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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南霜曾有几次提起惊鸾曲,还说那舞若能在石桌上跳出漫天华彩,定有惊世绝艳的美。

萧伊人曾有些抑郁。她向来不招女人待见,也不太待见女人,可至从遇到南小桃花后,此女种种逾矩行为,如顺手牵羊偷鸡摸狗虽令自己强烈鄙视,却也无限度地宽容。

萧满伊亦是这样认为,因为她曾见过在石桌方寸地间跳惊鸾舞的人。

对于南霜,萧满伊有种莫名的信任。虽然初遇时,自己将其视之为情敌,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南小桃花后来产生的那种似姐妹似知己的情谊。

这个人便是她的师父花月。

萧烟花此时满心焦急,听了南霜要离去半晌,只连声道好。南小桃花冲她呵呵笑了笑,拾起桌上大钢刀往背上背了,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戏楼,模样很美妙,很流氓。

想到花月,萧满伊倏尔便释然了。

萧伊人与南桃花均是个性单纯的主儿。殊不知南小桃花单纯归单纯,其人却不简单,单是几个微小的动作,便叫她瞧出端倪,是以她又对萧满伊道:“这戏楼里的糕饼甚是难吃,我方才瞧见街西口有糕饼铺,却买些回来。”

南小桃花与花月,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三个巧合加在一起,令人不怀疑也难了。

师父的容貌,在萧伊人的记忆中有些褪色,然而南霜的一举一动,总能令她联想起当初憨厚傻气的师父。

壶盖碎裂开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狐裘男便摔着两名小厮出现在戏楼门口,这又是另一个巧合。

花月有些愚笨,却有颗清透明理的心,有双洞若观火的眼。南霜亦是如此。

南霜以为自己也算是个中高手,叶儒此人分明深藏不漏,而刚刚那两名小厮对他拳脚相加时,他却做出一副羸弱模样,其中必然有蹊跷。

兴许因着这份对师父的笃信,萧伊人对于南霜也十分宽容十分信任。因而她两次见着叶儒受人欺压,都因南小桃花的阻止,而没有上前多管闲事。

先前叶儒拎起茶壶,壶向南倾,刚巧没有烫着人,这兴许是个巧合。可壶停在桌面,而茶盖能避过凳子落地发出响声,这力道便有几分玄妙,非有功夫在身的人不能把握。

可这会儿,南霜溜去街头瞅糕饼了,萧满伊独自待在戏楼里,左思右想便有些按捺不住。怎么说叶儒也是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岂有朋友落难,袖手旁观的道理?

听萧伊人问起,南霜抬头冲她嘿嘿一笑,道:“我觉着要将这圆滚滚的茶壶往一个方向推,很需要些技巧。”

思至此,萧烟搁了粒碎银子在桌上,拾了长剑,便向戏楼外走去。

南小桃花正在推茶壶。她不知何时问小二要了碗,将壶中一半热水倒入碗里,正拎了茶壶,朝正南方推。

萧满伊方才出了戏楼,南小桃花便从楼边小铺里绕出来,朝着她的背影勾起唇角得意笑了笑,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萧伊人叹了声气,合上窗回过头来,瞠目结舌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南霜行事最大的优点,便是淡定。

萧满伊连忙推开窗往外看。两名小厮将叶儒推进街角一个小巷子里,狐裘男冷然笑了笑,也跟着拐进小巷。

叶儒与萧伊人是旧识,方才演的一出戏,十有八九便是为了将萧满伊骗去小巷内。若自己阻止了烟花,便是打草惊蛇。因而南霜借故离开,让萧满伊得空跟去。

右边那名小厮上前拎起叶儒的衣襟,听狐裘男冷声说了句:“带出去!”便推搡着将叶儒弄出青青楼。

既然对方要来个请君入瓮,那自己也要玩一招引蛇出洞。

萧满伊握了剑柄刚要上前,南小桃花却摁住她的手腕,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萧伊人方转进巷子,南霜便纵身跃上房檐。

街边喧嚣如常,戏楼里闲谈微语丝毫未受影响。

巷内幽静,只冬日暖阳明晃晃地照着。叶儒斜倚在一摊废草席旁,捂住胸口喘着粗气,他的手臂上青紫相交,倒真像是被人教训过的痕迹。

那小厮这一拳打得极重,叶儒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

两名小厮立在他的面前,像是在揶揄着说些什么。

毕竟别家的事,任旁人如何插手,也是剪不断,理还乱,何况叶儒只是一名地位极低的伶人。

南霜的目光只愣愣地落在叶儒的手臂上,忽而间脑中精光乍现,竟呆在了原地。

江湖中人,自有江湖中的规矩。若见着有人平白无故伤人,虽然偶有拔刀相助者,但多数时候,还是袖手旁观的人居多。

博弈之间,棋差一招。任南小桃花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自己打从开头,便料错了叶儒的初衷。

他刚刚拱手施礼,左边小厮不由分说一拳打在他肚子。叶儒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叶儒针对的,不是萧满伊,而是自己。

叶儒面色有些难堪,对萧南二人道了句“失陪”,便匆忙来至那狐裘男跟前。

可此刻若要阻止,已经太迟了。萧伊人已然耀武扬威走上前,抬剑便劈向那两名小厮。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两人,见着萧伊人杀气冲冲,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的左右仍跟着两名小厮,抬起手朝叶儒勾了勾手指。

萧满伊这才收剑入鞘,踌躇满志地笑道:“多日不练武,未想我的武功有精进了许多。”

踏破铁鞋无觅处,萧满伊如是想。她却没有料到就在叶儒要开口的时候,前几日来找叶儒麻烦的狐裘男人却平地冒了出来。

这时,叶儒却呻吟了一声,只手撑地,想要站起来。萧满伊连忙蹲□子,见着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心疼道:“小叶子,我扶你起身。”

好事多磨便是这样。萧满伊以为来戏楼里寻小道消息是个麻烦事,且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连与人干架的准备也做好了,未想找来叶儒一问,叶戏子高深莫测的模样仿佛颇有些内容。

她的手刚触摸到叶儒的手臂,屋檐上便传来南小桃花一声厉喝:“等等!”

待小二冲忙收拾了,又耽搁些许时候,叶儒方欲将他听闻的江湖事细细道来,不料此刻戏楼门口却进来一人。

萧满伊只见面前清影一闪,南霜落地之姿轻巧无声,竟有几分于小魔头的味道。叶儒见状,目光中也掠过丝诧异。

所幸三人恰好坐在桌子的东西北方,茶水往南淌,没烫着人。

萧满伊瞧见南霜,先是一惊,再是一喜,乐道:“我以为你去瞅东西了。”

叶儒眼风里似望了南霜一眼,挑了挑眉又对萧满伊道:“近日倒还真有些消息。”瞥见萧伊人满目期待,他又笑了一笑,提壶欲斟茶时,不知怎地手腕脱力,茶水砰一声跌在桌上,茶盖摔裂,滚烫的茶水淌了出来。

南小桃花勉强笑了笑,目光却落在萧满伊扶住叶儒的手臂上,须臾道了声:“大冬天,这些人将叶公子袖口挽起来打,也忒狠了!”语气间,竟有三分肃杀,三分萧索。

南小桃花正在喝茶,像是被热水烫了舌根,“咝咝”抽了两口凉气。

叶儒借萧满伊的力,强撑着站起来,微微一笑道:“承蒙南姑娘关心。”

萧满伊闻言,颇为慎重地瞧了瞧他,贴近悄声说:“不瞒叶兄,今儿个,我与桃花来打探些江湖风声。”

萧满伊 “啧啧”了两声,又赞许地瞧着南霜:“没想到你也除暴安良来啦!”

对角的窗下坐的是两名身着劲衣的江湖人,钢刀长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叶儒笑了笑便来至二人跟前,拱手先唤了声:“南姑娘。”随即拉开凳子坐下,唤了跑堂的为两人要了些点心,问:“伊儿今日得空?”

南霜嘿嘿冲她一笑,正要抬手去捉萧满伊的手腕,未想叶儒却猛然咳嗽起来,边咳边道:“伊儿,我现在这样怕是走不动了,街西口转左有家药铺,我长年在那里取药。劳你现下去帮我寻那掌柜的,让他煎了药,为我送来。”

叶儒上次与桃花烟花一聚,只觉这二位姑娘的嗓子都是说不出的动听。萧满伊的声音清亮,南小桃花的音线要低些,但柔和又喜庆。

萧满伊听了此言,满目震惊,问道:“小叶子你病了?!”

唱戏的对声音格外敏感,往往是闻其声,知其人。

叶儒不答,只连连咳嗽。萧满伊见状满心焦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此刻南霜却道:“你去为他取药吧,我留在这里帮你看着他。”

他纳闷去外楼,只见着寥寥几桌茶客,全是江湖人装扮。正琢磨着跑堂是不是弄错了人,忽听对角传来一声:“小叶子!”

日头正好,冬日的太阳最惹人喜爱,烁烁光芒暖意融融。然而这条小巷子里,两侧的高壁挡住了日晖,阴冷逼仄。墙角很潮,地面有几滩水,阳光蒸不去。

青青楼向来是夜里出戏,青天白日的,戏子都在后园练习基本功。叶儒正吊了吊嗓子,便听外楼跑堂的说有人找。

瞧见萧满伊走远了,叶儒这才露出如常地笑容。他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将挽在手臂的袖子卷下来,目含笑意地瞧着南霜,好半天才道:“看出来了?”

小桃花背上背了一把钢刀,萧伊人腰间别了一柄长剑,两人走得是耀武扬威,八面来风,则差没有弯起手指,朝着对街姑娘吹口哨。

南小桃花抿了抿唇,淡淡道:“你手臂上的青紫纹,根本不是什么伤痕。而是你们花魔教发毒攻时,会变出的毒纹。方才烟花扶着你的手臂,你只要发功,便可置她于死地。”

南霜与萧满伊学聪明了些,不再身着华贵衣袍惹人注目,而是学着江湖肖小的模样,穿了劲装短袄,脚踏长靴。

叶儒抖了抖衣袍,挑起眉头又笑起来:“你放心,我怎会伤了伊儿?”

云上镇白日比夜里热闹。屋舍绵延,店铺林立,街巷间多有江湖人游走。

南霜静静地看着他。不过片刻,她蓦地抽出背上大刀,刀光如水,“哗啦”朝草席上劈去,乱草飞溅间,她眯起了眼,声音没有一丝情绪:“你若伤了她,我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