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蛟:“查这辆车。”
九点多,他搭乘一辆商务车离开。
车牌被拍到了,接下去的就好办。车来自一个高档车行,老板翻出资料,证明这车是租出去的,租车的人名叫赖克海,是个外国人。
双方分开后,男人还在商场中庭待了会儿,在露天咖啡馆要了杯饮品,其间没有人靠近他。
季沉蛟根据车行提供的联系方式找到赖克海,此人竟然住在喻氏集团旗下的酒店玉容咏歌。
但最后分照片的地方正好是监控盲区,无法分辨男人是故意藏起一张照片,还是确实在整理时没注意到。
这地方季沉蛟实在是太熟悉了。
人造星空内部也有监控,季沉蛟的感觉没错,男人的镜头起初确实对着他们,是凌猎发现之后,男人才和他们一起拍照。
喻氏集团虽然正被调查,但玉容咏歌仍在正常营业,只是社会上都知道喻氏要完了,宾客们大多不愿再住玉容咏歌。
吃饭和购物,他都是使用现金支付。
赖克海说话结结巴巴,很不流利,说是陪老板过来谈生意。
晚上七点,他在商场五楼的西餐厅独自用餐,之后来到负一楼的小家电区,买了一个拍立得。
季沉蛟问老板是谁,赖克海就不说话了。
沈栖将数据记录下来,再搜索,发现男人在当天下午四点半来到商场,逛过七家店,有男装、珠宝、电器,似乎只是随便逛逛。
但既然查到人在玉容咏歌,那就方便。季沉蛟出示证件,让前台查赖克海的入住记录及同行人员,还专门拿出商场的监控核对。
得知市局来调监控,商场不敢马虎,立即找到十二月四号晚上的录像。因为时间记得很精确,所以很快找到在队伍中格格不入的神秘男人。
这下,人就查出来了。
季沉蛟停留片刻,前往商场的管理处。
神秘男子名叫金流云,六十岁,来自我国西南的O国,于半个月前办理入住。和他同行的包括赖克海在内,一共四人。
榕光商场装扮得比之前更加喜庆,人造星空布景外排着长长的队伍——经过网红的宣传,它已经成为小年轻们新的打卡地点。
金流云刚离开餐厅,季沉蛟就挡在他面前。他起初似乎没有认出来,两秒后慈爱地笑起来,“又见面了,你也住在这里?”
谢倾笑道:“要通过商场的监控调查这个人是吧?去吧,按你的思路进行。”
季沉蛟不露声色地观察他,他和那天一样面带笑容,很难让人联想到罪恶,所以连凌猎也会放松警惕,觉得他只是个思乡心切,归国寻根的老人。
任由胸膛在制服里起伏,半晌,季沉蛟说:“谢谢,师兄。”
“我不住在这里,只是碰巧过来查案,得知你住在这里,想顺道问你几个问题。”
“你没有,所以你仍旧是个正直的,值得信赖、依靠的人。”谢倾说:“现在你有了更深的牵挂,他会成为你的另一道约束。师弟,我从不担心你的品性会出问题。”
金流云露出疑惑的神色,声音微微提高,“查案?你是警察?”
季沉蛟从不知道谢倾竟是如此了解自己。
季沉蛟出示证件,“是,那天多谢你帮我拍照。”
“你和你想象出的你不一样,不要被根本不存在的想象吓到。人活在世上,谁敢说自己从来没有一点阴暗思想?谁没有恶意?但这么多年,你让那些想法变成现实了吗?”
金流云脸上没有半点失措,“你查的是什么案子?和我有关吗?”
“是吗。”
季沉蛟说:“这倒不是。但有点私人问题。”
“自从你们猎哥来了后,你整个人都变得更有人情味。”
“噢?”
季沉蛟:“不一样?”
“你给我的照片,我回去清点之后发现少了一张单人照。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你那儿了?”
谢倾又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是吗?我后来整理照片时,没有看到你说的单人照。”金流云回答得很从容,还出人意料地发出邀请,“人老了,记忆不太好,要不这样,你随我到房间里看看?”
季沉蛟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头。
今天季沉蛟没有搜查证,按理说是不能搜东西的,但既然金流云主动提出,他自然不会拒绝。
“你有权、有责任按照你的思路调查,不必感到任何彷徨不安。”谢倾笑了笑,“当然你信任我这个师兄,有拿不准的地方,觉得迷茫的时候,来找我倾诉、商量,我很欢迎。”
电梯上行,金流云感叹道:“多年没回来,没想到国内的酒店已经修得这么好了。我本来打算在夏榕市待几天就走,这一住啊,就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谢队。”
季沉蛟问:“你之前待在哪里?”
季沉蛟猛然绷紧肌肉,像有火一样的东西在他的筋肉骨骼中熊熊燃烧。
金流云说:“O国,我十几岁就跟着家人过去了,根儿都在那儿呢。”
“你是我师弟。”谢倾沉稳地说:“是我们师父宁队的关门弟子,是现在重案队的队长。在你之前坐在你位置上的,是我,是宁协琛。”
警方调查到的也是金流云在O国做生意,祖籍在我国东南的化海市。
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按住。季沉蛟从冰冷的联想中回神,抬头,看见谢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座位,右手按着他的肩膀。
这次见面,大概是有了一个主观上的判断,季沉蛟更加觉得金流云的口音和邢永旦有相似之处。
有句话,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
可金流云的祖籍给这相似找到了解释——茧岭镇就属于化海市。可能当地人听得出城乡口音的差别,但是在季沉蛟听来,这种差别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恶意只能来自他的亲生父亲。
到了金流云所住的楼层,金流云在前面引路,房门打开,里面漆黑一片。金流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这人不太喜欢阳光,平时窗帘都关着。”
但残暴的沙曼原来不是真正的喻勤。那个留在他模糊记忆里的女人温柔纯洁。
说着,他打开了门口通道和客厅的几盏灯,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当喻戈这个名字落在他身上时,他以为那与生俱来的恶意来自母亲喻勤。
这是个套房,厚实的地毯和窗帘几乎将它与外界隔绝开来。季沉蛟迈入,不动声色地观察。屋内很整洁,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显然是金流云自己带的,浅淡的茉莉花香在空气里弥漫。
但这半年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他不得不面对那个最初的拷问——你是不是生来就带着恶?你是不是继承了你亲生父母的狠毒?
这本是让人放松惬意的气息,季沉蛟的神经却顿时紧绷起来。
他知道,自己生来就不是善良的小孩。他只是装作无害,然后被同样装作无害的养父母领养。二十年,他们相互“驯养”,他好似真的成了一个正直的人。
金向村盛产的茉莉花茶,L国的小众香烟“茉莉茶”,还有邢永旦暂住房屋中的“茉莉茶”烟头!
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那从小就感知到的,源自血脉的恶意再一次在他的身体中涌动。
“坐。我这就去找照片。”金流云示意季沉蛟到沙发上就坐,自己走进里屋。
季沉蛟:“所以这次侦查的所有细节我都会向你汇报。谢队,我现在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我……”
里屋是卧室,没开灯,季沉蛟不便进去。从他的角度,只看得见床的轮廓。里面传来金流云翻找东西的声响,过了半分钟还没出来。
谢倾面色也严肃起来,“和你真正的身世有关?”
季沉蛟说:“需要帮忙吗?”
“可能和我有关。”季沉蛟皱着眉,“但现在有些关键要素我没有理清楚。”
金流云拿着拍立得来到门口,“找到了。你看。”
谢倾说:“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相机和一个相册放在茶几上,季沉蛟微微皱眉,这一趟大概会扑空,金流云已经将照片整理进相册,此时又正大光明地将相册摆在他面前,但相册里就不大可能找得到那张单人照。
季沉蛟说:“这不是巧合,他是故意出现在我们面前。”
但戏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怎么都得翻一翻。
办公室安静了会儿,“照你这么说,这个人的行为的确很古怪,值得一查。但我有个疑问——你和凌猎为什么这么巧,就遇到了他?如果那天你们没有相遇,我们绝对抓不到这条线索。”
季沉蛟打开相册,照片多是景物、建筑,有夏榕市的地标,也有不知名的野花野草。
季沉蛟坐得笔直,“是。”
翻完,果然没有那张照片。
谢倾听完季沉蛟的分析,“所以你觉得拿走你单人照的这个人,有可能和邢永旦的案子有关?”
金流云说:“怪我,那天我刚买相机,丢三落四,丢到哪里了也说不定。你是年轻人,你的记忆肯定没错。要不这样,我再给你拍一张?”
夏榕市,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
季沉蛟说:“没事,只是顺道来看看。金先生,你喜欢拍照?”
美丽的画像、美丽的雕塑,如果她们都是喻勤,那么喻勤在“茉莉茶”的势力范围内简直无处不在。
“谈不上喜欢,上了年纪,找点耍事来打发时间。”
画和年轻的喻勤神似,也是短发。
“怎么想到用拍立得呢?我看很多喜欢摄影的人都用单反。”
走廊上挂着装饰画,不多,一层也就两三幅。入住时凌猎根本没正眼看,此时才细细观摩。
金流云笑了两声,“我喜欢将照片拿在手上的感觉。你知道,我们这些做实业的人,必须手上有东西,心里才踏实。”
刚到萨林加乌克大区,问太多看太多容易暴露,两人回到酒店,昭凡哼着歌收拾“战利品”,凌猎在走廊上看画。
“但单反拍的照,也可以洗印出来。”
昭凡:“嗐,我就是看便宜,没忍住。”
“那不一样,洗印是另外的工序,人一旦懒起来,就能省则省。拍立得多好,马上就能把你看到的变成实物,放在你的手上。”
凌猎:“你给谁代购?”
季沉蛟点点头,“你泡了茉莉花茶?”
昭凡:“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这一趟不算任务。又不舞枪弄刀的,还不准我搞一搞代购?”
金流云回头,看见茶具,起身去摆弄,“都忘了招待你喝茶了。”
凌猎无语,“你是来执行任务还是购物?”
他拿起一个没有贴任何标签的罐子,准备新泡一壶。
“看我买了什么!”昭凡提着十几个口袋跑向凌猎,让凌猎帮他分担一半。
季沉蛟说:“你的爱好很特别。”
凌猎按住额头,过度思考让他略感头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迷雾却将它紧紧笼罩。
“是指拍照用拍立得,品茶品的是茉莉花茶吗?”
孩子父亲和沙曼之间有某个交易或者阴谋?但他为什么会放这么多喻勤的雕塑?
“我见过的不少商人,他们都更喜欢那些名字拗口的茶。”
没有人回来找那个叫喻戈的孩子。
金流云又笑起来,“茶就像表,也成了卖弄的东西。我就喜欢茉莉花茶的清香,犯不着为了附庸风雅改变自己的口味。你说是吗,季警官?”
而有个矛盾的地方让他不解,那就是喻勤当时为什么会失踪,她的身份被取代,接近三十年的时间,沙曼以她的身份生活,“茉莉茶”方面从来没有给沙曼造成任何麻烦。
一杯泛着热气的茶放在季沉蛟面前,这声“季警官”让季沉蛟绷紧了弦。
但当真相迫近,凌猎仍是感到汗毛竖立。
“再说,我的家乡出产茉莉花茶,对我来说,它是故乡的味道。”金流云主动提到故乡,季沉蛟回忆一番,他们的谈话中还没有出现过化海市。
所以季沉蛟的亲生父亲如果是某个帮派头目,这也并非在意料之外。
“你的故乡是?”
看着异国的夜色,凌猎神色深沉了些。如果雕塑上的女人是喻勤,那季沉蛟的身世无疑会和“茉莉茶”有关。查上一个案子时,他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喻勤对孩子父亲表达出来的是爱,但因为某种原因,她不能说出孩子父亲是谁。从她和沙曼的言谈中,足够看出孩子父亲的身份不一般。
“化海市,我已有许多年没回去啦。”
这座城市仿佛过着一种“家家酒”的虚假生活,但每个人都乐此不疲地参与其中。
“化海市?那是个大城市啊。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回去看看?”
告别导购,凌猎从负一楼逛到六楼,还去六楼外的观景平台看了看。平台上有年轻的富有男女共进晚餐,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微笑致敬。每层楼卖的商品其实不多,大部分是L国自己仿造的大牌,换算下来并不贵。
“近乡情更怯。我出来得太早,亲戚朋友全都离开,那里已经没有我想见的人,只剩下一个家的框架。相见不如怀念。”
导购:“哈哈哈,萨林加乌克大区哪里没有‘茉莉茶’的影子呢?”
季沉蛟附和,“这倒是。对了,我正在查的案子正好和化海市有些关系。”
凌猎试探着问:“爱丽丝商场是‘茉莉茶’的产业?”
金流云转过脸,“哦?夏榕市和化海市隔得那么远,你怎么查起化海市的案子了?”
凌猎脑中顿时涌起纷繁的线索。爱丽丝,是喻勤给自己起的名字,沙曼对喻勤的称呼至今都是爱丽丝。而爱丽丝酒店和爱丽丝商场里有着许多和喻勤相似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