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蛟顿住。
凌猎认真地看着他：“因为我提到你妈妈。”
凌猎说：“你妈妈……真正的喻勤，她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其实能理解她想要留在L国的心理，国内没有人真心爱她，L国有和她相爱的人。她在对待她自己的人生时很不理智，但是对于刚降生的你，她拿出了所有理智。”
季沉蛟莫名其妙，呛他：“因为你无理取闹？因为你制造噪音没素质？”
好一会儿，季沉蛟点点头，“是。我总是做的那个梦，她就是以最温柔的姿态出现。可惜我想不起她的样子了。”
他们起得太早了，还得在家里消磨会儿时间，商场里的书店才会开门。消磨得差不多了，临到要出门，凌猎却说：“小季，我说这些你会不会不开心啊？”
深吸一口气，季沉蛟又道：“但你别乱想，我没有不高兴。喻勤、段万德，对我来说都更像是一个符号，我更在意的是我身边的人。”
“好啊好啊！”
凌猎指着自己的鼻尖，“比如说，我？”
季沉蛟心口一热，“那……我们等会儿去书店看看？”
季沉蛟笑笑，“别做这么傻不拉几的动作。”
“就是想看，你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我看看怎么了？”凌猎被秋衣秋裤热到了，回卧室脱得只剩裤衩子，“我至今看过的童话就只有你给我讲的《绿野仙踪》。”
凌猎说：“我在L国拍了很多照片，萨林加乌克市的大街小巷，我所能找到的每一座爱丽丝雕塑。”
两人合力把被拆了的书房收拾好。季沉蛟还是没太想通凌猎为什么一定要看《爱丽丝漫游奇境》。
季沉蛟来到他身边，看他在手机里翻照片。
季沉蛟心想，我这是招惹上了什么大罗金仙？被吵醒，被指责良心，最后还要被质疑本事？
都是一些拍得很普通的街景，刚经历过战乱的L国再怎么修整，也塑造不出真正的繁华。路上行人很少，那些建筑与其说是建筑，不如说是放大版的积木。
“敢情连本小人书都无。”
季沉蛟看到了喻勤的雕塑，很端庄美丽的女人，短发给她平添俏皮虞翕和英气。她的外表虽然和沙曼整容之后很像，但两者的气质截然不同。
“……”
但季沉蛟的感想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哦，我还以为我男朋友无所不能呢。”
“我想尽量多拍一点，L国是你出生的地方，你应该也想去亲眼看看，但短时间内你没机会去。”凌猎说：“还有喻勤的雕塑，你应该也想看。”
“有才奇怪好吧？”
季沉蛟注意到照片右下角附带的时间，忽然意识到凌猎就是在拍下这些照片之后，被“茉莉茶”抓住。
凌猎眨眨眼，“真没啊？”
刚才那种对于血脉的怀念、牵绊就像钝痛，隔着太长的时间，已经不那么清晰和重要了。而此时的后怕却像扎进血肉里的针和刺，带来最鲜明的疼痛。
季沉蛟站起来，“今天你就是把这屋给拆了，也找不到《爱丽丝漫游奇境》。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买那种小人书？”
他忽然抱住凌猎，手机从沙发上落下，掉到了地板上。
凌猎：“嘿，别说不过就动手！”
凌猎睁圆眼睛，手在悬空片刻后，抚上了季沉蛟的脊背，“小季，怎么了这是？”
夏诚实一起来就被良心攻击，属实是懵了。刚睡醒的头脑紧赶慢赶转过弯儿，逮住凌猎戳他胸口的手，“我发现你真是个转移矛盾的高手。”
“拍完照片你就被抓了。”季沉蛟闷声说。
“夏诚实，你没有良心啊！”
凌猎怔了下，“你是在担心这个？其实照‘茉莉茶’的计划，只要我没离开L国，肯定都要被抓。”
凌猎这就要讲道理了，“本人最不惧怕的就是寒冷，要不是你这个男朋友觉得我冷，非要买这紧身裤，我会自己买吗？我都穿成这样了，你还不满意？”
季沉蛟摇头，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你可以更早回来。”
“……”不是，谁好心好意？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凌猎说：“夏诚实，你不要耍赖，我拍照只是顺便。”
凌猎低头一看，惊讶，“这不是你给我买的？我好心好意穿上了，你还说我？”
季沉蛟抱着不动。
“有你穿紧身裤傻？”
“好吧，也不是很顺便。”凌猎承认：“可能到处拍照给了他们更多观察跟踪我的机会，我自己也懈怠了。那时我想的的确是，我要拍更多，把L国全部记录下来，带回来给你看。”
凌猎笑起来，“你这样好傻。”
“都不重要。”季沉蛟在凌猎肩上摇头，头发挠得凌猎耳根发痒，“喻勤，段万德，L国，萨林加乌克市，都不重要，那不是我的，我也不稀罕。”
季沉蛟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
他扶住凌猎的肩膀，对视片刻，“你最重要。你把你自己安全带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别打岔夏诚实，我很认真的。”
说完，他吻了吻凌猎消肿不久的眼睛，吻得很轻很小心，像风轻轻从眼角刮过。
季沉蛟笑了笑，“你也知道你耍脾气啊。”
休息日，书店从上午就开始热闹了。
“而且上次我耍脾气，非要你给我讲睡前小故事，你念的是《绿野仙踪》，也是童话。你为什么想到念那个？是不是潜意识里有某些模糊的想法和记忆？”
凌猎三心二意，一进去就被童话书架旁边的漫画书架吸引了注意力。几个小学生在那一边翻看漫画一边交流里面的招式，他也和他们站在一起，拿着一本热血漫画看得津津有味。
季沉蛟沉默。
季沉蛟：“……”
凌猎摇头，“我猜她应该讲过，只是你记得不了。你想想，那是她最喜欢的童话，她给自己起的名字都叫爱丽丝，当她怀中抱着她的小孩，也就是你，他会不给你讲这个故事吗？”
这就是那种最不让家长省心的小孩！
话音刚落，他想起来了，眉心轻微皱了皱，“你是说《爱丽丝漫游奇境》？但是喻勤没有给我讲过。”
季沉蛟自己去点了饮料，找到几个版本的《爱丽丝漫游奇境》，又找到《绿野仙踪》和《小王子》，想招呼凌猎来一起看。结果凌猎已经和小学生争论起哪个招式更厉害起来了。
季沉蛟愣住，“我妈？”
凌猎：“这个最厉害，你们听我的。”
凌猎：“你妈给你讲的那本。”
小学生着急：“凭什么？你懂个屁！”
季沉蛟：“你到底要找什么书？”
凌猎：“因为我是大人。还有，不要说脏话。”
凌猎背着手，只穿秋衣秋裤让他有些滑稽，“那不是你东西乱，我找不着吗？”
季沉蛟：“……”
季沉蛟难以置信，“老实交代，你上辈子是哈士奇吧？这也能拆？”
还知道你是大人？
“书？哪本？”季沉蛟说着就往书房里走。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要不是他醒得早，书房都快被凌猎拆了。
凌猎看漫画看得开心，季沉蛟没去打搅他，回到消费区翻看童话。消费区离漫画区不远，能时刻看到凌猎的动向。
凌猎：“找本书。”
不久，季沉蛟看到凌猎从背包里翻出一个东西往脸上戴，定睛一看，那是凌猎的护目镜。
季沉蛟索性捏住他的下巴，又往书房里面看了看，“你找什么？”
这玩意儿又搞什么？
凌猎理亏，眼珠子左转右转，就是不看季沉蛟。
季沉蛟不得不去一探究竟。
“那是因为我有素质！”季沉蛟：“不想某些人，自己不睡觉，还要悉悉索索影响别人睡觉。”
小学生：“你才不是什么大人！大人才不看漫画！”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凌猎控诉道：“吓唬你的男朋友好玩吗？”
怎么还在吵大人不大人的？
虽然已经是冬天了，但凌猎在家里还是穿得很少，就一套贴身的秋衣秋裤，季沉蛟一下就摸到他后腰劲瘦的线条。
凌猎：“我就是大人，你们看，我近视，我戴眼镜，你们有没有眼镜？”
季沉蛟把人抱住，“瞎叫唤什么？”
小学生面面相觑。
那撞人的还先叫起来：“啊！”
季沉蛟也想找个人来面面相觑。
季沉蛟轻手轻脚走到书房门口，正准备侦查一下敌情，迎面就撞来一个人。
哪个能玩狙击枪的敢说自己近视？
季沉蛟清早被外面传来的动静吵醒了，一看旁边的位置空着，再一听动静来自书房，瞌睡醒了一半，凌猎大早上不睡觉，又在搞什么？
凌猎拍拍小学生的脑袋，“服了没？”
“粉面具”案和邢永旦案侦破之后，重案队得到喘息之机。尽管“浮光”的阴影越来越盛大，但刑警也是人，刑警也需要休息。
小学生们瘪瘪嘴，其中一个指着季沉蛟，“大人，好像有个更大的人来找你。”
“运气不错。”柏岭雪笑道：“但是没有下次了。”
凌猎回头，摘下护目镜，像搞小动作被发现。
L国的“浮光”成员汇报，中途将凌猎截下的任务失败了，因为“茉莉茶”的酥一居然亲自护送，他们根本找不到下手了机会。
季沉蛟唇角抽了抽。
柏岭雪合上笔记本，捏了捏眉心。
小学生：“你也怕被家长逮哦？”
这时，听完墙角的沈栖正在说：“原来最牛的还是我猎哥，不服都不行嘿！”
凌猎：“去去，什么家长？”
凌猎站在走廊，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回到办公室。
季沉蛟却微微挑起眉。
许将自己也觉得尴尬，“那我走了。”
凌猎不看漫画了，和季沉蛟去消费区，翻了两页全是字的《爱丽丝漫游奇境》，开始打瞌睡。
凌猎哈哈大笑，“许老师，夸人的词汇量不丰富可以不说的，跟我们沈栖现学现卖有点尬。”
季沉蛟好笑地推推他的胳膊，“大人，醒醒？”
“还是要谢谢你，你是个……很牛批的人。”
凌猎迷糊地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童话都是大人讲给小孩儿听的了。”
“嗯？”
季沉蛟：“嗯？”
“凌警官。”
凌猎：“因为小孩儿真的看不进去啊。”
对一个不善拉拢关系的人，凌猎也没罗里吧嗦，两人聊了会儿，许将就准备去检察院了。
季沉蛟忍笑，“哦，刚还跟小学生说自己是大人。”
许将终于笑了笑，他即便是笑，唇角的弧度也很浅。
凌猎正襟危坐，“哎我们把书买回去吧，我再摸两本漫画来看看。”
凌猎说：“真要感谢，还是得谢谢那群想利用你的律师。我这个人呢，没有你们督察这么正直，别人想利用我，我一定要讨回来，是他们给的舞台，不要白不要咯。”
“去吧。”
许将摇头。
凌猎一溜烟跑了，季沉蛟看着他的背影。俗话说猫有九条命，那凌猎这只猫就有两个灵魂，一个面对犯罪时敏锐缜密，一个酷爱一切不动脑子的娱乐活动，比如现在看不进字，一说看漫画马上有精神，比如津津有味追各种狗血电视剧，真情实感挤一挤眼泪。
凌猎摆手，“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你沉得住气。”
凌猎拿着漫画书回来，安静地看起来。季沉蛟看了他一会儿，开始在手机上刷新闻。
许将还是习惯性地皱着眉，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话语间却听得出陈恳，“这次的事，多亏你的提点。”
各做各的事，周围渐渐多了别的声音。
许将没进来，凌猎来到走廊上，笑道：“风波算是过去了吗？”
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学生来到消费区，坐下后开始聊天。虽然这里是书店，但是消费区其实算个咖啡馆，不像其他咖啡馆那样吵闹，但也不禁止客人说话。
沈栖安巡几个像土拨鼠一般探出头，“啊！说曹操曹操到！”
她们起初聊的是明星，有个很有名的歌手下周要来夏榕市开演唱会，后来又聊到期末考试。其中一人叹气说这次题目很难，肯定要挂科，另一个人说可以到网上去买代考。
这时，席晚神秘地招手，“凌先生，有人找。”
“不行吧，每年都有人被抓，我宁可挂科也不想被记过。”
沈栖：“许将牛批，心理素质太强了！那些律师是想利用他吧？结果正好给了他一个舞台！”
“今年的不一样哈，以前那是搞代考的本事不行，这次我听月月姐说，代考都是在暗网上找的，包过，而且学校根本查不到证据。”
梁问弦说：“可不是？检察院其实努力过几次了，但是人们不信啊，说是包庇，越是澄清，污水越多。”
凌猎忽然从漫画里抬起头，撞上季沉蛟的视线。
“这我没想到啊！许将怎么和‘粉面具’的人走到一起去了！”沈栖惊讶地说：“但是他好像就该和他们走到一起去！要不是‘粉面具’那些律师的一波造势，他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啊！”
“真的啊？那我要试试，不过暗网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搜到吗？”
这场直播后，网上对于许将的声讨渐渐停下来了，对于“粉面具”的狂热也逐步降温。虽然说沉默的是大多数，但冷静下来思考的人越来越多，当他们发出理智中肯的声音，舆论便开始向着正常的方向走去。
“不能，说是要有个什么入口？我搞不懂。我就不指望去上面找代考了，据说贵死人，根本不是我们能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