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我也可以自己行动的。”
梁问弦在山里待两天了,搜索暂时还没有进展,看见凌猎,第一反应就是季沉蛟也来了。
梁问弦笑道:“行吧,是有什么线索要告诉我?”
这区区一公里,算得了什么。
凌猎摇摇头,“我来跟你一起搜山。”
但如果没有萧遇安,也没有现在这个能够站在阳光之下的他吧。
市局,季沉蛟派出两名队员前往汛林市,向姜猛的父母了解情况,然后申请到入户搜查令,和席晚一同前往姜猛租的房子。
想当初在特别行动队接受训练时,山间负重奔袭五公里十公里是每天的必修课,他没有基础,被萧遇安练得跟狗似的,恨不得把萧遇安皮给剥了。
姜猛一个人住,屋里有些乱,他严防死守的秘密在这不大的一居室里暴露无遗——桌上的相框里是何凛的照片,柜子里摆着很多有何惧工作室游戏角色的立牌、色纸。
师傅说什么都不肯继续开了,丢下凌猎就跑。凌猎笑着叹口气,活动两下手脚,不用走,用跑。
席晚打开他的电脑,里面安装着有何惧的游戏,一个文件夹里存着何凛死亡时的业内报道、一些专业人士的悼词。他电脑的账号与手机同步,看得到在宴会之前,他多次搜索过杀人方法。
枫意山庄在山腰搞了第一道门,从第一道门到能住人的地方还有一公里。平时这道门就很热闹,但现在警方虽然没有禁止营业,但没有客人这时会来住,所以特别萧条。
在他的床头柜里,还找到一只开不了机的手机。席晚将电子设备都封存起来,带回去让沈栖作进一步追踪。
师傅这才不情不愿地发动车,嘀咕:“那地方有啥好去的呀——”
同时,姜猛也被带到重案队,暂时限制行动。
凌猎已经跳上后座,笑嘻嘻的,“走吧大哥,我给双倍钱。”
去汛林市的队员很快找到姜猛的父母,他们在小县城继续做服装生意,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光顾他们的店。
师傅皱起脸,“那哪能去啊?死过人的呢!”
见到警察,夫妻俩吓得语无伦次,听说警察是为姜猛而来,姜母当即掉泪,姜父气愤道:“我们家早就没有他这个儿子!”
凌猎:“去枫意山庄。”
队员问及家庭纠纷的原因,夫妻俩却支支吾吾,姜母几次想开口,都被姜父眼神制止。姜父避重就轻,没有提到丢弃亲生女儿的事,但姜猛的离家又绕不开这件事。他含糊说,姜猛不知从哪里听来家里还有个姐姐,却因为小时候养不起,被送人了。他因此怀恨在心,非要找到姐姐的下落,根本不存在的人要怎么找?他找不到,自己还变得疯癫颠的,已经断绝和家里的关系。
师傅探头,“来旅游的呀?上哪啊?”
问询室里,季沉蛟给姜猛看他父母的反应,姜猛几次握紧拳头,“这种话他们也说得出口?他们也配为人父母?”
凌猎自个儿在南枫区的古街上找家民宿住了两晚,从南枫区回市中心有大巴,但他在车站等了几分钟,转头招了辆火三轮。
“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想交待。”
姜猛一定知道夏笑笑就是何凛,也知道何凛的死亡原因,他在康万滨手下工作,不是什么巧合。但是此时,季沉蛟不急着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只要确定他有嫌疑,就能申请下一步的调查许可,掌握更多证据。
自从得知警方在自己的住处找到何凛的照片,姜猛的态度就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决否认知道何凛。
季沉蛟居高临下审视姜猛,这个年轻已经暴露太多破绽。起初听见何凛的名字时反应极大,得知何凛因康万滨而死,却没有追问原因,直到这时,才突然补上这个问题。
“他们只是怕承担丢弃婴儿的责任,才不敢对你们说实话。”姜猛直了直腰背,似乎是在刻意表达自己比父母更有担当,“没错,我确实跟他们一刀两断了。因为我告诉他们,我一定要找到姐姐,将姐姐失去的还给姐姐,他们却说我疯了,还说姐姐已经死了。我不信,后来查到姐姐被人领养。他们又说既然姐姐活得好好的,我不该去打搅她。”
“你问我为什么到夏榕工作,因为我对我姐好奇。”姜猛很不自在地看了季沉蛟一眼,“你说我姐是因为……康万滨死的?她叫何凛?”
“我为有这种父母害臊,他们当年因为听障抛弃姐姐,现在担心姐姐是个残疾人,拖累他们。在那种家里我感到窒息,所以才离开。”
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姐姐,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起初只是想确认姐姐是死是活,后来得知姐姐被人收养了,福利院的老院长不肯说收养方是谁。
季沉蛟问:“你上次说不知道何凛就是你姐,但显然你早就知道。你是怎么查清楚她的身份?”
他大为震撼,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搬家。但他并没有过多责备父母,因为如果姐姐还在,他就不会出生。
姜猛苦涩地笑了笑,“按理说我找不到,那些什么档案资料都对我保密。但我姐有个特征,就是听障。我去各种卖助听器的店里打听,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简直是大海捞针。我找她两年,一无所获,要不是因为打游戏,我就要错过她了。”
在他的追问之下,烂醉的父亲道出曾经丢弃过一个听障女婴的事。
说到这里,姜猛眼中泪光闪烁。他胡乱地抹了一把,“可能就是命运吧,我那时玩的一款游戏就是有何惧工作室出的,我很喜欢,所以去了解工作室,看到了我姐的照片。”
囡囡?谁是囡囡?姜猛记得很小的时候生活在夏榕市,念小学时父母说夏榕的生意不好做,举家搬到汛林市。家里只有他和父母,哪来的囡囡。
“警官,你们信不信血缘的感应啊?看到她照片的一瞬间,我心就跳得很快。直到看到团队介绍里,说她有听障时,我突然明白那种感应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姜猛以体育生的身份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父母高兴坏了,摆酒请客。半夜,当客人全都离开,姜猛看见父亲双手合十,醉醺醺地说着什么“谢谢囡囡保佑”。
“当然,有听障的人那么多,她不一定就是我姐。我核对她的年龄,觉得她很可能就是我姐。”
安静片刻,姜猛一脚踹开器材室挡路的架子,坐在凳子上,“知道,但那又怎样?警官,当你得知你其实还有一个姐姐,但姐姐被父母丢弃时,你难道不会好奇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那时才十八岁,我找她很奇怪吗?”
“那年她很在圈子里很有名,即将与康万滨合作,正在事业的上升期。我看过她所有留有记录的发言,她提到过自己是被领养,很感激养父母。”
季沉蛟:“现在你还要说,不知道何凛吗?”
“就是从那时起,我相信她就是我姐。”
姜猛肩膀一僵,缓缓转过身,眼里是震惊和不信,“你们……”
季沉蛟:“只是相信?”姜猛虽然有不少何凛的照片,但是没有一张是合照,正常情况下姐弟相认,一般都会拍个合照。
“可我查到,高考之后,你多次来到夏榕,在铃兰香福利院旧址徘徊,打听‘听障女孩’的下落。”
“她和工作室到汛林市做活动时,我去当志愿者,拿到了她的一根头发。我找那种灰色鉴定机构做了鉴定,她……她就是我姐。”姜猛肩膀抽搐起来,即便捂着脸,季沉蛟还是能感到他难以遏制的遗憾。
姜猛:“我想独立生活不行吗?”
“如果我做志愿者时,和她说过话就好了,我明明就有机会的。但我总想,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要拿到准确结果了,再让她注意到我。”
他大步向器材室走去,季沉蛟跟在后面,“你家在汛林市,也在汛林体育学院念大学,为什么到夏榕市来找工作?”
“出结果时,我正随队在北方封闭集训,我忍不住联系她,将鉴定结果发给她,告诉她,姐姐,我是你弟,我终于找到你了。”
姜猛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重新拿起收纳筐,肩膀撞开季沉蛟,“我不知道什么何凛,我也没有姐姐。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
“我很忐忑,害怕她排斥我,但是……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我接到她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听得出充满惊喜。因为听障,她发音和普通人不一样,在别人看来有些滑稽吧,可是我全都听懂了。”
“别紧张,跟你核实一下。”季沉蛟说:“你的父母曾在铃兰香福利院丢弃过一个女婴,福利院给她起名为夏笑笑,后来她被领养,改名何凛。三年前,却因为康万滨夺走她的工作室,而绝望自杀。”
“她叫我弟弟,说很开心家里人还记得她,说她很幸福,我不必感到自责。我们经常发消息,说好我比赛完了就去夏榕市与她正式见面。但……”
姜猛手上的收纳筐应声坠落,他讶异地张了张嘴,一滴汗从眼角落下,“什么?”
季沉蛟已经想到后来发生了什么。有何惧被康万滨毁掉,何凛承受不住打击,结束生命。
整理好球场,季沉蛟才说:“何凛是你姐姐?”
“是我的错,姐姐每次和我说话,都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我也根本体会不到她那段时间经历的痛苦。如果我能安慰她,如果我们从小一起生活,我是不是会更了解她……”
姜猛:“我也是,喜欢足球。”
愧疚、遗憾、痛苦,经年累积,变成意难平,变成仇恨。所以姜猛憎恶将姐姐和自己分开的父母,更加憎恶间接害死姐姐的康万滨。
“高中是校队的。”季沉蛟帮忙收拾。
姜猛进入万宾来贺,取名江滨之梦,因为外形出众,是康万滨重点包装的运动型男之一。
姜猛怔了下,“你也爱踢球?”
季沉蛟问:“你给康万滨打工,是为了给你姐报仇?”
孩子们走了,丢在地上的球、障碍筒每天都是由姜猛来收拾。季沉蛟随便勾起一个皮球,轻盈地一旋,皮球飞入收纳筐。
姜猛垂着头,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很久,然后突然抬头,“算了,你们都查到这里了,我再瞒下去也没用。对,我就是为了复仇才接近康万滨,而且我复仇成功了!”
很快就要到八点了,早训即将结束。姜猛跟孩子们解释警察没有欺负自己,接着把他们送到铁丝网外,撵着回教室上课。
姜猛情绪变得高亢,眼睛瞪得很大,近乎咬牙切齿,“是我杀死他,把他推进湖中!他这种烂人,只配和臭鱼烂虾睡在一起!”
短短几分钟,季沉蛟已经看出,姜猛是个很受学生喜欢的教练,小孩子们未必不知道不该袭警,但他们更想保护姜猛。
在痕检工作区,席晚正在对姜猛的足迹和湖边被破坏的足迹做比对。由于足迹A严重破坏,并不能确定姜猛就是现场的另一人,但是在大致尺寸上,两者是基本相符的。
姜猛一噎。
沈栖则恢复了姜猛床头柜里那只手机的数据,他正是用这只手机联系到何凛,上面的对话佐证了他的证词。
“警察怎么了?警察就能欺负你吗?姜老师,你和他们站在一起好紧张啊。”
季沉蛟盯着姜猛的眼睛,“你的同谋是谁?”
姜猛被这飞来的球吓一跳,连忙冲过去,“别乱来,那位是警察!”
姜猛平静道:“没有谁,你们是不是抓了姚珏?放了他吧,我才是凶手。”
男孩虎视眈眈地喊:“你找我们姜老师什么事?”
和重案队打交道的嫌疑人,大多罪大恶极,铁证当前,还能面不改色地辩称没有杀人。而康万滨这起案子,身上罪孽重重的却似乎成了被害人本人。两名嫌疑人——姚珏和姜猛,虽然初期都试图隐瞒真相,但不久都承认罪行。
季沉蛟还未开口,一个足球飞快射来。他灵敏地往右边一偏,足球在他耳边掀起一阵风,“啪”一声砸在身后的铁丝网上。
他们有充足的动机,且没有不在场证明,但其实除此之外,警方还没有掌握最重要的证据。尤其是姜猛。
姜猛看着孩子们,“又有什么事?”
养殖湖边除了康万滨的足迹,还有AB两组足迹,B足迹确认属于姚珏,他作案的可能非常大,但被他丢弃的板鞋上却没有应该存在的血迹,他也没有丢弃过任何衣物,这一点很矛盾。
季沉蛟迈入铁丝网,拿出证件,“训练什么时候结束?”
而姜猛,破碎的A足迹无法证明属于他。他完全可以否认出现在命案现场,但在警方找到更多证据之前,他不仅认罪,还将姚珏也摘了出去。
姜猛用力咽了口唾沫,移开视线,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赶着认罪,轻易认罪,在季沉蛟看来就是疑点。姚珏在保护足迹A的主人,姜猛在保护姚珏。或者姜猛确实就是足迹A的主人,他们合作杀死康万滨,都想让对方免于刑罚?
喝完水,姜猛本想再教孩子们一手,抬头时神色却忽然一变。铁丝网外,两个在枫意山庄上见过的刑警向这边走来。
“沈栖,姚珏和姜猛有没有互相发过信息?”季沉蛟问。
姜猛回到教练席,拿起一张毛巾擦汗。此时是早上,小学第一堂课还没开始。操场被划成七八块区域,立志成为足球明星的男孩们各自练习。七月份市里要开展小学生足球锦标赛,很多小学都临时请来教练带训。他的教练资格证挂靠在万宾来贺旗下的体育健身工作室,上个月被这所小学请来。
沈栖紧紧拧着眉,面前的电脑上浮现大量代码,桌上放着姚、姜二人的手机平板等电子设备。“奇怪,他俩没有通过话,没有发过信息,而且连对方的号码都没有存过,简直像陌生人。”
“好!一定!”
季沉蛟想起上一个案子,陈鹤用企业办公软件向李艾洁等人传递任务,“其他软件呢?”
姜猛捋了把汗湿的头发,朝男孩们笑道:“认真练习,你们也可以的。还有一个月了,到时候带姜老师冲出夏榕啊!”
沈栖也长了记性,“哥,我都查过了,被删除的数据也都恢复,他们确实没有联系过。”
“姜老师好厉害!”男孩们欢呼雀跃。
季沉蛟退后一步,凝目沉思。这两人都对康万滨恨之入骨,而且都是万宾来贺的员工,有很多机会互相认识。姚珏和康万滨的矛盾是放在明面上的,而姜猛对康万滨的恨则只有他自己知道。很可能是姜猛主动靠近姚珏,在互相熟悉之后,计划复仇。
“试着用右脚背来转球,就像这样……”姜猛助跑,一拨,皮球划出一道弧线,向球门奔去,入网。
他们肯定明白掩人耳目的重要性,不会在公开场合表现得亲密,可这种合作必须计划周密,私底下他们必然有很多接触。
而在这之前,沈栖已经查明,姜猛正是案发时在枫意山庄的江滨之梦。
可至少目前,重案队没有掌握他们有过交流的证据。他们更像是最普通的同事,或者连同事都算不上,只是因为在同一个公司,所以大概知道对方的名字。
席晚的高跟鞋声响彻重案队走廊,一份比对报告放在季沉蛟面前,何凛与一个叫姜猛的人有亲缘关系。
还得继续查。如果查不出这二人私下的交往,那就算他们坚称凶手就是自己,也不能草草结案。重案队长期以来追求的真相,并不仅仅是嫌疑人的“认罪”,还有符合逻辑的过程。两个没有沟通过的陌生人,是怎么联手做出一桩命案?
夜幕再一次降临,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有的人在化妆镜前发呆,有的人蹲在窗户下,被落下的烟灰烫到,才猛地站起来,有的人发出“万宾来丧”的深度解读,抢来新一波流量。
“头儿,你过来一下。”席晚在办公室门口朝季沉蛟招手。季沉蛟在记事本上草草记下几条思路,跟她来到痕检办公区。
凌猎双手揣在衣袋里,沿着古街慢悠悠地走,夕阳在他身后落下去,金辉却拔地而起,几乎将他淹没进光海中。
“我在康万滨的窗户上不是提取到一组足迹吗?有人从窗户进入他的房间,但似乎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席晚在键盘上点了几下,显示屏出现两组对比足迹。“那人穿的是山庄发的鞋子,当时很难做筛查。刚才我用姜猛的运动鞋和这组足迹做了下比对,大小、着力方式几乎是一致的。”
凌猎将打好的毛线还给大姐,大姐喜笑颜开,“你也太会织啦!”
季沉蛟:“翻入康万滨房间的可能是姜猛?他去找康万滨,但什么都没做?”
“要我说呢,她没有那个疯妈,一个人还能好好生活。欧家和龙家是挨着的,龙家不也就剩两个小丫头了吗?看看人家现在什么样。哎——”
作者有话要说:
“欧红那孩子可怜啊,几岁就得自己买菜烧饭,她那个疯妈是什么事都不管的。咱们这里的小孩,当年都是放养,一群孩子在外面跑着玩,可我就没见欧红出来玩过。她啊,有干不完的活,偶尔闲下来,她那个疯妈就瞎嚎嚎。小孩子们怕她妈,跟着也不和她玩。她没好看的衣服穿,蓬头垢面,我好像一次都没看清楚她的脸蛋,造孽噢!”
凌猎:我小时候,萧遇安把我练得跟狗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镇里不再听得见她的哭声,而欧红也不见了。当时普遍有种说法是,这母女二人活不下去,找了个地方自杀了。
明恕:所以你是凌狗子啊哈哈哈!
欧大军(械斗中的死者)家庭条件最差,妻子有精神病,他为生计奔波时,家里一切都交给女儿欧红打理。他这一死,疯妻更疯,成天在镇里鬼哭狼嚎,没人管得住。
凌猎默默出走:我要远离这两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