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锈祖诀 > 第51章 心意

第51章 心意

这次,破尾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是。”

“破尾小友,你师姐果真对你寄予厚望。饲祖当年,身后可没跟过什么人——除了后来,多了只狐狸。”江访安不动声色,“我听说,那位涂山九潭出身的狐妖,正是你们现在的师父?”

江访安笑容更深:“那你们的师父,恐怕没将自己的心意埋起来,否则也成不了现下逍遥快活的比翼鸟、连理枝了。”

他仿佛带了执棋人的俯视之姿,想起屋顶下方还在布阵的法锈,一把算筹尽数天灾又如何,世间变数,只需轻轻一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破尾沉默。

一句句循序渐进,江访安嘴角挂上笑,余光瞥见那条小蛇妖木木地抱剑而坐,垂头眨巴着眼睛。

“就不知道破尾小友的心意,甘愿不甘愿被埋了。”

“同门的确易生情谊,有明目张胆曝晒日光之下,也有暗搓搓挖坟埋一辈子的。”

江访安说完这一句,闭嘴入定,点到即止,绝不画蛇添足。

破尾纹丝不动,突然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从这话中听出了什么,但妖修一根筋的本性又将那点感觉一挥而散。

屋顶上寒风瑟瑟,老鬼修不说话之后,小妖修更不会自言自语。

江访安是个鬼中人精,城府不浅,三言两语与法锈斗个旗鼓相当,尽管相处时间不长,看穿一个小妖修的心思还是轻而易举。他垂头看着排列整齐的瓦石,声音化在了风中:“能有这样的师姐,的确值得跟随,只是破尾小友,你追得也太近了。”

江访安说得再明白不过,以妖修的脑子也能知道意思,破尾陷入了茫然,她在思考一件事。

破尾还是不理,师姐叮嘱过她少听乱七八糟的话,她本打定主意当耳旁风,但涉及师姐,她又忍不住暗暗期盼下文。

——爱大师姐吗?

“饲祖名动四方时,你破壳还没多久吧。”江访安笑了笑,追忆道,“你师姐那会儿风光极了,修为在炼气期和筑基期两头晃,却能让元婴修士为之屈腰。”

托着下巴来回忧思好几个时辰,她觉得自己是不爱的。

破尾抱着剑,不答话。

她知晓离兑宫有那桩子事,大师姐与师父的传闻愈演愈烈,好多小弟子都在偷偷咬耳朵,说师父没准儿爱着大师姐了,虽是平日被气得一幅恨不得撵她八百里断绝师徒关系的做派,然而不想想,当初是哪个拉下一张老脸,顶着压力死不收徒,又拖又拽地将她寻了回来。

老鬼江访安半晌没说话,悠悠吁尽一口气,才四平八稳开了嗓:“小友名讳破尾?是个新鲜名字。”

但终究是无影传闻,妖修心大,有把柄也懒得抓。

可破尾也只是失神一小会,便重新提起戒心,原因无他——坐她旁边的是个鬼,还是个不熟悉的老鬼。

破尾阅过话本,晓得姻缘线一旦牵扯到三个人,必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古往今来,成双结对坐屋顶躺草皮不是没理由的,凉飕飕的夜风一吹,若有个知心人在身旁,天大地大,我纵渺小,也不再孤孑。

依照这个理,如果她爱上大师姐,必然会跟师父产生隔阂,怎么看师父怎么不顺眼——然而她不,她看师父依旧很顺眼,那张冷脸也顺眼,师父就是用这张脸拎着她尾巴捡回来的,别人都嫌它臭得烂成了一堆蛇蜕,个个捏着鼻子不愿给她洗伤口敷药,也就师父把她搓洗回了一条活蛇的模样。

破尾就这么被提溜到了屋顶上,无边无际的靛蓝色广阔天幕,嵌着磨盘似的月亮,下面万家灯火亮遍大街小巷,对比身下冰冷的屋顶瓦片,映在瞳孔中异常温暖。

师父是只很好的妖,她知道。

目前是个一损俱损的局面,江访安纵然不安好心,也不敢对饲祖的小师妹下手,不但不能,还要尽力保她周全,是以法锈并不担心这个。

她又想到,有几天夜里大师姐是没出师父寝殿的,那他俩必定是睡到一个榻上去了,睡在一起干什么她有一丢丢概念,应该要很亲密贴在一块,但她觉得自己不能跟大师姐睡一起。妖修都喜欢化原形睡,她随大流,鳞片又硬又凉,打哈欠时整张嘴大得能吞一头猪,还嚣张露出两颗毒牙,这要是谁一肘子碰上来,就得玩命。

掠过大师姐时,破尾伸了下手,法锈嗯了一声,全神贯注于阵法,并未看她:“去吧。”

破尾越想越坚定,她没有怎么爱大师姐,爱这个字对于她来说太遥远了,她还小,小妖修不兴玩这个,也许以后等她长熟了、膀大腰圆绕树三圈了,就能遇上某个瞧对眼的道侣——

突然间身子一轻,破尾不假思索拔剑,软剑在手才反应过来是江访安将她提了起来,他同样飘在空中,往窗边飞去,像看孩子玩笑一样扫过她的剑:“你大师姐正在做能顺利出城的厉害物件,我们暂且去屋顶上看月亮,别扰了她。”

到那时,月下花前,才是她的姻缘。

法锈又一招手,黑白棋子从竹筒中井喷般涌起,阵法迅速旋转扩大,纹路布满棋子间的空隙,逼近门边,破尾也退了两步,只觉得无处下脚。

… …

“好用的东西,时间长一点不过分。”

两个半时辰后,仿十八柱门石盘阵成形,能令六合堂用作本堂门槛的阵法,功力不俗。法锈嚼着回复灵气的丹药,撑着头坐在阵眼处,等江访安与破尾都走入阵法,说了一句:“直接突破三途山的屏障不行,阵法最长可达八千里,有哪些城可以去?”

沛然灵力流动,江访安退后一步:“这个仿六合堂的十八柱门石盘阵,需要多久?”

“距三途山五百里脚程,盼安城。”

黑棋慢慢各居其位,法锈稍一甩手,袖里滑出一柄弧形小刀,反握切入手心,召来几枚白棋,依次将血涂在棋底,挥去充当算筹的黑棋之间。白棋很快融入当中,连续不断的摩擦声响起,没有一次撞击,不消片刻,算筹指引之下,阵法初成。

“好。”法锈精神略不济,“你们两个站过来些。”

“算筹之术……”江访安背靠门板不动,口气中隐有欣赏,“悟道二轮啊。”

等他们都站稳,法锈手指点地,注入灵力,阵法纹路如水流汩汩涌动,片刻后光芒大盛,众人眼前一暗之际似乎听到有破门声,可惜此刻追捕为时已晚,待有人破门而入,房间空无一人,地上遗留的阵法自动破坏,棋子狼藉。

法锈二话不说走过去,俯身抓了一把棋子,噼里啪啦扔到地上,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响还没落,她单手一抬,棋子微动,另一只手凌空抹过,掌心旋出一个阵法纹路,两手相触间,棋子分别奔赴其位,循规而动。

进门的其中一人登时骂娘,啐了一口又看向旁边:“去哪里了,可以摸到么?”

一行人妖鬼步入交了订金的上房,走在最后的江访安眼梢微微一瞟,不用动手,檀木大门自主关紧扣锁,环扫四周,这间居所风雅得很,临窗还支着一架玉面案几,刻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两个盛满黑白棋子的竹筒矗立一边。

立刻有个素衣老者上前,屈膝缓缓摸着地上的痕迹,脸色渐渐难看:“……不能,有点像本堂的石盘阵。”

破尾茫然抬头,法锈摸着她头发按下她的脸,“没事,蛇说的不是你。”

先前那人踢翻了凳子,哐当一声响,闷气生了半天,又有人提议:“不如去三途山,或是三途渡河,总能堵到。”

法锈抬手接了钥匙,没什么表情:“好一出引蛇出洞。”

“有屁用!大堂主早派了重兵,驻守多年不撤,哥俩几个四野门混出来的,敢抢?”

江访安无声一笑:“玉墟宗的弟子意外身亡,师门必来过问……一次两次不行,那么最后,总要轮到大师姐出手。”

“六合堂内部又不是没党派,二堂主和六堂主与大堂主那拨不对付,不如……”

法锈转身进了不远处的客栈,要了一间宽敞上房,等伙计拿铜钥匙的空闲,靠着柜子问道:“要是来的不是我,你想出南师城,少不了腥风血雨吧。”

这么一说似乎还有转机,随之而来的四野门各方人马又蠢蠢欲动,此刻勘探阵法的老者站起,拱手叹道:“若只有鬼修江访安一个,拼一拼也可以。可搭上一个志在必得的锈主,六合堂也只敢背靠三途渡河……”

出了茶棚,直接出城赶路肯定是行不通的,一个境界在延年期的鬼修,被逼得只敢藏身四野门,可见一旦脱离四野门那个模糊面目的阵法,伺机而动的眼线铁定拼上蚁多咬死象的心思。

“锈主……你是说饲祖?”人群中冒出三三两两的声音,“饲祖不死,谁能阻之?”

破尾担负起通知师门的任务,写好了信按了手印,只是折纸的手艺不行,纸鹤磕磕碰碰、缺脖子少翅尖地飞走了,法锈仰头眺望一眼它飞走的方向,没说什么,付了茶钱,起身启程。

“万锁石刀,三途河水。这两样足以重伤锈主的东西,竟没人知道么?”素衣老者捋了下缕空的丝绸袖子,带着好笑的口吻道,“不过知道也无用,前者诸位无缘得到,后者唯有鬼修可取,老朽木犀,钱庄杂事颇多,就不奉陪了。”

玉墟宗的这次接应道友的活儿,分外贴切“接个鬼”的另外一层意思,不仅没接,反倒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