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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血脉

“说是荣幸也不为过。”子临道。

“你觉得被我杀死很体面?”杰克道。

“但我今天不想杀你。”杰克道。

“因为你是杀神啊。”子临道。

“为什么?”子临道。

“为什么是我?”杰克道。

“因为我不想让你得偿所愿。”杰克道。

“你就不能成全了我吗?”子临问道。

“你就这么恨我吗?”子临摊开双手道,“没错,当年你在那不勒斯和阡冥之间的事儿都是我在幕后策划的,被你视为救赎之路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女人,就是我送到你面前,又让其死在你面前的;也是我杀了和你志同道合的薛叔……但这些并不是私人恩怨;反过来说,就算是,你不是更应该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吗?”

“珷尊已除,王朝已定,那些反抗组织领袖也都已被替换成了可控的克隆人,所以你便觉得你现在退场并无大碍了,你便觉得……”杰克道,“……你的死,可以作为你对天一最后的反抗。”

“如果你和我之间的这些都是私人恩怨,那当今天下和你有私人恩怨的人未免也太多了。”杰克接道。

子临的神色变了,那装出的冷厉之色从他脸上消失,变为了他平时那戏谑下带着些许冷漠的神态:“切……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我就成功了呢。”

“这都是这个世界应得的。”子临说到这儿,又回到了王座那儿,直接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酒瓶,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了几口红酒,“老子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你和薛叔相信的那套,虽很美好,但对这个世界却是甜蜜的毒药、是美丽的谎言……我做的事,或许会被一部分人憎恨唾骂,但另一部分人和下一个时代的所有人……终有一天能感受到这些事背后的意义。”

“今晚凯九和枪鬼不在,也是你自己安排的。”杰克又接着道,“而你还故意装作并不知道他们不在的样子,说出了刚才那些话来刺激我。”他顿了顿,终于直接说出了子临的真意,“你……很想让我在这里杀了你对吧?”

他说到这儿,又拿起酒瓶,干脆把瓶里剩下的一点儿酒也全喝完了。

子临没接这话。

“你今天不杀我,我以后还会这样做下去。”子临道,“你了解我,我跟谁都没有私人恩怨,我也不会为了个人情感上的原因改变我的做法,这也是天一选中我的原因。”

“你派无面到孟夆寒那边来的时候就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吧?”杰克道。

“嗯。”杰克听到这儿,点点头,“我不杀你的理由,你这不是已经说了一半了吗?”

“你在说什么呢?”子临横眉冷视道。

“哦?”子临放下酒瓶,“你是说……”

“算了吧,我已经都明白了。”杰克接道,“放弃吧。”

“出于大义,我希望你以后能继续这样做下去。”杰克接着道,“出于小节,或者说私人恩怨的层面上,我觉得让你继续活着,是比杀死你更残酷的一种复仇。”

“你在干嘛?”子临见状,当即冷笑道,“呵……事到如今,你总不见得是怕了吧?”

他说到这儿,已完全收敛了杀意和战意,毫不设防地转过了身。

因此,他又把袖剑收了回去。

子临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脸上浮现了些许失落。

接着,他便从子临设置给他的“仪式感”中醒来了。

“你是暴君也好,贤王也罢……在我看来已不重要了。”杰克说着,已迈步向朝堂之外走去,“毕竟史书如何记载你、人们如何解读你、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身边的人怎么评断的、以及客观上的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从来也都不是一回事儿。

他冷静了下来。

“帝、王、将、相……终会被仁慈而平等的死亡所拯救。

但在最后的最后,他从子临的眼中捕捉到了某种稍纵即逝的东西……这让他的手停下了。

“功、过、毁、誉……亦会被冷酷而永恒的时间所扭曲。

杰克是真打算动手的,至少在袖剑出手的刹那,他还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没过太久,他那袖剑的锋刃,也已抵在了子临的咽喉上。

“那就让我们各自用余生去偿还,只期从此再不相往来吧。”

他就这么一路来到了王座,来到了子临的面前。

尾声 随笔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没有时间去多想。

或许是因为也到了那个年纪了,有时夜深人静时,我也会多愁善感起来。

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两人根本就不在……

平日里写多了假大空的官方文案,偶尔就会想写些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想把自己仅有的那点儿才华从工作中剥离出来,作为一种兴趣……和自己的情绪一并抒发出来。

但这份担忧,并没有困扰他太久。

然而我也没有写日记的那个毅力,所以就写了这么篇随笔。

杰克事先调查过,今晚在皇宫内负责值守的侍卫是凯九和枪鬼;这两个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以及他们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就连杰克都不知道。

最后不一定要给谁看,只是整理一下回忆,看看那些曾经多彩而鲜明的东西如今是不是已经褪色。

在他看来,真正困难的部分是在潜入之后。

等我哪天真的老糊涂了,我也可以拿出来翻翻,回想起那些故人和往事。

潜入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并不难——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防御系统,在停止的时间中也是无法正常运行的。

那么……从哪儿说起呢。

杰克·安德森,独自来到了第六帝国的皇宫。

要不就按照当年的“陪审员编号”来吧,若扯到了其他人那就捎带着也说了。

当晚。

一号……是燕无伤吧。

……

虽然真正的燕无伤当年根本没来参加我们那次“审判”,但他依然算是一号;他的事儿我还是比较清楚的,毕竟我们直到最近还有联络。

随后,他便和来时一样,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浪客曾跟我说过燕无伤的理想,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荣华富贵、提前退休。

直到晨露渐消,阳光洒到了他的肩头,他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玫瑰放在了眼前那无名的墓碑之上。

俗是俗点儿,不过的确也无可指摘。

然后就这么默默的,伫立了良久。

可惜,他的理想至少到今天为止还是没有实现;纵然他现在的日子过得是不错,也很少再出去跑任务了,但他和浪客两人至今仍在帝国的正式编制之外秘密的为我们的皇帝陛下服务着。

他手执一支玫瑰,在一块墓碑前停住了脚步。

他俩都是聪明人,我想他们也都明白,离他们退休的那天还远着呢,就算有天皇帝陛下不在了,他们也得为这个王朝继续服务下去。

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缓步走进了一座幽静的小墓园中。

二号是兰斯,亦或者……古凊?

清晨,那不勒斯的郊外。

还是称他为兰斯吧,那才是我想起他的脸时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名字。

2220年,五月的某天。

那一年,他是“判官”,我是“祭者”。

终章 救赎

那时候,我厉小帆有一个梦想,一个不那么现实和利己的梦想。

夕阳下,他那苍老的面容,在最后的时刻,似乎还带着一丝笑容。

我要成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副喉舌……向世间的人展示那些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应该去看一看、听一听的东西。

传说中的珷尊,就这样,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般,静静的坐在一张轮椅上,死在了医院的病房里。

我要让那些放弃思考和自省的人重拾反思的习惯和质疑的勇气。

不到五秒,毒素就走遍了姬珷的全身,使其心脏和大脑的机能瞬间停止。

我会不择手段地实现这个理想,贯彻我的正义,即使那是一种卑鄙的正义。

当“世界”二字从姬奇口中说出之时,姬奇便用手上戴着的一枚藏有毒针的戒指轻轻点了一下姬珷的脖子。

于是,我和兰斯一拍即合……

“所以,就请你无悔的去吧,你留下的遗憾,我会在下一个时代替你讨回来的……向这个世界……”

我不能说自己怀念那种搞“暗网审判秀”的日子,但我必须承认我也曾经享受过它,而且我并不后悔。

“不以成败而论对错,直到最后的最后,也不认错、不后悔,哪怕是面对万劫不复的地狱也昂首前行,这才是枭雄本色。

假如我那时候知道兰斯也是个穿越者,或许我们俩之间会有更多的话题和共同语言。

“我已不指望你能理解天一、或是理解子临,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我。

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时常会想起兰斯,想他说过的一些话,想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他行使的那些“正义”到底是一场场戏谑的游戏,还是说在那些极端的手段背后他依然有颗善良的心?

“子临说得没错,你是枭雄,也正因如此,在这乱世的终结,你输给了普通人。

我说不清……

“你轻视他、甚至自以为能取代他……

也确实没必要想得太明白。

姬奇说到这儿,仰起头,叹了口气:“很遗憾,父亲,属于你的时代,永远也不会来,因为你并不理解引导者……

接着是三号——孟夆寒。

姬奇又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安抚了父亲一下,说道:“这个时代是属于子临的,这是引导者的判断,也是命运的必然;所以,同样的,下一个时代,必将属于我……只是,那还要过很多年,或许要一百年、两百年……但那天终究会来的。”

我们的国师大人很低调,每年皇帝陛下祭天的时候我们会见一次面,其他时候就不怎么联系了。

“咳——嘎——”姬珷从嘴里挤出了几个音,但说不出话来,但看起来他很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说起来方相奇也在他那儿,阿奇是九号吧……上次见他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年的样貌了,但那距离我第一次见他都快过去二十年了,也不知道他的寿命和我们人类之间是怎么换算的。

“我知道你一定用‘谎言之书’找过我,我相信你也能推测出……找不到我的原因是由于天老板遮蔽了线索。”姬奇也没打算等父亲做什么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但遮蔽了你通过其他人找我的线索,也遮蔽了我真正的心声……”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是的,你想的没错,子临也看不到我真正的心声。”

孟夆寒也没怎么见老,可能跟他修道有关,不过他每次出来都粘着假胡子扮老,好像是觉得样子太年轻没有国师的威严。

尽管已经和儿子失散多年,尽管已经老眼昏花、精神涣散,但姬珷还是相信了此刻跟自己说话的人就是姬奇;毕竟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没有人还有必要再来骗他。

他也是个明白人,专心搞文化研究和旅游业,根本没有“广纳门徒”的意思,“把道门发扬光大”之类的倾向也是全无,他收徒弟全靠“缘分”,所以皇帝陛下对他也很放心。

不过,那句“父亲”,还是让姬珷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方相奇倒是一有机会就来皇宫打国师的小报告,话说得难听得很,什么“这臭道士和妖精有一腿你们知不知道?”、“这家伙小完便不洗手、上厕所不关门”、“这货学济公吃肉喝酒”、“他竟敢和我四妹假装我爸妈去参加我的家长会”之类的,每次他在皇帝陛下那儿曝光“天师观黑幕”都引得龙颜大悦,而每次的结局都是他大哥蚩鸮和二哥陶悟把他强行拖回去。

这话,姬珷听到了,但他已无力再做出回应,即便是抬头朝对方看一眼他都做不到。

再接着是四号,杰克。

站定后,姬奇便把右手放到了姬珷的左肩上,和后者一样,面对着窗外的夕阳,淡然言道:“别担心,父亲,你的痛苦马上就会结束了。”

他的事我就真不知道了,不过他肯定还活着,因为每年的秋天,他都会出现在那不勒斯的郊外,在一座无名的空坟上放上一支玫瑰。

他径直走向了姬珷的病房,几乎没有停留的,一步步来到了对方的身旁。

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我希望他能过得安好。

姬奇还是那样子,看着四十岁左右,亚裔、微胖、相貌平平,穿着一套既不很贵也不便宜的衬衣和牛仔裤,像是个随处可见的路人。

然后……五号,是车探员。

他的名字叫做张三,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姬奇。

他和七号薛叔、十号博士,都是在帝国建立以前就已故去了。

电梯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们的遗物都是我整理的。

一分钟后,在克劳泽望过一眼的那个方向,走廊的拐角处,一部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车探员几乎什么都没留下,我想这和他多年从事卧底工作有关,一想到这样的男人曾经也在我身边潜伏过我还真有点儿后怕。

接着,克劳泽便转身,快步走出了病房,并朝着走廊的一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即他又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但“几乎”就意味着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除了一些随处可见的生活用品外,我在车探员的房间里还发现了一件格格不入东西——一个非常旧的婴儿玩具。

短暂的迟疑后,他又把手放下了。

我觉得那可能很重要,所以后来去调查了一下:原来那是他小时候被拐走时带着的东西,或许那时候人贩子是怕他哭闹所以就留下了这个能让他保持安静的玩具,而他的养父母也没太当回事儿就没扔,于是这东西也就这么一直留存了下来。

然,就在克劳泽的手即将落下去的瞬间,他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尽管车探员是一个不会在人前流露出什么情感的人,但我想他内心深处一定很想见见自己那早已故去的生身父母;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天堂,愿他们一家能在那里团聚吧。

确如天一所说,克劳泽这人比较心软,他今天的私事,就是来给姬珷一个痛快、一个解脱。

薛叔的遗物就比车探员多一些了,加入逆十字后他找回了不少当初家里的东西,在他屋里基本都是他和家人的合影以及一些用旧了的物件。

“或许我不该管这事儿……”说这话时,克劳泽已在姬珷的身后站了许久了,他是因为终于等到了对方回过神来的时刻,这才开口道,“或许这份折磨是你应得的,你理应偿还你给德蕾雅带去的那些痛苦,不过……”他说到这儿,抬起一手,“还是算了吧,至少在我看来,已经够了。”

他是个想改变“过去”,却不断重复着“现在”的人,某些方面他和车探员确有相似之处。

讽刺的是,克劳泽这个并非维特斯托克家族血脉的男人,他的后代却沿用了这个姓氏,而姬珷这个和前帝国皇室真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已改了姓了。

只是车探员比他更加冷酷和现实,而他始终是个理想主义者,一个不愿妥协的人。

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真要论起来,姬珷也算是克劳泽养父(即一百多年前那个前帝国的末代皇帝)的后代吧。

我曾和皇帝陛下聊起过薛叔的死,陛下的原话是:“我用自己的平凡和卑微,去成就了薛叔这样的人的非凡和伟大。”

看着这样的姬珷,克劳泽的心情也很复杂。

我说:“可伟大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而您却成为了帝王。”

照这样被折磨下去,估计再过半个月,他就会完全变成植物人状态,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永远在那个“噩梦”里生活。

陛下笑着说:“这世间一向如此,不是吗?”

短短半个月下来,他的精神已经垮了,每天只有很短的时间是清醒着的。而在他清醒的那点时间里,医院里的护工们才能喂他吃点东西;他上厕所的问题,则基本是靠导尿管和成人尿布解决……

我后来想了想,好像是的。

短则三十分钟,长则一小时,若换算成“梦”里的时间,即他每次走神,都会到那个梦境里被折磨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而他一天里走神的次数,也从三五次,慢慢发展成十次以上,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最后,博士的遗物……那就海了去了,各种发明、设计图、配方、研究资料……我一个人根本整理不过来,好在有“药剂师”帮我。

而他一“走神”,德蕾雅的诅咒就悄然而至。

被燕无伤和蔓迪抓回来后不久,药剂师的身体就被“报废”掉了,他就剩下一个脑子,被泡在满是药水的缸里;浪客修改了他的认知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受限的AI生物”,而其使命就是协助人类、效忠帝国。

但拒绝睡眠、加上药物的副作用,把他的大脑毁了,他开始经常性的“走神”。

饶是如此,这些年里,药剂师这家伙还是有好几次衍生出了逃跑和反抗的想法,不过他终究是没再掀起过什么大的波澜来。

姬珷这种人,通常是不会走神的,因为他的大脑非常发达而且经过多年的训练;他可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做白日梦或因长时间想心事而出神,他时刻都是在进行理性的思考的。

也是在他的帮助下,博士的很多工作才得以延续。

因为药物的作用,尽管他可以“不经历正常人的睡眠周期的任何一个阶段”,但他开始出现了“走神”的症状。

其实我跟博士打交道的时间也蛮久的,虽然他说话难听、不好相处,但只要对他稍加了解,就会发现他比起药剂师那种人来可要好太多了,只是他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就算还活着,恐怕也无法在“帝国”中容身。

但到了第五天,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写的有点儿乱了,接下来该是六号了吧……

这个方法让他在接下来的四天里都没有再睡着,也没有进入那噩梦。

伊如梦,她和燕无伤的情况类似,“审判”时她本人没来,是暗水化身成她的模样来的。

他知道这种“梦”绝对是不正常的,他也推测到了这可能和德蕾雅有关,为了避免再次陷入这恐怖的噩梦,他急忙开始用药物来阻止自己入睡。

情报部门有调查过她,她和姐姐在帝国建立后基本一直生活在欧洲,搬过几次家,经常会出门旅行,不过也不会到很远的地方。

很显然,巨大的精神折磨已经让他那本该非常长寿的身体也产生了变化。

她们姐妹俩都一直未婚,也没有再和黑白两道扯上什么关系,毕竟影织的积蓄已足够她们无忧无虑过上好几辈子的了,看来她们是过得不错。

那晚,醒过来以后,姬珷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就已老了五六岁。

再然后……七号薛叔十号博士刚才提过了,九号是方相奇也提了……

他从山崖摔下、感受着骨折的剧痛静静等死;他掉入陷阱、慢慢流血而亡;他被动物撕碎、吃掉;他被怪物抓住、折磨后杀死……他经历的每一次死亡都无比真实和痛苦,每次当那痛苦到达极致后他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游戏。

那么来说说八号,也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吧。

他无法在这个梦里睡着,但疲劳和伤痛却会不断累积。

子临登基前后那半年,做的许多事令我也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个梦里他并不会“成长”,也不会觉醒什么异能,他始终就是普通人的状态。

那段时期,我帮他写了不少非常离谱的文案来控制舆论、掩盖真相,而我坚持下来的理由仅仅是——我觉得他是对的。

梦的内容,是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在“天选岛”上进行生存游戏;但这场游戏中,没有竞争对手、没有可以利用的人、也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智慧生命,有的只是无尽的危险和恐怖。

要问我有没有动摇过,那肯定是有的,但是兰斯托我带给他的话支撑着我继续去相信这位皇帝。

那一觉,他只睡了四个小时,但在“梦”里,他经历了大约四个月的时光。

兰斯那时对我说:“你告诉子临,若他最终没能如愿死在杰克的手上,就请好好活下去,也请他更努力地善待这个无药可救的世界。”

直到……他睡着的那一刻。

很多事情,真的要到后来才能看清楚、想明白……比如兰斯的话,当时我是一头雾水的,不过他好像已经算到了很远。

起初,姬珷并不知道德蕾雅对自己做了什么;除了自身的身体素质变为了普通人、且已无法使用能力或感知能量外,他没有觉得还有什么别的异常。

现在我可以说,时间证明了我坚持下来确实没错。

毫无疑问,这是德蕾雅的“诅咒”造成的。

帝国建立的头五年确实发生了很多让我不舒服的事,但到了第二个五年,那些事的成效就已显现出来了,我开始渐渐看清了人们口中常说的“大局”,也慢慢理解了子临思考的模式。

半个月前,他看起来还只是四十岁上下样貌,可如今,他的容貌却成了八九十岁的样子,且形容极度憔悴,脸上还始终伴随着几许痛苦之色。

他说他一直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当有一天我感到这世界不但不需要他、甚至他的存在会变得很碍眼的时候,那他的寿命也就差不多走到终点了。

这个老人,名叫姬珷。

这话让我感到很矛盾,一方面我也期望着那个他设计的“完全的盛世”的到来,一方面我也担忧那天来临时他真的会死。

而克劳泽就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

但目前来看那天暂时还没到,而且子临看起来过得也挺高兴的……

一个老人正坐在窗前的轮椅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夕阳。

十几年前的某一天,子临突然说想立个皇后,然后失踪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他是跟莉莉娅一块儿回来的。

一间医院的病房中。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问过。

当日,黄昏。

反正莉莉娅是知道子临的死期的,她应该也有她的想法和觉悟。

……

他们成婚后给皇宫里主要带来了两个变化,其一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每天都春风满面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其二是“硬核女权”迅速在宫中普及,紧跟着就是整个王都、整个帝国……现在我老婆也是成员之一了。

天一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顺手把门关上,随后就坐回了办公桌后,端起了咖啡,还自言自语道:“不见也罢……”他耸耸肩,“你俩一点儿都不像,你的先祖大人可比你温柔多了,除了自己,他对谁都好……哪儿像你,为了自己爽,撵着个小魔头跨宇宙地追啊。”

对,也该说到我了。

说罢,她就重新迈开步子,走进了门里。

我是十一号嘛。

“那就不必了。”卡门打断了他,“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是传说中的人物,又是我的先人,所以想见一面……既然不巧,那就算了。”

帝国建立后我就是宣传部长,同时还兼了个“外交部长”的职责,后一个职位其实并没有实务要做,只不过是以防万一……万一某天我们要和外星文明接洽了,找防卫部长这种军方的人去不太合适。

“不巧,你要是早来个一天半天的,去附近的一个实验室里就能找到他,聊几句的时间他应该还是有的。”天一道,“但这会儿他正好有点私事要去办……要不然你再等个一天,明天再……”

但宣传部长的工作可是非常忙的,尤其在联邦刚垮台的那几年里,我简直是一分钟掰开了当两瓣儿使。

“可以吗?”卡门问道。

也正是在那段时期,我现在的妻子被派到了我身边来协助我。她就是前联邦上校,“九狱”的四名副监狱长之一——苏菲·克莱蒙特。

“是他。”天一回道,“怎么,你走之前想见见他?”

大家都觉得能和“阿芙罗狄忒”这样的绝代佳人一起工作是一件令人无比羡慕的事,其实并不是……

卡门应了一声,便往门里走,经过天一身边时,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接道:“对了……说到没有牵挂……”她顿住脚步,“虽然我和我那位先祖大人也不熟,但你说的‘一位老朋友’指的无疑就是克劳泽·维特斯托克先生了吧?”

子临把她派到我身边的主要原因是:我是这世上极少数免疫她那个“让人爱上自己的能力”的人之一。

“看样子你不但没什么牵挂,还挺期待的,那我就放心了。”天一说着,站了起来,打开了自己身后的门,“走廊到底左手边第一间,记得敲门……我老婆会跟你讲解一些和穿越相关的细节知识,免得你到了那边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一会儿去准备点东西,准备好了再来叫你。”

另外,当时王权初定,像我老婆这种很早就投诚而且也立过些功的前朝旧臣,官给低了,不好看,给高了吧……反抗军那派的人又会有微词;于是就派到我这个宣传部长身边挂个副职,看着级别挺高其实就是给我当秘书,那众人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竟罕见地露出了一个透出几分邪恶的微笑。

然而,我可就苦了。

“呵……好。”卡门道,“那小女孩就可以了,或者说刚刚好……”

我老婆那会儿对自己那“挂虚衔吃空饷”的定位一清二楚,所以她真就整天混日子。

“生理上十来岁吧。”天一回道,“不过心理年龄可比你还要大上不少。”

那于我而言,就是“有事秘书不干,没事儿秘书也不干我”。

“嗯……”卡门又略一思索,念道,“虽然已经听祭者说过了,不过我还是确认一下……兰斯这家伙在‘那边’还是个孩子对吧?”

我背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不倒霉催的嘛。

“是的。”天一道,“因为我打算把你送到兰斯回去后刚过不久的某个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同情,她观察了我一个月之后终于也开始帮我分担点工作了。

“原来如此。”卡门沉吟了一下,接道,“但你刚才说要把我安排在一个‘生理年龄和兰斯接近’的人身上,这就有时间限制了吧?”

再后来,我们的关系就变得很差,两个人天天见面,从早忙到晚,几乎天天都因为工作的事情吵起来,这种节奏持续了大约半年。

“当然可以。”天一道,“‘时间’本来就不是线性的,在两个平行宇宙之间互相穿越可以去到任意的时间点上;比如A宇宙一个1900年的人穿越到B宇宙,度过了20年再穿越回去,他可未必会回到A宇宙的1920年,他有可能重新回到A宇宙的1900年,回到自己离开的那天,也可能回到1980年,或者1400年。”

半年后稍微闲下来一些了,休息时间多了,我们见面也少了。

“时间点也是可以挑的吗?”卡门问道。

见了面还是吵,见不着又有点想她。

“这你可以放心,我会跟‘那边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他把你安排在一个生理年龄和兰斯接近的小女孩儿身上。”天一道,“如果你有需求,我甚至能让他特别关照一下,把你安排到有钱人的家里,毕竟那边的地球也好几十亿人呢,找一个有千金小姐意外死亡的时间点并不难。”

有天她忽然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一时糊涂就认了,她就提议咱结婚吧。

这的确是她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万一她刚穿越过去,被抢救了两分钟又死了、或者穿越到命不久矣且没有行动能力的人身上、又或者被抢救过来后成了瘫痪或植物人……那她等于白去。

我问她,世上的男人任凭她挑,她怎么就看上我了呢?她说顺从和爱慕对她来说太容易得到了,从我这种会拒绝她的人这里她才能得到真实的惊喜和感动。

卡门想了想,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有可能附身在某个正在ICU里接受抢救的濒死者身上,比如晚期肿瘤的病人、交通意外的受害者、还有突发脑溢血的人等等?”

当时我听了这话也很感动,但婚后过了几年,有次她喝醉了酒在那儿傻乐的时候跟我说,她当年的甜言蜜语都是随便说说的,她就是馋我身子……

天一又笑了笑,再道:“我的法子,只能保证你的灵魂和记忆完整的过去,但你的身体会在穿越的过程中被粉碎成宇宙中的基本粒子,所以你到了那边之后,会类似‘借尸还魂’那样,附身到某个刚断气的人身上。”

我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只当没听见……

“兰斯不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回来?”卡门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道。

玩笑归玩笑,她是个好妻子,很看重家庭,所以有了孩子以后她又回到了“挂虚衔吃空饷”的工作状态,当然了,反正宣传部是我们家的,外人也都不好说什么。

天一道:“一般来说,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我的两个女儿都特别懂礼貌有教养,可能因为妻子以前是管犯人的,所以对教人有一套……想到这里就心情复杂。

“说吧。”卡门还是很急。

还是转换下心情说下剩下两位“陪审员”吧。

“别急嘛。”天一道,“还有几件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

十二号索利德和十三号的榊,几年前我还见过他们一次。

“那我们还等什么?”卡门道,“我现在就能动身。”

榊现在在巴黎经营着一家高级餐厅,他是主厨,只管做菜;雅子是老板娘,负责进货和店里的各种管理;索利德则是大堂经理,管人事和服务。

“正是。”天一道。

他们的餐厅每周只营业三天,每天只营业数个小时,且只接待少量的客人;在他们那儿用餐的价格极其昂贵,昂贵到让你觉得去找家专门宰客的黑店陪酒托儿喝一晚上的酒可能还划算点的程度,但他们的生意和口碑却相当好……预约都得提前半年左右,很多本想上门找茬的美食评论家最后都成了他们这家店的拥趸。

“‘科学’的方法我已经都研究过了。”卡门道,“不过……我想你说的应该是我所不知道的、某种超越当前人类文明水平的科学吧?”

我几年前带着家人去巴黎旅游刚好路过他们店门口,结果被索利德认了出来,于是就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进去吃了一顿,还给我们免单了。

天一摆了摆手:“不必啦,因为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科学’。”

席间榊和雅子也出来跟我们聊了会儿天,他们看起来都还挺好的。

卡门道:“我还得先死掉?”

临走前我实在有点不忍,便隐晦地跟索利德提了“和榊待在一起太久的人迟早会遭遇不幸”的事,没想到索利德说他们早就知道了,并说他已经把这问题解决了……联想到他的能力,我也大致猜到了方法,但也没深究下去。

“我……不算是。”天一道,“至少不是那种‘魔法’体系里的鬼神,顺带一提,我们这个宇宙的现实维度里也没有那种高位的鬼神存在,除非你死掉,去往另一维度,那样或许还有机会遇上几个。”

写到这儿,关于“陪审员”们的近况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再说说那些不在其列的人吧。

“你是吗?”卡门直接问道。

前联邦首席检察官雷蒙德·福克斯,自帝国建立以来始终担任着法务部长的职位,他的老朋友柏瑞探长也被提拔为了警务处长。

天一点点头:“亦或者,可以借助‘鬼神’的力量。”

前联邦的三位护卫官也始终在担当皇帝陛下的皇家侍卫,待遇虽不如当年,但也差不了太多。

“看来这个我也不合适了。”卡门道。

我老婆以前的同事卡尔·冯·贝勒,也就是那位九狱的“巢魔”,在帝国“左将军”的位置上一直待到了退役,他也是皇帝陛下最器重和最信任的将军之一。

“还有就是,少数的神级能力者,能力正好和穿越相关的,也可以安然穿越。”天一回道。

克劳泽大人、猎霸、暗水和尼尼自从去了宇宙之后就没有音讯了,我想他们以后也不太可能再跟我有什么交集了。

“那还有呢?”卡门道。

史老师和冼小小的消息我也没有,陛下告诉我这俩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呵呵……没错。”天一笑着放下了书,又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地言道,“首先,‘道门’那边是有些带着肉身直接穿越的方法的,古人们口中‘飞升’的那些人就是找到了方法的人;但是,道门的那些法子,都得看‘机缘’,有些人从童子功练起,练到老死了也没成功,还有些人随随便便练个半年就穿越了……以你这种过于认真的性格,应该是不适合走这条路的。”

当初兰斯在黑鹰郡找的工具人赫尔·施耐德如今已经做到了当年“特工之王”N的位置上,这确实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的确,这我知道。”卡门道,“但应该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例外不是吗?”

而那位在“联邦最后的晚宴”上起到关键作用的前联邦卧底特工——“飞勺”马豪斯·普拉托,在帝国建立后三年便遭到了暗杀,讽刺的是杀他的却不是联邦的余党,而是当初在铁血联盟的旧部。

“我没什么难处,有难处的是你。”天一接道,“你也做了好几个月的研究了,以你那和兰斯不相上下的智力,应该也已明白,人类这种生物……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无法安然的在两个平行的宇宙之间穿越的,就算是极其高位的能力者也不行。”

有传言说这次暗杀行动中有杀手联盟的人在背后辅助,但当时已经统一了整个地下世界的崇宫廉仁却表示绝无此事;真相到底如何,后来也不了了之了……说到底,那些做卧底的,大部分都没有好下场,因为他们的人际关系要么是虚假的、要么就是被阻断了,所以被杀了也少有人会去深究。

他话锋刚转,卡门便急切地问道:“有什么难处吗?”

说起“地下世界”,那位蔓迪小姐在帝国建立后倒是从道儿上臭名昭著的“曼陀罗”摇身一变成了个社交名媛,还主演了电影,她至今仍在荧幕上活跃着,且每年都跟一些年纪或许能当她儿子的小鲜肉传出绯闻,但她本人从来也没承认过。

“当然可以。”天一用很随意的口气应道,“你再怎么说也是我一位老朋友的直系后代,他这次也帮我做了不少事,一句怨言都没有,这点人情我还是应该还给他的,只是……”

至于罗斯上校、慢哥、葛凝他们几个,在被短暂的关押后就被释放,回归了EAS;这个组织也是唯一一个从编制到人员基本没有受到任何王朝更替影响的组织。陛下也正如承诺的那样,没有去动他们,他们在这次时代的变迁中,更像是一群旁观者、一群无关紧要的配角。

“行吧,怎样都好。”卡门道,“你能不能帮我?”

而其他诸如FCPS、PUT-OID、监督者、EF等等的前联邦机构,虽然在克里斯托城被屠城的时候被有意识的隔离了,但事后大部分也都受到了清洗。

“我可不是子临,我对心之书的依赖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天一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我通过单纯的推理就可以知晓了……事实上,从你走进我书店的那一刻,到我嘴里蹦出‘稀客’这两个字之间那几秒,就是我推理所花的全部时间。”

和兰斯一直纠缠不清的那位卡门·莫莱诺长官,也在兰斯离去几个月后不知所踪了,我并不知道她的去向。

“当然了……”卡门接道,“我说的这些情况,你通过心之书也都早已掌握了吧。”

最后,还有三位比我们陪审团资历都老的逆十字成员——凯九、K和张三,这三位在杰克试图刺杀陛下的那晚之后也都是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即‘目前地球上只有我能帮到你’是吧?”天一道。

张三的事儿我知道,他是姬珷的儿子,我想他可能已经在天老板关于下个时代的布局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凯九和K我是真的从头到尾不清楚他们的事。

“我本来也不想求人的……”卡门接着道,“兰斯消失后一周,我就找到了祭者,从他那里问出了兰斯的来历和去向;然后在这几个月里,我做了很多研究,试图找出追踪兰斯的方法,但我最终只得到了一个结论……”

后来我问陛下,他们到底什么来历?

天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是看着书,顺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再道:“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动不动说这种台词。”

陛下才告诉我,凯九,即“CC99”,其实就是Cesare Clone 99的缩写,他是一百多年前的反抗组织“钢铁戒律”大团长切萨雷·巴蒙德的克隆人,这个编号的意思就是在他之前有98个克隆体都失败了。

卡门道:“你可以提条件,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

而“枪鬼”,K·R·施瓦茨,则是和克劳泽大人一样,从“冥界”回归的人,他来自于一个更遥远的、我们所不知的时代。

“嗯……”天一沉声念道,“张口就让人办事儿,还真是不客气呢。”

这两人,说白了都是天老板的人,从来也不是子临的人,子临本就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卡门走到办公桌前,也不坐下,站着便道:“我想见兰斯。”

好了,写到这儿也差不多了,要是还有遗漏的、想不起来的……那我现在想不起来,以后八成也想不起来了。

“真是稀客啊。”天一主动跟卡门打了声招呼。

唉,人到了这个年纪啊,有时夜深人静时,就会多愁善感起来。

但其实真正熟悉他的人都明白,当你有了拜访他的念头时,他就已经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来了,所以你也很难判断他平时究竟在干嘛。

那些曾经多彩而鲜明的东西,终有一天是要褪色的。

似乎每次有人拜访时,他都是这个状态。

那个曾经的逆十字,属于我这个时代的逆十字……燕无伤、兰斯、孟夆寒、杰克·安德森、车戊辰、伊如梦、薛叔、子临、方相奇、富兰克林博士、索利德·威尔森、榊无幻,还有我……厉小帆。

天一还是坐在他那张老旧的办公桌后,一边看书,一边喝着咖啡。

也已如歌里唱的那样——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午后,卡门走进了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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