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气,裴婠哑声道:“我……我这几日在府中憋闷着,又胡思乱想,总觉得父亲的案子不知要拖到何时去,越是往下拖,父亲便越是凶多吉少。”
她真是太依赖萧惕了,否则怎溃败至此?
萧惕望着裴婠紧绷的侧脸线条,仿佛能想象得出她经历过前世惨剧的惊怕,此刻的裴婠,便是再如何惊惶他都能体谅,于是萧惕放缓了语声,“怪我这几日未来看你,婠婠,如今虽见不到侯爷,可侯爷案子的转机就快到了,你可信我?”
裴婠避开萧惕的直视,指甲掐着掌心,强逼自己镇定下来,一边气萧惕骗她,一边责骂自己无用。
你可值得我信?!
裴婠气的胸口起伏,萧惕顾不得手腕上的伤,上前一步,手抬起欲触而不敢触,“婠婠,你怎么了?”
裴婠心底下意识反问一句,怒意到了顶点!
裴婠瞪着一双眸子,气急了,掩饰便也顾不上了,等尝到了唇齿间的腥甜,又看到萧惕手腕出了血,眼底这才露出一丝不忍来,她豁然侧过身去,不看萧惕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怎好意思让她信他!
他意外的望着裴婠,手腕上冒出了两粒红艳艳的血珠儿。
她原本怕他,怕的敬而远之,可他救她性命,护她周全,令她信他敬他,连心也要给他,为何到了如今才让他发觉他竟和皇城司有染?
这一口用尽了力气,亦将裴婠这几日的惊惶恐惧倾注了进去,瞬间萧惕便疼的眉心一簇,人也是一愣,仿佛没想到裴婠竟然生气到了这般地步,下一瞬,裴婠松开他,使足了力气将他推了开,这一推,萧惕竟被推的连退两步,
裴婠心底怒火汹汹,然而当她转眸看向萧惕,滔天的怒火,却被萧惕眼底的温柔脉脉捂住了,她唇角明明还沾着他的血,可萧惕眼神仍似春水暖阳般柔情,就仿佛再被她刺伤他也忍的住,裴婠唇角紧抿,忽然就不忍心了,她经历过生死,也觉自己多了几分识人之术,然而面对眼前的萧惕,她却看不出分毫破绽来。
裴婠一颗心跳若擂鼓,听他这般问,怒意更甚,使劲挣了挣,萧惕的大掌却好似铁箍一般,越是挣扎不脱,裴婠便越生气越委屈,眼看着自己手腕都被攥红了,她忽而怒向胆边生,张口就朝萧惕手腕咬了上去。
他的温柔是真,他的关切是真,就仿佛她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就好像他知道她所有的苦痛和恐惧。
萧惕却始终不放,口中还问,“婠婠,生了何事?”
裴婠心头一软,几乎就要问他为何与贺万玄和戚同舟私见,可想到皇城司的可怖,她生生忍了住。
然而萧惕不放手,他宽厚的掌心紧握着她,若是往日,裴婠多半会羞涩的被他安抚住,可此时,萧惕的掌心却好似洪水猛兽一般,裴婠不由用力挣扎。
深吸一口气,裴婠转身走出两步,迫使自己沉静下来。
裴婠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萧惕的眼睛。
萧惕跟上来站在裴婠身后,仍在安抚,“婠婠,你安下心来,侯爷的案子一月之内必有转机,很快侯爷便会平安归来了。”
心底犹如搅着一团乱麻,正徘徊不定间,便听后面响起了脚步声,裴婠回头一看,竟是萧惕追了出来,萧惕一双深眸莫测难明,裴婠心底一跳,忙快步往前走,没走出几步,手腕被一把抓住,萧惕抓着她,将她拉到了一旁的回廊下站定。
这话令裴婠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她转身,眸带探究的望着萧惕,如果萧惕待她是真,那他现在藏着那般多隐秘,心虚的应该是他才对。
犹豫再三,裴婠甚至想转身回去,可这般回去,岂非更是尴尬?
这念头落定,裴婠背脊都挺直了些,她切切的望着萧惕,“三叔不会骗我吗?”
裴婠刚跑出花厅便后悔了,她提要求提的突然,如今这般失礼,更显异常,萧惕何种心思?若看出异样,岂非坏了大事!
这话是裴婠发自肺腑,她一错不错的望着萧惕,这带着力量的目光看的萧惕心中酸涩,竟顿了顿才答得出话来,“不会,一定不会。”
元氏念着萧惕对裴婠素来耐心关切,便笑道:“也好,你去开解开解她。”
裴婠听到这话,心底委屈又深一层。
萧惕温和道:“夫人不必担心,我去看看她可好?”
骗子!大言不惭的骗子!
元氏和萧惕忙也双双起身,元氏追出几步,却见裴婠跑向了兰泽院,于是叹了口气,“这孩子心底必定也是着急的,往日她总显得比我还要镇定,却是都憋在心底,如今憋难受了,这才绷不住了。”
裴婠根本不信,可比起父亲裴敬原的安危,萧惕藏着什么心思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裴婠又问:“一月之后会如何?李沐会供出幕后之人吗?还是会找到别的证据?”
裴婠喉头哽住,想着眼前万分信任之人不知藏着怎样的面孔,一时又愤怒又委屈,可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萧惕与贺万玄有别的牵连,她却仍是不怕萧惕,眼看着情绪藏不住,裴婠转身走了出去。
萧惕薄唇微抿,“一月之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裴婠只觉一块硬铁梗在心口,眼底的情绪差点就要露出来,于是只低下头去,背脊僵挺着不言语,元氏只觉裴婠有些闹脾气,安抚道:“婠婠莫急,含章在朝中帮我们盯着,为了稳妥,反倒不好再去求陛下,只要你父亲平安回来,又何需此时着急见面呢?”
裴婠看了萧惕片刻,只觉萧惕眼底仍然极尽温柔,她不由得反问自己,萧惕若当真存着狼子野心,眼下裴敬原被困天牢,裴琰远调江南,凭他的手段,凭他和皇城司有牵连,又何必用这般法子,在她一个小姑娘面前放下身段呢?
萧惕眸色微深,顿了一瞬才道:“上次陛下恩准见面已是难得,此番再求,只怕难许。”
她不过是这京城之中最寻常的世家贵女,没了有权有势的父亲,便可任人宰割,可萧惕没有。
裴婠有些着急起来,不答反问,“眼下见不到父亲吗?”
萧惕只觉裴婠眼神忽而又变了,竟有些迷茫的望着他,他有些心疼,“这几日你一直在府中闷着,怪我来的少了,今日天色好,不若我陪你出去走走?”
裴婠直直望着萧惕,眼底的焦急真真切切,然而萧惕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有求必应,只是关心道:“做了什么噩梦?是否听了什么不好的传言了?”
萧惕说着话,又上前半步,一边倾下身来,语气哄孩童般的温柔。
元氏忙道:“难怪这两日你总是神思不属的,却原来是做了噩梦。”
他看了裴婠一瞬,见裴婠没先前那般拧巴排斥他了,笑意方才加深了些,“城里城外的花都开了,你若今日不想出门,明日我带你去洛神湖瞧瞧?”
距离去城东已有三日,裴婠当日的震骇散去,饶是如此,在萧惕眼前,仍怕露了行迹,于是干脆做一副焦灼模样,“三叔,我想再见父亲一面,前两日做了个不好的梦,心底总是不安的紧。”
裴婠望着专门矮身与她平视的萧惕,几乎快要溺毙在他温柔的眉眼里,这个人,分明城府万钧,分明手段狠辣,可在她面前,却又表现的如此真挚赤诚,好似他的心魂都在她身上。
元氏问着萧惕这几日近况,唯独裴婠不怎么说话,萧惕察觉出不对劲来,眼底透着关切,“婠婠怎么了?”
若是假的,那他当真比世上最好的戏子都高明。
元氏喜笑颜开的迎萧惕入花厅,又泡上了今年的新茶,时节已入四月,天气转暖,花厅之外的海棠杜鹃尽数开了,窗边微风徐徐,连带着花厅内也一片暗香浮动。
若是真的,她凭何值得他舍心舍魂来谋?
裴婠午间派人送了信,下午萧惕便到了侯府。
裴婠心底酸涩难言,虽有疑窦不满,却到底狠不下心肠,眼下形同困兽,而周遭的草木天上的浮云,仿佛都是萧惕布下的天罗地网,她深陷其中,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