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来不及呼救!
两人正说话间,自城头闪电般劈下一道刀光,那刀光快到极致,穆安之只见一道雪亮残影印在眼瞳深处,转眼刀光已至近前!
刀锋自穆安之耳际掠过,杀意凛凛,如有实质!
陆侯点头,“百姓是最重恩义的。”哪个官员清廉自守,哪个官员爱惜百姓,哪个人修过桥,哪个人铺过路,可能官员也不过一两任的过路官,百姓们却能记上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头发花白、牙齿摇落的时候,可能不知哪天想起,也会跟儿孙晚辈们念叨一句,哪年哪月出了什么事,哪个青天大老爷办过什么事,帮了咱们的大忙……
那一刀的目标是陆侯!
整个河南都对曾经来赈过灾的三殿下抱有感恩之心,所以,河南是一路行来最顺利的地界儿了。穆安之进城时都不禁对陆侯感慨,“百姓们还没忘了我。”
穆安之目眦欲裂!
他回去请示穆安之,穆安之也险没给他二哥这没脸皮的操作闪了腰,勉强扶着棵路边小树说,“老二这……这可真是……难怪二嫂要跟他和离,哪个有骨气的女人跟这种男人过日子!”虽说是他与太子之争,可二皇子干出这种事,穆安之都觉面上无光。穆安之直接就答应下来,“你去告诉二嫂,这事我应了。二嫂认识我这些年,也知道我的信用,以后我在一日,不论二嫂二哥在何位,囡囡都是皇家郡主,我这个做三叔的断不会委屈了侄女。”
陆侯多年宿将,武功自然不差,但陆侯绝非江湖上单打独斗的武功高手。
虽然裴如玉也觉着二皇子这种甩下媳妇孩子满城百姓自己偷摸逃跑的行为,简直不是个男人,可穆安这上头就俩哥,太子是一次要消灭的,二皇子这位硕果仅存的兄长便得是安抚加恩的那个,二皇子妃要带着孩子和离的事,裴如玉真不好自己作主。
陆侯骤然拔刀,但有一人比他更快,原本懒洋洋骑马伴在陆侯身畔的唐墨比所有人都快,他根本没看到刀,足间便已甩脱马蹬,腾空而起时腰间宝剑如长龙般出鞘,铮的一声刀剑相击,明明只是兵刃撞击时的脆响,此时落在众人耳中却若在你耳边敲了记金钟般,震的人耳膜生疼,心神失守。
既然要谈条件,条件分两种,一种是为自己争利益,另一种是为旁人争利益。穆安之给裴如玉的自主范围非常大,但,二皇子妃的条件仍是让裴如玉为难了。因为,二皇子妃心中藏私,谈过城池的条件后,她加上自己的条件:若她开城池迎大军入城,穆安之得帝位后要答应让她与二皇子和离,而且,囡囡要让她养育。
这一声脆响之后,方是战马长嘶,侍卫们呼喊着,“护驾!护驾!”
谢巡抚一叹,“是啊,好几个城都是一叫就开了。”
谢巡抚更是吓的心神俱裂,大喝道,“殿下请先入城!”
眼下也不必在这上头客套,二人大致商量出内个章程,然后,二皇子妃道,“把裴状元叫进来,我小时候进宫也时常见他的,都是熟人,就是那狗东西在,他也顶不了大事。眼下三殿下如狼似虎,帝都那边儿一直没动静。三殿下既谴使前来,可见也是不愿意打的。倒不若先谈一谈条件。长安那里都没顶住,何况河南,先前三殿下来赈过灾,百姓们对他印象好的不得了。”
穆安之先确认陆侯无恙,视线转而如刀般刮过谢巡抚,谢巡抚额间冷汗涔涔,他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穆安之再看向那行刺之人,陆仲阳!
但,二皇子妃这样的担当,却令谢巡抚由衷敬佩。
看来,的确不与谢巡抚相关,谢家一向高傲,不可能与陆家同流合污。
藩王其实很苦逼,像穆安之这种掌军政的还好,如二皇子这种,军政都不归他管,可一旦临敌,他还得出面凑人头,也够悲催的。
陆侯平生遇险无数,刚刚更是险象环生,他已闻到那刀锋袭卷而至时浓烈的血腥气,陆侯几乎都认为,此次怕是要有死无生。但,就在那一刹那,一道更快的剑光架住了那道自上而落的刀锋。
谢巡抚心中感激,却是不能答应,他道,“娘娘,下官也是一地巡府,按理,藩王无涉军政。怎能在这个时候独将这千斤重担让娘娘来挑,下官与娘娘同进退。”
陆侯便见他那传说中武功很高的晕血女婿转眼间已与陆仲阳交了上百招,陆侯从未见过唐墨用剑,对于人人都说他女婿是高手中高手这件事一直是耳听为虚,但此时,唐墨便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宝剑,种种加诸在唐墨身上的今上嫡亲的外甥、长公子心爱的幺儿、三殿下的表弟、陆侯的女婿……所有一切外在的头衔在这一刻都悉数远去,这一刻,你只能想到两个字:
谢巡抚却是心头一震,明白二皇子妃是自己要将这责任担起来。三皇子铁蹄临城,不开城门,便是等着战事,可说到底,穆安之是姓穆的,也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定要死战到底的身份。开城门,以后难逃骂名。
名剑。
“谢大人,你先下去。你是个好官,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安抚百姓,都是你在尽心。你是外臣,王爷既不在,城中事便由我做主,一切与你无关。”二皇子妃不苟言笑的在自己与谢巡抚之间划出一道沟壑。
不是唐墨的武功高低如何,而是你看到他就会想到剑,他整个人仿佛已如手中宝剑合为一体,人剑合一,便当如此。
二皇子妃踱着步子,良久,目光落在窗外绽放的蔷薇花上。她不是文死谏武死战的忠臣良将,她也没什么国之大义,她心中最私密的一点希望就是女儿能平安顺遂的长大,再大的愿意就是希望世间太平,百姓安居。
相比于剑,刀本身更为霸道,而且,自上劈下比自下横架更有天然的力道优势,何况,陆仲阳已是宗师境高手。唐墨武功再高,离宗师还是差点的,他能挡住陆仲阳偷袭的第一剑,莫说旁人,陆仲阳都颇是惊讶。
清晨的阳光自敞开的窗格涌入,空气中带着柔和的花香,二皇子妃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题,她虽早有思量,可真正事到临头,仍是犹豫了。她的决断,影响的不只是她今后余生,还有洛阳城几十万官民百姓。
这说明,唐墨武功已不在林程之下。
“依娘娘看,眼下咱们要如何应对?”
但,仍逊陆仲阳一线。
二皇子妃说,“他无非是想借旧时交情说服那狗东西开门纳降罢了。”自从二皇子一人跑路,二皇子妃与他的情分算是彻底断了,从此便以“狗东西”呼之。谢巡抚每每听到,心下深觉骂的好!
这一线,让陆仲阳的刀势愈发诡谲难测,唐墨的剑也快到极致,旁人望去甚至只能看到两团虚影在交手,但,剑气刀光所至,他二人十丈之内已无人烟
谢巡抚只能跟二皇子妃商量对策,谢巡抚道,“裴如玉难缠的很,刚一直说要见咱们王爷。我只能安抚他一时,拖得久了,怕他要起疑。”
将领们各自去安顿兵马,裴如玉有心劝穆安之先去避一避,穆安之说,“我才不去,我去了你自己在这儿看,我也想看。”
如今穆安之人马已到,信使也派进城内,信使不是旁人,正是裴如玉。这是穆安之的意思,裴如玉自幼与他一道在宫中,与二哥也是熟的,熟人见面好说话,纵穆裴二人神机妙算,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陆侯也十分关心自己的宝贝女婿,自然也要旁观的。亲王殿下与陆侯都不走,其他官员,上年纪如华长史虽看不出什么门道,也觉着刀光剑影十分神奇。
所以,当穆安之策马站在洛阳城外时,洛阳等一应官员只得向二皇子妃请示。这些天来,城中百姓也是人心惶惶,二皇子出逃的消息,瞒得过旁人,瞒不住河南巡抚,二皇子妃如实说了。这位巡抚姓谢,谢巡抚的主意,断不敢将此事泄露出去,为安抚洛阳百姓,二皇子妃还时不时带着闺女出行,或是在府中摆个茶宴花宴的,见二皇了妃如今悠闲,官员士绅们揣度着,大概是无碍了,如今能心下稍安。
要说最激动的莫过于穆安之陆侯的近卫,以及军中高手,别看是给穆安之陆侯做近卫,可大都是成名高手,而这其间,便有诸多武当弟子,此时真是人人激动、个个澎湃,无他,唐墨的师父徐师父就是出身武当,唐墨算起来是正经武当弟子。
二皇子大概是给流言吓破了胆,他,他真的走了。
他们武当被少林这些惯会装淡泊的秃驴压了多少年啊,终于有出头之日了!看咱小师叔(小师爷)这功夫,这就是咱们武当的楷模啊!
二皇子妃也被二皇子的馊主意气个好歹,怒道,“从未听闻强盗要来东家提前出逃的道理,就是三殿下拿着刀来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走!要走你走好了!”
唐墨因自己师父的原因,在武当的辈份很是不低。
长史官们劝不动二皇子,只得央二皇子妃好生劝解宽慰二殿下,这时候回帝都,算怎么回事呢?打不过可开门纳降,不想降,宁可与城俱存亡,也不失为藩镇骨气,这急惶惶的跑回帝都避难,叫人怎么说呀。
唐墨曾说过,一流高手与宗师只差一线,但这一线,便是天堑。
“那可怎么着啊,我的天哪,听说老三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现在已是六亲不认了!”二皇子来回转圈,最后以掌击拳,“虽说藩镇不得擅自离藩,可等万难之时,还是回帝都拿个主意。”
铁金色的剑身应声而断,唐墨后退一步,望着手中半截剑柄,一时怔仲,仿佛未回过神来。陈简看到唐墨唇角滚下的热腾腾的鲜血,不禁心下大急,大喝一声,“小宝!”陆仲阳的刀势已到,眼瞅就要将唐墨劈成两半,陈简再按捺不住,纵身扑去,却是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回身形。
长史很想吐血,不得不提醒他,“殿下,无谕私离封地,死罪。”
裴如玉上前扶陈简一把,“别急。”
二皇子跟长史商量,“要不,我回帝都问父皇拿个主意?”
就见唐墨已松手弃了手中半剑,腰间一抹,另一柄长软剑灵蛇般缠住陆仲阳的刀锋,陈简松口气,是的,小宝以往最常用的是这把长软剑。
洛阳王二皇子觉着简直活不了了,听说老三带着大军杀往帝都来了,他这洛阳城,是老三到帝都的必经之路,这可怎么办哪?
唐墨其实根本没有听到陈简的断喝提醒,更不知外围观战人的心焦担忧,他什么都听不到,甚至什么都感觉不到,身上的刀伤,丹田的枯竭仿佛都不再存在,他进入了那样一种玄妙的状态,所见所感,唯有面前这把刀。
洛阳府。
再诡谲的刀法似乎都简单了,刀锋携带内气的轨迹印在他的瞳仁,他来得及接下这所有招式!
穆安之也不用他,江珣把小舅子找了来,小舅子对长安城熟的很。待征足粮草,果然如穆安之先时所言,并不在长安城久待,立刻率兵前往河南。
诸人只看到陆仲阳刀势愈猛,唐墨的剑初时还略有迟滞,但转瞬间,唐墨的剑开始加速,他整个人仿佛快成一道光,汹涌的剑气排山倒海而来,无形的威压竟逼得周遭人再退出数步。
何总督到底心系黎民,没再死了。但他也不去给三殿下行礼问安,三殿下要征粮的事,他知道拦不住,索性只当不知道,半点忙都不肯帮。
太阳不知何时移至天空正中,炽烈的阳光如同一把烈焰,腾的点焰唐墨体内枯竭的内息,那一瞬,无边无际的内息在每条血脉经脉沸腾燃烧,唐墨感觉自己如同被造物重塑,他一声痛吼,身边溢出无数剑气,竟迫得陆仲阳倒飞出三步。
“你管谁跟我念叨!孙女婿还不是好意,你爱死死吧!”一甩手,老夫人也走了,她儿女双全,孙辈都十几个,也不肯受老头子的气。
长刀轻吟,陆仲阳握住刀的手臂竟被剑气所噬,微微发颤,他不可置信的望向唐墨:怎么可能,唐墨在进阶宗师境。
“你懂个屁!”何总督险没从炕上跳起来,指着老妻一顿大骂,“江山是陛下的,可黎民百姓何辜?战火一起,受涉及的百姓何止千万,这是朝廷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元气啊!”待见老妻脸色铁青,何总督慢慢理智回魂,犹疑的问,“这歪理是谁跟你念叨的!”
陆仲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
何老夫人又拿出江珣的另一句话,“东家自己儿子争产,做伙计的要死要活,也不值当啊。”
这并不源于陆仲阳与唐墨有什么深仇大恨,亦不源于只有杀了唐墨,才好再对陆文嘉下手,而是陆伯仲最直觉的反应:杀了他!
何老夫人自是不想老头子死的,也是百般苦劝,还把孙女婿这话拿出来,何总督讥诮,“反贼也知有百姓流离失所,也知要安抚抚民,既知此理,何以擅起干戈,行此悖逆之事!”
唐墨说过,到宗师境之人,鲜少有寡廉鲜耻的小人,因为宗师境后,对世间的看法会完全不同。所以,也很少有宗师会干刺杀偷袭之事。
至于何总督,醒来后被裴如玉以敢自尽就去蜀中刨你家祖坟相威胁,江珣则到内宅里把事情原委轻重跟太岳母说了一通,又说媳妇眼下有了身孕,下半年您老人家就要做曾外祖母云云。江珣有一句话说的很实在,“若是祖父放心不下陕甘百姓,更当振作起来安民抚民,一死容易,他老人家一死,成全百年清名,可陕甘立刻群龙无首,还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不能得到安置。”
但,这话只是唐墨自己对宗师境的认知。
穆安之一幅你小子机伶,甚得我心的神色,不管何总督坚不坚贞,都先进城。穆安之的目的不是收服一个何总督,他的目的地在帝都,不论穆安之还是手下将士,是连半刻钟都不原耽搁的。
宗师境是武功境界,光明堂皇的武功修至至高可以进入宗师境,那么,相对的,阴毒诡谲的武功修至极至同样可以进入宗师境。
就见何总督一幅贞节烈妇的神色道,“今日请殿下入城,实非得已。下官身为守土大员,唯死以报君王。”怀里掏出匕首就要摸脖子,裴如玉上前一步挡在穆安之面前,江珣眼疾手快啪的一掌拍在太岳丈的后脖颈,直接把人拍晕,将人连匕首一起接怀里,抬头说,“殿下,咱们先进城吧,有事城内再说。”
但,别忘了,人可以修习武功,而武功同样可以影响修习的人。
何总督这突然之间又明白事理了,让穆安之颇是意外,不禁笑道,“好好,老何你还是明白事理的嘛。”
如唐墨,他不愿意用武功做刺杀之事,陆仲阳却无此顾虑。
他道,“殿下既已兵临城下,听闻殿下火炮十分厉害,长安城守军有限,城中军民数十万之众,本官不忍军民受兵伐之苦,不得已答应殿下借道之事。殿下请吧。”
所以,不是因为陆仲阳与唐墨有仇有怨,他所修习之功,他平生秉性,就让他做出这个选择:杀了他!趁他还没有稳固宗师境之前,杀了他!
何总督认真听完,颌首,“望殿下守此信诺。”
这是一种阴毒,更是一种嫉妒!
裴如玉阴森森的说出那句“杀无赦”时,几位随行官员的脸色瞬时转为惨白,何总督则愈发淡定。端从胆量上看,何总督也是配做一地总督的。
所有人揣度陆仲阳杀陆伯辛,都会想到杀父之仇。
裴如玉立刻上前一步,大声说了三殿下行军的规矩:第一,不扰民,城内一切如常便好。第二,只要官员配合,也不扰官。第三,但有不从,杀无赦。
那么,父仇之外呢?
穆安之原本还想礼贤下士,结果叫何总督三两下就给问烦了,直接翻脸,“少废话,陛下还在呢,虽说是给我北边儿庄子打理,知道有人违规夺家业,我还不能回家看看了。死罪也是以后的事,先前看你这老头儿挺明白,如今看来也是个傻的。如玉,给他念念咱们的章程。”
有没有对兄长的嫉妒?
“看来殿下是没有确凿证据。”何总督十分痛心,“殿下可知,藩镇擅离封地,实属死罪。”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出众之人,你再如何辛苦如何辗转都做不到的事,他轻轻松松就能完成。你苦苦追寻的东西,他轻而易举便能拿在手里。
“有。如今龙虎营、禁卫军皆由太子把持,等到帝都,你亲自见到陛下,就知本王所说是真是假。”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讨厌的人,这个人,偏不是陌路人,偏是自己的兄长。
“殿下说太子谋篡朝政,不知殿下可有证据?”
尽管人人都羡慕你的好运,尽管人人都在说,有这样的兄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可是,那厌恶仍是一日日的加深。你那样的努力那样的勤奋,所有的付出都会成为太阳旁边的星辰,只要太阳在一日,没人看得到头顶星光。
“陛下为太子所谋,内外交困,软禁帝都,今本王便是要前去帝都,拨乱反正,还政于陛下。还请何总督认清奸佞是非,助本王一臂之力。”
多么让人厌恶的存在啊!
何总督虽上前,却并不行礼,只是一揖,问道,“平疆王封地在北疆,如何到我陕甘之地,藩镇离藩,必要有朝廷明旨,不知王爷可有旨意?”
厌恶到让人想,杀了他!
穆安之刚一抬脚就被裴如玉拉住,裴如玉扣住他的手,声音略高,“请殿下安坐,何总督率诸官员过来给殿下见礼!”眼神往边儿上的胡凳上一扫,穆安之只好过去坐了,给裴如玉一眼色,让裴如玉别太拿捏架子。
唐墨觉着可能过了一生一世那样久,事实上只是短短一瞬!
当年他就藩时路过长安城,何总督送他几十车皮子。
唐墨觉着自己马上就要被体中内息燃烧怠尽,他仿佛置身丹炉火海,他马上就要化为灰烬!
如今天气好,穆安之也没在帐中呆着,站在帐外跟几位文官武将说话,远远见江珣引了何总督一行过来,就有心想礼贤下士,走两步迎一迎何总督,毕竟这是江珣的祖父,算是可争取的人物。
但就在此时,一道阴诡至寒的刀意劈开火炉,唐墨的视线中重新出现那抹刀锋。一瞬间,唐墨的神思如同点点涓流,在这烈焰中汇聚成线,一点清明在他灵台点亮,他终于想起来,他还有战斗在继续!
一行人就这样默不作声的到行往中军帐,周围除了微风送来的路旁树梢草从的虫鸣声,偶尔传来的鸟啼,便是静默的走路声与行走时衣料摩擦的声响。何总督神色冰冷,随在他身后的几位文官亦是不假辞色,只是周身执刀将士那等森然的兵锐之气令几位文官不禁生出几分惧意。
那一刻,仿佛一缕太阳之火落在唐墨剑锋之上,乌金宝剑发出炽烈刺眼的光芒,直刺陆仲阳要害之处!
好在江珣是个话少的,老人不痛快,他也不多话。
陆仲阳长刀结出一层寒霜,刀锋所至处,无不寒意浸苦。
一见江珣,何总督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色简直能直接铁青。
如同太阳落入寒渊,乌金宝剑上炽光一弱,刀锋霜寒亦渐渐凝结成珠,一冷一热间,长刀以剑锋为中心蜿蜒生出无数龟裂,咔的一声,如同冬日折断的冰棱,长刀寸寸断裂!
论关系,江珣是何总督的孙女婿,头年老妻还着孙子送了许多东西给孙女使呢,结果,转年孙女婿就跟着三殿下造了反。
唐墨剑气呼啸,一时间,不知是剑意带动唐墨,还是唐墨带动剑意,亦或二者早不知彼此。唐墨只觉心中一阵欢喜畅然,这欢喜,是来自他,还是来自于手中宝剑,已是分不清了。
何总督容色肃穆,待至军前,江珣请何总督的侍卫止步,亲自护送何总督与几位文官去中军帐面见三殿下。
第二剑剑势之威,竟更胜前一剑,仿佛天上的太阳都被这剑势所摄黯淡几分,诸人纷纷闭上眼睛,待再睁开眼,只见炽光之后,陆仲阳所在之地皆为焦土,地上除了几片断刀残刃,再无他物。
果然,最后,长安城开是开了,何总督率亲兵与几位文官出城,他亲兵约摸百余人,其余兵马侯于城内。
如果以往人们对宗师境还没有确切的认知,那么此时,所有习武者都已明白,何为宗师!此时望向唐墨的目光,夹杂着无数的欢喜、赞叹、羡慕、感慨……
裴如玉摇着手中折扇,眼睛在阳光下眯起,“总督是一省大员,何家系出名门,想让何总督出降,怕是不易。”
天哪,他们竟然有幸得见一场宗师与宗师的较量。
长安城是古之名城,百姓几十万,名胜古迹极多,穆安之既然勤王,就不说什么仁慈的话了。但,能少流一点血,他是极愿意的。
唐墨长剑垂地,微微气喘,左右四望,一滴血都没看到,他奇怪的问,“人呢?”
华长史手搭凉棚朝前方长安城望了望,“信都送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何总督出来。”
大家齐齐摔倒:人不是被你一剑杀没了吗?
裴如玉与有荣焉,“内子份内之事。”
陈简多么的为他家小宝高兴啊,他忍不住上前跟他家小宝贺喜。唐墨也很高兴的去找他家阿简,他要跟他家阿简说:他现在是宗师境啦!
故,穆安之有这样的感慨。
结果,就在离唐墨三步远的时候,陈简只觉剑气袭来,立刻后退,便前襟袍摆都被割出无数细小刀痕,若不是陈简避的快,被切割的就是陈简本人了。
“皆木香姐之功啊。”仁宗本纪是有这记载,可其后数年,并没有弓弩类武器用于军中。军中用的火砲仍是又笨又蠢,威力寻常,基本抛出去就是个大火球,效力比抛石机强一点。
陈简惊愕的望着唐墨,唐墨连忙后退两步,他想了想,让大家离他远些,“我刚晋宗师境,剑气太盛方会外溢,过些时间就好了。”
华长史倒是说,“当初读仁宗本纪时,书上记载仁宗皇帝当年藩镇闽地,冯飞羽当时在江南逆王麾下,曾用火砲轰塌泉州城墙,当时我就不解,火砲威力着实有限,如何能轰塌城墙,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听得一干高手各种羡慕,尽管他们对剑气都不陌生,但修练出剑气都是下过苦功的。看人家宗师,剑气多的都控制不住蹭蹭往外乱冒了。
好在,天命不只在帝都,更在北疆。穆安之笃信这一点,不然木香姐的炮火不会赶这么巧研制成功。所有人都这般笃定,再有陆侯这样的名将,穆安之入关未费多少力气,甚至觉着陕甘兵有点不禁打。
唐墨其实很郁闷,他晋宗师境这样的大好消息,竟不能拥抱一个亲戚朋友还有他家阿简。而且,他现在连马都不能骑了,于是,别人骑马他走路,用穆安之的话,“小宝,我们先往城中安置,你自己轻功过来吧。”
所以,清君侧之事,穆安之必然亲征。
陆侯已经从震惊中回神,忍笑建议,“你还是走路吧,轻功离人近了容易伤人,踩个屋檐瓦片的还容易给人家拆屋子。巡抚府离这儿也不远。”哎哟,我女婿原来真是超一流的高手啊!
至于穆安之为什么要亲征,这种话也只有红梅姨这样的妇道人家才会问,清君侧的事,你藩王不亲征,难道指望着属下到帝都去帮你清君侧,那清完之后,这功劳算谁的。再者,这是要命的行当,倘不是穆安之出身委实尴尬,不做皇帝就是个死,没谁愿意铤而走险这么干。打头的缩脖子窝后头藩镇,哪个部属能帮你拼命来着?
陈简很主动说,“我陪小宝一起走。”
裴如玉也很思念家中妻儿,这俩起码是都见过儿子面的,还是一家两个,可怜江珣,家里媳妇刚有孕,如今穆安之亲征,儿女私情自然都要暂且放一放。
唐墨感动地:还是阿简好。
李玉华抱着俩儿子在府里送别的穆安之,两人成亲以来,还是第一次分开,不说李玉华,穆安之就有千万种的不舍,第一日行军宿在帐中时,穆安之忍不住想,哎,大海一向是跟我睡的,我这出来,也不知那孩子晚上睡不睡得好。
于是,唐墨成为第一个全无架子的宗师。他现在连进门都要小心眼,进大门时,巡抚府的大门宽阔还无路,可门槛却被唐墨剑气一掠化为齑粉。在巡抚府中,唐墨都没往屋内去,怕拆屋子,他在巡抚府花园寻一处结实石亭,在石亭中盘膝打座,稳固境界。
杜长史对穆庆这种啰嗦很是翻了几个白眼。
虽则遇到陆仲阳刺杀,穆安之却是神清气爽、心情大好,坐在巡抚府中堂得瑟,“我就说小宝关键时候最顶用,这孩子,果然不愧我们家最有武学天分的孩子啊。年纪轻轻的,便是宗师了。”
穆安之没空理这些事,一出正月,二月二龙抬头那日,以唐安抚使、杜长史为首的文武官员送大军出征。一道走的还有以裴七叔为首的军医约上百人,萧瑶身为裴七叔的弟子兼助手,也在其间。此次她与穆庆倒是夫妻都随军了,只是穆庆临行前特意寻杜长史帮忙关照她那放在新伊城的爱妾。
谢巡抚连忙说,“恭喜殿下,也恭喜陆侯得此爱婿。”
然后,帝都三人组里,摇摆不定的就变成了兵部许侍郎。
陆侯所有见到陆仲阳时的坏心情都因唐墨击杀陆仲阳入宗师境一扫而光,陆侯道,“我也不知这孩子武功这样好,以往不曾见他出手。”
好在老天也不总是无眼,突然间木香姐就给闹了个大动静。那一日,金乌西垂,落日熔金,整个新伊城都震了三震,工部王侍郎这原本摇摆不定打算三殿下一举兵他就绝食自尽以证清白的人,都给黎尚书三劝两劝提前归顺了三殿下。
“小宝心善,他也不好斗,不常出手。”穆安之很为唐墨高兴。
虽则他们都猜想过,陆国公的武功恐怕是个中高手,但猜想与猜想成真是两码事。穆安之的第一反应是,娘的,老天无眼。第二反应是,小宝你不能留守新伊了,你得随军,贴身保护你岳父。
其实,唐墨吧,他不是常不常出手的事。
穆安之对此原是随小宝的意思,但接下来,穆安之收到一封帝都来的密信,一见是牡丹纹漆封,穆安之立刻打开,取出来牡丹笺上只有一句话:陆国公已入宗师境。
这一路随军,倒不如何娇气,但有一样,唐墨见不得血,每有战事,他从不上前线,自己个儿在后方帐子里呆着,闻到血腥味儿就不好受。战事结束后,还会拿出银子给当地百姓收拢尸身,起码一人一口薄棺下葬吧。
“小宝不喜战事,他说了要留城内。”
有时还要心慈意软的掉几滴眼泪,这也就是唐墨背景够硬,他是三殿下的亲表弟,陆侯的好女婿,底下人私下嘀咕几声,明面上是不敢说什么的。
“老唐你也是为了北疆安危着想。”穆安之遂与唐安抚使商量起留守的事,说过城中公务,唐安抚使跟穆安之打听,“殿下,小宝是随军还是留在城中。”
别说唐墨武功高了,寻常大家只以为他腰上挎的剑是装饰哪。
有陆侯的话在,唐安抚使立刻没了意见,“还是殿下和陆侯的眼光,臣囿于文武之别,有些死脑筋了。”
不想,人家当真是深藏不露。
让杜长史做留守武将,这事许多人都觉不妥,尤其唐安抚使,几次找穆安之商量是不是换个更有经验的将领。穆安之道,“我与陆侯商量过,陆侯说,若想北疆安稳,除非他留守新伊,或是杜长史留守新伊。”
人家宗师!
杜长史:要不我还是随军打仗去吧。
便是未晋宗师前,就凭人家的武功,那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穆安之情真意切的托付,“咱们北疆的安危,王妃和我家双胞胎的安危、白大人的安危、郡王妃信安郡主的安危,我就都托付给小杜你了。”
所以,唐墨先前种种不合时宜的举止,如今再看,便都成了别有深意。那些私下笑话过唐墨的人,都恨不能抽自己俩嘴巴,唐宗师那是能随便嘲笑的吗?
杜长史对于留守新伊倒没什么意见,他本身也不喜欢随军打仗,打打杀杀又脏又累,只是,他,他正经传胪出身,在三殿下身边也是正经五品长史,让他做为武将留守是什么意思啊!
阿弥佗佛,还有跟唐墨关系好的已经在琢磨,能不能请唐宗师指点一二啊。
屋里火盆烧的旺,此事关系到媳妇孩子整个北疆的安危,饶是穆安之素有决断,也在屋里驴似的转了个七八圈,方一咬牙一定神,“成!就这么着!副将什么的都随小杜去挑!”
还有一干出身武当的弟子们,已经心下算盘着给小师叔(小师爷)道喜了。
“越是这样,越是要留下一位大将。此人得熟悉各部落形势,长袖善舞,善长拉拢可拉拢的,打压别有居心的,更遑论,我们一旦离开,大食那边恐怕也要趁火打劫,苏迪米尔部与彩云部那些逃离在外的叛军,都有可能趁机前来,一旦形势败坏到如此地步,寻常将领是收拾不了的,所以,必得大将。”裴如玉眼神欣慰的看向穆安之,“殿下运道真是不错,杜长史仗打得少是因为来北疆的日子短,打仗的机会本就不多。可他自接了练兵的差使,殿下可曾听武将有半字抱怨,何况,杜长史还有征彩云部之功。没哪个文官乍一接管武事便有这等成就,杜长史必是个练兵用兵的奇才。与其留个中才,不能留奇才。”
穆安之在巡抚府略坐,谢巡抚告声罪,下去查陆仲阳隐藏城墙行刺之事,穆安之到二皇子府上,也就是洛阳王府拜会二皇子妃。别看穆安之如今实权藩王入城,二皇子妃也答应开城门相迎,可这是为了免去一场战火,让二皇子妃亲迎穆安之,这是绝对不能的。
“小杜虽机变百出,我只担心他指挥战事的时间尚短。”穆安之长眉紧锁,“这次咱们出征,精兵怕是留不下多少。”
二皇子妃现在还是亲王妃,论辈份还是穆安之的二嫂,她有自己的矜持。
“我不通战事,让杜长史留下。”
穆安之便亲自走了一趟。
“总不能把陆侯留下。”穆安之出征,也牵挂妻儿,可不论作战经验还是对北疆军的熟悉,陆侯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穆安之身边的人,除了胡安黎,都没怎么打过仗。穆安之琢磨着,只得是在陆侯麾下三位将军中择一留下了,可每个人掂掇一遍,穆安之都觉着欠缺些什么。
二皇子妃仍是旧时模样,不过,得日温婉中多了几许坚韧,面对穆安之也十分优雅从容。二皇子妃家的小闺女已经四岁了,玉雪可爱的模样,会脆脆的喊三叔,说话可流俐了,还会问三叔从哪里来,请三叔吃她家的果子,是个小话痨。
所以,裴如玉道,“要留一员大将。”
穆安之已经半年没见家里双胞胎,心里就很喜欢小囡囡,抱她在膝上逗她说话,心下暗道,二哥也真不配做个爹,就算跑路,也该带上二嫂和孩子啊。
“唐安抚使政务上没问题,得留一员大将,殿下一旦率兵出征,北疆各部落怕要蠢蠢欲动。”关键还得负责保护妇孺安危,李玉华家的双胞胎,裴如玉家的俩儿子,红梅姐家龙凤胎,还有江珣媳妇刚诊出身孕的何氏……郡王妃信安郡主……另外在新伊城读书的各官员家公子,各部落送来一并在官学读书的孩子们,孩子们不能随军,女人自然也要留下来照顾孩子……还有新伊城百姓,当然,人都是先顾自己的,可只要能守得住,不论穆安之还是裴如玉都不想见北疆生乱。
一时,二皇子妃让嬷嬷带了闺女出去玩儿,她也没说什么忠臣大义,而是问起三皇子妃和双胞胎的事,李玉华怀孕生产,二皇子妃都是算着时间打发人送了贺礼的。
穆安之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素来大军出征都要卜算吉日,他担心旁人卜个不着二六的出来,反是扫兴,索性便把这事交给老友,果然卜得合他心意。穆安之道,“还有一件事,咱们出征,后方留谁镇守。”
穆安之说,“我出来时,双胞胎刚学会爬,还不会说话哪。一转眼,周岁礼都过了。”
裴如玉知穆安之的心意,“帝都的信上说陆仲阳已经赶至陕甘接手军队,他多少年没打仗了,到陕甘第一件事必然是整饬兵防,趁他还没站稳脚,出其不意,一举击溃。每人带上五天粮食,各州府那里的粮仓去岁就都堆满了,随时补充。入关后的仗就轻省了,不管当地征调还是怎地,速战速决,别给帝都反应时间,咱们先入关站住脚。”
“三弟妹不容易,你在外打仗也不容易,如今这些事我也不懂,就盼着大家伙都平平安安的吧。”
将卜得的吉日交给穆安之,穆安之看一眼日期,“虽有些早,也是天意如此。”刚出正月对于帝都已经是开始回暖的初春,但对于北疆,依旧是冰天雪地。
二皇子妃言谈性情,无一不让人敬重。
菇素怎么了,裴如玉天生爱吃素。
出河南境入直隶府,在邯郸城,穆安之便遇到直隶大军。
看那贪吃样,裴如玉心说,要不是唐家出过神仙,他想让唐墨加持一下,才不会用唐墨这样的贪吃鬼。
陈总督亲自取出穆宣帝亲笔所书圣谕,命穆安之立刻率军回北疆,穆安之根本不信圣谕为真,坚称,“太子矫诏!”
让唐墨痛苦的是,裴如玉占卜干嘛还要他做护卫啊,做护卫倒什么,可裴如玉自己吃斋不算,还有唐墨跟他一起吃斋,那吃的唐墨是面若青瓜,眼冒绿光,险些馋肉馋疯。裴如玉卜得吉日,就把唐墨放跑了,他话音刚落,唐墨身形一闪就没了踪迹,找白大人要了一席丰盛酒菜,全要荤的,一丁点儿素都不要,尤其萝卜白菜,他见不得那个。
陈总督道,“三殿下有所不知,废庶人穆祈之逃往海外,如今陛下已拨乱反正,重整朝纲。”
一过年,裴如玉就持斋菇素半月,然后在年前择出的良辰吉日,用两片据说传承非常久,散发着淡雅的玄青色光泽的龟甲占卜,亲自为大军出征占卜出征时日。
“不可能。那陆氏呢?”
最后相当于何总督的遗书了,让人读后不禁泪湿衣襟,心痛难忍。尤其礼部韦相,心下更琢磨着,这得提前给何总督预备谥封了啊。
“后宫陆氏一并废为庶人,陛下长女嘉祥公主、罪臣秦廷皆跟随穆祈之逃往海外,前国公府陆氏已被刑部缉拿,如今三司会审,查其罪状,明诏天下。”
必以性命报君王报社稷!
穆安之不知世间还有这样的骚操作,心里恨不得将穆祈之活剥了皮,他面色数番变幻,最终道,“我不信!除非让我亲至帝都,亲眼所见,我方信!”
只要他何贞在一日,绝不让出半寸国土!
不能退!
战报是陕甘何总督着手下信使十万火急送往帝都,何总督有守土之责,宁死不退,依旧坚守长安城!
不只是穆安之不能退,他手下诸将都不能退,一退便坐实藩王罪证,以后是杀是剐是凌迟都要随人家心意了!
是真的炮火,据说是西北白大人研制的新式武器,那样大的火炮抛入城中,立刻声震千里,关隘城池、军民百姓,俱灰飞烟灭,陕甘五万大军,不过半个月便已溃散败退,陆国公败退中失踪,尚未有消息。
陈总督放缓声音,恳切劝道,“殿下的忠心、孝心,陛下都知道,也都明白。倘不是殿下察觉陛下有难,及时来援,帝都拨乱反正怕没这样容易。穆祈之更是为殿下神威所摄,匆忙逃蹿。殿下的才干,殿下的功劳,举朝皆知。如今陛下龙子中,舍殿下其谁呢?殿下何必急于一时,不妨遵君父之命,以待水到渠成之时。”
陆老夫人非但折了宫中人手,更是失了府中得力臂膀,整个陆公府都因此事惶恐不已。陆老夫人正琢磨着翻身伎俩,西北炮火震动大地。
这话虽略有恭维之意,未偿不是陈总督的真心话,太子已经不在,二皇子逃回帝可见其软弱无能,接着就是穆安之了。穆安之精明强干,手下一帮子能臣干将,眼瞅便是龙腾九天之势,让陈总督看来,如今最配得上东宫之位便是这位三殿下穆安之。
陆皇后垂泪,“既是夫妻,就当如此。我,旁的事我也不懂,也不管,陛下是我的丈夫,陛下的饮食起居,就是我为妻子的份内之责。”
但,穆安之势力太盛,忌惮他的人也多,所以,是不能放穆安之去帝都的。
穆宣帝叹道,“不必这般,咱们这些年的夫妻,我是知道你的。”
但是,哪怕陈总督舌上生花,也难以撼动穆安之分毫,穆安之直接道,“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就是一杯茶,陆皇后也要先分出半盏饮一口。
裴如玉心下暗道不好,及时上前抢了话头,质问道,“陈总督,穆祈之既然是逃往海外,必是走津海港入海路,我问一句,陈大人,津海可是直隶范畴,您身为直隶总督,难不成坐视穆祈之出逃!”
陆皇后吓的小病一场,病好后依旧去穆宣帝身边服侍,陆皇后话少了很多,但,不论穆宣帝汤药膳食,陆皇后都亲自尝过再给穆宣帝吃。
“此事早有公断,裴大人若有疑议,可问三司。”
陆皇后得知此事着实吓的不轻,太子对母亲道,“外祖母见我代父皇理事,未免想得多了。借我的名头给父皇送汤到母后宫里,一旦父皇出了差错,我们母子就是一万张嘴也辩不了的清白。介时,我就是杀父之人,母后便是杀夫之人,往上数千年没有这样的大奸大恶,咱们母子还不愁永载史册么?”
“那正好,我便随殿下去帝都问一问三司!”
当天,刘嬷嬷等一干人皆被从各自宫局带往慎刑司,最后一直牵连到陆老夫人最心爱的一位老管家,自这位老管家起,一家子男男女女皆被宫人带走,自此死生不知。
陈总督一噎,无奈道,“裴大人,你可必强辞夺理,你是三元出身的俊才,当知藩王无诏直入帝都是什么样的罪名?”
“这地方不洁,父皇,咱们还是换个地方用膳吧。”
“刚陈大人不还说我家殿下慧眼金睛及时看破朝中危局,发兵营救,使朝廷能更早拨乱反正,功在当代,功在千秋么。怎么这一转眼,又说到罪名上了?”裴如玉声音转沉,“我手里有陆家罪证,陆家混淆血统,暗谋帝室,铁证如山。我们殿下本就是陛下原配嫡子,今日又有功于朝廷,都走到直隶了,倒不配去帝都给君父请安了?我问陈大人一句,若我们殿下不配,谁配?”
穆宣帝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太子退开一步,陆皇后问,“怎么这样不小心。”吩咐边儿上内侍宫人,“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收拾了。”
“至于殿下所率兵马,陈大人放心,陆侯忠心,世人所知。殿下的孝心,更是名闻遐尔。陈大人,穆祈之先前同掌龙虎营与禁卫军,帝都旋转乾坤,拨云见天,穆祈之都能全身而退,他不是什么仓惶逃蹿,他早想好的退路!陈大人!既是退路,就会带足人手!帝都龙虎营还剩多少人马?若我所料不错,帝都兵马已被大幅削弱,陛下必然要近调兵力补充帝都兵源,河南兵先前出过事,何况,河南是挡北疆军的前锋,那么,帝都调的便是直隶军。陈大人,你如今邯郸城,可你麾下还有多少兵?”
“那我先替父皇尝尝冷热。”太子自桌上端起来,穆宣帝面色微变,正要阻止,就见太子手腕一抖,没拿稳,汤掉在了地上。
裴如玉每问一句,陈总督脸色便难看一分。裴如玉眼含锋芒,望向陈总督,说,“陈同知,你们叔侄几年未见,先请陈总督暂且歇一歇吧。”
穆宣帝悠然道,“什么事都不急在一时,坐下,先吃饭,你着人给我送来的这当归汤闻着甚是鲜美。”
陈简上来扶着叔叔到旁的帐中休息,裴如玉警告穆安之,“你把亮话给我憋心里,一个字都不许说!”
太子气都顾不得喘匀一口,几步上前,“儿臣有要紧事同父皇商议。”
穆安之压低声音,“都打到这儿了,咱们难道还能回去!”
穆宣帝正要吃,就见太子急步进来,见穆宣帝勺子都举到嘴边了,吓的肝胆俱裂,大喊一声,“父皇!”
“回是不回去的,可也得把孝字落咱自己头上,你要说出抢皇位的事,即便皇位到后,以后史书也得骂你。”
“都是进补的菜,如今天冷,倒是合适。”陆皇后令刘嬷嬷盛了,亲自端给穆宣帝。穆宣帝垂眸盯着碗里的当归生姜羊肉汤,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勾起唇角,一笑道,“难为太子这片孝心,朕是要尝尝。”
“那也是以后的事,一闭眼也看不到,我不在意的。”
刘嬷嬷答,“一道当归生姜羊肉汤,一道黄芪蒸乳鸽。”
“你不在意我在意,我要辅佐的是一代明君。”
“都有什么?”陆皇后问。
难为他老友突然这样强势,穆安之笑笑,“好好,听你的。”
有时,越是不想听到谁,越是有人要提。非但陆皇后提,刘嬷嬷也说,“太子殿下特意打发人送了两道菜来。”
“憋着啊!我去把其他人叫来,你就说一定要回去看陛下无事才能安心!”
“也是,太子小时候开口开的早,一直到一周半,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两岁上总算会三个字一起说,四个字连一起就不成。”陆皇后说到太子幼时之事不由面露笑意,穆宣帝强忍着把气叹心里,他委实不愿意听到关于太子的事。往昔再温馨的岁月在宫变面前也皆化为灰烬,好在,穆宣帝做戏的本事糊弄糊弄陆皇后还是没问题的。
“知道了。”
“男孩子多是说话晚。”
接下来就是装模作样的演绎,穆安之一脸扭曲的生硬表示,帝都屡出变故,不亲自给君父请安,他委实放心不下。
“说这孩子笨吧,走路挺早,十个月就会迈步了,说聪明吧,说话又慢。阿宇在小二郎这个时候,会说的话可比他多。”陆皇后笑着扶穆宣帝坐下,“要说,咱们小二郎嘴有些笨。”
穆安之身边文武皆是随他一路打到直隶府的,眼瞅咱们就是从龙之功了,如何能回去。于是,纷纷道,殿下孝心感天动地,臣等誓死相随!
时到中午天气暖和,还让小二郎在廊下玩儿了会儿,及至用膳才令乳母将孩子抱进去。
陈总督想凭直隶便拦住穆安之,绝无可能。
这些时日穆宣帝都是在凤仪宫休养,难得今日天气好,碧空如洗,皇后把二皇孙接来,小孩子摇摇摆摆奶声奶气的模样叫人喜欢,穆宣帝再大的怨愤,见着孙子总能消去几分。
穆安之到了这一步,他便是想回北疆,手下的人都不能干,这身龙袍,穆安之纵是不想披,手下都会给他披在身上。
“这些天陛下膳食有御膳房进上,也有凤仪宫小厨房进上的,奴才刚得知,咱们厨房刚送了道当归生姜羊肉汤,不敢不来禀殿下知道。”内侍官声音低低的颤抖着,垂下眼睛只敢看青砖地,却是感受到太子殿下瞬间爆发出的怒意,太子抬脚就往凤仪宫去。
何况,穆安之就是奔着帝位来的!
待出得书房,寻一僻静处,太子方问,“什么事?”
穆安之跟穆宣帝没什么情分好讲,仅有的一些父子孺慕之情也早心寒透了,穆安之当然需要孝子的名声,但那不过是为了登基方便。
太子刚想问什么事,见内侍官的模样便把话咽了,对裴相道,“裴相继续主持,孤过去看看。”
陈简掰着手跟他大伯算,论兵力,直隶兵远逊北疆军。论人望,如今朝中谁还能与三殿下相及。还有,西南战火未歇,朝中一直派不出得力将领,若朝廷与北疆军胶着,更影响西南战事。
太子身边有詹事府几位得力干将,内阁也都在,大家在商量西南战事,就见太子的内侍官急匆匆进来,面有焦色禀道,“殿下,皇后娘娘那边有急事请殿下过去。”
陈简建议他大伯,“大伯你劝不退三殿下,你也做了这个主,不妨上书朝廷,请陛下决断。陛下难道不想见我家殿下,我家殿下这样的忠贞孝顺之人,哪个做父亲的不视以为宝呢?大伯,给陛下写折子吧。”
东宫书房。
陈总督自然是忠于穆宣帝的,少时陪读的情分不是做假,不然穆宣帝不会把陈总督放到直隶,更没有追究穆祈之自津海港逃走之事,君臣之间情谊深厚,陈总督怎能写这样的折子递往帝都?
蓝太后凤阳长公主这对母女心术之厉害,立刻堵绝了陆老夫人的路。别说不知情的太子妃,就是稍被撺掇的陆皇后如今日夜陪伴在穆宣帝身边,也不禁想起少年恩爱时光,想着少来夫妻老来伴,陛下上了年纪,我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如今事事安好,可万不能有那样可怕的念头,那成什么人了。
陈总督低声急道,“三殿下何必要急,他有这样的功勋能力,那还不,不早是他的!”
既嫁进来了,就不能把她们排挤出去,不然就是给陆家送帮手了。越是这时候,越得笼络她们,待她们好。不管陆家什么出身血统,只要娶进来的,咱们认,咱们也不嫌弃。
陈简心说,我们从冰天雪地的北疆打到这里,我们怎么还能再回去?他一向脑筋灵活,道,“这样吧,殿下既已到直隶,很该上折给君父请安。这总行吧?”
就如凤阳长公主与蓝太后商量的那般,陆皇后不是什么强势的性情,不然这些年也不能被蓝太后压的死死的,太子妃这些年也很恭顺,从不是生事的性子,这些年管理东宫、襄助宫务,也没出过差子。
陈总督还真不能说不行。
直接把陆皇后与陆老夫人隔绝起来,太子妃也没空听陆老夫人蛊惑,她得每天在慈恩宫理事。
陈简这法子其实相当好,彼此都留了余地。这样陈总督也方便附折,一并递往帝都,将直隶的事禀明陛下知晓。
如此,凤阳长公主把陆皇后搁穆宣帝身边去了,让凤阳长公主说,陆皇后就近住下,宫务有太子妃,她把穆宣帝照顾好就行。
一封圣谕便可退北疆之兵,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这事有我,虽说他是皇帝,我也是他大姐,我还说不得他了,这上了年纪,身上不好,就越发孩子脾性了。”
一骑绝尘的信使到达帝都后没有片刻停留,不大功夫便被宣至内阁,他气喘急促,一路快马奔波,未有片刻停留,此时满面疲惫、嘴唇干裂,却是先自怀中取出密匣,双手奉上。
陆皇后连忙说,“我也这样想,可陛下总是不依。”
“平疆王有密折上呈,陈大人命属下连夜快马送来帝都,递呈陛下。”
凤阳长公主想了想,同陆皇后道,“到底不一样,你们夫妻这些年,自年轻时过来的,还有谁能比你更知阿弟喜好呢。他如今身子不大舒坦,才不想见人,请安的多了,他嫌烦,可没人陪着,病人也孤单,要依我说,太子要理政,二皇子三皇子都就藩了,四皇子以下年纪尚小,嘉悦嘉祥都是女孩儿,还是得你在阿弟身边,他有什么话,也有个能说的人,有什么事,你在边儿上搭把手,比旁人强。”
密折被奉至裴相跟前,内阁大员纷纷过去围了上去,独卓御史倒了盏茶递给信使。信使双手接过,一口气灌下,干渴发烧的咽喉得到温茶滋润,顿时舒缓很多,信使不禁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茶水,显然一盏茶只是解渴。
“陛下这几日不大愿意见人,我看他总是懒懒的,说话也没什么精神,说是晚上睡的不大好。昨天我给陛下读了会儿经,倒有了些睡意,很快就睡了。”陆皇后说。
卓御史干脆把茶壶递给他,说,“让你在这里喝你怕不自在,辛苦了,出去喝吧。”
凤阳长公主的目光看过去,嘉祥公主不觉什么,说,“我今儿去给父皇请安,没见着父皇,不过听进宝说,父皇还好,早上进了一碗粥,吃了两个花卷,一道糟的鱼脯子挺合父皇胃口,多吃了两筷子。”
信使谢过,接了茶壶退下。
还有那些影影绰绰的流言,一个劲儿的往陆皇后脑袋里钻。
这密匣并未在内阁打开,自然要上呈陛下。
凤阳长公主寻常一问,陆皇后不知怎地,心尖儿竟是一颤,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母亲的那句话,“这女人啊,活一辈子活的什么,丈夫再体贴,还有三妻四妾。儿子不一样,儿子孝顺,那是真的孝顺。”
裴相叫了杜尚书同往。
“再有福也不及你,有太子与嘉祥这一儿一女,多好啊。”凤阳长公主问,“阿弟的身子怎么样了?”
御书房外的梧桐绿荫如盖,给这炎炎夏日洒下一片清凉,穆宣帝重掌君权后依旧在这里处理国事。
陆皇后对闺女这桩亲事也很满意,“秦驸马的确是个好孩子,忠心懂事,待咱们公主也好。我说她与嘉悦都是有福的,嫁的夫婿体贴也得人意。”
直隶密折奉上,穆宣帝并没有立刻看,反是饶有兴致的问,“你们说老三退没退兵?”
凤阳长公主听的直笑,与皇后道,“嘉祥见惯你与阿弟恩爱,自己小日子也会过。”
见帝王语气轻松,裴相面色也舒缓许多,他对那位曾下朝后啐他一脸的皇子亲王委实拿捏不准,“老臣猜,一半一半。”
嘉祥公主笑,“是母后她们一直说要我体贴驸马,好像生怕我欺负驸马似的。我可不是那样的人,皇祖母赏我的西瓜,我都没先吃,等驸马回家后一起吃的。”
杜尚书一惯严肃,言简意赅,“未退。”
凤阳长公主便笑着问她,“怎么个好法儿?我可是听说了,你哪回进宫,不是用你皇祖母的寿膳房,就是用你母后的小厨房,给驸马做好吃的,是不是?”
杜尚书的主张也是让三殿下穆安之直接来帝都,这不是政治手腕能解决的事,穆安之现在实力,已没有任何政治手腕能阻拦他。
凤阳长公主一有空就找陆皇后说话,时不时还要带上嘉祥公主,问嘉祥公主与驸马可恩爱,嘉祥公主是个全无心事的性情,笑道,“姑妈别打趣我,我可不是嘉悦,那样爱害羞。都成亲了,又不是以前做姑娘家的时候。驸马待我当然好,我对驸马也好。”
穆宣帝示意桌间密匣,“杜卿打开吧。”
小孩子都是憨态可掬的,陆皇后有些惆怅的神色都大有好转,蓝太后也笑,“孩子是这样,别说大两三岁,就是大一岁,也不愿跟小的玩儿。”
果然,穆安之的奏章虽写的客气,却没有一句退兵的话,他密折上说了,非眼见陛下安康,不能安心。
陆国公走后,陆老夫人进宫的频率更高,在皇后宫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终于长到蓝太后每天把陆皇后宣到自己宫里一起看孩子玩儿了,太子家的两位小皇孙都是稚嫩可爱的时候,阿宇已经懂些事了,由蓝太后教导着认了几百字,还会背几十首诗。二郎现在也摇摇摆摆的能走路了,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现在只会四个字:爹、娘、哥、祖。阿宇时常嫌他弟弟笨,鄙视的小眼神不要太明显,阿宇真是宁可去读书,也不想跟笨弟弟一起玩儿。
陈总督的奏章也清楚说明三殿下的强势,坚决不肯退兵,必需要进入帝都。而且,还详细的介绍了三殿下手里的新式武器,一种非常厉害的火炮,据说一炮轰出去,威力震天,与史书中记载的曾迫得当年为藩王的仁宗皇帝狂逃八百里的火炮非常相似。
陆国公动了动唇角,“做都做了,何必后悔。”
陈总督在奏章中云,凡人见之,皆肝胆俱丧,倘能用于西南战事,相信战局能很快扭转,收复失落国土。
不,他回到镇南国,镇南王室不会看重你。他留在湖南,镇南王室会找到他。他有这样的血脉,这血脉不会放过他。
难怪三殿下这么快入关,想来必是白大人新制武器。
他与陆伯辛决裂,又能在湖南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吗?
三殿下以北疆军之强悍,携此利器,难怪能一路顺畅,直达帝都。
在湖南老家,他的父亲母亲是恩爱的夫妻,在镇南国,定睿亲王有自己的原配正室,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他们回到镇南国,算什么呢?
的确,这样的利器,必能扭转西南战局。
是为什么?
而这样的利器,只在三殿下手中。
陆国公喉间微哽,为什么?
裴相与杜尚书都等着穆宣帝的吩咐,穆宣帝道,“着老三来帝都吧。裴相准备一下册封东宫的礼仪,对了,先把册封圣旨写了,一并送往直隶,也安一安老三的心。”
“观睿侯性情,对家族亲人很看重,你与他决裂,他也不会杀你。你可以的回到镇南国,当然会有很多波折,会很不容易,但身份是光明正大的。以后便是向睿侯复仇,也光明正大。就是不回去,也可与睿侯分道扬镳,你不主动说,想来睿侯也不会泄露你的身世,在东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比与睿侯装模作样兄弟情深好吗?”
裴杜二人都松了口气。
陆国公一愣,不明白太子为何提及往事。
穆宣帝望向窗外耀眼阳光,打发二人下去。
太子说,“当年为什么不同睿侯决裂?在得知杀父之仇的时候。”
国将立储的喜讯很快传遍朝上朝下,穆宣帝亲自到慈恩宫将此事告知母亲,穆宣帝道,“想来母后也不会反对,我便未与母后商议,先让内阁去办了。”
陆国公赶赴陕甘前向太子辞行时问太子一句,“你是盼我得胜凯旋,还是盼三皇子回来勤王?”
蓝太后拍拍儿子的手,“不论谁做太子,都是我的孙子。如果是安之,自然更好。我一向看安之是这块材料。”
内阁诸位大佬纷纷劝架,再加上陆国公的确忙着去陕甘接掌军队,只得暂且罢了。
“母后怎么看出来的?朕先时没看出来。”
至于陆国公外戚的身份,谁还没做过外戚啊,他们老谢家当年做外戚的时候,老陆家还不知在哪儿哪。
穆宣帝始终不大喜穆安之,这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他慢慢呷口茶,漫不经心的说了句。
至于陆国公说什么事有轻重缓急,我给都给了,你要这么急,你去要回来。
蓝太后道,“安之最像你啊。”
陆国公特别手痒,就想捏死谢尚书,谢尚书全不带怕的,他出身谢氏,祖上出过牛人,老谢家显贵上百年。谢尚书直接道,“这是我工部份内之事,九门的折子早就递到内折批了的,这还是补去岁的折旧单子,怎么了,本官依律办事。”
穆宣帝好悬没让茶水呛死。如果穆安之听到蓝太后这话,估计也要恶心的吃不下饭去。
陆国公忙于外任陕甘之事,顾不上家中这些,倒是将近年来兵部生产的强弓劲弩全都划拉走了。就这样还觊觎工部,工部是谢尚书主管,谢尚书豁出命硬是没让陆国公分走一架弩箭,他把手上的东西直接给了九门兵马,都没给陆国公一件。
朝廷的旨意很快就到,被派往宣旨的是卓御史。
“主要这样僵着,对谁都不好。”陆老夫人说。
内阁里比卓御史有资历的大人很多,但想到三殿下急着来帝都的心情,卓御史以内阁最年轻的阁臣取胜,他身子骨好,快马过去,省得三殿下等急,也能安一安三殿下的心。
陆老夫人琢磨着,还是要跟太子缓和一二。陆国公对此提议不大热衷,“世上终是要拿实力说话,咱们上赶着,那边儿只当咱们在盘算他,想从他身上得好处。若我能自陕甘归来,母亲什么都不必做,他必对陆家恭恭敬敬。”
其实,这就是内阁诸人想多了,三殿下没什么不安心的。
宫宴结束,在诸诰命的恭送下,陆皇后太子妃与诸妃嫔侍奉蓝太后休息,之后,诸诰命也都散了。
信使带密折自直隶出发时,三殿下还是在邯郸。圣旨送达时,三殿下的王驾已到保州,再走两天就是帝都郊外了。
所以,陆老夫人近来时常进宫找闺女、孙女的聊天。陆皇后是有空的,太子妃却是在慈恩宫的时间长,太子妃要帮着料理宫务。
卓御史念过册封圣旨后,穆安之身边立刻满是恭喜之声,尤其是穆安之身边的文臣武将,更是喜不自禁,如华长史这上年纪的,眼中竟还有泪光闪烁。陈简这样喜怒不形如色的,面儿上也显出喜意。
陆老夫人觉着,儿子有些沉不住气,到陕甘未尝不好,若真能杀了穆安之,拿拢北疆陕甘之权,半壁江山立刻就是陆家的了,何愁日后?儿子与太子翻脸,便少了一步退路。
穆安之只是矜持的翘了翘唇角,握了握手中文饰锦绣的圣旨,觉着刺绣有些硌手,“谢陛下器重。”问卓御史,“陛下龙体可安?皇祖母可好?帝都可还安稳?”
蓝太后笑着颌首,美酒略略沾唇,心下暗道,非但哀家这里的酒家,怕哀家的宫殿更好。
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倒真令卓御史另眼相待,想着三殿下就藩时间不长,倒真历练出来了。其实这就是卓御史想多了,穆安之都带兵到帝都郊外了,他又不是冲着储君之位来的,他是冲着帝位来的。
陆老夫人正在琢磨陆家百年基业,闻听此言立刻笑着举杯,“娘娘这里的酒,一向是极好的。”
就是当了皇帝,他也没什么大欢喜。他现在兵马在手,与皇帝不过差个名头儿罢了。真打起来,帝都那些兵马不见得是他对手。
陆国公与太子几乎是撕破脸,陆老夫人也在担忧年后儿子远赴陕甘之事。蓝太后的立场与女儿了样,并不愿意看到陆家掌兵权。她一向不待见陆老夫人,因着情势,不得不对陆老夫人和气些,笑道,“陆国公一向是朝中栋梁,明年朝廷更要倚重他,老夫人尝尝今年的年酒,我吃着比往年好。”
他不过是不想硬来,方给朝廷留些面子。
其实,陆家没有看上去的风光。
卓御史自然称好,又说了些陛下与太后娘娘都很记挂殿下的话,便向穆安之请示何时移驾回帝都。
后宫宴会,陆皇后、太子妃连带陆国公老夫人那里,也有颇多人奉迎。据凤阳长公主所知,就是往嘉祥公主府走礼的人与礼单份量也远胜嘉悦公主府。
穆安之将圣旨转手交给小易收着,“时刻准备着呢,这就走吧。”
尽管陆国公冷若冰雪,但向陆国公敬酒的官员明显更多了。
卓御史在路上又打听了穆安之所率大兵要如何安排,穆安之道,“五千亲卫随我进城,剩下的暂住城外。城外有地方吧?”
帝都的新年就在这波谲云诡的气氛中缓缓到来,穆宣帝只是在新年大宴上略露一露面,便令太子代为主持。
“有。先前龙虎营的驻地拨给北疆军,殿下看如何?”
要先保住永安侯,再谋其他。
“龙虎营一个都不剩了?”虽料到龙虎营可能被穆祈之带走,也没想到这般彻底。
“永安侯那里不能轻动……”永安侯不仅是亲家,还是太子一党盯紧的肥肉,若九门兵马再叫太子得去,整个帝都便要听凭太子发落了。
卓御史道,“龙虎营被秦家经营多年,原就有二心,附逆而走,也是人之常情。”
“内阁看不出什么来,他们要求不论龙虎营还是禁卫军,所有将领调动都要依律而行。旁的事,除非有确凿证据。永安侯那里也是一样,没有证据,无人敢轻动大军。”擅动兵马,那是死罪。
穆安之瞥卓御史,“我看你这太子师还跟以前般滋润。”
“那就好。”眼下龙虎营禁卫军都落入太子之手,九门兵马就是穆宣帝翻身的筹码,只要穆宣帝拨乱反正,不论太子还是穆安之,再有野心也要歇一歇的。凤仪长公主问,“内阁的态度呢?”
“虽未行册封礼,旨意已下,殿下便是太子,殿下难道要让我做太子师?”
“还好。禁宫出事,九门愈发严明了。”
“你脸皮可真厚。”
“先别说小宝那事了,他反正在哪儿也不抵大用。”凤阳长公主问,“永安侯没事吧?”
“您客气。”在任何人面前,卓御史都有一种言笑自如的本事。
凤阳长公主气一回,还得着眼跟前,她并不担心小儿子,只要她在,儿子跟谁不跟谁的都没事。凤阳长公主想的是,太子已经提前下手,名正言顺的接掌了朝政,更有陆家这一起子敌国血统的东西让人不放心。穆安之当然也不是孝子贤孙,可穆安之正经东穆血统,手底下也没这种恶心人。最好的结局当然是两个侄子各自安分,依旧是穆宣帝掌政,可倘有万一,凤阳长公主心里的天秤更倾向穆安之。
“先时穆祈之逼宫,你们这些朝中忠臣,可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穆安之继续问。
唐驸马摸摸鼻梁,很冤枉的说,“我也没让他去,他不是看陆侯去了嘛,那冰天雪地的,难为他呆得住。”
“惭愧。”卓御史说着惭愧的话,脸上并不见愧色。他的瞳底映着远方蓝天,“多亏殿下发兵入关,朝中才能借此机会诛逆臣。”
一两个侄子都要造反,凤阳长公主与穆宣帝姐弟感情深厚,此时不禁迁怒驸马,“那你还让小宝跟老三去北疆!”
穆安之问,“穆祈之怎么跑的?龙虎营禁卫军都在他手里,九门兵马我记得是永安侯掌管,就这样放他跑了?”
“只是眼下。”唐驸马很中肯的评价,“陆家身世的流言就是从北疆传到帝都的,三殿下的出身才干心性都决定了他不会安于藩镇之位,三殿下眼中所看到的,一直是帝位。”
卓御史道,“九门兵马一旦追出帝都,帝都再无拱卫之兵。就那么走了。不过,太,不,穆祈之什么都没带,金银珠宝什么的暂且不提,粮食药材也未见有大波动,这就很奇怪。”
“老三并没有入关。”
“那就是早有准备。”穆安之脑袋上支着个大斗笠,夏天骑马实在太热,他们这已避开中午的日头,仍是热的很。
“防范三殿下入关勤王吧。”唐驸马说。
“必在宫变之前。”
凤阳长公主猛的柳眉倒竖,“这是什么意思,太子要给陆家兵权!”
“这不奇怪。他与陆国公虽既有甥舅之亲又有翁岳之喜,不过,他一直不大喜欢陆家。陆国公最大的寄望就在他身上,若亲缘控制不了他,必然会告诉他血统的事。他不会坐以待毙,狡兔三窟,给自己留条后路倒合他的性格。”穆安之问,“陆家呢?”
唐驸马犹豫片刻,“太子有意年后着陆国公前往陕甘掌关隘兵权。”
“陆家已在刑部审讯。”
“太子又不傻,纵他这事瞒不过你,他也知道你不是会利用职司行小人之事的性子。”凤阳长公主问,“陆家呢?太子可有重用?”
“没审死吧?”
“龙虎营今天掉了上百颗脑袋,今天刑部御史台都在跟打官司,说他们动用私刑,未经刑部而处斩官员。内阁也说这样不妥,太子令詹事府、刑部、御史台三方一并审理龙虎营之事,算是给足内阁面子。但龙虎营大清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禁卫军要好些,隋将军也只是撤职,陛下算是先划了个道出来,虽有将领调职,还在可接受范围。”唐驸马道,“我内务司的差使,太子也没有动。”
“怎么能?”
听丈夫分析完眼下局势,凤阳长公主轻声一叹,“看来龙虎营、禁卫军都落到太子手里了。”
“那就好。”穆安之神色慵懒,目光锐利,“要是谁把陆家审死了,就是跟我做对,就是阻止我重查柳家之案。”
此时便看出凤阳长公主的份量,这位长公主非但出身尊贵,更是嫁得世家大族。唐驸马绝对是帝都消息最精通的几人之一,他们夫妻一向和睦,唐驸马自然不愿意看到帝室动荡。
来者不善。
帝都暗流涌动。
卓御史早有这种准备,但是,他未料到穆安之的手段这样果决速度。他不由自主的望了穆安之一眼,穆安之笑笑,“卓大人肯定明白我的心意,是不是?当年卓大人为严家翻案,我深受震憾,原想着大部分到阁臣这样的官位,权衡利弊者多,有情有义的就少了。卓大人不一样,卓大人心里是有一把火的,只是这点火光没用在朝廷上。”
“哥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不体贴了。”嘉祥公主根本没考虑秦家一家子叫关起来,就剩秦廷一人升官发财,秦廷心情是怎样的。她也不觉着这需要考虑,因为在嘉祥公主心里,唯驸马一人是她亲人。
“这也难怪。当年我与穆祈之争储位,与其说争储位,不如说是争一口气。满朝文武也只有如玉肯说一句公道话,说我不是嫡出,穆祈之是嫡出么,不一样是陆氏未册后位时所出,真难为你们为着捧他臭脚便都昧着良心说他是嫡出之子。”穆安之道,“后来如玉遭远谪,我就想,养出这样一个朝堂的君王,真是可笑。当日人人逢迎,果然后来穆祈之逼宫时也无人肯尽忠直言,你们皆先保自身,想留待有用之身再图以后,如今他重掌朝堂,不觉缺了点什么吗?”
太子以往很发愁这个妹妹,如今想来,傻人也有傻人福,太子与嘉祥公主道,“你好生体贴驸马,他不容易。”
卓御史一眨不眨的看着穆安之斗笠下的脸庞,穆安之眼神明亮,浑身上下都是年轻人的朝气,如同春天刚破土而出的那抹新绿,带着无限的生命力。纵卓御史一向跟穆安之不大和睦,此时也不禁生出一些亲近之意。
嘉祥公主主要是为驸马说了许多好话,知道她哥让驸马管禁卫军,嘉祥公主还跟他哥说,“龙虎营的事,哥你若有不清楚的也只管问驸马,他总比旁人知道一些。”
穆安之不屑,“你们这样的权衡,你们这样的老成,你们这样的算无遗策,安于富贵,得享太平,真没劲!”
穆宣帝不想跟这傻闺女有任何对话,嘉祥公主以为父亲身上不适,连忙让父亲歇着,她明天再来请安。
第二日傍晚,穆安之所率大军便到城外,卓御史问穆安之要不要等明天上午进城,这样还能安排个气派的迎接仪式。穆安之将手一摆,“迎接个毛啊,都山河破碎了,陆侯在外安置兵马,江珣带亲卫军去王府,小宝你先回家见一见姑妈姑丈,近卫们随我进宫去见陛下。”
如今秦僖出事,嘉祥公主就说,“以前我去秦府就是,他架子摆的比父皇还大。”其实嘉祥公主拢共就大婚后去过一次,那次还是拜见公婆。
帝都其实还是老样子,夕阳的火光燃烧着天边层云,给整个帝都城蒙上一层瑰丽的色彩。只是接连宫变,空气氛围紧张,巡逻的士兵多了很多,即便繁华也不似以往了。
只是,因乱党是自家公爹,嘉祥公主有些没面子。她细打听一下,知道丈夫是有功的,嘉祥公主便放下心来,她本身对婆家那起子人也没啥感情。而且,因秦僖惯爱摆谱,再加上嘉祥公主也是个架子大的,两人很有些彼此看不惯。
到禁宫时,夕阳已完全隐没,西天只余几缕桔色流云,勾勒出穆安之锋芒毕露的轮廓。穆安之没在御书房外等太久,基本上一到,内侍便请他进去了。他行礼也看不出不恭敬,然,穆宣帝心里明白,物是人非。
一时又有嘉悦嘉祥两位公主进宫请安,这两位消息更慢一些,进宫后才晓得宫变之事,都吓的不轻,好在听闻父兄皆无恙,乱党已诛,暂且放下心来。
穆祈之逼宫,还有些昔日情分可讲。对穆安之,情分也无处可提。
母子俩商量一番,凤阳长公主便出宫去了。
两人说了几句“路上可好”“陛下龙体安康”的废话,便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安静中。穆安之没有任何再挑起话题的意思,穆宣帝两度宫变时的疲倦姗姗来迟又轰轰烈烈,整个人都被帝位权势压的喘不过气,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灰意冷,“择个吉日,你便登基吧。”
想到今年穆安之平叛两个不恭顺的部落,蓝太后对北疆兵的战力也很有信心,这让她因担忧而憔悴的面庞多了几许振奋的神光,“这事不要急,你在外盯紧了陆国公府,我在宫里也要看好了姓陆的女人。”
穆安之一句客气话没有,他平静的说,“既陛下力有不逮,臣愿意接掌江山。”
“老三那里倒不用担心,他身边都是跟了他几年的近臣,何况就藩后也收拾得住藩镇,北疆数万大军哪。”凤阳长公主由衷说,“先时我总觉着阿弟给安之的封地太贫寒,如今想来,倒得庆幸安之早一步分封出去,北疆骑兵战力第一,有安之在,帝室就还有援手。”
穆宣帝眼中不乏震惊,但他刚刚的话,也并非全无真心。他苦笑一声,“你还是老样子。朕如今,让你看笑话了吧?”
“入冬以后就一直没信。”蓝太后说,“今年有西南那档子事,皇帝忙的跟什么似的,我心里既牵挂皇后又牵挂老三,想了想也就没说。如今看来,岂不反常?”
“原本不觉可笑,陛下一说,臣方觉可笑。陛下允以后位,赐以东宫,我以为柳氏是陛下终生至爱,陛下的权位,不早就准备给东宫继承的吗?穆祈之不过是提前了些,陛下若珍爱他,何不助他接掌朝政?”穆安之淡淡道,“镇南国血统怎么了?他难道不是陛下亲子?只因他身体的另一半是藩国血统,就不配为储君了?他若对朝廷有二心,早当与陆国公勾结,事实他并未这样做。陛下爱他,真正传位给他又如何?陛下爱他,爱陆氏,但更爱帝位,所以,他成了谋逆的逆臣逆子。陛下为君不能掌控朝廷,错用奸佞细作,至使西南有失;为夫,色衰而爱弛;为父,也不过尔尔。观陛下一生,的确可笑。”
凤阳长公主便知母亲是想借此机会召穆安之回朝,凤阳长公主寻思一二,“老三一向孝顺母后,断不会不打发人来送年礼,纵道路难行,请安折总该有一封的。”
穆宣帝当即气白了脸,“若不是你在北疆散播流言,怎至于此!”
“这你放心,我看太子对我还似以往,并未露出骄态。”蓝太后轻声说,“这自入冬以来,也没见老三那边打发人来帝都,旁的不说,年礼也没送,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散不散播,你心爱的皇后太子都是这样的血统,难不成掩耳盗铃就能平安了?是陛下自己为君不谨,错用陆国公,与我何干?”穆安之纠正,“我散播可不是流言,而是实话。我不似陛下,可我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自从做了父亲,我一直以为,以您对穆祈之的宠爱,即便有这流言,大概也不会成功。真没想到,你们的父子之情薄脆至此。我对穆祈之厌恶极了,可我真是同情他,你以为你受了背叛,但,是你先背叛你们的父慈子孝。陛下,你有多么的在意血统,自己都没有察觉吗?”
蓝太后示意近人皆退下,方与闺女说了穆宣帝身边的大内侍进宝的反常,凤阳长公主凤眸微眯,轻轻拍一记扶手,似要将心中郁气发泄而出,“我心里很记挂母后和阿弟,就匆匆进宫了,外头的事还没打听。眼下,秦龙虎被杀,龙虎营十万兵马想来已另有人接手,既有逼宫之事,禁卫大统领隋芳必然要引咎辞官。母后什么都别露出来,先稳住太子,眼下断不能让陆家成事。太子好歹是姓穆的,倘叫陆家借太子得势,帝室就危险了。”
“当年立储,你一定要让礼部论断穆祈之是嫡子,你一定要以嫡长子之由册他为储。为什么?他人虽可恶,但他本就是长子,他的才学并不输于我,你以为是陆家在争那个嫡字。不,一直是你在争。你在为他争,也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对嫡出对血统有多么的看重。”穆安之道,“流言传到帝都,你安抚过他吗?你对他明确过,他是你唯一的继承人吗?是你自己嫌恶忌讳他的另一半血统,你让他不安,他才会逼宫。他比我要了解你百倍,他怎么会坐以待毙,让旁人来因为血统审判他。别说他了,要我我也反哪。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不宠幸,难道陆氏自己会怀孕?哪一位皇子母族能贵的过皇室,皇子之贵,贵在皇家血统而不是母族血统!是你自己宠爱陆氏,是你立她为后,是你册穆祈之为储,你做足几十年的圣君贤父,就因他们有镇南国血统,他们就不配得到这一切?”
“我那里都好,昨晚上的事半点风声都未闻。”凤阳长公主进殿时就没见到穆宣帝的身影,这会儿便拉着母亲的手问,“我听说阿弟受惊病倒了,正想过来看看他,他如何了?”
“真是狭隘可笑!天子富有四海,镇南国是东穆藩邦,你立储是立才立德,他只要是你的种,只要他才德无失,怎么就不配储君之位了?叛国的不是穆祈之,是陆国公!穆祈之没有与陆国公合谋,但是你的惺惺作态让他们走上同一条路。是你造成今日局面,你心胸不广,忘恩忘义,宠幸非人,果有此报!”
凤阳长公主来的也很快,太子还有事务要理,与凤阳长公主略说几句话便辞了去。凤阳长公主见母亲无事,先松了口气。蓝太后也问她,“你府里还好?”
穆宣帝被羞辱的坐不住,起身怒视穆安之,“就算我扶祈之上位,你会不反?”
蓝太后颌首,没再说朝廷的事。
“会反。但他不会跑路,他若为君,宁可战死,不会苟生。”
蓝太后慈爱的让他吃果子,问他这一天处理国政可还顺利,太子道,“内阁大都会拟批再呈上来,再有要紧事大家商量着办,眼下并没什么。明年开春事务怕要多起来,得提前准备。”
“年轻时平叛北疆的功勋让你沾沾自喜这些年,今天,您该下来了。”
太子一一恭顺应下,“是。孙儿听皇祖母的。”
穆安之当然不喜穆祈之,他依旧厌恶此人,登基为帝后,穆安之直接把穆祈之一干人自皇族除名。当然,登基不意味着太平,先让陆侯率兵赶回援北疆,穆安之刚一起,北疆便烽烟再起,杜长史带着林家兄弟独撑大局,听闻穆安之册储后便来了十八封急报,叫苦连天,说快顶不住了。
蓝太后没有召见内阁,这样动静太大,她也没有与太子撕破脸,甚至在太子到慈恩宫请安时,蓝太后还一幅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如往日那般劝勉太子几句,“皇帝也上了年纪,深更半夜受这样的惊吓,多亏了你,不然叫那姓秦的得了势,咱们祖孙怕都难保全了。朝廷上的事,你斟酌着办,实在难的,就去问你父皇。内阁那里,裴相是老相臣了,你要尊敬他,趁这个机会,多熟悉朝政。”
穆安之看他还有送急报的空,估计还能顶得住。再有西南战事派了胡安黎过去,还有柳家翻案、陆家受审之事,内阁裴相请辞,兵部尚书空缺、户部傅尚书年迈致仕,穆安之很不客气的换上了自己的人。
蓝太后简直气个半死,既恨太子没良心,又恨儿子不当心。女人这辈子,夫死从子,儿子一向孝顺她,蓝太后绝不能看着儿子出事,不然,陆氏当权,她宁可去死。
新君雷厉风行,底下臣子自也有新气象,主要是,看谁不行,新君直接换人。新君一大批从龙之功的功臣等着上位哪。
蓝太后是个有行动力的人,她绝不会坐视儿子被软禁,她也没有与太子撕破脸,只是心下更恨陆家一脉,也恼怒儿子眼瞎,当初她就劝儿子立储之事还当谨慎,论出身,太子是陆皇后立后之前生的,原也不是正经嫡子。论才干,安之才学也不差。唯一差的就是没有外家支持,可柳家纵是没了,也比陆家这种不知底理的泥腿子强,如今可好,这把年纪,叫人给逼宫夺权了。
而且,这位是有名的脾气不好,要命的是在北疆掌过军政,在刑部审过大案,明察秋毫,绝难糊弄。
只这一句话,蓝太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在这样的新君手下当差,难怪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卖十二分力气了。
蓝太后很快发现儿子身边大内侍的诡异,蓝太后想细问儿子逼宫之事,令无关人等退下,这大内侍却是看向穆宣帝,穆宣帝淡淡,“没什么,进宝就在殿中服侍茶水吧。”然后大致同母亲说了说。
不知是不是新君果然是天选之子的缘故,刚登基未久,西南便传来冯凝斩杀镇南国主的消息。尽管镇南王太子阵前登基,但,这样的消息依旧振奋人心。
朝臣不能随便见君王,所以,怀疑暂时只能是怀疑。蓝太后却是能随时见儿子的,尤其是养病的儿子。
太多的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做,冬天第一场雪洒落,凤仪宫梧桐树的叶子早已落尽,穆安之披一袭厚氅遥望西北方,玉华妹妹与孩子们也快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