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用嘴撕开辣粉包,无情道:“不干,‘债’还清了,我现在要享受生活。”
“啧,什么时候回来干活?”
“顿顿麦当劳就是享受生活?”
“不麻烦,我相信警察。”
“监视我?”
“怎么连听人把话说完的耐信都没了呢?”男音:“你在夏榕市遇到麻烦了?”
这回不等对方再说,凌猎果断挂断,风卷残云吃完鸡翅,洗干净手,拿起玩具看了看,丢进角落的纸箱里。箱子里还有好些套餐赠送的玩具,搬家时没丢,但也不像被珍惜对待的样子。
凌猎:“没事我挂了。”
季沉蛟回到家中,想煎一份鸡胸肉,配番茄切片和全麦面包。但最近太忙,又刚搬过来,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冰箱都没插电,什么食材都没有。
那边是一道磁性的男音:“最近过得怎样。”
下不了厨,常点的那家轻食外卖不在派送范围内。季沉蛟看着茶几上冷掉的汉堡,拿起,放下,又拿起,又放下,索性先去洗澡。
他这才接起,“沈队。”
这阵子消耗很大,差了一顿胃就直抗议。季沉蛟赤着上身,头上搭着一条毛巾,又回到茶几前。汉堡的味道放肆地扩散。
他没接,慢悠悠地吃完一块鸡翅,才擦了擦手。这时,就像知道他手得空了似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眉脚抖了几下,忍无可忍地拿起来,迅速啃完,烦躁地将包装纸扔进垃圾桶。
哪知才把鸡翅拿出来,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眼,显示屏上没有任何来电信息。
今天去的那家麦当劳其实在很多年前,季沉蛟就去过。
他又有点饿了。
靠在沙发上消食,季沉蛟陷入一顿饱足之后的回忆。
凌猎哼着歌打开门,把口袋放在餐桌上,只开了客厅和卫生间的灯,花十分钟冲完澡,关灯,从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坐在阳台上,借着外面的灯光拆包装。
从小,他就是特别自律的人,福利院物资有限,有的男孩力气大块头大,会趁老师不注意抢小个头、小女孩的食物,他从来只吃自己的那一份。
季沉蛟自言自语:“乐什么?”
因为比同龄男孩高一些,还总是冷着脸,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欺软怕硬的男孩把抢来的食物“上供”给他。
两人在门岗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季沉蛟快过马路时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只见凌猎在路灯的暖黄色光芒下晃着手里的口袋,走两步还跳了下,连背影都写着高兴。
他馋归馋,却把食物还给哭泣的小女孩。
季沉蛟:“……”
后来养父母来福利院,说想领养一个善良正直的孩子。院长立即将他领了出来。
凌猎改口,“那你要去查房吗?”
他并不认为自己正直,只是福利院规定了每个小孩每天吃多少东西,他习惯遵守而已。
季沉蛟冷声冷气,“那是我家。”
那时他只有七岁,但潜意识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如果跳出既定的规则,可能遇到残忍的、他无法想象的事。
凌猎和王叔聊完,回头才看到季沉蛟还在,“季队长,上楼坐坐?”
养父母经济条件不错,是生意人。因为养母周芸无法生育,于是从隔壁市来到夏榕市,想接一个孩子回家。
这就是夜游扫街的成果?
当年洋快餐刚生根发芽,几乎被所有小孩追捧。一到周末,麦当劳肯德基德克士必定人满为患。
凌猎走过来,和王叔交流起怎么焖烧螺蛳才又弹又鲜。季沉蛟听了会儿,顿感无语,凌猎这才住几天,就成了大爷大婶们的“买菜通”,尤其是螺蛳、土鱼鳅、菌子这种时令性强的食物,他总是能找到便宜又好吃的。
领养小孩有一系列的手续要办,加上院长又说他来到福利院三年,从未去市里玩过。
王叔:“买到了买到了!让我老伴儿烧了一锅,香!”
养父母便没有立即将他接走,在酒店订了一周的房,每天都带他在夏榕市四处游玩,晚上将他送回福利院。
凌猎:“王叔,买到螺蛳没?”
一方面是让他记住这座他生活了三年或者更久的城市,一方面让他和小伙伴们从容地告别。
夜色浓郁,季沉蛟下意识跟着凌猎往家属院走,经过门岗时,值班的王叔冲凌猎喊“小凌回来了”,看见季沉蛟又说“哟,小季也回来了”,季沉蛟才想起自己现在不住在这里。
养父母很喜欢他,别家小孩有麦当劳吃,他自然也得有。
凌猎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把缺生菜的汉堡让给他了。
他被拉进夏榕市最大的麦当劳——就在市公安局附近,养母生怕亏着他,几乎将菜品都点了一遍。
季沉蛟更加无语,一个汉堡,至于馋成这样?
他并没有被香气吸引,像个小大人一般道:“太多了,吃不完会浪费。”
“你要啊?”凌猎不停装食物的手顿了顿,这回的遗憾倒像是真实的。
养母拍拍养父,笑道:“不会的,诚诚吃不完,留给叔叔解决。”
“那个我带走。”季沉蛟说。
那时他叫夏诚实,在福利院取的名字,夏取自夏榕市,诚实是院长对他的祝福。
季沉蛟看看那个被自己吃掉生菜的。他吃的时候嘴都没碰着汉堡,让凌猎把面包拿起来,他拿走中间的生菜,但到底被自己吃过,就这么拿给凌猎总觉得不太好。
后来上户口时,养父季诺城征求他的意见,将名字改为沉蛟,不做翻云覆雨的龙,做沉落于平凡的蛟。
“现在更好,两个我都打包带回去。”
养父母又考虑到他已经七岁,突然多了一对父母,心理难免不适应,所以没有让他立即叫爸妈。
这算盘打得。季沉蛟失笑。
直到今日,他也很感激他们的善意和爱护。
“嗯呢。点三个,我们各一个,剩下一个我打包带回去。”
不过有一件事,他觉得是养父母搞错了。
看他打包,季沉蛟说:“所以其实你一次只吃得下一个?”
他们从院长处听说他正直,就觉得他是他们寻找的小孩。这么多年下来,他如他们所期望地成长,甚至成为代表公义的警察。
最后准备走人时,凌猎三个汉堡只吃了一个,另外两个里,一个动都没动,一个的生菜被季沉蛟吃了。
但他并非天生正直。与之相反,小时候他时常有作恶的冲动,要不是院长管得严,那些总是吱哇乱叫的男孩说不定已经被他从楼梯上推下去。
凌猎一点不尴尬,“我一会儿打包回去。”
近朱者赤,他似乎是被正直的养父母感染了。
季沉蛟见他将食物都往自己那边挪,像动物节目里囤食的松鼠,不由得呛声:“你的可惜有点假。”
自从来到新的家庭,那些粘稠阴沉的情绪才渐渐减少,如今已经数年没有出现。
凌猎惋惜道:“那真可惜。”
那天养父母给他买的麦当劳他到底没吃完,养父帮忙吃了两块鸡翅,连呼吃不惯。
季沉蛟:“我不爱吃这类热量高的食物。”
他忽然看见有个脏兮兮的小孩趴在玻璃墙外看着满桌的食物,饿极了的样子。
凌猎对他这副秀气的模样颇感不满,“你们当警察的,吃这么点怎么够抓犯人?”
在被送到福利院之前,他也有过饿到昏厥的时候。小孩看他,他也看小孩。
点的是两人份,但季沉蛟只是象征性地吃掉了汉堡里的蔬菜和一块鸡翅。
养母立即将没有动过的鸡翅放在干净盒子里,温和地说:“诚诚愿意把这些送给那个弟弟吗?”
季沉蛟心下无语,不知道这鄙视链是怎么来的,尤其发出鄙视信号的这位成年人还戴着小朋友才戴的尖帽子。
他用力点头,“嗯!”
季沉蛟从他的语气里居然读出一丝鄙夷,仿佛为了玩具来麦当劳是小孩子才有的举动,成年人都是为了吃。
春雨微寒,他拿着盒子出去,小孩掉头就跑。他赶紧追上去,将食物递给小孩。
凌猎将玩具丢一边,“顺便领了个玩具而已,我喜欢吃麦当劳。”
小孩本来还很警惕,但大约太饿,接过盒子就开始狼吞虎咽,酥皮和辣椒粉掉了一身。
季沉蛟懂了,“为了玩具?”
“你没有家吗?”他问。
“谢谢。”凌猎拿回帽子,重新戴上,在食物山里一阵扒拉,拿出一个玩具。
小孩咬着鸡翅,含糊地唔了声。
季沉蛟眼疾手快接住,不然那帽子尖就要戳倒可乐。
他想,小孩应该和自己以前一样,被贩子拐跑了,记不得家在哪里父母是谁。
季沉蛟抬头,眼皮却轻轻跳了下。凌猎不知从拿搞来一顶尖尖的帽子,戴得有点歪,随着动作掉了下来。
小孩快吃完时,他说:“你知道铃兰香福利院吗?”
付过钱之后季沉蛟麻溜开溜,坐在窗边刷手机。不一会儿面前重重放下山一般的食物,光是想想一下吃掉他们会需要运动多久,就让他皱眉。
小孩眨巴眼睛,茫然摇头。
凌猎满意地加上可乐、薯条、蛋挞,合并结算。
他站起来,指着北方,“往那个方向走,一直走一直走,院长会收留你的。”
“……行,那你点。”
后来小孩有没有去福利院,他不知道。直到他随养父母离开夏榕市,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小孩。
“那你看我吃?别啊,多尴尬。”
公大毕业后,他回到夏榕市,有次在北城区查案,忽然想起已经拆迁的福利院,才意识到建于北郊的福利院和市局附近的麦当劳相隔二十公里,那个小孩怎么可能走得到?
“说了我不吃。”
结束回忆,季沉蛟想到那天因为唐小飞的案子急忙从路长县赶回夏榕市,行李扔着没收拾,一打开没多少东西的包,一个盒子从里面掉出来。
周围实在是太吵了,季沉蛟忍不住催凌猎快点。凌猎回头看他,“可是这里最好吃的就是麦辣鸡腿堡,我想不出什么可以代替。”
是墨镜盒。
凌猎也没把多的汉堡删掉,转头和点餐牌沉默以对,似乎在认真思考再点什么。
盒子里放着已经干枯的狗尾巴草。
季沉蛟对热量爆炸的洋快餐敬谢不敏,“点你的就行了,我不吃。”
季沉蛟拿起狗尾巴草,轻轻转了转,小人儿脑后的小揪晃晃悠悠,就像凌猎。
凌猎说:“其中一个是给你点的。”
忽地,季沉蛟想起凌猎解释过为什么喜欢吃鸡翅,因为小时候差点饿死,一个有钱的“小少爷”分给他鸡翅。
回到点餐牌前,凌猎迅速点了一个麦辣鸡翅桶,三个麦辣鸡腿堡,还要继续伸手时,季沉蛟真诚发问:“你吃得下三个汉堡?”
他和凌猎……
季沉蛟:“……”
不可能,他将鸡翅分给那个小孩时,自己也是福利院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有钱人?而且那是一个需要去福利院的小孩,凌猎当年好歹还有父母。
“那也得一起点餐。”凌猎很务实地说:“说了是你请客,你不在,难道我自己请自己吃。”
季沉蛟又转了会儿狗尾巴草,拿了本厚书,将它夹在书页中。之后回了几条信息,忽然注意到手机上智能家电的图标,心里竟是浮起捉弄的心思。
季沉蛟说:“太吵。”
即便隔着几公里,他也能打开家属院那套房子的空调,以及其他智能家电。
凌猎眉眼间的那点茫然消失了,好像并未存在过,面带微笑走过来,“你躲这里,我还以为你临时反悔走了。”
凌猎正躺在沙发上餍足地四仰八叉,客厅的灯突然亮起,紧接着,空调也“自动”打开,呼呼吹着热风。
他找不着季沉蛟,季沉蛟却是始终看着他的,朝他招了下手,示意自己没走。
他猛地坐起,顶灯关闭,但射灯、阳台、书房的灯全开了,小音箱开始放广场舞的歌,空调的扇叶转动,对着他一通狂吹。
季沉蛟受不了这种吵法,起初远远站在靠窗的座位边。凌猎选好后往后一看,没瞧着人,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茫然。
凌猎一个人在家灯都不开的,这下被宛如迪厅的灯光闪瞎了眼,他茫然了会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淡定地走到路由器旁,扯掉插头。
点餐区挤满聒噪的儿童,大人都是陪着付钱的,唯独凌猎一个“大小孩”,盯着点餐牌的眼睛比好多儿童还明亮。
没了网络,季沉蛟忽然无法远程控制家电,意犹未尽地叹了个气。
住得近的家庭都喜欢带小孩来这家,靠近市局,可以说是全市最安全的麦当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市局附近这家麦当劳规模很大,是最早进入夏榕市的直营店之一。二十多年下来,店面几经整修,增加了儿童乐园。
凌猎:现在可以猜猜我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