又哭得稀里哗啦,想用眼泪博取猫儿的同情,哽咽道:“猫儿,猫儿,你都不知道,我……我与耗子哥,是有情谊的。可……我原本就定了亲,这个月,就到了婚约之日,这可让我怎么办才好?听说那人风流成性,夜宿花街柳巷,还放言说,他也不喜此等婚约,娶了后,若姿色尚可,只当收了个通房丫头,暖暖被窝。呜呜……呜呜……猫儿,猫儿,我可怎么办啊?如果真让我嫁给那人,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这,才是楚汐儿最终的目的,要在花耗回来前将猫儿代嫁出去!
花耗唤了声猫儿,猫儿才微微一震,抬起头,咧嘴一笑,跟在花耗身边,转去后院看三娘。
猫儿微愣,拍了拍楚汐儿的后背,皱眉道:“不想嫁就不嫁呗,做什么寻死寻活的?”
待花耗与楚大人告辞,转而去看三娘时,猫儿仍旧看着脚尖,脑袋里却总想着自己离开浮华阁时,银钩拨弄出的几缕残音。
楚汐儿抽搭着:“汐儿与爹爹说了,可爹爹说他丢不起毁约这张脸,若他有其他女儿,也就不用将我送入火坑了,呜呜……呜呜……若我有猫儿这身武艺,倒也不怕那人虐待于我,大不了,拼了这条命!呜呜……呜呜……”
花耗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也是沙场里刀尖上爬出来的人物,听了楚大人一席话后,不卑不亢地回道:“楚大人,楚小姐既然已经定亲,那便是有了夫君的人,怎么还能说待字闺中?我与楚小姐从小一同长大,自然要像对待亲妹子那样护着,只待楚小姐出阁后,能送上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猫儿推了把楚汐儿,有些不耐烦地道:“别号了!嫁就嫁!”
这话说得一个左右逢源,厉害得很啊!既让花耗挑不出一分不是,还为楚汐儿争得了他人口中的清白;既表明不喜欢楚汐儿儿时订下的亲事,更欣赏花耗一些,但却将条件开出,做了将军再来提亲吧。
楚汐儿立刻止了声,楚楚可怜地望着猫儿,悲痛欲绝中仿佛没反应过来猫儿话中的意思。
如今,小女虽然待字闺中,但幼年曾订下娃娃亲,本官虽不同意那桩婚事,但也不能失信于人。若你与小女有几分情分呢,本官也不太好管着儿女情事,他日你做了将军,上门提亲,也算是应了本官的一番好意。”
猫儿将楚汐儿的做作看在眼中,笑了,跳下椅子:“得,我去吧。”
猫儿站在花耗身后充当着小厮。楚大人与花耗说着官腔,最后话锋一转,道:“贤侄啊,虽然你与三娘是旧故,时常拜见算得上是孝心一片,但本官家中还有一女,怕是人多嘴杂闲话太多。本官这个做爹的,也不好不为小女考量一番。
楚汐儿忙拉住猫儿的袖子,焦急地辩解道:“不,猫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大人已然发福,但却不显得臃肿。一双偏向于三角的小眼睛,精光四射;鼻子小巧而尖,类似鹰钩鼻,却又有点儿走形;唇上两撇八字胡,才见了几分官相。
猫儿咧嘴一笑,反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楚大人坐在主位上,身穿墨绿钩金衣衫,腰带翡翠明珠,下垂红瑙玉石,脚蹬一双软底官靴,手戴金包绿翠,这一身行头下来,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是个极其好面子的做派。
楚汐儿被猫儿问得哑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爬满羞愧的红色。
猫儿和花耗去了三娘家,自然要先去拜望楚大人,才好去看三娘。所幸,花耗现在身居副将,不然怕是连拜门都进不去。
猫儿拍了拍楚汐儿的肩膀:“放心吧,我嫁过去后,非折腾得他主动退婚不可!实在不成,我就抹了他脖子,走人!你也擦擦眼泪,别号了,这么多年一直呜呜个没完没了,你哭着不闹心,我听着脑袋真疼。”
其实,人最大的可悲就是树立假想敌。楚汐儿最大的悲哀就是将猫儿看成了可憎的敌人,而这个敌人对楚汐儿处心积虑的手段却水浇不进,雷打不动,依旧我行我素,快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