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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这公主没当成,成了警察,他就不理我了。”

季沉蛟:“现在呢?”

“?”

陈菁摇摇头,“我也有个弟弟,只小我两岁,小时候可黏我了,得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给姐姐,嚷着要保护我,让我当公主。”

“别误会,我们没家庭矛盾。”陈菁解释,“但是我让他伤心了吧,因为长大后承担起保护责任的成了我。”

季沉蛟察觉到了,“陈队,怎么了?”

季沉蛟不了解陈菁家的情况,带入自己想想,如果自己也有个姐姐,那肯定不想姐姐受到丝毫伤害。警察这个职业有一定的危险性,自己应该也不会希望姐姐当警察。姐姐,就是该被家里的男子汉保护的。

重案队开始核实名单上流动人口的现状,章旭明的案子是南城分局在主导侦查,季沉蛟便将监视李艾兵的任务交给了他们。陈菁了解完这姐弟俩的经历,忽生感慨,连神情也变得温柔了些。

“你弟是担心你吧。”季沉蛟说:“在弟弟眼里,姐姐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应该被保护。”

季沉蛟正要开口,又听席晚笑道:“头儿,我相信你的直觉。我觉得长期与命案打交道的人都养出了某种感应,就像磁石会吸引磁钉一样。既然咱注意到了,就别放过。”

陈菁略显惊讶地看着,笑了笑,“季队,我发现你这人内心其实很柔软。”

“我去查下这个人。”席晚说。

李艾兵似乎知道自己处在警方的监视中,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不再更新,会出门买菜、购物,上网只看剧。有时遇到警察,还会问他姐有消息了没。

季沉蛟摇头。他只是在一堆陌生的名字里,对这个名字格外有印象而已。做人口流动调查之前,他和席晚讨论限定时间,从半年扩大到一年。但其实这是为了更加谨慎。跟唐红婷的死有关的人如果要逃离,会在更早逃离,等到一年两年后,那已经算不上逃离了。

季沉蛟感到他的按兵不动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看看。”手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晌,席晚说:“你说的这个万越确实也离开了苍水镇,但是在一年半之后。怎么,你觉得他有问题?”

苍水镇。

“也是个混混,以前在苍中读书。”季沉蛟对他有印象纯属因为老师们说,他是唯一一个洗心革面,现在过得不错的前混混,“他现在肯定不在苍水镇,早就出来读书了,不在那一年内吗?”

凌猎“戏弄”了沈栖后骑着三轮车来到镇南的新楼盘,这里修的是独栋别墅。开发商学夏榕市打造富人区,但乡镇没这么强的购买力,大部分别墅都空着。

席晚说:“谁?”

凌猎的座驾虽然是三轮车,但一副看房的样子,也没人赶他。他随意溜达了会儿,看见迎面走来一位遛泰迪的老大爷。

十分钟后,季沉蛟坐在车上,看完名单,“没有万越?”

泰迪冲凌猎直叫唤,凌猎:“啜啜啜——”

静了一会儿,季沉蛟说:“你现在有空发我名单没?”

老大爷打量凌猎一番,嫌贫爱富的眼神十分明显,可又怕自己认错了有钱人,毕竟现在好些有钱人怕露富,非要把自己打扮成民工模样。

“刘玉纯。如果刘玉纯没有遇害,且与唐红婷的死有关,她这种情况,我们根本排查不到。我们能排查到的,只有与章旭明有相似特征的人。”

想了想,他主动搭腔,“小伙子,你要买这儿的房?”

季沉蛟:“嗯?”

凌猎笑道:“还没决定,先看看,您住这里?”

席晚有些忧心,“但这么一查,我觉得可能还是会有疏漏,而且这种疏漏难以避免。”

老大爷得意地昂起头,他最喜欢别人问他这问题,指着不远处的别墅道:“那就是我家。这小区好啊,安静、绿化好、安全,住着特别舒服,就是吧……”

席晚汇报,同时满足唐红婷遇害后一年离开,此前行为类似章旭明,有混混经历,查出来的只有三十九人。考虑到年龄,再排除一下年纪较大的,则剩下十人。

凌猎顺着问:“嗯?有哪里不好吗?”

大规模排查正在苍水镇进行。

老大爷挤眉弄眼,“啥都好,就是贵!”

沈栖再一抬头,凌猎已经不见了。他深深怀疑,自己被凌猎耍了。

凌猎附和地点点头。

沈栖:“……”

老大爷又看他,“小伙子,你自己买房?”

沈栖看看蒲公英,它们过于圆,跟着微风轻轻晃动,傻不溜秋的,好像在笑他也傻不溜秋。

凌猎笑呵呵的,“您看我这哪买得起房?”

“白跑了吗?你不是得到一把圆头圆脑?”

老大爷皱眉,“那你……”

“那咱们白跑了?”

“我爸妈在沿海做生意发财了,他们给我买!”

凌猎淡定:“什么都没悟出来。”

老大爷转阴为喜,眼神里多了一丝羡慕,“那好那好,你看中哪栋房了?说不定咱们还能做邻居!”

沈栖:“这就完了?你悟出什么来了?”

凌猎:“还在看呢。您这房是和子女一起住?”

除了军旗,里面还有一些其他过时小玩意。凌猎挨个看过,就要离开。

“嘿!”老大爷显摆道:“我和老伴儿住!我孙子给我买的,全款!”

两人来到苍中,沈栖给关校长打过招呼,给凌猎指了指玻璃柜里的军旗。

“哟!您有福气,孙子厉害,还懂得孝敬您。他做什么工作的?”

沈栖这下不排斥凌猎了,一个小时候没有玩过军棋的男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可怜。和小可怜他还能计较什么?“行,回去就带你!”

老大爷这下打开了话匣子,唾沫横飞地夸起孙子来。

沈栖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凌猎一看就明白,“那下次你教我玩?”

“我那孙子厉害!你去镇里问问,谁不知道万越的名字!”

沈栖顿时怜爱起来,天哪什么样的男孩子小时候没玩过军棋?他肯定有个不幸福的童年!

凌猎听得十分入迷,“您孙子叫万越啊?好名字!您取的?您可真有文化!”

凌猎笑了笑,“没玩过。”

万老爷子这是被夸得浑身舒爽,恨不得从万越还在他妈肚子里时说起。

“对!你小时候玩过吧?就是那种有士兵将军地雷导弹的棋,但现在早就过时了,我那天看到后还在网上下了一单。”沈栖说着愣住了,“你……不会没有玩过吧?”

万家本来没什么钱,万越父母在他读小学时就离了婚,万母瞧不上万父,和同乡去外地做生意,万越跟着万父生活,读完初中就没读了。家里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看着他和社会上的混混搅合在一起。

凌猎挑眉,“军棋?”

万越十九岁时,万母突然回到苍水镇,说要带走他。那时万母已经发达了,妆容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还嫁了个大老板老公。

沈栖带着凌猎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玻璃柜里有一副军棋!我第一次和我哥来时就听关校长说,那是陈校长留下来的!”

万家舍不得万越,但万越自己愿意走。

凌猎将蒲公英放在沈栖手上,拍拍小伙子的肩膀,“不是说陈校长可能和案子有关吗?我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留在学校。”

万母花钱把只有初中文化的万越塞进国际学校,从零开始学。万越的叛逆期仿佛一夜间结束,开始认真学习。

凌猎大摇大摆离开,沈栖在挣扎了几秒后,果断放下面子,“我带你去!但你要告诉我你去干什么!我哥不在,我要扛起他的责任,管住你!”

他没参加国内高考,被万母和后爸送到国外留学五年,拿到法律和经管双学位,回来就进了大企业,在里面做法务工作。

沈栖:“……”

万家本来以为孙子飞黄腾达后就瞧不上他们了,没想到万越每年都回来看他们,还买了别墅给万老爷子住。

凌猎将蒲公英往身后一藏。不带?那算了。想要蒲公英?不给。

这下万老爷子成了整个苍水镇最幸福的人,逢人便说万越是如何有出息,如何厉害。

沈栖如临大敌,“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万越在苍水镇人人皆知,少不了万老爷子的“功劳”。

“我这群众身份顶多去苍中校园逛逛,进不了校长办公室,你带我去看看。”

“这房子真的好,住着也有面子。”万老爷子将凌猎送到小区门口,洋洋自得地搓搓手指,优越感尽显,“不过能不能住,还得看你家拿不拿得出那么多钱咯!”

沈栖眼珠子跟着蒲公英转,“什么?”

凌猎:“再等个几十年看看。”

凌猎:“想要?全都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万老爷子听糊涂了,“等……几十年?”

沈栖凶巴巴:“干嘛?”

“几十年后,万一我也有个像您家万越这样有出息的孙子呢?”

凌猎手指勾勾。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看见又是凌猎,沈栖顿时警惕。

而在夏榕市寸土寸金的金融港,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万越看着助理刚送来的文件,走了片刻神。

沈栖路过,猛男心动,正要抓,凌猎手一缩,沈栖扑了个空。

夏榕第六医院,季沉蛟提着果篮和补品来到一间三人病房。住在里面的正是记克与陈辨安当年的同窗,也是重案队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同届健在者。

凌猎此时还留在苍水镇,他扯了一把蒲公英,全是圆头圆脑的大可爱。他躲在墙后,把蒲公英伸出去,一晃,再一晃。

老先生的家人对警方仍然有些抵触,认为父亲大病初愈,不应该接受盘问。季沉蛟解释自己只是向老先生了解一下早年读书时的事,绝不是什么盘问。正好老先生想出来活动活动,听见季沉蛟的话,欣然接受。

季沉蛟接过写着老先生名字、医院的纸条,“谢了梁哥,我抽空去看看。”

今天天气不错,晴朗,却不过分炎热。住院部楼下的花园绿树成荫。季沉蛟推着轮椅,听老先生嗓音沙哑地追忆似水年华。

“不了解。他们的老师早就不在了,同学也都去世的去世,搬家的搬家。他们那一届有个老先生后来留校了,现在也早就退休。人在医院,刚做了手术,家属不让见。”

在老先生的记忆里,陈辨安是他所知的,最崇高朴实的人,从入校初始,就立志将一生奉献给教育事业。当年陈辨安是他们那一届成绩最好的人,本来可以继续深造,留校或者去更好的学校深造都有可能,但陈辨安毅然回到家乡,说是家乡教育资源匮乏,他要回去发光发热。

“什么原因?”

和陈辨安相比,记克是个另类,但这并不是说记克成绩不好。相反,记克的分数有时甚至超过陈辨安。然而记克总是有一些古怪的想法,比如向孩子们灌输某些不符合师德、不符合社会正常意识的观念,而且言语充满煽动性。别说三观并未建立的小孩,就是他们这些思想独立的同龄人,有时都会被记克“洗脑”。

梁问弦点头,“夏榕师范确实有记克和陈辨安陈校长,而且他们还是室友。陈校长是优秀学生代表,屡次受奖,记克却像他的对照组,老是挨批评。只读了两年就辍学,一天老师都没当过。”

老师们对记克评价很低,第一学年就有教授指出,记克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不适合从事教育行业。当年被下了这种评论,记克的求学之路就已经很难走了,同学们几乎全都疏远他。唯有陈辨安,还一如既往与他当朋友。

会议室烟雾浓郁,队员们这阵子都没怎么休息,靠烟和咖啡顶着。会后梁问弦叫了季沉蛟一声,有话要说。季沉蛟问:“记克的事?”

同学们善意地劝陈辨安,不要和记克走得太近。陈辨安却说,记克很优秀,求同存异,我想我没有任何理由疏远一个优秀且有自己想法的人。

聊天记录虽然可以删除,但技侦已经恢复了李艾洁各个通讯平台的痕迹,竟然一无所获。那个至今还藏在暗处的人是怎么与李艾洁联系?

两年后,记克因为多次发言违规,思想有严重问题,由学校出面将他劝退。他的档案上没有写明缘由,但同学们都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另一点,李艾洁不像是主动卷入这两起案子,有人在告诉,或者逼迫她行动?可他们是怎么联系的?面对面吗?如果不是面对面,网络上为何毫无蛛丝马迹?

陈辨安还为此找过校方,说就算记克今后无法成为老师,也不该剥夺他受教育的权力。但最终校方没有采纳陈辨安的意见。记克在离校时和陈辨安谈了很多,但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再者,李艾兵是最近才回到夏榕市。刘玉纯和章旭明死亡时,他正在外地,有剧组、投资方能够证明,他没有任何作案可能。

此后,生活照旧,再也没有人见过记克。

章旭明如果是李艾洁杀的,李艾兵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进一步,十二年前,他和唐红婷的死有什么关系?面对李艾洁失踪,很可能是凶手这件事,他的反应就像他知道些什么。但要论他参与其中,又缺乏逻辑支撑。

“毕业后我们也大多失去联系,听说记克后来进厂当工人了。”老先生望着湛蓝的天空,“他是个聪明的人,想必在哪里都能干出一片天地吧。”

两边都有道理,季沉蛟听着争论,不自觉地想起另外两个让他困惑的点。

季沉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记克被劝退时是什么反应?坦然接受,还是显得非常不满?”

李艾洁仍旧下落不明,季沉蛟回到市局梳理线索,重案队目前有两种声音,一是认为李艾洁已经遇害,理由是还有另一个凶手存在,而李艾洁留下的各种痕迹都证明,她是被利用的那一个;二是认为李艾洁没死,只是畏罪潜逃,因为她的弟弟李艾兵表现得相对从容,好似知道李艾洁不会有事。

“他抗争了很久,闹得还挺大的。我感觉他还是想当老师的吧。可惜啊,没有毕业,就永远当不了老师了。”老先生摇摇头,“但这也怪他自己。我也在教育行业里干了一辈子,深知做老师的,不仅要业务水平过关,自身的思想、道德也要端正。借着老师的名义给学生灌输不正常的观念,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站上讲台。”

李艾兵面具一般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近乎逃避道:“她一个女人,不需要那么辛苦,有我在。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买。她想要的生活,我也可以给她实现。我早就劝她别干那份工作,才几个工资?她,她不听我的。”

告别老先生,季沉蛟感到记克的轮廓又清晰了几分。他年轻时曾经想做老师,但因为品行、思想最终未能如愿,他耿耿于怀——这一点从他不愿意与子辈多谈未毕业一事就能看出。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且很会给文化水平不如自己的人“洗脑”,在劝辛易平等人“改邪归正”时,他是否将自己想象成良师?他对正规的学校教育可能怀有很深的怨恨。念书时的这段经历直接导致他成为一个“观察者”,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寻找属于他的学生,也就是他在日记中写到的“观察目标”,用他的思想去影响他们。

“她为没能读过大学,甚至没能拿到高中毕业证遗憾、自卑。所以才填了十七中——这个夏榕市最好的高中。”季沉蛟注视李艾兵的双眼,“你倒是实现理想了,你姐呢?”

陈辨安与记克似乎是惺惺相惜,现在已经无法查到十八年前,记克和陈辨安是怎么商量的,记克为什么要在那时接近陈辨安。但一个事实是,记克用成本价瓷砖,帮了陈辨安大忙。

李艾兵皱起眉,“随便填的吧。”

记克是在报答陈辨安当年的声援吗?

“来,给你看看她入职榕星传媒时填写的履历资料。”季沉蛟点开手机相册,“学历一栏,她没有读过大学,填的是夏榕十七中。”

记克被劝退时,陈辨安是唯一一个为他说话的同窗。陈辨安为装修奔波时,记克似乎也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的同窗。

李艾兵:“嗯?”

那么陈辨安离世时,记克合理的反应是什么?

季沉蛟沉默了会儿,“你姐其实挺不甘心的。”

季沉蛟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记克这样的人,会不会策划一场复仇?

“对,扑街很多年,全靠我姐打工。当然,我也会打工,搬货、洗盘子、卖奶茶什么的。”李艾兵眯眼,“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熬过来了。”

但是三年前,他就已经死去。

季沉蛟以闲聊的口吻道:“从那时起你就开始写书了?”

斜阳路系列案还剩第一桩没有找到凶手时,重案队曾经碰撞出这样一个想法——记克不仅想要看到“观察目标”脱罪,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更想看到的是他们为了永远藏住秘密而自相残杀,这将充分验证人性的卑劣。

李艾兵苦笑,“没念了,像我们这种家庭,念书没用,不如早点工作。”

但他在死前没有看到。

“离开苍水镇之后,你们还念过书吗?”

同样,在他死前也没有人为陈辨安复仇——复仇假设成立的话。

季沉蛟与李艾兵目光相接,捕捉到一丝胸有成竹。

季沉蛟紧捏住眉心,感到巨浪般的线索狂啸而至。

“我姐也是容易被欺负的人,继续待下去,坏人知道警察拿他们没办法,如果盯上我姐了呢?”李艾兵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你既然去苍水镇查过,就该知道,警察查了几个月,没查出名堂,就没怎么查了。等到彻底松懈,我姐怎么办?”

如果记克与陈辨安是知己,他会在得知知己的死有深层次的原因后,无动于衷吗?还是他早已播下了种子,在他死亡之后,种子渐次发芽?

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很沉,季沉蛟几乎能看见他单薄卫衣下的胸膛在轻微起伏。

作者有话要说:

“苍水镇不安全。”他低着头,略长的额发搭下来,季沉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们都说,唐红婷是惹到了社会上的人,被弄死了,警察找不到凶手,所以凶手逍遥法外。”

沈栖:我是替我哥看住你,不是替我哥被你欺负QAQ

李艾兵走到开放式吧台边,把咖啡豆倒进咖啡机,弄出突兀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