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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为卿夺旗兮长战

夏芷宜没说话,白了他一眼,又看向富贵,“走,出去谈生意。”

倒是干净清爽……

“什么生意?”还没等富贵说话,慕嘉偐就赶紧上前,“你做生意了?”

慕嘉偐在那还笑着,见夏芷宜出来,眉头一皱,“这是什么发型?”

“是啊。”夏芷宜趾高气扬,“自己给自己当老板,赚的钱踏实。”

“你们就笑吧,本妃不和你们生气,不就是化个妆嘛,这有什么……”夏芷宜其实气得脸都绿了,却顾自安慰自己,洗出一盆又一盆黑水,头发也给洗乱了,索性全部放下来再洗。最后照了照菱花镜,随意扎了个马尾,就出了里屋。

“哦?说来听听。”

连身边的丫鬟鸳儿,都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笑。

“我准备卖……”

夏芷宜忙跑到里屋去洗脸,边洗边骂,“你等着!你等着!”

“五爷。”夏芷宜刚想说话,却见松牙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皇上找你呢,快进宫吧。”

“混蛋!”

“父皇找我?”慕嘉偐一怔。

“那又怎么样,哈哈哈哈……”慕嘉偐好不容易不笑了,看见她的样子又弯了腰,“哈哈哈你可不知道,你现在有多丑,哈哈哈哈……”

能有什么事……

“你耍我!”

……

“哈哈哈哈……”慕嘉偐此时已经完全笑的直不起来腰了,对着富贵一起笑,哈哈哈哈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刺激着夏芷宜。

兴庆宫。

“你……你……你……”数次交锋,夏芷宜第一次没主意。

香薰袅袅。

“哈哈哈哈。”慕嘉偐单手负后,“谁让你来求我。”

盛夏里一丝凉风都没有,连一向阴凉的兴庆宫都难逃闷热,让人躁动。

“慕嘉偐!”夏芷宜气得直跺脚,“你太不够意思了!”

不知是被太子之事伤了心,还是为社稷愁苦,庆元自和亲初始就有些咳嗽,药石不灵,直到如今连饭都吃不下,整个人瘦削了一大圈。

“啊……哈哈哈哈哈……”慕嘉偐仰天长笑。

慕嘉偐只穿了一件白绸袍子,端的是一个风流。他一向在庆元面前懒散惯了,平日里慕宛之、慕疏涵与慕辰景尔虞我诈的事儿他也参与的少,更无意愿过问政事,乐的清闲。

“你丫这是在逗我?”夏芷宜皱着眉,丑的那叫一个江河日下……

庆元坐在檀木椅上,看着慕嘉偐缓步走进来行了礼,招呼他也坐下。

不,说村姑,简直是侮辱这个词……连富贵都忍不住别过头去,想吐……

“父皇找我?”慕嘉偐坐定,实在不知他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夏芷宜穿着一身浅蓝长纱裙,金色绢花衬边,腰间缀着梅花瓣的流苏,整个人看起来轻灵仙美。而再看看脸上,一层又一层的白粉抹得跟个鬼一样,腮红涂的太厚,口脂抹的太多,眉毛也画的太重,再加上眉心的花钿,简直画蛇添足活生生一个村姑模样。

“你知道和亲的事情吧?”

半个时辰后。

“嗯,听说是户部侍郎之女薛氏被擢升为明瑞公主,代去和亲。”

“快去化。”慕嘉偐抱臂在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嗯。”庆元嗯了一声,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实是为防慕宛之他们的。

“我……我……我……”

“话说父皇,你为什么不把兵权交给三哥,让他去打胡人呢?”

这是怎么了……夏芷宜的脸也变得更红……

慕嘉偐这么一问,又将神游在外的庆元拉回来,一惊,“你不是一向为太子说话么,如今怎么和你三哥交好了?”

可惜为时已晚,当慕嘉偐一脸正经地看着夏芷宜时,夏芷宜竟然心跳加速,连步子都走不动了。

“不是交好,胡人该打。”慕嘉偐愤愤。

慕嘉偐来怡睿王府的时候带着几个盒子,里面放着黛粉、鸦黄、面花、口脂等,连招呼都没跟慕宛之打,直接闯进了东厢房。夏芷宜正翘着腿和富贵聊天,见他火急火燎地过来,裙子一扯,暗道不好。

“你就不怕好不容易收回来的兵权,再被你三哥夺去?”

庆元十一年夏,太子废,明瑞公主出塞。

“这个……”

“嘿嘿。”苏年锦一笑,也端来一杯茶饮着。眸中多了一分明色,清澈无比。

“哼!幼稚小儿。”庆元缓缓站起身来,明黄锦服透出一丝天家的威严来,“要想保住太子,兵权万不能再给他了。”

慕佑泽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心思极多,你当我不知道啊,来我这里,也算是给慕宛之报信了。”

慕嘉偐皱了皱眉,连自己亲生父亲都得防着,他那个三哥也算够倒霉的。

苏年锦叹了口气,“幸亏当日请求皇上让我来你这了,嘱咐你也跟着保密,不然连你都以为我死了的话,就伤心了。”

“还有你!”

“噢?”

“我怎么了?”

“噢。”

庆元忽而回头,弄得慕嘉偐吓了一跳。

“你是问三弟他们吗?”慕佑泽呆呆地看向她,唇角的笑意也渐渐敛去,“都以为你死了,听下人来报,整个王府都死寂寂的。”

“成天花天酒地,没有一点上进心!”

“我都死了,谁还敢看我。”苏年锦一笑,眉眼弯的跟个月牙儿似的,两边酒窝旋得可爱至极,“且忍忍吧。对了,外面有什么动静么?”

“有太子呢,怕什么……”慕嘉偐刚想再说,忽地想起来太子如今双腿被废,心中一片哀凉,“父皇准备怎么办……”

“要不要喊太医?”

“将兵权交给你。”

她干呕了半日,见慕佑泽皱着眉等着,不好意思道:“可能吃坏东西了,这几天肠胃一直不好。”

“啊?”

“怎么了?”

庆元示意他不要一惊一乍,却忽地咳嗽起来,“咳咳……”

苏年锦刚想说话,却忽探了身子呕吐起来。

“为……为什么?”

呕!

“哼。”高盛递来锦帕,庆元嗔道,“你这小子,其实聪明的很,就是不好好干。”

他一声叹息,隐着酸苦,“倒是苦了你。”

“可是带兵打仗……”

“唉。”

“暂时不会打仗,你且管好手里的事情。咳咳……”

“逼得急了,宛之就得去打,最后不知道谁赢呢。大燕肯和亲割地送财,阿方拓当然欢喜。”

“父皇!”慕嘉偐此时不知说什么,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升腾起来,险些让他热泪盈眶,“父皇如此器重儿臣,儿臣……”

“阿方拓竟然会答应和亲……”慕佑泽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庆元却摆了摆手,“朕知道你实力不弱,平日里有太子压着,没给你机会。如今朕将兵权交给你,你万不能骄纵蛮横,凡事要先智取,不行再用武力解决。”

“半个月后吧。”苏年锦想了想,“此去路途遥远,一路也得颠簸很久,到了胡地,估计得秋天了。”

“是!”慕嘉偐撩袍下跪,郑重答应。

“定日子了么?”

庆元示意高盛从内宫拿来帅印,缓缓交到慕嘉偐手里。

“好嘞好嘞。”苏年锦不断点头,“带着大燕的珍珠财宝,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起程了。”

“你自小没有母亲,属皇后最疼你。”庆元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这大燕是谁的,有时候你不防别人,别人就得害你。”

“那你也得尽力活着。”

慕嘉偐眸光一暗,想起被废掉的太子,这一切,都跟慕宛之有关系吧……

苏年锦抬头看他,“这可由不得我。”

“是。”他缓缓起身,感觉手中的帅印重有千斤,眼神不觉多出一分坚定。只要兵权还在他手里,他就决不允许慕宛之能威胁到父皇,威胁到太子,以及他自己!

慕佑泽一顿,长袖接下仆人递过来的新茶,微微吹了吹茶末子,“丫头,此去和亲,只能生,不许死。”

高盛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莫不是以后的皇位,是五子的么……

“那也得下呀。”坐在杌凳上的苏年锦往前探了探身子,瞧了瞧一方棋局,半晌嗯了一声,“棋盘如战场,只教分生死胜负,不许中途拱手离场。”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不走了,你一换棋,就是死局,破不了了。”

慕宛之沐浴后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只用束带挽了一下,白色长衣带着窗外花木的香气,面如寇玉,恍如谪仙。

苏年锦说着,转头又重新放了棋子,说出来给他听,问他怎么走。

木子彬与慕疏涵都等在书房,见慕宛之缓缓前来,慕疏涵忍不住,直接道:“木子彬查出来了,去和亲的根本不是薛侍郎的女儿!”

“多谢夸奖。”

孰料慕宛之一点也不惊讶,自他们身边走过,才堪堪一笑,“我知道,她没死。”

“哈哈哈哈。”慕佑泽大笑,“牙尖嘴利。”

“嗯?”慕疏涵皱眉,难道以前他那么难过,都是假的?

“并不是啊。”苏年锦也跟着笑,“你太厉害了,我都没赢过,明明你是欺负我,好歹让我赢一局。”

“怎么回事?”

“呵呵。”慕佑泽摇了摇头,“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还敢欺负我一个瞎子。”

慕宛之看了看木子彬,缓缓坐到案前,“父皇想瞒过我们,只是忽略了一点。”

“我又不是君子。”说话的当空,棋子早已入手。

“是什么?”一听苏年锦真的没死,慕疏涵大喜过望,“快说!”

苏年锦边说,边抬手上前拿走刚刚下过的棋子,却被慕佑泽一下子按住,“君子不可悔棋的。”

“大皇子速来与那丫头关系好,当日我们去皇宫验证尸体时,却没有见到大皇子,也没有收到大皇子任何消息,这就是父皇的疏漏。”

“哎哎哎,我要悔棋!”

“兴许大皇子不愿出面呢……”

怡安宫。

“不会。”慕宛之摇了摇头,“他若不知实情,一定也会去验证的。”

如今,都没了……

“原来是这样……”

袖管闯进一阵凉风,让他浑身一抖。这种感觉,像每次她都将冰凉的手探进他的掌心里,他给她暖着,给她哄着。

两人恍然大悟,似乎猜到了什么。

盛夏浓时,蝉鸣噪耳,俞濯理却觉得有股凉意直窜心肺,让他呼吸不得动弹不得哭不得笑不得,就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满目杨柳花树发怔。似乎过往一幕幕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直到日头西下,他才回神过来,看着空荡荡的内室,喃喃道:“若你真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也不早和我们说!”慕疏涵愤愤。

“再等等。”

“说了,怕是戏就演不成了。”慕宛之眯了眯眸,“父皇看着呢。”

俞濯理心口一紧,手指在袖笼里越攥越紧。

“这……”

皇甫澈险些要落下泪来,“连允儿都以为她死了……”

“我们去救她吧!”慕疏涵管不了三七二十一,袍袖一攥,高声道。

“怎么会……“

“万万不可……”

“没有……”

正当慕宛之要点头的时候,木子彬忽而站出身来阻止道。

“允儿有消息了么?”

“为什么?”

“难道真的就不管那丫头了么!”皇甫澈一拳头砸在桌子上,砰的一声震响。

“这……”木子彬皱眉,顿了半晌,才幽幽看向慕宛之,“王爷之前让我调查锦主子,其实已经有眉目了。锦主子应该是俞濯理那边的人……”

“万一这是阴谋呢?”俞濯理抬眸看他,白衣翩然,衬着他一双眸子清澈如洗,“丫头死的时候赶上他大肆拓展客栈布庄,不得不怀疑。”

“什么?!”

“可是那丫头都要死了!”

木子彬看向微微眯眸的慕宛之,心下一沉。木子彬知道,这是慕宛之一惯思考的动作,代表某些信息的验证,代表一些吃惊,代表一些不愿接受的事情却成了事实,他会有失措的时候……

“不。”俞濯理摇了摇头,“慕宛之有了动作,大肆掠夺江南生意,我不能走。”

“你确定吗?”慕疏涵上前一步紧迫道。

皇甫澈这才清醒了一些,锦靴上前,“那我们就去找她!”

木子彬眉心皱的更紧,却摇了摇头,“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得到的信息全部都往那个方向验证……”

声音落下去半日没有得到回应,门娇娇悄悄退了出去,俞濯理将目光也散到杨柳树根处,眼波微转,“见不到她的尸体,我是不会信的。”

“那我们还去救她吗?”慕疏涵自是知道木子彬的意思,转头连忙去问慕宛之,“她竟然是前朝贼乱?!”

“什么意思?”皇甫澈眸中透出一丝亮色,“她没死吗?”

慕宛之迟迟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思忖什么。

俞濯理再次落回到花梨木椅之上,整了整衣襟,看向皇甫澈,“何时你也变得这么草率了。”

“如果真的是前朝贼乱,那么嫁给三哥……”慕疏涵不忍看他,心中一痛,“都是阴谋么……”他一个踉跄,唇角不断地抖动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盛夏里有股闷热的风直入咽喉,皇甫澈顿了半晌,才缓缓松开他的脖颈,“真的一点……都不伤心么……”

“救!”

“你……”

“救?”慕疏涵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住了,痴痴看向他,“怎么救?”

“见不到的!”俞濯理皱眉,瞧着他的神情冷冷一笑,“别傻了,她死了。”

“胡杨林。”

“那我也要见到她的尸体!”皇甫澈有些失控,手指紧紧攥着不松开。

慕宛之忽而抬头,眸中多了一分亮色,那是木子彬从未见过的神情……

“她死了。”俞濯理没看他,桃花扇子却是丢在了一边的桌案上。

春风镇。

俞濯理生的风流,又读书多,坐在哪里都像星辰一样,熠熠生辉。皇甫澈反而偏于内秀,长得清秀不张扬,性子却是极好,平时打打笑笑,好似永远不会生气一样。只是如今他看到俞濯理,气得上前直接拽起他的衣服,怒道:“为什么不让我去皇宫救她!”

门娇娇刚上了一道杏花茶,却见流云火急火燎跑过来,还没说话,就把飞鸽传来的信笺拿给俞濯理看。

皇甫澈火急火燎跑到镇子上时,正好瞧见俞濯理在与门娇娇说笑,扯的都是些古怪文学,门娇娇听不懂,就一个劲儿地吃,边吃边笑。

一旁的皇甫澈认得那王府信笺,独有的兰花标志是慕宛之一直喜欢的花头,不由得眉毛一挑。

春风镇。

“说了什么?”

虽然慕辰景让庆元连连失望,可毕竟是亲生骨肉,又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如今他不顾情分,连亲生儿子都要哄骗利用,这个帝王,还真是不简单……

却见俞濯理忽而一笑,“那丫头没死。”

只是,无论是谁,太子整个人就算废掉了。日后当不了太子,又一身残疾,谁还能顾他……高盛抬头瞅了瞅前面走的步步皆稳的帝王,想起刚刚他在宫中对慕辰景说的话,背后一阵发冷……

“允儿说的?”皇甫澈也大喜过望,蹭的站起身来,“都说了什么?”

高盛心下一阵琢磨,莫不是慕宛之?

“皇上以和亲之名,派她去胡地了。”

“朕也在想。”

“啊?”皇甫澈一惊,“此去山长水阔,那丫头可真够狠的,说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太子可是皇上的心头肉啊。如果废掉太子,再立谁合适呢……”

“应该是有苦衷的吧。”门娇娇吃着一块杏花糕,被站在门口的流云瞪了一眼。

“是他无用。”

“七月去的,走到胡地也得九月了,这一路都有官兵保护着,按说……”皇甫澈想了想,猛地抬头,“穿过沙漠就是胡人地界,有绵延几十里的林子,容易防备。何况一旦过了大燕,出了事情,也和大燕没什么关系,胡人很难找借口。”

高盛一惊,想不到他跟着庆元数十年,如今听这话,还是吓得半死,“皇上这是要放弃太子了吗?”

“你是说胡杨林?”白色衣袖一翻,俞濯理轻轻皱了皱眉。

“太子都这样了,还如何能当皇帝。”

“万不行的!”流云忽而站出身来,“且不说胡地凶险,就算我们去救了,到时无暇分身,那大燕这边怎么办?生意怎么办?军队怎么办?万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就……”

高盛看他样子,心中一沉,“皇……皇上的意思是……”

“你闭嘴。”皇甫澈吼向他,“她可不是随便一个女子。”

“对付?”庆元冷哼,“为何要对付。”

眼瞧得一向温和的皇甫澈大发脾气,流云撅嘴负气,看向俞濯理。俞濯理自是知道其间厉害关系,只抿着嘴不说话,额头紧成川字。

“啊?”高盛自知太子在庆元心中的地位,急道,“如今太子妃假孕的事情出来,还真是不好对付。”

“还救不救?”

“朝中大臣奏折一摞连着一摞,都让朕废掉太子。”

门娇娇此时也放下了手中的鸡腿和糕点,张着一双大眼睛,静静等待俞濯理权衡利弊后的答案。

一路穿花拂柳,高盛打着灯笼在侧,只是看庆元一直唉声叹气,忍不住问道:“皇上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热,室内没有一丝凉意,每个人都屏息以待,似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足以让人摧枯拉朽,万劫不复。

庆元点了点头,又喊了高盛与顾筠菱进来,嘱咐了几句,才转身走出中宫。长夜漫漫,庆元不忍再看慕辰景那枯槁的身体,步子也加快了些许。

“救!”

“嗯。”

白衣下,少年双眸发出如火一般的炙热,唇角噙的那抹坚定,流云一辈子再也没有见过……

慕辰景点了点头,“一切听父皇的!”只要母后还在,只要父皇还疼他,他就还有机会。

华灯初上。

“你莫慌张,朕先压着,只是那几个以李贤为首的权臣必是要让朕废掉你的。朕希望你也有个准备,万一朕顶不住了,必要时,也得先废掉你,容这件事过去,日后再立。”

直到店家关门,慕疏涵才从铺子里出来,手里拎着还剩下一点的花雕酒,踉踉跄跄地往四王府走去。

“啊?这……”慕辰景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还未踏进府中,隔着寂寥的长街就听见里面传来惨绝人寰的叫声。慕疏涵微微一惊,急忙加快了步子。

“嗯。”庆元看了看他的样子,应了一声,只是半晌后,却突然道,“太子妃假孕,这件事虽然朕可以不再追究,可朝中大臣知道太子妃腹中孩子是假,就会极力让朕废掉你了。”

院子里,许幼荷幽幽坐在檀椅上,看着长凳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曼儿,冷笑,“好啊。之前还有王爷替你瞒着,现在终于被我找到了证据,你还反抗!这性子够烈的啊。”

“父皇英明。”慕辰景暗处一笑,只要兵权不在慕宛之手里,他就还有机会!

曼儿已是皮开肉绽,浑身哆嗦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只用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

慕辰景心里突而升起一股愉悦感,似乎之前遭受的痛楚都不重要了。有生之年,他就想看着慕宛之与慕疏涵生不如死,他们过得不好,他才心安。

“曼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性格。”许幼荷眉毛微挑,露出一股戾气,让人胆战心惊。

庆元示意他小些声,而后点了点头。

曼儿不说话,唇角却缓缓扬上去,似乎是在讥讽。性子烈又怎样,孩子不一样是没有了。而凳子上的许幼荷在看见那抹微笑时也彻底被激怒了,蹭的站起身来,“给我狠狠地打!”

“和亲?”慕辰景皱眉,“让谁去……”他刚想问,却突然想起白日里慕宛之与慕疏涵在宫中的情景,心下一紧,“苏年锦?”

啪!啪!

“和亲。”庆元看着他,认真道。

木板一下一下沉重地打在曼儿的身上,痛地她咬牙坚持,却堵不住嗓间一股腥甜喷涌出来。一滩血迹直直落在许幼荷脚下,她却仍是无动于衷,冷冷地看着曼儿。

“如果不出兵继续攻打,儿臣想不到其他办法……”

“你在做什么!”

“朕自有别的安排。”庆元抚上他的袍子,替他掖了掖袍角,“你不必担心。”

慕疏涵丢开酒壶,一下子奔到许幼荷面前,大气粗喘,“谁让你打的她?!”

慕辰景微微低头,凄然一笑,“可是阿方拓那边……”

许幼荷一见是慕疏涵,唇角笑意更浓,然那笑却未曾到达眼底就消失不见,“爷,曼儿是我的丫鬟,我想怎么处置,都可以的吧?”

“帅印朕先留着,谁也不给。”

“你这是要出人命了!”

慕辰景皱了皱眉,只觉得喉头涌出一股酸意,借着宫灯看向庆元,“西北怎么办?阿方拓打进来怎么办?这兵权……”

慕疏涵大吼,看着长凳上的曼儿已是犹如一摊烂肉一般,慌忙上前去扶,却不料刚刚酒劲过大,他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在曼儿身侧,外人看来,似乎是爱得不行痛得不行了,才让他如此呵护她。

“你也别太难过,这腿治不好了,你还有父皇在。”

“慕疏涵!”许幼荷咬牙切齿,“你敢救她,就是杀我!”

似乎经过这一战,慕辰景感悟到什么,一听这话,心下更沉,“都是儿臣害的……儿臣没用……”

“你到底想怎样?”

庆元摇了摇头。

“她死!”

“母后她……她可还好……”

“不行!”

庆元一听这话,心中更酸,忙不迭叹气,“朕就疼你和你母后,结果你们残的残,疯的疯,让朕情何以堪……朕情愿,疯的是朕自己,残的也是朕自己啊……”

“爷……”

“是儿臣没用。”如此哭了半日,慕辰景才抹了抹泪,抬头看向庆元,“就是不能孝顺父皇和母后了,儿臣愧疚。”

正当慕疏涵准备反击时,却见奄奄一息的曼儿忽地伸手扯住了慕疏涵的衣袖,凄然一笑,“能为爷做点事情,曼儿死也值得了。”

如此哭了半日,打着灯笼的高盛默默退到一边,顾筠菱也跟着退了出去,宫中只剩父子二人。

“我不许你这么说。”眼看着她面色惨白气息微弱,慕疏涵眼眶已有些湿润,桃花眸中透出一丝坚韧与愧疚。

“吾儿受苦了。”庆元搂着他,眼眶竟也湿润起来。

“爷……”纤细的指尖顺着腕子攥上他的手指,曼儿一笑,似乎拼尽所有力气,“自从跟王妃嫁过来,曼儿就喜欢上爷了。虽然爷从没有正眼瞧过曼儿,可是曼儿觉得能整日与爷在一个宅子里,都是幸福……”

“父皇!”慕辰景一下子落下泪来。隐忍了这么久,似乎在这个父亲面前,他仍然是三岁小孩子,哭的极凶。

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声音越来越弱,连指尖的温度也越来越凉。

庆元帝一下子老了,站在慕辰景身边,眯着眸看着他那消失的双腿与那空荡荡的裤管,半晌叹了口气,“是朕害了你……”

“你别说了……”慕疏涵心中不忍,“本王一定救你。”

“父皇……”他喉头喑哑,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一字吐不出来。

“曼儿一定……”

如此对峙半日,慕辰景终于听烦了,大吼出声。只是还没等顾筠菱反应,却见殿外一抹明黄忽而迎过来,姜黄灯笼打在前面,待看清来人,慕辰景一下子呆在那里。

正当曼儿落泪,要与慕疏涵一诉衷肠时,许幼荷突然走到他二人面前,抬手一挥,硬生生将他们断开。

“走开!”

“行了!看得恶心!”许幼荷面无表情地看向慕疏涵,“曼儿好歹是我从娘家带进来的人,她怎么样,也得我处理吧?”

顾筠菱低着头,任他辱骂,只顾着哭,不还一语。

四下无声,众人皆是屏息以待。慕疏涵缓缓站起身来,双目通红地看着许幼荷,“她现在入府,就是我的人。”

“幼荷姐姐……”好似对她彻底失望,慕辰景连看再她一眼都不愿,“你可真是蠢得要死!”

“呵。”许幼荷忽地想哭,却生生忍住,目光灼灼看向他,“那我孩子没了,是她害没的,你怎么处置她?!”

“太子……太子……”顾筠菱大哭,一路从外面爬到他脚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相信幼荷姐姐,不该相信她……”

“我赔你孩子。”

“还有孩子是么……”慕辰景恶狠狠地看向她,大手一挥,她即刻从他身边跌出去,“若不是你蠢笨,本太子何至于此!”

啊……四下一片惊诧。

“你还有我……还有……”顾筠菱下意识想说孩子二字,却硬生生停下来,心口一紧。

“你……你说什么……”

慕辰景仰天长啸,于深夜里听着哀戚悚然,“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孩子,我给你。”慕疏涵冷冰冰地看着她,“你刚刚小产,身子极虚,等你身子好了,再要孩子不迟。”

“呵!哈!哈哈哈哈哈……”

“爷……爷这话当真?”许幼荷一时想哭又想笑,迫切地看着他。

“啊!太子万不要这样!”顾筠菱连忙蹲下来护住他的双腿,大惊道,“不要……不要这样了……”

“是。”慕疏涵看着她,语气极凉,“曼儿可以不死了吗?”

“呵!我这身子,还有什么值得珍惜的!”话还没说话,他拳头立即砸在双腿上,紧接着一声唏嘘,疼的他浑身发颤。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许幼荷忽而喜上眉梢,似乎把一切都忘了。

顾筠菱弯身捡起外袍,而后轻轻披在他身上,浅道:“夜里凉,太子小心身体。”

“好。”长袖一甩,慕疏涵立马转身向着书房而去,似乎再也不愿看她一眼。如今她在他的眼里,不仅是妒妇,还是恶魔,是杀手,是毒蝎!

顾筠菱有些委屈,想这中宫原来是多么热闹的地方,各方官员来来往往,喧嚣繁华,可是如今……太子失利,自前线回来,还从未有一个官员来此看过他。

曼儿趴在长凳上,哭得更凶。

慕辰景如今颓唐又忧郁,嘶哑着粗粝的嗓子吼她。

“传本王吩咐,等曼儿身体好了,本王即刻纳妾。”

“你走开!”

声音自书房处传来,不啻惊雷,下人一片唏嘘。

“啊!”顾筠菱花容失色,吓了一跳。

“啊恭喜啊……王爷要纳曼儿为妾了,恭喜啊……”

顾筠菱缓步走到他身后,本想为他披上一件袍子,却被慕辰景察觉,挥手将其一下子打落在地上。

许幼荷一个踉跄,碧绿色的襦裙在风中抖动翻滚,如一击又一击的重锤,全部砸在她心口!

慕辰景坐在轮椅上,看着宫外月光下的杨柳花树。如今他双腿处扎了许多白布,整个人瘦削枯槁,犹如将死之人一般。

天空乌云密布,无一丝星光。

中宫。连蜡烛的光都变得死气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