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勤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密封着的盒子,盒子里面躺着一把出产自E国的枪。
早知道如此……
前不久,同样的枪解决了一个办事不利,留下影像的废物,现在,她要亲自解决真正的祸患。
喻勤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狠,她没有想到,当年喻潜明带回来的那个小小孩居然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等到喻潜明死了,她仍旧会是喻氏这个庞然大物的主人,她奋斗半生,不可能栽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警察身上!
喻勤冷静下来,闭着眼,脑中飞快运算。凌猎走到做亲子亲缘鉴定这一步,说明心中早已有了判断,鉴定结果不过是支撑或者不支撑他的判断。
重案队正在开会,凌猎没参加,手机突然震响,没有显示号码。他看了两秒,来到走廊上,接起,没说话。
在那个灰色鉴定中心,助理小军将手机揣进白大褂,左右看了看,离开无人的走廊。
对面也没说话,但听得见呼吸的动静。
喻勤脸颊线条绷紧,差点摔碎手机。
凌猎一只手揣在裤袋里,安静地等待。
[他们做了两次鉴定,第一次是亲子,用的是您的DNA,第二次是亲缘,喻潜明的DNA。]
忽然,喻勤的声音传来,“小戈。”
一行信息出现在对话框中。
凌猎下意识皱眉。
喻勤坐在宽敞的办公室,拿着一只几乎全新的手机。自从发现“浮光”利用自己之后,她就明白“灰孔雀”早就识破她加入“浮光”的目的。她与“浮光”的合作算是彻底破裂了,但狡兔三窟,她的合作方不止“浮光”,她能利用的暗网当然也不止“浮光”。
“你想知道你那位搭档的身世?”喻勤说:“来找我,我告诉你真相。”
虽然答应了季沉蛟不单独行动,但凌猎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影子,心想:这次除外。
在夏榕市最繁华的角落之一,柏岭雪隐藏在纷纷涌涌的人潮中,笑了笑,他等待的好戏终于要上演了。
他要把这种可能按灭在萌芽初始。
喻勤选择了一个警方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地方——被关闭的榕美康复中心北区。朝夏县一部分警力部署在榕美,针对詹俊、医护的调查还在进行,无数道视线盯着这里,她简直是在用实际行动诠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喻潜明已经察觉到季沉蛟身份可疑,喻勤未必察觉不到。喻勤会对季沉蛟动手吗?
凌猎来到榕美,警力集中在正常收治患者的南区,隔着长桥人工湖的北区大门紧闭,长桥一端拉着禁止通行的警戒带。
更重要的是小季,他的小季。
但执意想进去,怎么都找得到进去的办法。
尹寒山、喻勤,这两人也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凌猎绕到北区的四号门,这个门很小,对着一条背巷,北区没关闭之前就不常开启。他试着推了下铁门,应声而开,抬头看上方的监控,没有工作。
如果柏岭雪就是阿雪,那么他与阿雪之间的事,不该让其他人牵扯进来。
喻勤说在榕美北区见面,却没有说具体地点。凌猎站在四号门内,前方的花坛因为没有人管理,野草已经在初秋的滋润下疯长。
但凌猎就像一只正在等待暴雨的猎豹,他知道他们一定没有消失,并且正在某一处等待着真正的重头戏。
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却疯狂的“乐园”。
“浮光”好似从这座城市消退得干干净净,卓苏义不见了,“呐声”和柏岭雪也不知所踪。
凌猎绕过野草,拿起手机,预感过不了多久就会接到喻勤的电话。在这么大一个园区里浪费体力找一个人——很可能还不止一个人,不如安静地看对方等不及。
喻勤每天都在工作,并且增加了出现在媒体前的频率,她似乎是故意让所有人看到她在干什么,也有媒体将她的频繁露面解读为喻潜明就要不行了,她正在强势打压喻潜明一派。
果然,十分钟后,铃声响起,凌猎说:“我到了。”
警方并未对外披露正在调查喻氏集团,集团内部虽然有很多风声传出,一些项目暂停,但如此庞大的一个集团,仍旧维持着良性运行的假象。
喻勤笑道:“我在七号楼等你。”
线索合起来,那些企业家或多或少影响到喻氏集团等豪门的发展,经由“浮光”杀手的手被抹除。
七号楼,凌猎眼前浮现出北区的结构图。那是位于北区中心的一栋楼,最高,下层是体检部,上层是贵宾服务部。根据弥克兰岛的神坛形制,七号楼等于是神坛的中心。
喻潜明和傅持迅提供的名单中,有三人正是早前神秘遇害的企业家。企业家的案子是特别行动队在查,季沉蛟与沈寻沟通之后,得知特别行动队也已经掌握部分“浮光”犯罪的线索。
凌猎远远看了看七号楼,挂断通话,走了过去。
至于对小一些的企业,“浮光”则只是利用,比如丰市的肖乙顺。
楼外原本的封条已经拆了,停电,一楼黢黑,长长的走廊只有尽头的窗户投进来一丝天光,像一具死气沉沉的棺材。
所以喻潜明才一定要在死之前切断喻氏集团和“浮光”的牵连。
楼里安静得诡异,凌猎能听见的几乎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他们正是靠着这些大企业,一步一步在境内推进,利用他们来从事洗钱等罪恶勾当。如果进一步发展,他们很可能会在蚕食权力后取而代之。
忽然,他侧过身,看向后方,阴森的楼道里没有别人,那矗立着的是他落在墙壁上的影子。
根据傅持迅提供的线索,还有喻潜明陆续招供的合作细节,警方逐渐掌握“浮光”在境内的生意模式——他们表面上是这些豪门、大型企业的“刀”,为他们除掉想要除掉的人,但随着他们掌握的秘密越来越多,和豪门变成平起平坐,甚至凌驾于豪门的关系。
他继续向前。
季沉蛟站在审讯桌前俯视着他,看见他忽然低下头,仓促地抹了抹眼角。
电梯无法工作,这种情况也没人想乘电梯。凌猎一边上楼一边观察楼内的结构。
“我的量刑不会太重吧?”傅持迅交待完后,一身轻松地看着季沉蛟,“我买凶了,我还给傅辉之当了好几年爪牙,但是我也有立功表现。”
这时,铃声再次突兀地响起,在这半黑不明的环境里像是催命的凶铃。
傅持迅痛恨骓庭,季沉蛟所有关于“浮光”与骓庭交易的问题,他都有问必答,还供出骓庭为“浮光”提供洗钱、走私便利。这是经济上的大案,季沉蛟立即把线索汇报给谢倾。
喻勤:“我在阶梯报告厅等你。”
“两年前,傅辉之派我联络‘浮光’,更早是什么时候,这我不清楚。”
阶梯报告厅,整栋七号楼最大的一个房间,位于中段楼层。
“骓庭是什么时候开始与‘浮光’合作?”
凌猎来到讲台一侧的门边。那门修得十分宏伟,像宫殿的门。他握住门把,稍稍用力,门便向内打开。
傅持迅的神情有些茫然,“没听说过。”
里面倒是比走廊上亮堂许多,因为报告厅一侧是整面墙的玻璃,阳光灌进来,将这里打扮得像圣堂。
“那雍辉豪呢?”季沉蛟问:“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可惜,凌猎没有信仰,从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季沉蛟脑中过着傅持迅的话——“浮光”杀掉某个人时,会用一个虚假的动机掩盖真实动机。这正好符合他与凌猎前不久的推断,身为“风水鱼”的罗蔓钗和雍辉豪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死。
喻勤坐在最后一排靠着过道的座位,头发仍旧端庄地盘在脑后,化着符合年龄特征的妆,穿着灰蓝色职业装,像是参与一场竞标会。
“我长期与‘浮光’接触,虽然与‘灰孔雀’不熟,但和‘呐声’关系还不错。我请他帮我杀掉罗蔓钗,后来我知道,他们正在为喻潜明物色‘风水鱼’,罗蔓钗就顺理成章成了这条‘风水鱼’。”
“来了。”喻勤抬了抬手,以示打招呼。
“罗蔓钗在事业巅峰,逼她自杀不比直接杀死她残忍吗?我找人杀了她,这是在帮她,幸好傅辉之让我办这件事,不然她真的会被逼到绝望自杀!”
凌猎迈出两步,身后那扇华丽的门悄无声息地关闭,只留下一声细微的“咔哒”声。
季沉蛟听得皱起眉,傅持迅却笑起来,“季警官,你觉得我残忍恶毒吗?但是傅辉之不是比我恶毒一万倍吗?他儿子受不了他的逼迫自杀了,他就要找一个健全的女人,逼她自杀,下去陪他儿子,还说什么这是傅家传承的一夫一妻美德。我呸!”
门,上锁了。
傅持迅这次沉默了会儿,大约知道自己难逃刑罚,点头,“‘浮光’要做掉一个人,会用一个假的动机来掩饰真正动机,傅辉之让我逼罗蔓钗自杀时,我就决定杀死罗蔓钗。”
凌猎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向喻勤,“我俩,锁了?”
季沉蛟又问:“你知道‘灰孔雀’在给喻潜明找‘风水鱼’?”
喻勤哈哈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无聊的笑话,笑完脸色渐渐沉下去,“小戈,我这些年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喻家,要去当什么警察。留在喻家,你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随心所欲地做喜欢的事,就像……就像喻夜生一样。”
“这个。”指的是高个黝黑的男子。和茜茜小姐的证词对比,“呐声”即租客那升。
凌猎:“喻总,还是不要用这个名字再叫我吧。你比谁都清楚,我不是喻戈。”
季沉蛟又说:“‘呐声’呢?”
顿了顿,凌猎又道:“你也不是喻戈的母亲。”
傅持迅指着柏岭雪。
喻勤皱起眉,起身,隔着整个阶梯报告厅的距离审视着凌猎。凌猎也看着她,神色很淡,好似在说一件并不在意的事。
季沉蛟拿出视频截图,“谁是‘灰孔雀’?”
喻勤右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拂,迈下一级阶梯,皮鞋的鞋跟敲在地上,很响。
“傅辉之很少自己出面,都是让我联系‘灰孔雀’!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因为一旦出事,他可以立即灭口!但他没有想到,我也可以靠接近‘灰孔雀’的机会,请‘灰孔雀’帮我办事!”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压迫感,但凌猎看着她向自己走来,仍是没有多余的反应。
傅持迅双眼鼓起,眼白上布满狰狞的血丝,“是傅辉之让我这么干!骓庭和‘浮光’合作,‘灰孔雀’帮骓庭干掉想干掉的人,‘浮光’那个暗网的天才给骓庭抹除经济犯罪痕迹,只要骓庭付钱,‘浮光’可以干任何事!”
“是,或者不是,有那么重要吗?”喻勤说:“你不是喻戈,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以喻戈的身份享受荣华富贵。喻潜明不是鉴定过你的身份吗?报告上写得很清楚,你,就是我的亲骨肉。”
傅持迅激烈喘气,怪笑起来,“怎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还想拿我当挡箭牌?好,好,很好,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灰孔雀’在一起吗?因为我是骓庭与‘浮光’的联络人啊!”
说着,喻勤哂笑一声,“重要的不是是不是,是做鉴定的那个人的态度。喻潜明,他愿意让你来‘扮演’喻戈。”
“他放屁!最恶毒的就是他!他害死了我妈,害我失去所有亲人!他还不如当年就杀了我!把我丢在旁支,伺候他那些废物儿子!他是杀人凶手!是强奸犯!”
凌猎笑道:“喻总,你这是在邀请我回到喻家吗?”
他原本是个看上去很有风度的温柔熟男,但那不过是长期将愤怒仇恨拼命压抑在心中的结果,此刻,得知傅辉之不仅后悔没有杀死他,还拒不承认与“浮光”的关系,暴怒终于冲破了枷锁。
喻勤停在阶梯的中段,摊开双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将非常欢迎。”
审讯室,季沉蛟一告知傅辉之的态度,傅持迅就被激怒。
凌猎说:“我这人有个自认为不错的品德,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不是我的,我不去侵占。就这一点来说,喻总,我们做不了母子。”
梁问弦并不多问,他的表态对重案队来说并不重要,但对傅持迅来说就至关重要。
喻勤脸色渐冷,旋即又笑了笑,“你知道多少?”
果然,听到“浮光”,傅辉之顿时变得警惕,否认听说过。但他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他。
凌猎反问:“今天不是你说要告诉我真相?”
所以也许“浮光”早已与骓庭集团合作,傅持迅只是一个办事的,真正与“浮光”做交易的是最上面的那几位。而傅辉之正好就是二把手。
喻勤叹了口气,“看在我们曾经一同生活了多年的份上,我不想这么快置你于死地。很多知道了真相的人,早就投胎了。你确定要听?”
再者,傅持迅与“浮光”有往来,这不大可能是傅持迅自己的关系网,傅持迅还没这个资格。
凌猎无所谓地找了张桌子靠着,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全然看不出丝毫警察的气质,“喻总,有句老话你应该听过。”
梁问弦旁敲侧击问到“浮光”,因为他在来瑞兰市之前与季沉蛟讨论过,骓庭集团的体量稍逊于喻氏集团,但都是商业大鳄,很可能也被“浮光”盯上。
“什么?”
傅辉之脸色一白,大约是预感到过去的罪恶再无可能遮掩,捶胸顿足,感叹根本不该动一时的怜悯,当年就该让傅辉之去死。
“来都来了。”
梁问弦又道出重案队查到的另一件事——傅持迅是傅辉之的私生子。
“……”
傅辉之几乎气到晕厥,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大骂傅持迅是白眼狼,请求警方查明事实,严惩不贷。
喻勤刻薄地笑起来,然后说:“小戈,我尽到一个母亲的提醒职责了,是你一再挑战我的底线,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稍晚时候,梁问弦从瑞兰市传来消息,他按计划向傅辉之透露罗蔓钗案的侦查细节,抹去“风水鱼”,只说傅持迅和买凶一方接触过,种种迹象表明,傅持迅就是那个“截胡”的人。
“母亲?”凌猎说:“喻戈的母亲早就被你害死了吧?”
季沉蛟明白凌猎的意思,但他看向凌猎的眼睛时,忽然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
喻勤蹙眉,居高临下地睨着眼,“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凌猎却道:“如果不给她留一丝缝隙,她可能不会露出破绽。”
“哦?”
季沉蛟说:“我们的人已经盯着喻勤,就看她下一步怎么走。”
喻勤叹了口气,再次坐下,“我和爱丽丝是朋友,真正伤害她的,是喻家,是喻潜明。”
凌猎:“但和喻潜明相比,她是一个有未来的人。有未来,就代表有负担。喻潜明只求斩断与‘浮光’的联系,让自己的派系龟缩求生,喻勤却要得到昌盛的喻氏集团。”
“等一下。”凌猎问:“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查到大半真相?”
季沉蛟:“明面上看,她受到的影响其实最小。”
喻勤:“这就要怪你们自己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季沉蛟是喻戈,但我知道你带着他、我、喻潜明的DNA去做亲子和亲缘鉴定。”
解剖室,凌猎戴着手套详细检查死者的肌肉,认同季沉蛟的判断,“这么看来,三方博弈的输家是喻勤。她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