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沈维追凶,也知道谭法滨的遭遇。”季沉蛟边思考边说:“那天牟典培带着百草枯来吃饭,药肯定是用深色袋子装着。牟典培离开后,沈维捡到袋子,或者沈维和卢飞翔一起捡到袋子。两人都是学医的,知道这种服下去会造成什么后果。沈维将药藏起来,卢飞翔缄默不言,保护沈维。”
凌猎顿了一下,“以至于卢飞翔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包括为了陈香里的名誉出手揍刘学林。”
凌猎已经和丰市市局的刑警们打成一片了,对方随时向他汇报沈维的动向。有些出人意料的是,沈维一直处在警方的视线中,他回去祭拜谭法滨,住在谭家原来的院子里——周哥给他滕了个房间,他完全没有逃走的迹象。
“事实是他没有开始新的生活,也好像没有报复社会。”凌猎说:“他在一个同样是医科未毕业的老板手下打工,继续学习,准备自考,洗车店老板不知道他退学的事,以为他考上研究生没问题。我猜,沈维一定在卢飞翔最落魄的时候提供了帮助和信任。”
刚才技侦还传来消息,沈维买了明天回丰市的车票。
季沉蛟将自己带入卢飞翔,“失望,失落,憎恶所有人,放弃自己。经过这个时间段后,认清现实,开始新的生活。如果迈不过这个坎,有报复社会的可能。”
傍晚,季沉蛟和凌猎没回市局,找个面馆随便解决晚餐,在夜色下再次把车开回了医学院。
凌猎靠在椅背里大笑,笑完道:“学校实验室失窃是事实,是不是卢飞翔偷的,不确定,校方自己也拿不出证据。薛斌的女朋友为什么放着高富帅不要,非要说自己喜欢卢飞翔?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要是卢飞翔确实没有做这些事,那他被迫退学无疑是天大的冤枉。没有人相信他,他用尽全力考上医学院,以为前途大好,前途却毁于一旦,这时他会怎么抉择?”
卢飞翔下班了,站在路边向周围张望了会儿,快步走向车站,十分钟后上了一辆公交车。季沉蛟驱车遥遥跟随。
季沉蛟愣了下,发现自己好像被调戏了,学凌猎阴阳怪气,“你们特别行动队难道是靠谐音查案?”
医学院和市三院不算远,只有四站距离,卢飞翔下车,又四周看了看。这里没有停车的位置,季沉蛟临停,凌猎立即下车,跟踪卢飞翔。
凌猎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她也是jiao嘛。”
卢飞翔一路低着头,几乎贴着墙根走,最后停在“老沈盒饭”门外。他再次观察周围,这次观察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仔细,然后拿出钥匙,打开卷帘门,进去后又把卷帘门锁上。
季沉蛟:“你相信司娇说的话?”
凌猎发出一声轻轻的:“嚯——”
两人交换线索,凌猎嘶了一声,“卢飞翔这么惨的吗?”
看来沈维和卢飞翔的关系确实很不简单,卢飞翔居然有店里的钥匙。这个时间点,卢飞翔把自己关进去干嘛呢?
这时,店里声音来了个小高峰,卢飞翔被安排去洗其他车子。凌猎上车,去医学院和季沉蛟汇合。
一刻钟之后,卷帘门再次打开,卢飞翔两手空空从里面出来,向公交站走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卢飞翔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不知道。”
八点多钟的三院周围,楞是找不到一个能停车的地方,季沉蛟绕路绕得没脾气,只得将车从三院后门开进去,准备看看里面有没有空着的车位。
“还有个问题。”凌猎说:“牟典培提到他和一个律师很熟,是老乡,他的老乡也是沈维和陈香里的老乡,你认识吗?”
车行很慢,季沉蛟边开边观察周围。三院住院部灯光大亮,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陈香里。
卢飞翔收拾好工具,指着二维码说:“你可以付款了。”
但此时,陈香里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凌猎:“我还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从住院部门口走到花园,不知在说什么,陈香里看上去紧张而焦虑,庾媳那男人似乎在向她解释,并宽慰开导她。
卢飞翔立即否认,“我不知道。”
护工时常与病人家属接触,但季沉蛟觉得,男人肯定不是病人家属,而是和陈香里有什么关系的人。因为就在陈香里捂住脸,状似非常痛苦时,男人伸出手,搂了搂陈香里的肩。
“陈香里?你在沈老板店里打工,和他老乡关系也不错?”凌猎索性问:“那你知道沈老板家里的事?”
对这个年纪的男女来说,这算是很亲密的动作了。
“他没说吗?因为他羞辱陈姨。”
男人是陈香里的相好?
“算是有点关系吧。你为什么打他?”
陈香里并没有就势让他抱住,片刻后忽然将他挥开,惊惶地左右观察,像是害怕被熟人看到。
卢飞翔沉默,把收尾工作做了,“这和你们查的案子有关吗?”
季沉蛟想,怎么,这还是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我们审问他的时候,他说了件事——你打过他。”凌猎擦干净手上的手,“有没这回事?”
男人举着双手退后一步,似乎在说没事,然后保证自己不会再有类似冲动举动。陈香里脸色仍旧很难看,低下头,抹着眼睛。
卢飞翔反应了会儿,“那个抛尸的。”
男人陪了陈香里一会儿,指指院门,陈香里点头,两人一起向医院外走去。
车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凌猎又说:“刘学林你有印象吧?”
季沉蛟立即踩下油门,跟在后面。
“他只问了几句,找不到就走了,没纠缠。”
男人也许也是没找到停车位,车停在一条街以外,是一辆黑色奥迪。男人拉开副驾的门,很绅士地将陈香里请进去,自己再坐上驾驶座。
“为什么?”
车向三院的东南方向,也就是丰市的市中心开去。季沉蛟隔着两辆车,跟随其后。
半分钟后,卢飞翔说:“他是回来了一次,说他放在尼龙袋子里的东西不见了。沈叔问他是什么,他不肯说,我们帮他找过,但没有找到,可能是被其他客人带走了。但我记不得是哪一天,那东西可能也不太重要。”
丰市不像夏榕市那样,随便哪个区都很繁华,也就靠近市中心的地方高楼成群,流光溢彩。季沉蛟不敢马虎,在闪烁的霓虹中穿行,直到黑色奥迪停在一栋高档写字楼前。
凌猎:“你再好好想想?牟典培下午拉完生意,上你们店吃个半中不晚的饭,落下一件东西,后来返回来问你们看见没有。”
季沉蛟往上看一眼,占满整个玻璃墙的LED灯写着:群丰商业区。
“不记得。”卢飞翔回答得很干脆。
奥迪车上没人下车,季沉蛟只得等着。这时,丰日在爆晴多日后忽然开始下雨。夏季的暴雨一下起来,眼前的景物就像照在一层灰色的幕布中。雨刮快速工作,但视线仍是不清。
“对,他还提着东西,说不定忘在你们店里了。”
季沉蛟担心看不见陈香里下车,往前开了一段,见奥迪还是没有动静,猜测车里可能没有伞,要等雨停下,或者小一些车里的人才会下来。
卢飞翔看凌猎一眼,“十二号?”
没伞……季沉蛟忽然愣了下,想起还在三院附近的凌猎。
凌猎:“那问点你知道的。牟典培经常上你们店里吃饭吧?七月十二号这天,他有没有来过?”
凌猎现在是不是已经淋成落汤鸡了?季沉蛟按按眉心,心道不至于吧,虽然没带伞,但凭凌猎的机灵劲儿,随便找个地方躲雨也不是难事。
卢飞翔:“我怎么知道?”
这时,手机响了,正是凌猎打来的。季沉蛟眼皮跳了跳,接起。
凌猎:“沈老板有什么事啊?”
“小季,你是把车开回家了吗?”
卢飞翔的手顿了下,水呲在车上,溅到他身上。
“……你在哪?”
“我是说沈老板。”
凌猎哆嗦:“三院对面啊还能在哪?”
“嗯,以前也在这洗车。”
“我刚才看见陈香里和一个衣着不错,开奥迪的男人走了。”季沉蛟说:“我跟着他们到了市中心,你找个地方躲雨,我等下来接你。”
凌猎:“你跟老板挺熟。”
“行。”凌猎遇到正事就很干脆,“完了给我个电话。”
“沈叔回家有点事,这几天没开门。”卢飞翔平静地回答。
刚放下手机,雨势就小了些,季沉蛟看见奥迪的车门开了,男人用外套罩住陈香里,往写字楼里跑去。
“怎么没在老沈那儿干了?”洗车店邻着马路,店里水冲得哗啦啦的,凌猎这点声音也就卢飞翔听得见。
季沉蛟也赶紧下车,撑着车里的备用伞进入写字楼。
这时,又有车进来,店主忙着招呼,不跟凌猎聊了。
不愧是高档写字楼,晚上也有保安值班,季沉蛟被拦住,有写字楼的工作证才能进去,季沉蛟情急之下拿出警察证,保安吓一跳,连忙放行。
凌猎看出店主是打心眼觉得店里有个高材生而骄傲,也没当着店主的面拆穿,走到卢飞翔跟前,帮忙打个下手。
季沉蛟来到电梯间时,六部电梯只有一部正在上行,停在三十七楼,并且没有继续上升。他立即回到大厅,在楼层公司分布图上查找。
店主摆着手解释,“翔子也不是天天来,也就昨天今天来帮忙,平时都顾着学习呢!”
三十七楼有四家公司,一家电商,一家出国服务机构,一家高端家政机构,一家律师事务所。
卢飞翔手里的水管晃了下。
律师?牟典培炫耀时曾经说过,有个老乡就是律师。
凌猎说:“那确实是高材生了。但医学生那么忙,你这天天打工的,不怕影响学习?”
那男人的打扮,似乎也符合律师的风格。
卢飞翔没吭声。
季沉蛟将律所的名字——正风清越——记下来,然后上网搜索。这个律所在丰市本地还算有名,主要做民事诉讼、经济案件,成立于二十年前,最近十年逐步扩大规模。
店主哈哈大笑,“总能沾点喜气呗!翔子马上要去对门读研了,是吧翔子?”
网站首页挂着五位合伙人的简介,前面两位是创始人,已经六十多岁,后面三位显然是中坚力量,都是四十出头。
凌猎:“洗了能考上清北?”
季沉蛟的视线落在名叫傅顺安的律师脸上,照片是非常正式的证件照,有些失真,但季沉蛟还是辨认出,这就是刚才带陈香里上楼的男人。
凌猎坐在不远处的塑料凳子上,嗑着店主送的瓜子。店主是个话多的,“咱店里最有文化的给你洗车,满意吧?”
傅顺安和陈香里不像是普通认识的关系,但陈香里这样的社会地位怎么会和律所的合伙人有更深入的关系?
卢飞翔也没拒绝,闷头干活。
季沉蛟又输入傅顺安,网上能查到的东西不多,但有一点季沉蛟觉得很蹊跷——正风清越是以民事诉讼为主要业务的律所,而傅顺安居然是个刑辩律师。
这是个规模不大的洗车店,没有赶走上门客人的道理,店里还有两个洗车工,都在干活,店主吩咐卢飞翔洗面前这辆。
刑辩律师虽然经常出现在文学影视作品中,但在现实中并不吃香,风险大,收入不见得多高,还时常因为“为杀人犯辩护”被口诛笔伐。
卢飞翔:“……”
正风清越官网上的介绍也写得很清楚,律所擅长民事诉讼。而傅顺安身为刑辩律师,竟然也是律所的合伙人。这中间必然有什么名堂。
凌猎跳下车,指着车门上小小的泥点子,“你看,这儿脏兮兮的,开出去影响群众对我们的评价。”
季沉蛟打算回头让丰市刑警帮忙查一下,一想觉得还是和自己的队员合作起来舒服,于是给沈栖打去电话,顺便查个岗。
卢飞翔:“你这车不用洗吧?”
近来夏榕市没有重案发生,沈栖日子过得舒坦,每天按时下班,这时已经在家里打游戏了。
凌猎降下车窗,冲卢飞翔打招呼时,他黝黑的脸僵住。凌猎说:“真巧,洗车居然遇到你。”
接到季沉蛟电话,沈栖一个鲤鱼跃龙门,“哥,怎么了哥?我猎哥呢?”
和老实的曹信心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偷窃成性的卢飞翔。
“……”你猎哥正在雨中洗澡。
季沉蛟离开医学院之前又与那位男老师见了一面,求证说卢飞翔与薛斌女朋友夜逛校园的是不是曹信心。男老师犹豫片刻后说是,但又为曹信心辩解,“曹信心是个很老实的学生,成绩很好,他不会撒谎的。”
季沉蛟问了下重案队的情况,表达一番对队员的关心,然后布置任务。
司娇唯一一点想不明白的是,薛斌女朋友为什么要说喜欢卢飞翔?他们后来没有在一起,她也和薛斌分手了。
沈栖默念:我就知道没事你想不到我!
三方说辞,系里认为卢飞翔确实犯了错,为了平衡学生之间的矛盾,也为了学校的名声,最终逼卢飞翔认错退学;曹信心证明卢飞翔偷盗、勾引薛斌女朋友,退学是应该的;司娇相信卢飞翔正直善良,是被薛斌等人联合起来诬陷。
但沈栖同学作为重案队的老幺,态度还是十分端正,“哥你放心,我这就去查。”
“呸!”司娇呸完又连声道歉,“我不是呸你啊,我呸曹信心。我相信卢飞翔的为人,也相信卢飞翔没有勾引薛斌女朋友。当时薛斌手上没有证据,鬼知道曹信心是不是为了讨好薛斌瞎说的。我听说卢飞翔起初一直否认,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大家都不听他的,他才‘承认’。我觉得他就是寒了心,他一个寒门学子,被诬陷又能怎样呢?”
临到挂电话,季沉蛟那点使唤了人的负罪感才冒出尖尖角,找补道:“辛苦了,回来请你吃饭。”
季沉蛟:“也许是因为卢飞翔的事,心里有阴影了。”
沈栖毫不客气,脱口而出:“那我要吃猎哥做的海鲜捞!”
“我跟曹信心现在是同学,我也不想说他的不是,但他这个人太势利眼,本科时就爱巴结他们寝室那俩有钱的,现在班上没有富二代了,他就把他自己的东西看得特别紧,活像谁要拿他的。”
季沉蛟:“……”
同一个问题,季沉蛟前不久才问过曹信心本人。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
“阿啾——”凌猎在雨中狠狠打了个喷嚏。
司娇点头,“不就是曹信心吗?”
半小时后,陈香里和傅顺安一同下楼,似乎平静了许多,脸上也挂起温柔的笑意。他们再次坐上奥迪,这次是向南边开去。
季沉蛟想了想,“有人出来证明卢飞翔和薛斌女朋友接吻,这事你知道吗?”
丰市南边的房价相对较高,有钱人多在南边买房子,奥迪驶入江心星小区,季沉蛟跟到小区门口,心中有了数,调头回三院接凌猎。
司娇愣了下,“薛斌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太有钱了,有钱人心里盘算什么,我想不到。但他这逼同学退学的行为让我恶心。卢飞翔要是真拿宿舍的东西,从大一拿到大三,他还能毫无芥蒂地把女朋友做的菜给卢飞翔吃?他就是把卢飞翔当垃圾桶吧,她女朋友受不了他要分手,找谁都是自由。”
中途雨势变大又变小,天都快下塌。快到三院时,季沉蛟给凌猎打电话,问在哪里。凌猎闷声闷气说:“在‘老沈盒饭’门口。”
季沉蛟听出司娇对薛斌很不满,“薛斌有可能撒谎吗?”
季沉蛟赶紧开过去,把车停在路边,却没看见凌猎在哪里,只得又给凌猎打去,“我到了,怎么没看到你?”
司娇说:“反正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他品性很端正,不是那种小偷小摸的人,更不会抢富二代女朋友。偷试剂也许是误会,他确实条件不好,但他一直在认真生活。”
凌猎:“你打开门看看呢?”
“真的是很小的事,举手之劳,后来我有几次忙着做实验没空吃饭,他要么帮我打饭,也不说别的,就放在我位置上,要么给我几颗糖。我们班上有人低血糖晕倒嘛,他应该是怕我也低血糖。”
季沉蛟狐疑,推开副驾那边的门,只见凌猎浑身湿透,抱膝蹲在路边。
司娇笑了,但笑得不如刚才开怀,“大一时,我跟他短暂待在一个学习小组。他家里困难,大部分课余时间都在外面打工,有次可能因为太劳累生病了,作业没赶上,他像个闷葫芦,不知道找人借,我主动把我的笔记复印给他。”
“……”离大谱了!季沉蛟心脏猛地揪了一下,赶紧下车,拿过丢在后座的外套裹住凌猎。
“看来你主动接近过他。”
此时雨基本已经停了,还飘着的是毛毛雨。季沉蛟看凌猎这副模样,既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笨,不知道找个躲雨的地方吗?又不由得反思起来,是不是不该把凌猎一个人丢下?
“还行吧,他这个人少言寡语,你不主动接近他,他就不会主动跟你说话。但他是个很善良,也很知道感恩的人,你给他一点好,他就会记着,一有条件就不声不响地回报你。”
凌猎坐上副驾,车里顿时漫起一片水汽。他抱住自己,念念有词,季沉蛟起初没听清楚他在嘀咕什么,凑近点终于听明白,这货念的居然是那句在网上很火的话——“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季沉蛟从她的反应判断,“你和卢飞翔关系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是位开朗的同学,那聊起来也就方便了,但当季沉蛟说明来意,司娇的神情就暗淡下去,“卢飞翔怎么又出事了吗?”
“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引用自《四重奏》
司娇个头小小的,很活泼,看过季沉蛟的证件后热情笑道:“哎呀我们真有缘,名字里都有个jiao!”
小季:我那么大一只猫猫呢?
季沉蛟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曹信心说的这么简单,但在国外的人不好联系,他离开实验楼,又找到刚做完家教回来的司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