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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萧淳叹气,“他还得再有两日,你不必担心,我如今回来,他必定也能安然归家。”

胡氏走上前来,上上下下的看萧淳,“国公爷没受苦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国公爷一定会回来的,只是这两日我怕死了,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不过……晟儿呢?”

胡氏有些失望,可萧淳回来已足够开怀,又一边哭一边说这几日如何担忧惊怕,等说完了一场,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萧惕,她还不知萧惕怎也回来了,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一边将萧淳往正院拉一边道,“国公爷今日回来了,我便有一言要告知国公爷——”

萧淳见胡氏这般也知其担忧颇多,扯了扯唇,“没事了。”

萧淳疑问的望着她,胡氏便道,“国公爷和晟儿出事,满府上下皆为国公爷担忧,可只有咱们的三公子什么都没做,国公爷,您——”

昨夜哭了半夜的胡氏还未起身,被侍婢叫醒之时甚至不敢置信,等散着头发套了衣衫冲出来,果然看到萧淳回府了,胡氏嗷哭一声,“国公爷——”

萧淳眉头一皱站定,正要说话,萧筠和萧霖也得了消息跑了过来,一看到萧淳,萧筠也哇一声大哭起来,兄妹两个走到萧淳跟前,又是一番久别之状。

宫外马车已备,萧淳乘马车,萧惕骑马,一起往忠国公府而去。

萧惕在旁看着,心底半分波澜也无。

萧淳真值狼狈之时,自然不愿碰见任何人,萧惕“嗯”了一声,跟在了萧淳身后,他沿着宫廊大步往前,直到转过宫墙,身后拿到极具震慑力的目光方才消失。

等哭完了,萧筠一转眼也瞪着萧惕,“你还知道回府?如今父亲回来,你只怕要失望了吧!”

萧惕还在看,萧淳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走吧。”

萧惕眉头微扬,这边厢萧淳看看胡氏,再看看萧筠,微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刚在廊下站定,数道脚步声在二人西南方响了起来,萧惕和萧淳同时抬眸望去,只见远处丹墀处,皇城司督主贺万玄正带着亲卫缓步而来,贺万玄着一袭墨色描金蜃龙袍,隔的这么远,也能被其显赫气势所慑。

萧筠转头告状,“父亲不知,父亲和大哥这几日出事,他如同没事人一般,他根本不关心父亲和大哥——”

一炷香的时辰后,殿门吱呀而开,萧淳面色发白的从紫宸殿中走了出来,他在朱诚面前挺直的背脊又弯了下去,好似肩头压着不能承受之重。

萧淳苦笑,“你们在说什么?正是含章这两日寻到了新的线索,金吾卫这才不得不放我出来,他昨夜彻夜奔忙才得了岳立山之准,哪里是你们说的这样!”

天色已大亮,穹顶一碧如洗,一抹金芒正要透云而出,萧惕候在殿外,秋晨凉风中远目眺望,千重宫阙巍峨贵胄,玉瓦飞檐连绵无际,与这天家皇权相比,任何人都显得渺小卑微,哪怕是贵为忠国公的萧淳。

萧筠一愕,“父亲……你说什么?”

萧惕跟在萧淳身后,面上也略有疲色,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萧淳却什么都没问,待到了紫宸殿前,建安帝却还未起身,然而得知萧淳来了,命萧淳进殿说话。

胡氏和萧霖都狐疑的望着萧惕,萧淳道,“是他将我接出宫的,你们难道连我的话也不信?”

萧淳便不再纠缠,转而朝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胡氏几个本颇为怨恨萧惕,一听这话都呆了住,萧惕却不置可否的道,“父亲既然回府,便先好好休息,我还要当值,便先走了。”

萧淳眸色微暗,岳立山身边校尉上前道,“国公爷,您还得见陛下。”

说着拱手一拜,竟当真朝外走去,萧淳欲言又止,然而看萧惕毫不在乎胡氏等人的误解,他又生出几分歉疚来,一犹豫的功夫,萧惕已出了正院院门。

朱诚扫萧惕一眼,“我可不着急立功,这案子越来越有趣,我如今查的乐不思蜀。”

萧淳叹了口气,“岳立山派人告知我,说这两日含章颇下功夫,若非他,只怕我还要几日才能出来,你们都误会他了。”

萧淳将佝偻的背脊挺直,哑声道,“指挥使谬赞了,此案到如今地步,指挥使与其在萧氏下功夫,还不如换个方向,免得耽误指挥使立功。”

胡氏和萧筠不愿相信,可萧淳话已出,她们却不敢不信,二人面面相觑,心底五味陈杂,而萧淳又道,“晟儿的事,只怕也要靠含章。”

朱诚笑道,“国公爷一把年纪,却得了个好儿子。”

胡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到她对萧惕的态度,一时又是不甘又是懊悔,萧筠心思单纯,想到她竟如此误解萧惕,更生出颇多愧疚来。

萧淳还是那身衣裳,然而他已被关两天三夜,此时鬓发散乱眼下青黑,狼狈惨淡,哪里还有半分忠国公的威仪,看到萧惕,萧淳那暗了多日的眸子才微亮,然而对上朱诚嘲弄神色,萧淳仍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

朱诚觉得有些憋屈,看着萧惕的目光也不善起来,就在这时,身后玄铁大门之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多时,萧淳跟着岳立山的校尉从门内走了出来。

萧淳回府,京城之中关于忠国公府即将倒台的流言散了不少,然而到底是进过金吾卫大牢的人,国公府声望还是弱了两分,萧淳回府便告病在家,不上朝不入宫,表面上看起来不打算为萧晟做任何事,裴婠和元氏得知萧淳回府,也都松了口气。

萧惕自谦道,“萧惕不敢,指挥使素来公允,您查他,我们都很放心。”

这日傍晚,裴琰有些着急的从外面回来,一回家就直奔兰泽院,“妹妹,我看你不好再留着雪球了。”

朱诚眉头挑了挑,一时哭笑不得,“哟,我倒是成了你的刀了。”

裴婠从内间出来,雪球跟在她身后也窜了出来。

萧惕面不改色的,“指挥使所言极是,请尽管查萧晟。”

往日裴琰看到雪球颇为喜爱,今日瞧见雪球却有些避之不及。

看到萧惕站在外面,朱诚似笑非笑的,“动作果然快,不过那郑世楼没找到之前,你大哥仍要留在此处,今日只能先让你父亲出去。”

裴琰手伸着,而他手背上被雪球抓出来的伤痕周围仍然是一片红,竟然过了这么几日都没好,“你瞧瞧它抓的,过了这么久都没好。”

天明时分,萧惕带着岳立山身边的校尉到了金吾卫大牢之外,那校尉亮出腰牌进了大牢,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朱诚从内走了出来。

裴婠瞧着也颇为诧异,“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一两日就该好了。”

……

裴琰望着雪球心有余悸的道,“本来我也没觉得什么,可今日和一位老侍卫说话,那老侍卫说猫儿狗儿身上脏,或许还要给人身上染病,他说我这伤久不见好,或许是被猫儿染上病了,妹妹,你喜欢是喜欢,可它若是有病,你可真留不得。”

萧筠一听这话,也只能陪着胡氏呜呜的哭。

裴婠当真不知这点,正惊讶,裴琰却捂着嘴轻咳起来,“你看你看,不得了了,我分明没得病,可这两日却总咳嗽,我想来想去,只怕都是因这猫儿。”

胡氏想到刚才傅老夫人来说的话,心中只觉一阵一阵的发寒,看着萧筠殷切的眸子,更觉说不出实情来,胡临修若是想帮她们,早就帮了,绝不会让傅老夫人过来说那般丧气话,胡氏不由流泪,“这次你舅舅,只怕也是不愿为了咱们触怒陛下的。”

裴婠看着雪球软软一团,哪里忍心不要它,犹豫道,“可是……可是它吃喝都是好好地,身上也无癣斑,不像染病的样子。”

萧筠扯着手帕,“我就知道,母亲,咱们是指望不了旁人了,眼下唯一的希望便在舅舅那里,母亲,咱们去求舅舅吧。”

裴琰叹气,“猫儿不会病,可却能让人的病,你想想那些野猫野狗都宿在外面,却还是好好地,可人能那般吗?”

胡氏气的冷笑,“眼看着国公府要出事了,只怕是在给自己找后路呢,如今他入了金吾卫,连陛下都知道他的能耐,以后便是国公府的倒了也碍不到他!”

裴婠明白这个道理,叹气道,“哥哥别急,我这就派人去问问宋家表兄,看看他们府上是否如此。”

“夫人,小姐,三公子又出府去了。”

裴婠当下便吩咐石竹走一趟,两家离得近,一来一去也便捷,裴婠又叫人将雪球先抱进竹笼子里,又陪裴琰到了竹风院上伤药,到了竹风院,裴琰果然不咳了。

胡氏带着萧筠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刚坐下,便有婢女来报。

裴婠暗自称奇,又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宋嘉泓却和石竹一起到了长乐候府。

萧惕说完便走,又将胡氏三人晾在了那里,萧筠气的跺脚,而萧霖只觉背后凉风嗖嗖的,胡氏咬牙看着萧惕离开的背影,只觉萧筠的话一点没说错,萧惕成了国公府三公子,却一点没有庶子的低声下气,更不将她这个嫡母放在眼底,这哪里是半路找回来的私生子,这根本是半路杀进府来治她的混不吝!

宋嘉泓看完裴琰的伤势叹道,“倒也不算染病,是有的人天生便养不得猫儿,便是猫儿毛都见不得,毓之恐怕就是这样的人,如今我先把雪球接回去,毓之若好了,那便是因雪球,若还没好,想来就是因别的,咱们就一月为限,若和雪球无关,便让表妹再把雪球接回来。”

萧惕朝萧霖看过来,正院的昏灯遥遥映在他眼底,寒星一般生人勿近,萧霖缩了缩脖子,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萧惕淡声道,“父亲走之前交代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金吾卫不是黑白不分之地,总会水落石出的。”

这是最好的法子,裴婠虽舍不得雪球,却也不敢拿裴琰身体安泰玩笑,当下便应了,见她不舍,宋嘉泓又道,“你若想它,日日来看它便可,反正也不远。”

萧霖做为庶子,平日里最会伏低做小和稀泥,如今萧淳和萧晟都被关着,虽然不愿承认,可萧惕眼下看起来是这个家中最能担事的,萧霖上前道,“三弟,筠儿是太着急了,刚才外祖母过来,说父亲和大哥的境况她也打探不出,他们如今还在金吾卫关着,你就在金吾卫当差,你能想法子打探打探消息吗?”

裴婠也觉有理,想到前世雪球没养多久便死了,裴婠心有余悸的道,“雪球过来的几日,吃得好睡得也好,不知在广安候府的时候可好?”

萧筠本就刚哭过,此刻一喊,眼泪竟然又要出来了,萧惕眉峰微扬,这黄毛丫头骂别人却把自己给骂委屈了是何道理,萧筠不是裴婠,萧惕可不知何为怜香惜玉,不过杀鸡焉用牛刀,萧惕觉得萧筠最多算个毛都没长的小鸡崽,他不说动刀,他连嘴都不想动。

宋嘉泓笑道,“也是一样的,这小家伙性子好,也就刚来怕了一日,后来吃吃睡睡,才几日就长胖了不少,你且放心,我会专门找人养它,务必将它照顾妥帖。”

萧筠似乎刚哭过,一双眸子微红,瞪着萧惕道,“你又去了哪里?家中出了事,大家都在为父亲和哥哥着急,就你和没事人一般,你果真不会将这里当自己家!父亲便是认了你,你也是养不熟的,我大哥出事,你是不是很高兴?!”

宋嘉泓不是诓人的性子,且也随了裴老夫人念佛,颇有好生之德,即便裴婠不问,他也会好好照看雪球,可前世雪球为何死了呢?

看着还没裴婠高的萧筠,萧惕眉头微皱。

裴婠不敢明说这疑问,待宋嘉泓将雪球抱走,她心底颇有些空落落的,而两日之后,裴琰手背上的伤竟开始愈合,亦不再咳嗽难受,裴婠只得打消了将雪球接回来的念头。

夜色之中的国公府寂静凄凉,廊下风灯未点,花圃楼台隐隐绰绰,一片大势将去的颓败之气,萧惕入府直往清晖轩而去,可路过正院之时,却见胡氏带着萧筠和萧霖从中走了出来,萧惕本不打算理会,可萧筠竟然几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因挂念雪球,裴婠便专门去了广安候府一趟,一来看雪球,二来告知宋嘉泓裴琰好了的事,宋嘉泓得知,便也道裴琰不得养猫儿,又让裴婠时常过来看猫便可。

此时天色已昏黑,萧惕上马,一路策马扬鞭朝着京城而去,入城之时天色已是昏黑,萧惕略一沉吟还是先回国公府一趟,小半个时辰后,萧惕驻马在了国公府门前。

雪球从广安候府到长乐候府,又从长乐候府回到广安候府,这一来一去折腾,不仅没半点不适应,反倒更贪吃贪睡,裴婠不过几日没见它,竟又觉它胖了些。

吩咐完,萧惕转身出门,仵作和衙差则返回后堂搬运尸体,一进后堂,仵作却发现那放在木板上的人皮面具不见了,仵作望着门口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不敢再提。

在广安候府和雪球玩了一下午,离开之时雪球仍然精神极好,裴婠上马车之时还狐疑的想,寻常小宠最忌折腾,而雪球来来去去皆无不适,可见本是个好养的,那为何后来会死呢?

萧惕将验状还给仵作,“这三具尸体不必留了,尽快处理了吧。”

裴婠自小到大没养过小宠,如今初得便极心仪,自也有了感情,百思不解之下,裴婠下定决心往后多来探看,马车近了长乐候府,裴婠却见正有一小马车自侯府门前离去,她略有狐疑,待进了府门才知是忠义伯府来人了。

京城之中,只有地位卑贱又无亲故之人才能死的这般不引人注意。

裴婠至正院,便见元氏手中拿着一张请帖,见她回来,元氏道,“过几日是忠义伯府老夫人的寿辰,给咱们送了请帖,到时候你与母亲同去。”

此三人死在京城,要临时找替身,只能在京城以及周边村镇寻找,而这代替者和另外两个山匪几乎是同一时间死亡,可过了这么多日,却无人来报官。

裴婠恍然,忠义伯府老夫人乃是皇后之母,其寿辰自然比裴老夫人的更为盛大,不止她们府上,京城所有达官显贵到了那日只怕都是要去的,这般一想,裴婠忽而觉得似乎有好几日不曾见到萧惕了,忠国公已经回府,萧惕在做什么呢?

衙差摇了摇头,“没有,近日京兆尹在查私盐案,没什么人报官。”

傍晚时分,裴婠和元氏一起等着裴琰下值归来,待看到裴琰一个人回府之时,裴婠心底涌起淡淡的失望来,用完了晚膳,裴婠跟着裴琰去竹风院为他最后一次上药。

萧惕便问守在外面的衙差,“这几日京兆尹可有人报官说家中成年男子失踪?”

上药时,裴婠不经意的问,“这几日怎不见三叔?”

而即便用了易容术,要找个躯体和郑世楼相似的也不容易,尤其是此人身上的旧伤不可作假,什么样的人会受这样多的伤?

裴琰叹气,“他前几日查到了青州案的重要线索,如今正追着那条线奔波,这几日一直没有入宫,听说是在找什么人,什么赌坊酒楼茶肆,一家家摸查,很费功夫。”

萧惕凤眸微狭,短时间内要找一个和郑世楼长相一样的人很难,所以那人用了易容之法,此易容术便是仵作也难验出,而盗匪的尸首初验之后多半会被扔去乱葬岗,到时候便无人可知郑世楼没死,郑世楼不过是夜狼山匪营五当家,幕后之人为何花这般大的力气保他?

裴婠没问具体什么线索,只是道,“青州案要查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何家大公子不是已经拿住了吗?”

死者身量和郑世楼极其相似,不仅如此,脸上的疤痕,身上的旧伤,都与郑世楼相差无几,且此人也是习武之人,骨骼健瘦,双手粗茧厚重,乃是常年拿刀剑所留。

裴琰见裴婠一脸懵懂,便觉把话说明白些也无妨,便道,“何家长子拿住,却没审出该想要的东西,指挥使自然不会放,陛下也在等我们往下查。”

萧惕接过,一目十行的将整篇验状看了一遍。

微微一顿,裴琰低声道,“指挥使虽然没说,可我却猜到了一点,去岁拨给青州的赈灾钱粮不少,如今追回的却没有半数,只怕是为了查剩下的钱银下落,而知情人便是那些匪盗和与青州贪腐案有关的朝廷官员。”

仵作恭敬的上前,“大人,这上面有几处涂抹的,您若看不明白只管问小人。”

裴婠明白了过来,也不好多问萧惕之事,待回了兰泽院便有些担心萧惕的伤势,那样重的伤,要痊愈至少要两月,如今伤口正结痂,却还没到无所顾忌之时。

仵作将人皮面具顺手放在尸体旁,转身去前堂翻找自己的包袱,没多时,从一叠验状之中抽出来一张,正要再回后堂,一转身却见萧惕已走了出来。

不知是否担心太过,裴婠当夜竟做了个极其久远的梦。

当日郑世楼三人横死之时萧惕还在栖霞庄养伤,因此并未看到验状,如此一问,仵作忙道,“当日誊抄好的已经交给了金吾卫几位大人,小人这里有一份未誊抄的,小人这就给大人取来。”

梦里的她回到了前世的栖霞庄,时值春初,栖霞庄后山的几亩桃林灿如烟霞,她因生了踏春之兴去往栖霞庄小住,那一夜月色极好,她带着侍婢踏月赏花,就在那粉瓣委地的桃林之中,她遇着了那个血糊糊的人,生平第一次,她用自己浅薄的医术救人性命。

萧惕眼底明暗不定的,忽问,“那日验状你这里可还有?”

她分明救的是另外一个人,可在梦里面,那个人竟生了一张与萧惕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