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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萧惕淡淡道,“无碍。”

程戈又越过萧惕往他身后一看,只见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尸体,他眼底闪过担忧,欲言又止的问,“大人可安好?”

石竹也看到了那些尸体,他张了张嘴,惊讶写了满脸。

“追着线索至此,正好发现他们竟然劫了长乐候府的大小姐。”

裴婠也忙对石竹道,“是三叔救了我!”

身后金吾卫皆对着萧惕行礼,萧惕摆摆手作罢。

石竹心中震骇不小,好似看怪物一般的看着萧惕,萧惕在青州战场立了大功,以一敌百救出了不少人,石竹还以为传言有夸大,可如今他总算知道何为名不虚传!

程戈也颇为惊讶,夸张的道,“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萧惕又看着程戈道,“包括领头之人在内,有三人往西北方向逃走。”

萧惕点了点头,后面程戈等人也赶了上来。

这话既出,程戈还有何不懂,立刻道,“好,属下这就去追——”

石竹满是惊讶,“三……三爷?!”

萧惕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也要处理,你见机行事。”

石竹几人循着血气而来,只害怕裴婠已经遭了毒手,乍听到裴婠的声音,简直要喜极而泣,他也不看地势,只朝着裴婠踉跄奔来,跑到了跟前才隐约看到裴婠身边站着个人,正生警惕,可再定睛一看,却竟是萧惕!

萧惕省去了“尸体”二字,好似怕吓到裴婠似的,裴婠不记事,又下意识的回头,可脑袋刚转到一半,萧惕手一伸,硬是挡住了她眼角的余光。

她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已传了过来,裴婠一喜,“石竹?”

说着正事,还能留意她的小动作……裴婠心底生出几分柔意,缩了缩肩膀转回来。

裴婠一愣,“自己人?”

程戈应了萧惕的吩咐,看看萧惕,又看看裴婠,忽而道,“那属下给大人留一匹马,大人先将大小姐送回府上,属下得了线索,明日再和大人禀告。”

萧惕凝眸听了一瞬,气息微松,“是自己人。”

萧惕点头,又看向石竹,“夫人在何处?”

忽然响起的动静让林中的裴婠和萧惕一惊,萧惕眉头一皱,一把将裴婠拉到了自己身边,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护着她,裴婠望着萧惕的侧脸,心底暖意融融。

石竹忙道,“夫人就在半山下,走了没多远夫人便命小人几个回来救小姐,却正好遇见了程大人,程大人本是来帮小人们的,却不想三爷已经救了小姐。”

……

石竹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尸首,忽然撩袍便跪,“三爷救了我家小姐,小人代侯爷和夫人,拜谢三爷大恩,若非三爷,小人真是不敢想。”

石竹大惊,其他人也朝程戈这边行来。

他一跪,跟着他来的侍卫都跪了下去,裴婠见着这一幕,也转头巴巴望着萧惕。

石竹目光四扫,忍不住往两边林中去,程戈等人也翻身下马来寻,很快,程戈喊道,“在这里!这边有血气!”

她感激极了,不仅感激萧惕在生死关头救了自己性命,更感激他的出现,又将命运从歪路之上拉了回来,这次遇险的结局和前世不一样,她的恩人变成了他!

他们离开的时间已经不短,看着空荡荡的山道,石竹立刻急红了眼,他下马来,着急道,“刚才就是在这里被拦下的,他们一定将我们大小姐带走了!”

萧惕倒不意外石竹几人如此,可看着裴婠满眸动容的望着他,却属实令他满足,见裴婠浑身都湿透,他满心不忍,“既碰上了,怎能不管你?”

元氏和雪茶等人皆是女眷,石竹不放心,到底强留下了一个侯府侍卫回护,只带着另外几人跟着程戈往回走,他们没有马匹,程戈他们便一人带一个,如此沿着山道折回,倒也颇为便捷,快两柱香的时辰之后,他们回到了被拦下的地方。

萧惕语声沉哑,又道,“都起身吧,我这就送她去见你们夫人。”

程戈闻言面色一肃,“正该如此,你带路便可。”

石竹几个便站起身来,萧惕看向裴婠,“还走得动吗?”

石竹忙上前道,“程大人,不如让夫人在此等候,我们几个跟你去如何?他们有二十来人,皆有趁手兵器,夫人去了,难免不妥。”

裴婠除了颈上破了一条口子,别处一点伤都没受,哪里走不动?

元氏三言两语将适才情形说了一遍,程戈当机立断道,“我们得了消息,那群流寇正在云雾山一带的深山之中藏匿,不知有何勾当,萧大人单独往后山方向探查了,请夫人带路,我们这就跟着夫人去救大小姐。”

身上虽冷,可裴婠一颗心却快要被萧惕的周到关切暖化了,想到他适才斩杀贼寇的神勇,她在他面前当真矮了辈分,更明白了裴琰为何对萧惕那般敬慕,于是乖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元氏眼泪又落下,程戈则面色大变,“府上大小姐被劫走?”

萧惕唇角便弯了弯,他伸出手去,将袖子递在裴婠跟前,裴婠眼珠儿一转明白过来,随即牵住他的袖子,跟着他朝外走。

元氏激动起来,“这位程大人,你说的流寇我们知道,不仅如此,我女儿刚刚被那群流寇掳劫了去,程大人,您能否帮帮我们,把我女儿救回来?”

夜色昏黑,深林之中树影重重,待走上了山道,裴婠仍是没放,萧惕早已扔了刀,看着程戈备好的马指了指,“爬的上去吗?”

程戈点头,“正是,属下知道,您与我们大人乃是表亲。”

裴婠这才放手朝那马儿走去,金吾卫的马皆是高头大马,裴婠这般折腾身上早没了劲儿,抓着马鞍踩着马镫,使了几下力也没能上去,萧惕眸色一深,走上前来手往裴婠腰间一托,一下就让裴婠上了马背,他跟着翻身而上,坐在了裴婠身后。

“萧大人?”元氏喜出望外,“可是忠国公府三公子?”

马只有一匹,二人同乘是必然,石竹几人跟出来,看着这一幕竟然不觉不妥,也不知是因为萧惕救了裴婠,还是裴婠那一声一声的三叔。

马背上的人连忙拱手一礼,态度骤然恭敬许多,“在下是金吾卫中郎将萧大人下属程戈,我们和萧大人去青州查案,一路追查过来,正好得知此地逃窜了一行流寇。”

林中程戈已安排好了一切,萧惕不再犹豫,催马往山下去,石竹几个武艺不凡,脚程自是不慢,如此,一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林边。

元氏颔首,“敢问你们是哪个衙司的?”

裴婠被萧惕拥在怀中,离开之时又忍不住回头,来的是萧惕,那宋嘉彦呢?

来人闻言颇为意外,“长乐候夫人?”

雨势开始减小,所有的危险终于都远去,裴婠身上的冷意一阵一阵的袭来,于是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萧惕便问,“冷?”

元氏忙擦了眼泪,一听这些人有可能是衙门公差,当下也生出了希望来。

裴婠忙摇头坐直了身子,“三叔怎今日回来了?又为何出现在此?”

微微一顿,石竹转身,“这是我们夫人。”

萧惕默不作声的往前靠了靠,双臂收拢,将三面风都挡了住,“青州的案子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查到最后,发现有一伙和反民勾结的山匪逃窜了出来,追着线索一查,正是往京城方向来,两日之前收到消息,说他们躲在云雾山中。”

这话一出,石竹顿时亮了眸子,他连忙拱手道,“这位大人,我们是长乐候府的家眷,我听大人言语,似是衙门公差,敢问大人身份?”

萧惕答完,裴婠便明白了,“所以今日三叔是追着山匪而来的?”

来人略一沉吟,“近来这一带有山匪逃窜过来,你们最好不要走人迹稀少的小路。”

萧惕眼神莫测,话语却是低柔,“是,恰好遇上了你。”

石竹已看出这些人并非寻常百姓,又敏锐的捕捉到了“危险”二字,忙问,“怎么个危险法?”

裴婠当真以为是巧合,低喃道,“这也太巧了些,我和三叔还真有缘分。”

来人面露恍然,神色稍稍温和了些,“我们的身份你们不必知道,夜色已至,你们快些下山吧,此地危险。”

这般说着,裴婠脑海中顿时涌入了萧惕离京后的点滴,离开时许下约定,每三日写的信,还有萧惕送回来的血玉……想到这一点,裴婠着急慌忙的往自己腰间摸去,等摸到了玉玦,她才长长的松口气。

石竹皱眉,“我们是从宝相寺下山的香客,你们又是什么人?”

萧惕疑道,“怎么了?丢东西了?”

马上几人皆是黑衣短打,利落精干,见山道上有人,他们也有些意外,当首一人靠近一些,居高临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裴婠掌心一展,“没丢!三叔瞧瞧——”

此刻夜幕初临,山野之间一片昏黑,见又有快马来,石竹几个立刻神色紧张起来,不过片刻,几匹快马到了跟前。

萧惕借着昏光一看,眼神微变,“你……竟戴着。”

元氏知道石竹这些侯府暗卫的功夫,然而对方人数几倍于他们,她明白石竹几个便是返回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想到裴婠落在贼人手中不知会经历什么,元氏一时也顾忌不了旁的,她正要点头应下,却忽见前方小道上来了几匹快马。

裴婠听不出萧惕语气里的情绪,只自顾自道,“这玉乃是极品,三叔只怕费了许多银子,这上面的雕工更是精湛,竟能把鹊桥上的镂花都雕刻出来,今日出门,我只觉此物最好看,便戴了上,三叔有心了,便是我哥哥都没给我这么好看的东西。”

石竹毅然决然道,“夫人放心,便是拼死,我们也将小姐救回来。”

裴婠语气坦荡,萧惕到唇边的话反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你喜欢就好。”

元氏泪珠滚滚而落,“是婠婠再三叮嘱,说她知道如何拖延,又说这些人绝不会害她性命,我们若不走,只怕都要葬身匪寇刀下,若我们先走,再去搬救兵,只怕还有一线生机,石竹,没了我们其他人拖累,你们几个回去可能抢出婠婠?”

裴婠毫不掩饰喜爱,萧惕瞧着,唇角便又忍不住弯了起来,可忽然间,他又想到了适才裴婠还没回答的问题,于是问,“刚才为何想伤自己?”

石竹翻身下马车,不解道,“夫人,刚才您为何……”

裴婠握着玉玦的手一僵,脑海中开始天人交战。她的怀疑,连元氏都没告诉,那么她要和萧惕透露吗?

让他们先走不过是权宜之计,元氏怎会真的扔下裴婠不管,此刻她心都要碎了,可她一介弱质女流,碰上了刀口舔血的贼人,却是无计可施。

紧紧将玉玦一握,裴婠语声微凉的道,“因为……我怀疑今日这拦路之劫,乃是个局。”

石竹猛然勒马,元氏急道,“石竹,快想法子救婠婠!”

萧惕有些意外,他在京城留了不少人手,紧盯着宋嘉彦方才能洞悉,可裴婠如何知道的?他暗了眸子问道,“怎么说?”

石竹驾着马车一路疾驰,等跑出几里地,后面的马车车帘被元氏一把掀了开,元氏面上泪痕未消,“停车——”

裴婠便将马车忽然坏了,智能主动相帮等疑点一并道出,又道,“他们分明不怕长乐候府,一副亡命之徒的样子,却对我十分顾忌,这太不合常理。”

……

萧惕垂眸望着裴婠的发顶,眼底既有意外又有深思,意外裴婠的聪颖,却又觉得裴婠这般小丫头不可能如此轻易的看破这个局,疑窦微生,萧惕接着问,“若是个局,那设局之人是谁?”

裴婠心头一跳,正要说话,却听外面小道之上有人声骤然响起。

裴婠一犹豫,到底没敢直接说出宋嘉彦的名字,“这个……我还不知,或许,是与长乐候府有仇之人欲行报复之举,又或者是别的人有别的目的……”

萧惕又问,“我来的时候,你正要用这匕首伤自己,为何?”

萧惕这才疑窦稍淡,“那你可想查明?”

她一惊,“我忘记了……”

裴婠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想。”

裴婠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另一只手上竟还死死握着石竹的匕首。

她再不敢因破了宋嘉彦的一计而放松警惕,这一次的事端便是最好的例子,那癞头和尚虽是受她威胁才说了相克之言,可她却当真觉的宋嘉彦是她命中克星。

想到萧惕肩头受了伤,裴婠脚尖踮起要去看,萧惕笑了下,一把捉住她要落去他肩头的手,“这点伤不算什么。”说着,又去看她另外一只手,“还拿着这个做什么?”

她一点都不想给宋嘉彦留余地。

裴婠不信,上下打量他,然而此时天色已黑,哪里看的清,萧惕一袭黑袍湿透,隐约似有血色,可那是贼寇的还是他自己的?

萧惕得了这话,当下道,“好,你想查明,我便帮你查明。”

萧惕放下手,扯了扯唇角,“没有。”

裴婠闻言忍不住回头去看萧惕,然而两人距离太近,她一回头,额头竟擦过了萧惕的下巴,适才情急,萧惕将他抱在怀中她都没觉得不妥,可这会儿忽而肌肤相触却让她有些不自在,她忙又转回身子,口中道,“多谢三叔,三叔救了我哥哥,如今又救了我,这些恩情,真是无以为报——”

她连忙转回身来,“三叔受伤了!”

萧惕只觉下颌酥酥麻麻的,听见裴婠的话,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倒也不是不能报。”

裴婠心底一震,万万没想到萧惕以一人之力竟胜了这么多匪寇!

裴婠便问,“三叔有何要求?”

萧惕轻咳一声,“逃了三个。”

萧惕眼风一扫看到裴婠裙裾之间的血玉,于是他道,“以后日日戴着这玉坠儿吧。”

萧惕沉着声音,许是累极,语声有些嘶哑,裴婠怔住,感觉到萧惕粗粝的掌心正落在她眼睫上,她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都……都死了吗?”

裴婠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这样?”

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可刚一回头,一只手蒙在了她眼睛上,“别看。”

萧惕笑了一声,并未答明,裴婠却以为他是默认了,不由叹道,“这要求很是容易,怎算报恩?”

血腥气越来越刺鼻,惨叫声却越来越稀疏,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沉闷的重物坠地之声后,山林之间终于恢复了诡异的平静,萧惕气息有些急,胸口起伏也颇大,他朝外走了几步才将裴婠放下来,裴婠睁开眼睛,目之所及却是来时的方向。

萧惕只笑不语,双臂又拢紧了两分。

刀风掠过她背脊,剑影拂过她裙裾,却始终不能伤她分毫,她本已被雨水淋透浑身冰凉,可渐渐地,萧惕身上的热意胜过雨水的凉,竟让她恢复了几分知觉。

他要的当然不止是这样。

裴婠听到了各式各样的惨叫,有些人的惨叫甚至会戛然而止的断在一半,夜幕已经不知不觉落下,在这山野深林,在这刺鼻血气之中,似乎只有她置身危机之外。

……

萧惕一手抱着裴婠,一手刀风飒飒,他深邃的眸子透出嗜血戾气,周身骤然溢出的杀意与片刻之前判若两人,匪寇头子瞧见这样的萧惕,心底顿时慌了,他一边令手下不要留情,自己却开始一步步往后退。

等赶到元氏面前,还没走近元氏便从马车上扑了下来,见萧惕与裴婠同骑而来,元氏顾不得问萧惕为何出现,只将裴婠抱入怀中,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上下查看裴婠有无受伤。

当他用刀锋洞穿第一个人的心口之时,包括匪寇头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以为萧惕真的念佛不杀生,却没想过佛爷也有三分火,更别说,萧惕这面皮之下是魔是刹,是论起杀人之法能当他们祖宗的活阎王!

裴婠笑着安抚元氏,一并将萧惕及时出现救了她的事说了。

既然他们不惜命,那他也只好将攒了许久的恼怒发出来。

元氏又惊又喜,萧惕先救裴琰又救裴婠,她恨不能给萧惕作揖才好。

他给了这些人机会,可这世上就是有人不惜命。

雨还在下,萧惕温声道,“时辰太晚了,今日大家都受了惊吓,所幸有惊无险,我先将你们送回去才好。”

裴婠这样的侯门小姐,连杀鸡都不曾见过,又哪里看的了杀人?

此时已入夜,山间又冷又黑,自不是说话之处,元氏忙拉着裴婠上马车,待石竹等人赶来,一起朝着栖霞庄而去,马车里,裴婠又细细将萧惕为何出现如何救她说了一遍。

萧惕并不想当着裴婠的面杀人。

元氏握着裴婠的手,一瞬间觉得萧惕比裴琰还要亲。

她可以现在就睁眼告诉萧惕她不怕,可她却又不想辜负萧惕这番温柔。

栖霞庄本就在云雾山下,他们走宝相寺侧门亦算近路,因此下了云雾山没多远便可到庄子上,栖霞庄里,天黑时分才到庄子上的裴琰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想到萧惕叫她闭眼,裴婠不由在心底苦笑,她的确不愿见血,可前世她能看着广安候府被诛,难道还不能见这些贼寇被杀吗?

正担忧不已,却听管事禀告夫人和小姐到了!

到了性命攸关之际,他不得不下杀手。

裴琰冲出庄子大门,看到元氏和裴婠的同时,也一起看到了萧惕。

萧惕在杀人。

他先是惊喜万分,可很快,他瞧出这一行的狼狈来。

很快,刺鼻的血腥味弥漫了开来,间或还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她脸上,却立刻就被雨水冲走,裴婠心头一颤,她知道了。

几乎所有人的衣衫都是湿的,裴婠脖颈上受了伤,萧惕衣衫上更沾着血气,裴琰大骇上前来,正要问,元氏叹着气道,“先进去再说。”

裴婠不解其意,却十分听话的将眸子闭了上,萧惕并未放下她,正在她惶然之际,萧惕忽然之间动了,他的速度极快,吓得裴婠再次抓紧了他的衣襟,她便如同个什么物件似的牢牢挂在萧惕身上,耳边只听到震耳的兵戈相击之声。

裴琰忙迎他们入庄子,栖霞庄依山而建,景致颇佳,可此时大家却无心赏景,路上元氏和裴婠将今日变故三言两语道来,裴琰又惊又怒,后怕不已,得知是萧惕救了裴婠,便比萧惕救了他还要感激。

裴婠心中不安,这时萧惕却在她耳边道,“闭眼。”

待进了主院正厅,只见厅内茶酒齐备,却是节庆模样,元氏苦笑,“今日这节过的属实险象环生,可所幸化险为夷了,眼下不急着论今晚之事也不急着过节,大家先将湿衣裳换了。婠婠的伤,含章身上的伤,都要上药才好——”

裴婠这才看到了这些人眼底的杀机,她恍然明白过来,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便是连她也不会顾忌了。

萧惕站在门边,闻言却推辞,“多谢夫人好意,我这伤不碍事,如今将你们送回来我便放心了,今夜之事非同小可,还有三人未曾拿住,我要即刻入京调派人手才好。”

裴婠身量娇小,可萧惕抱着她到底不便施展武艺,再加上身后冷箭如影随形,自然比不得后面追兵来的迅疾,没多时,他们被围在了山林之间。

元氏一脸的不赞成,“你面色看着就不好,定然是累极了,有碍无碍也要换了干净衣物给伤处上药才好,贼人已逃走,想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裴婠不曾见过这般阵势,骇的肌骨生颤,想越过萧惕肩头去看匪寇,萧惕却一把将她按回了自己胸前,裴婠顾不得那么许多,抬手抱住了萧惕的肩头。

元氏言辞恳切,裴琰也在旁附和,“要与人传令,我去便可,你定要留下!”

小道上毫无遮挡,他们等于暴露在箭矢之下的活靶子,萧惕单手抱起裴婠,疾身朝着林中掠去,数道箭风擦着二人身边掠过,萧惕皆险险避开,然而这群贼寇杀心已起,哪能放过二人?他们跟着掠入林中,刀凶剑狠,箭雨如蝗。

裴婠望着萧惕,虽没开口,可那双眼睛却会说话似的在留他。

“无碍。”萧惕答的极快,脚下更是不停,因那贼寇头子发了狠,竟指挥着身边四五个执弓箭的人数箭齐发朝他们射来!

萧惕心头如何能不意动,而他还未开口,裴琰已拉住他手腕不放,“你今夜是走不脱了,我非——”

裴婠不由大骇,“三叔——”

“要”字还未出,裴琰话音猛然一断。

萧惕一直平静的神色猝然变了,电光火石之间,他如同豹子一般的朝裴婠扑去,就在他将裴婠揽入怀中之时,那道破空劲风擦着他肩头飞了过去,一抹血色在他肩头晕染开来,裴婠被萧惕带的身体一旋,却是眼睁睁看着萧惕受伤!

他惊讶的看着萧惕,“含章,你的手怎么这么烫?1”

他猛地回身,一把夺过身边人手上的弓箭,搭箭拉弓,先是对准了萧惕,可等他将弓弦拉满之时,他箭头忽然一移,竟是意在裴婠——

裴婠听的眉心一跳,她连忙上前来不避讳的触了触萧惕的手,一触之下,果然觉出萧惕身上烫的不寻常,再想到大雨之中她都能从萧惕身上觉出暖意,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三叔……你怎么了?可是淋雨伤风了?”

一瞬间,瘦高男子心底杀意暴涨!

萧惕浑不在意,摇头,“我……”

他冒了极大的风险招惹长乐候府,可很显然,找他的主顾自己就先露了马脚,若将裴婠放回去,事情多半会败露,到时候,他们又如何能逃得脱?!

刚开口说话,萧惕的身影却是一晃,几人皆惊,裴琰忙扶住了萧惕背脊,裴琰触到萧惕便是满手的湿意,他只以为是萧惕淋雨后衣裳湿了,可等他眼风下意识扫过去,当即骇的瞪大了眸子。

他本以为这是一桩极好做的买卖,可没想到遇着了这样两个硬骨头,想到裴婠那句会有人来救她之语,瘦高男子不但对萧惕起了杀意,他甚至连裴婠也不想放过了。

他满掌心刺目的鲜红,根本是血!

目光一抬,他看向了远处的裴婠。

裴琰有些发慌,“含章,你何时受的伤?”

天色越来越暗,见萧惕以一当十之势,剩下的匪寇一时不敢上前,瘦高男子一双眸子狠狠的眯起,他不但碰上了硬茬,还碰上了一个吃斋念佛不杀生的硬茬。

萧惕动了动唇,可还没说出一字便站不住的倒了下去。

看到这样的萧惕,梦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督主一阵风烟似的散了,在她眼前的,是这个真实从容,不愿轻易夺人性命的萧惕。

元氏惊呼一声,屋子里一下乱了套。

见萧惕武艺如斯高绝,后面迎刀之人更为阴险毒辣,然而萧惕不疾不徐,借力打力逐个击破,又丝血未现的放倒了三人,看到这里,不说那瘦高男子,便是裴婠都有些惊诧,她是见过萧惕杀人的,本以为要这山道要变成一汪血泊,可萧惕竟无杀人之念。

裴琰将萧惕扶住,一旁石竹等人也上来帮忙,裴婠反倒被挤在了一边,眼看着萧惕不省人事,她只觉喉头塞了一块硬铁似的难受,她一晚上都没见多少血色,可刚才,她却见裴琰整个掌心都是萧惕的血,她肯定那是萧惕的血,匪寇的血不会溅在他背上,何况他们淋了一路的雨,若是别人的血早就顺着雨水流走了……

瘦高男子又惊又气,他知道,他这是碰上硬茬了!

裴琰要将萧惕带去厢房,裴婠分明想追上去,双脚却失了知觉似的动弹不得,她喉头哽住,鼻尖发酸,只觉随着萧惕倒下,她心尖上的山岳也跟着塌了似的,内疚掺杂着心疼一股脑儿的涌上来,生生又要逼出泪意来。

对上这人惊诧的眼神,萧惕手腕再转,竟继续以刀背横击其胸,力道如洪,霎时间将其顺着泥泞掼出五丈之外,连着放倒了二人,却滴血未见,而那二人虽然都受了极重的内伤,却还未致死……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萧惕武功高强,却不愿见血杀人。

元氏也慌了神,正吩咐庄子上的管事,“最近的大夫在哪里?速速去请来!”

“咔嚓”一声暗响,来人肩骨尽碎,人亦如泰山压顶一般应势跪在了萧惕面前,可他却满眸惊诧的看着萧惕——萧惕本能一刀杀了他,可他改用刀背留了手。

那管事叹道,“夫人,最近的大夫在十里外的村子上,请来天只怕都要亮了,且还是村里的土大夫,还不知能不能治这位大人的伤。”

那第二人再次挥剑而至,萧惕半分不退的迎刀接住,冷兵相击,那人手中的长剑竟应声而断,眼看着萧惕的刀刃已借力滑至那人胸前,可就在刀尖即将刺入胸口之际,萧惕的刀锋却往右一偏,他手腕急转,竟是用刀背猛敲在了那人肩头。

元氏急出了冷汗,当机立断道,“派两拨人,一拨去村里请,一波去京城请,拿咱们府上的牌子,去柳儿胡同请和太医来,快,现在就去!”

有了白刃,萧惕迎敌更是如鱼得水。

管事慌忙出门吩咐,元氏自言自语的道,“这可真是……明早才能来,今天晚上可怎么办!”

那人还欲挣脱,整个人却被萧惕手腕的劲力带着往前一扑,扑至一半,萧惕的拳头已落在了他胸前,砰的一声,来人后退数步倒地不起,而他手中的刀,亦到了萧惕手中。

一转身,却见裴婠走到了她跟前。

萧惕拂了拂前襟,下一瞬刀光便到了他眼前,他身子幻影般的一避,手腕如灵蛇似得窜出,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扣住了近前匪寇的手腕,五指用力,断骨声应声响起,那人惨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刀已往左一挡,叮的一击,却是挡住了第二人挥来的剑!

裴婠双眸微红,哑声道,“母亲,今晚上有我。”

裴婠颇为担忧萧惕,却知她帮不上忙,依言往后退了几步。

元氏自然知道裴婠学过两年医术,可她哪里能救治重伤之人?

萧惕眉峰往后一转,“退后——”

元氏还在犹豫,裴婠却已朝厢房而去。

萧惕空手而来,且看起来十分年轻,不管是瘦高男子还是其他匪寇,都不曾将他放在眼底,最前的匪寇们刀剑一扬,蜂拥着砍了上去。

厢房里,裴琰几人已将萧惕放在了榻上,萧惕面白息弱,竟是奄奄一息之状,裴琰虽不会医治,却见惯了战场上流血受伤,他知道萧惕的伤势极重。

瘦高男子本就打算逞凶杀人,却没想到适才被裴婠威胁了上,如今又见一人单枪匹马而来,十分高兴有人来送死,于是手中刀花一挽,下令,“杀了他!”

萧惕衣裳皆湿,裴琰将他翻过身,将他湿透的外袍褪了下来,顿时,萧惕身上的伤都露了出来,这一露,便是裴琰见惯了重伤之人也倒吸一口凉气。

瘦高男子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当下啐了一口,“我管你是她三叔五叔,今日你既然碰到了爷们的手上,便是你命不好——”

萧惕露在外的上身,细小之伤不计其数,可最令裴琰心疼的,却是他左肩上,一道斜拉而下深可见骨的刀伤,这并非新伤,因伤口边缘已经有结痂迹象,可如今伤口再度裂开,此时鲜血横流,皮肉也被雨水泡的发白外卷,竟比新伤还要显得可怖。

裴婠彻底的沉静下来,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眼泪和着雨水从脸上滑落,倒也看不出哭没哭。此刻,她才担心起眼下的处境来,萧惕只有一人,可对面却有二十来人。

裴琰一时着急起来,生怕再耽误这伤会要了萧惕性命,他忙起身要出门,可一转身,却看到裴婠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她定定看着萧惕背上的伤,像被吓住了似的未曾近前。

裴婠浑身冷的发抖,她身量娇小,被萧惕一挡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微微抬头,被雨水打湿的视线之中,只看到萧惕的背影如山岳一般伟岸,她握着匕首的指节微松,另一只手下意识拉住了萧惕的衣摆,萧惕察觉到了,伸手在她手上重重握了一下。

裴琰便道,“婠婠,含章的伤耽误不得,我去请大夫来。”

所有匪寇的刀剑都跟着指向萧惕,萧惕手一松,将裴婠放开往身后一揽,堪堪挡在了裴婠身前,萧惕泰然看着瘦高男子,说话间语气疏淡从容,“我是她三叔。”

裴婠一下醒过神来,她快步上前道,“母亲已经派人去请了,最早要明天早上才能到,哥哥,我知道如何止血,今天晚上我来照顾三叔。”

刀锋一指,瘦高男子颇为恼怒的问,“你是何人?”

裴琰微愕,“你还未出师……可应付的来?”

瘦高男子眉头又高高挑起,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不把他们放在眼底!

裴婠一边掏出帕子为萧惕清理伤口,一边沉稳道,“哥哥信我,庄子上有药,我亦带的有药,哥哥只管帮我找烈酒来,三叔刚救了我的命,我不会让他死。”

萧惕身若疾风,出现的极其突然,所有匪寇的目光都在裴婠身上,一开始竟都没反应过来,待萧惕将裴婠揽住让她镇定下来,众人这才陆续回过了神来。

裴琰犹豫一瞬,终是出门去准备,他一走,裴婠眼眶又红了。

裴婠来不及想萧惕为何出现在这深山之中,她人被萧惕半揽在怀中,惊惶畏怕的心顿时得了依靠,纵然萧惕只一人孤身而来,可裴婠就是觉得有了庇护,在元氏面前都能镇定自若的她,此刻却只想当着萧惕,将今日的委屈惊怕化作眼泪,哭个痛快。

她不知萧惕带着这样重的伤在救她。

萧惕回来了,竟是萧惕回来了!

裴婠拿着帕子的手在发抖,更不敢去看萧惕了无生气的脸,这伤实在太重,便是寻常坐诊的大夫看了都要生畏,可她说能照顾萧惕却并非意气用事。

知道是萧惕,裴婠身上的劲儿猛然泄去,整个人都有些失力发软,她紧紧抿着唇,眼泪却抑不住的流了出来。

因为前世,她曾为一人治过几乎一模一样的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