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与惊悚之间,他原本偏向后者,设定柏灵抱着相框唱生日歌时,相框得面向观众,而相框里的哥哥会慢慢地偏头,直至整颗头平放在肩上。
现在的故事虽然剧情略显平淡,但细节还算饱满,而且他留下了一个温暖的结局。
这或许会给观众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但少了爱。
但他不想打草惊蛇,还是放弃了。
如果真是生命里最后一场表演,他希望自己的魔术能留下爱。
最初写剧本时,他还想过将主角设定为小说家,影子则是书中人,再让二者替换身份。
“你很厉害。”徐柳有些遗憾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毕竟“光效”和“道具”一样,都是很容易推导出的线索。但他自己不肯说,也不能怪童然隐瞒,“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不得不说,有时候命运还真是个轮回,兜兜转转,自己攸关性命的比赛和童亦辰也能扯上那么点儿联系,就连剧情的灵感都与之有关。
童然含蓄一笑。
如果不是邵阙要代童亦辰给原主补偿,他多半也凑不够兑换设备的积分,只能替换方案。
“但比赛不止一次,”徐柳目光灼灼地盯着童然,“下次——”
一是对表演要求太高;二是设备太贵,普通魔术师消耗不起。
“下次我会更厉害。”童然不含一丝情绪,仿佛在说某个既定的事实。
整个魔术原理不难,却很难复制。
徐柳:“……”
当然这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节目过程中舞台光相对较暗的前提下。
操了!魔术比不过,他连放狠话都比不过?
而他的脑袋能没入门中,是因为有一块活动的屏面,木门厚度也没有大家所见的那么薄,利用几何视觉,足以留出充裕的空间。
徐柳只想给童然一记中指。
应该说,整扇门和部分墙面,都嵌着他提早定制的拼接屏。
两人不欢而散——
至于出现在墙上和门上的动态影子,根本就是提前做好的视频而已。
只是徐柳不欢而已,童然倒是很欢快。
事实上,绝大部分观众连他有没有影子都不会注意。
他边往回走边刷手机,微信里收到了不少朋友发来的贺电,童然挨着道谢,很快刷到了Pretty的信息。
但地上还有影子,只是地板颜色很深,观众几乎不可能注意到。
【Pretty】Dedi!你还我命来!
所谓的无影,也不是真的无影,而是把光源集中在高出,借助类似于伦勃朗式的打光技术,又让墙壁亮度数值与主灯相同,消除了墙上的影子。
【Pretty】你现在就去坟场,我和阿伟埋在一起!!!
童然只是利用光效创造了无影空间。
【Pretty】和男神一样帅的阿伟!
有光,才有影。
【Pretty】男神呢?有没有和你在一块儿?
童然无辜地笑了笑,“那我也只能告诉你,用了光效。”
童然愣了愣,Pretty的男神……
徐柳有些为难,“我那个魔术不是我独创的,版权在徐家,只能告诉你用了道具。”
【可可豆】你的月卡不用办了,他今天出国,短期内不会回来。
“可以啊,我们交换。”他也很好奇徐柳断沙的秘密。
【Pretty】嚎啕大哭.jpg
徐柳哽了哽,“给点儿提示总行吧?”
【Pretty】我现在去机场还追得上吗?
童然停下脚步,歪了歪头,“你觉得我能告诉你?”
【可可豆】追不上,中午就走了。
“童然,你是怎么让影子消失的?”徐柳兜头就问。
【Pretty】???
路过走廊时,遇见了一直在找他的徐柳。
【可可豆】。
从楼梯间出来,童然的情绪已经平复。
【Pretty】艹,你别吓我!我见鬼了?!
“那就,祝我们前途光明。”
童然指尖微顿,心里有了个荒谬的猜测。
童然不确定是否能实现目标,也不确定需要多长时间,但他很确定,他不会选择销毁。
【可可豆】什么意思?你看到他了?
“销毁,或者解除绑定。”
【Pretty】他在啊,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上台!
“选择什么?”
【Pretty】但中途不见了……
“宿主有权利选择。”
童然根本没看见第二句话,他直接给陆思闲拨了通电话。
童然沉默片刻,“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完成任务了呢?最终极那个目标。”
提示音响了很久,终于被接通。
“本程序从来不需要宿主的能量,本程序只为辅助宿主而存在。”
“童然?”
童然一怔,“为什么,因为我再也无法为你提供能量?”
“你来看我比赛了?”童然飞快奔跑,一路冲下楼。
“不会,本程序只能与一任宿主绑定,”APP给出一个惊人的答案,“如果宿主死亡,本程序将自主销毁。”
陆思闲隔了几秒才开口,“嗯。”
“小P,如果我死掉了,你会去哪里?”童然此刻正待在二楼的楼梯间,就像四个月前苏醒时那样,坐在一级阶梯上。他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忽问,“你会寻找下一任宿主吗?”
“你在哪儿?”
他想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他想表演魔术。
“出租上。”
如果生命只剩下半小时,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童然心一沉,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待在后台,脑中全是输掉比赛的画面,忽然就想到了当初在死亡体验馆遇到的问卷调查——
“回机场吗?”
当演出落幕,“审判”将至,他终于还是害怕了,那些潜伏在意识深处的负面情绪突然探出爪牙,将他拽入了两段人生里从未体验过的恐惧。
“嗯。”
可今天不一样。
“你不是中午的飞机吗?”
他按部就班地做任务,去习惯新的人生,去喜欢,去热爱,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飞机晚点,没事就过来了。”陆思闲隐瞒了改签的事。
但很奇怪,他好像一直没有太多真实感,很多时候,甚至想不起来威胁的存在。
童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机场播报了起飞时间,“晚到几点?”
死而复生距今四个月,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如影随形。
“凌晨2点。”
至少,他不会面临被当场宣判任务失败的绝境。
童然算了算时差,“那你岂不是都没时间休息了?”
而APP仅仅要求他拿到单项冠军。
“还好,”陆思闲顿了顿,“航空公司补偿升舱了,我可以在飞机上休息。”
尽管比赛远没有结束,但他赢了徐柳,也就意味着离单项冠军更近一步。
“那你……”
97.21,全场最高。
童然瞥了眼身旁通往露台的落地门,不知是谁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了一片叶子。
直到得知了自己的分数。
“那你路上小心。”
紧张到不想开口,也听不见有人在讲话。
挂了电话,童然推开了落地门。
童然当然不是,他只是很紧张。
雨还未停,但已经很小了。
可想到开赛前童然比的那颗心,以及其它前辈对童然的评价,徐柳不由困惑,童然,不像是不好相处的性子。
丝雨被风卷着吹人廊檐下,沾湿了他的睫毛。
或许吧,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和徐家硬杠。
他眨了眨眼,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埋头冲入雨中。
傲吗?
夜与雨交叠,晕开薄雾。
那人摇摇头,忽地讽笑了声:“人家可傲着呢,根本没理我们。”
天地都蒙上了一层纱,朦胧了城市璀璨的灯火。
徐柳拧眉:“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陆思闲望着窗外飞掠的霓虹,还有街上来往的行人,不知道他们中是否也有谁,正在和这座城市告别。
有候场的魔术师回说:“听完打分就走了。”
到了机场,他先提取了寄存的行李,又重新打印机票、办理托运。
徐柳一路追去后台,却不见人。
等折腾完已经11点过了,他还饿着肚子,见安检区排队的人不多,便打算去餐厅打包点吃的。
“童然呢?”
正往店里走,他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徐修平苦苦一笑,下意识去看徐柳,却发现徐柳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陆思闲!”
当主持人报出“97.21”的高分时,剧院里掌声如雷。
陆思闲一怔,不可置信地回头,就看见了巨幅广告牌旁的童然。
只是再低也有限,客观事实就在那里,观众反响也明明白白,他不敢再像协会交流赛时那样明目张胆。
直到人来到面前,他才堪堪回神,“你……”
但在给童然打分时,他还是打出了十位评审中的最低分。
“我来送送你。”童然笑着说,“你都来看我比赛了,公平起见,我也要给你送行。”
尽管心里瘆得慌,徐修平并未因此而气恼。
陆思闲盯着他看了会儿,脱下外套,“不冷吗?”
徐修平:“……”
童然来得急,只穿了件短袖T恤,这会儿确实有点儿冷,也就不客气地接下了。
张小莉短促地“啊”了一声,便将照片展示给镜头——合影堆里最后排靠边角的位置,同样出现了哥哥的鬼影,一颗只见头发不见脸的脑袋正正好耷在徐修平肩上。
“怎么不打电话?不怕我走了?”陆思闲问。
观众们看不到寸头手里的照片,但评审那儿还有一张。
童然就没想过打电话,如果陆思闲走了,他也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来过。
【……Fine,我还是一无所知。】
他来,也没有抱着一定要见到人的念头,只是忽然想冲动一回。
【如果是双重曝光,刚刚显影时就会出现呀?】
“哦,我忘了,”童然连理由都懒得编,又问,“惊喜吗?”
【啊啊啊啊作为半业内人士我终于有个能看懂的魔术了!双重曝光!】
陆思闲眼中漾起笑意,示意他回头。
【都完结了大可不必再上番外,谢谢。】
童然转身,就看见刚刚经过的巨幅广告牌,上面用花体写着一行字:明天,就是惊喜。
【艹!吓死老子!】
他心头一悸,故作淡然地说:“差半小时,还没到明天。”
人影耷拉着脑袋,穿了一件染着血的军绿色衬衣……
陆思闲:“惊喜一般不太准时。”
而他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童然抿了抿唇,没忍住笑了。
照片上,他酷酷地扬着下巴,睥睨众生。
两人一块儿去了餐厅,排队时,童然提起了今晚的演出,又问陆思闲觉得好看吗,他实在怀疑对方是否真看了他的魔术,敢看吗。
“我操!!!”
但陆思闲居然能说出细节,还问他手疼吗?
寸头先生很喜欢童然的表演,也得意洋洋自己有幸成为童然的工具人,在鼓掌的间隙又看了眼“纪念品”……
“不疼,”童然活动了一下手指,“练的时候疼,早疼过了。”
他也不明白别人为什么怕,明明一点血腥的画面都没有!
陆思闲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值吗?”
被童然选中的幸运鹅寸头先生,的的确确是个很胆大的人,一场魔术看下来,他除了惊叹于种种惊人的效果,并不觉得害怕。
“你呢?”童然反问,“离开家人朋友飞去美国,那么辛苦地训练,你值吗?”
然而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我操”,一度盖过了掌声。
陆思闲略一沉默,“你和我不一样,你可以有很多选择。”
以魔术师的身份。
童然:“哪里不一样?”
她想,未来的童然,一定比过去还要风光。
陆思闲:“我希望渺茫,不得不去尝试。”
可当舞台幕布拉上,观众们如梦初醒般开始鼓掌,甚至相继起立以示尊重时,她心里那点遗憾又稍纵即逝。
童然蓦地想起那次在游泳馆,他听见陆思闲与朋友的对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雪想到童然昔年的风光,一时有些遗憾。
正好队伍排到了他们,陆思闲开始点餐,童然别过脸,轻轻叹了口气。
能不好吗,21岁的影帝呢。
买好晚餐,童然将陆思闲送到安检区。
辛雪:“……”
两人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分开时,童然从裤兜里摸出个密封袋,袋子里装着枚淡墨色的叶脉书签。
杨信年还沉浸在剧情中,心不在焉地点头:“可可演技确实好。”
“送你。”
“小姑娘演戏很灵。”前·娱乐圈·金牌经纪人·辛雪女士如是点评。
“是什么?”
她只是突然想哭。
“我自己做的幸运符,每次演出都会带着,很灵。”童然往前一递,“祝你好运。”
所以柏灵不再去想观众能否看见,也不担心是否太克制或者太过火。
陆思闲垂着眼,半晌才接了过来,随后,他解下了腕间的祈愿绳,执起童然的手。
对于哭不哭这件事,柏灵曾问过童然,后者只告诉她,你不用刻意哭,也不用刻意忍住,让情绪自然发生。
红绳缠绕在细白的腕间,陆思闲专注凝视着童然,如海雾般的瞳眸里只有他。
然而灯光黯淡,镜头也给了全景,没有观众看见。
“童然,祝你前途光明。”
一滴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