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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过这些话陆俨都没当回事,也没注意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他的世界比较简单,就是学习、打篮球,增强体格,为将来考公大做准备,有时候空下来,还会在周末被同学拉去网吧泡两个小时。

过了一段时间,对于薛奕的妹妹薛芃,讨论声渐渐走了味儿,大家已经不再讨论她的长相了,而是她古怪的性格,还有人说这个女生的性格就是个“怪物”。

谁知那天,陆俨手里的篮球,砸中了薛芃裹得厚实的后脑勺,这一砸,可算让陆俨记住了薛芃的……那双眼睛。

美么,本来就是见仁见智的事。

她最后扫过他的眼神,他看的真真儿的,说是瞪,也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但要说是瞧,却带了几分不耐烦。

也有人说,反正我觉得美,起码是符合我的审美,是我的初恋脸!

到后来,再有同学指着远处经过的薛芃,陆俨也会下意识抬个头。

有人说,那也算美女啊?挺普通的啊,没觉得哪里美啊!

直到有一次,薛芃和他们走了个对脸,她垂着眼睛,皱着眉头,走得很慢,也没戴口罩,更没有扣上羽绒服的帽子,一脸的生人勿进。

就因为“美女”两个字,私下里还有人为此争吵过。

陆俨旁边的男同学碰了他一下,小声说:“就她,学生会主席的妹妹。”

其实陆俨原本并不知道薛芃长什么样,高一新生刚入学时,他们高二的也有人在议论,说是学生会主席薛奕的妹妹也入校了,长得还不错,是个美女。

陆俨一怔,目光很快落在薛芃脸上,很直接。

……

擦肩而过时,薛芃也恰好抬了下眼,和陆俨的目光对上,但与此同时,她的眉头也皱的更深了,又飞快的别开视线。

高个子男生:“……”

那眼神里透着烦躁。

高个子男生明显一愣,本想说一句“我已经道过歉了”,可薛芃话落,就直接扫了他一眼,转头走了。

等薛芃走远了,男同学嘀咕道:“你看她刚才那个不耐烦劲儿,咱们也没得罪她啊,怎么瞧谁都不顺眼。”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薛芃冷冷地问:“那你为什么不道歉?”

陆俨脚下一顿,却突然站住了,侧身往后看。

高个子男生抬了下手,说:“是我,同……”

也因为这个转身令角度有了变化,陆俨迎上了从侧面上方落下的阳光,他也下意识的皱起眉,眯起眼。

直到高个子男生的同学们也凑了过来,薛芃安静的扫过几人,问:“刚才是谁砸的我?”

陆俨恍然的“哦”了一声,说:“她就是被太阳晃着了,不是对咱们。”

薛芃还是没听清。

男同学说:“切,上次你不小心砸着她,那也不是故意的啊,都说了对不起了,她还问怎么不道歉,拽什么。”

薛芃抬手盖住眼睛,透过缝隙,隐约见到面前这个高个子男生好像动了动嘴唇,对她说了句什么。

陆俨笑笑:“就是误会,无所谓。”

薛芃眼睛眯着,眉头皱着,一时没看清男生的样貌,从男生身后透过来的阳光晃进眼里,当下只觉得更烦了。

……

男生已经拿起篮球,就立在薛芃面前,隔了几步远。

只是陆俨万万没料到,同样的事,很快就发生了第二次。

场外声音喧哗,而薛芃戴着耳罩和羽绒服的帽子,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朝旁边看。

要说一次是误会,那两次呢?

那男生说:“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

数日后的某一天,在同样的篮球架旁,同样从场内溜出去一颗篮球,同样砸中了刚好经过的薛芃。

就在这时,她身后又多了一道颀长的影子,是个男生。

这一次,薛芃依然罩着羽绒服的帽子,只是没戴耳罩,没有裹厚围巾。

薛芃愣了一下,本就生病烦躁,被球这么一砸,顿时有点火儿了。

她也没有发烧,走路很稳。

紧接着,她就看到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圆球的影子,砸在地上,还弹了几下,“咚咚咚”的。

可是在被球砸中的那一刻,她还是懵了。

薛芃脚下本来就打晃,被太阳光刺的睁不开眼,被那股力道一推,人就跟着往前踉跄两步。

不是吧?

直到越过篮球架时,忽然有个东西在她的后脑上敲了一下。

薛芃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盯着那颗砸中她以后,滚到前面的篮球。

经过操场时,薛芃低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的影子,耳边隐约听到篮球架子那边有人在大声喧哗,好像还有人在吆喝什么,大约是“传球”一类的。

然后,有个个子很高的男生从她身边小跑过去,单手将球捡起来,遂转身走向她,说道:“同学,抱歉,你……”

她眯着眼,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上是暖和了,脚却又冷又僵,走起路来还有点发飘。

也就是在这一刻,薛芃抬起眼皮,看向他。

薛芃戴着耳罩,头上扣着羽绒服的帽子,围巾挡在口罩外面,绕了三圈,裹得严严实实。

陆俨的后半句话,也在看清是谁之后,噎在喉咙里。

男生们有的去踢足球,有的打篮球,而女生们原地休息的居多。

而薛芃的眼神原本是冷的,带着一点愤怒,但很快就变成了疑惑,像是把他认出来了。

高二的两个班正在上体育课,规定训练已经完成,体育老师就让大家自由活动。

陆俨又一次开口:“对不起,我同学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大约上午十点,薛芃才病恹恹的进了校门。

我同学不是故意的?

那天的太阳很温暖,也很刺眼。

我同学?

第一次遇到陆俨那天,薛芃正在重感冒,温度还没退下来,一大早就被母亲张芸桦带去打点滴。

薛芃一个字都不信。

薛芃因为身体单薄,睡眠不稳定,早上时常精神不济,早饭吃的也不多,在去学校的路上容易冷,所以早早就穿上了长款羽绒服,裹厚围巾。

她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冷哼,遂用食指指着他说:“又是你。”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进了隆冬时节。

只有三个字,落下了,她抬脚就走,径自越过陆俨。

薛奕也不再勉强。

陆俨:“……”

薛芃仔细考虑了几秒,摇头拒绝了:“我一定会睡着的,还是留在家里好了。”

……

薛奕说,周末约了几个朋友一块去唱歌,问薛芃要不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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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奕笑了笑,想到薛芃房间里那些课外读物,也难怪她和同学们无法融入了,高一课业还不是很重,除了学习,还有些时间看闲书,所以私下传阅的都是时尚杂志和小说居多,可那些东西薛芃从不碰,也不好奇,仿佛长了个理工直男的脑袋。

陆俨和薛芃第一次坐下来说话,是在薛芃升上高二以后。

薛芃看着薛奕关切的眼神,想了下,说:“朋友,是要有共同话题的。我不知道和他们聊什么,他们说的话,我接不上来,我感兴趣的事,他们也不喜欢。”

那时候,薛奕已经去世将近一年了。

后来这些传言也传到了薛奕耳中,薛奕便问薛芃,怎么上高一这么久,还没交到新朋友,是不是对环境有抵触,不习惯。

薛奕的离开,不仅轰动了北区十六中,更传遍了江城所有高中。

就这样,她渐渐的就成了他人口中“孤僻”的存在。

薛奕的名声很响,连其他学校的老师同学都知道她,只是没有人想到,那样出色的一个女生,会在这个年纪,以那样的方式离开。

在学校,除非是课上点名回答问题,叫到了薛芃,薛芃很少开口说话。

因为薛奕的事,薛芃变得比过去更不合群,更孤僻,但周围的同学们对她却宽容一些了。

薛芃虽没有拒绝,但也从不主动,到后来那女同学找到了更容易相处的朋友,就不再和薛芃约了。

只是薛芃的学习变得很不稳定,从中游掉到了下游,她的失眠症更严重了,经常会睁着眼睛到天亮。

曾经有女同学试图靠近薛芃,说要和她结伴吃午饭,放学一起回家。

刚升上高二,课业比高一的时候重了,已经有了晚自习,但不像是高三那样要求严格,必须参加。

她既不活泼,也不合群,在老师们面前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也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无论是上厕所还是吃午饭,都是独来独往。

薛芃几乎每天都参加,一半时间用来睡觉,一半时间用来发呆。

薛芃除了学习成绩保持在班级中游水平之外,其它的事可以说是毫无亮点。

白天她要听课,不能睡,晚上夜深人静时,她又失眠,就算是勉强睡着了,也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噩梦惊醒。

只是这种莫名的期待,还不到半个月就淡掉了。

只有晚自习,她能睡一会儿。

而且薛芃考进来的成绩很高,一进来就是重点班。

而在上晚自习之前,薛芃回先去校外的小卖部买点吃的果腹。

其实在薛芃入学之前,老师和薛奕的同学们就对她有了种莫名的期待,觉得薛奕的妹妹一定同样的出色。

大部分同学们都会去学生食堂,可她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宁可吃零食,就是为了图一会儿清静。

薛芃刚升上高中时,在同年里也算是个“知名”人物,而且还是在开学前就红了一把,就是因为她姐姐薛奕是学生会主席,不仅长得漂亮,性格好,还品学兼优。

薛芃每次都是买一个热狗,让小卖部的老板用微波炉加一下热,就站在小卖部门口,就着矿泉水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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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就沿着路边往街上溜达,等到晚自习之前再回来。

春节特别番外

这样的路线持续了小半个月,直到有一天,薛芃身后跟上了一个人。

第149章 春节特别番外

……

钟钰又是一笑,说:“他说过,有理想的人,不仅要活的有价值,哪怕是死,也要死的惊天动地。现在我们做到了,那么他呢,什么时候发挥价值?”

在薛芃的印象里,她和那个用篮球砸中她头三次的男生,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警局做笔录的时候。

陆俨吸了口气,没有接话,却点了下头。

可事实上,那之后他们见了很多次,只是薛芃一贯的心不在焉,走路低头,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算是擦肩而过,她也看不见。

说到这里,钟钰顿住了,又忽然道:“如果将来你们找到他,请你帮我给他带句话。”

薛芃自然也不会知道,她的变化,陆俨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钟钰轻声笑了:“我曾经一度怀疑,我姐是不是爱上他了。但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过,而且她看他的眼神,有向往,有崇拜,却不像是爱情。我只能说,他对我姐的洗脑真的很成功。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幸好有他在,是他让我姐找到了‘信仰’,找到了除复仇之外人生的意义。那样的心情我是可以体会的,就像我和我姐重逢之前,我也觉得活着太没意思了……”

因为他们共同目睹了天台上的案发现场,心里受到的惊吓都不轻,将心比心,陆俨觉得连他都很难接受的事,换做薛芃,必然是天崩地裂。

听到这里,陆俨明白了:“你说的那个人,是常智博。”

陆俨已经上了高三,学校给高三学生定期安排了心理辅导会,帮助学生减轻心理压力,避免在高考之前太过钻牛角尖。

“他说,他要做的事很难,也很大,是乌托邦,可能永远都做不到,也许到最后大家根本不会感谢他,还会觉得他疯了。我也对我姐说,他太理想主义了,看上去的确像是个疯子,没必要和这种人绑定在一起,陪他一起疯。可是我姐却说,就是因为他,她才找到人生的意义,所以她想赌一把,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反正最终结果就是死。而死亡,原本就是她要选的路。”

陆俨每次都听的很认真,也时常想起薛芃。

钟钰却没有答,而是说:“我姐在遇到他之前,一直都觉得活着很没有意义,觉得自己没用,既找不到仇人,又一事无成,要不是心里还想着我,想着爸妈,她早就不想活了。是那个人,在那时候拉了她一把,给了她希望、温暖,让她找到了除复仇之外的目标……”

她越发孤僻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甚至已经开始自我封闭。

陆俨问:“那个人是谁?”

以前用球砸到她,她还会生气,那一瞬间是生机勃勃的,而现在,她连那样的情绪都没有了。

那个人?实现理想?

也就是在这一天傍晚,陆俨从学校出来,到小卖部买瓶水,就在门口见到了薛芃。

然后,就听到钟钰说:“其实我姐,她除了要报仇之外,她也很想帮那个人实现所愿,实现理想!”

薛芃背着风,吃着热狗,眼神却在发直,只是机械性的咀嚼着食物。

陆俨没有催促,就等钟钰想清楚了,再抬起头,望向他。

陆俨看了她好几眼,她都没发现旁边站了个人。

钟钰一愣,遂低下头仔细想了一会儿。

直到陆俨拿着水走开几步,又回头看她,她已经吃完热狗,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抬脚就往学校的反方向走。

但到了这一刻,陆俨还是说道:“我这里已经没有问题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不管是关于你,关于陈凌,还是其他人。”

薛芃没背书包,就把双手揣在大衣兜里,低着头,沿着路边缓步前行。

笔录做到这里,已经再无可问。

陆俨在原地站了两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脚下一转,就跟了上去。

人证,大部分都死了,物证,目前还无法掌握。

前面穿过两条小路,有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弯弯的拱桥。

只是陆俨也不在意,他原本就没报过希望钟钰会坦白到这一步,而且就算钟钰把韩故供出来了,这些事也需要其他人证、物证。

陆俨站在桥下,看到薛芃上了桥,将手撑在栏杆上,就那样盯着远方发起了呆。

显然,钟钰没有上当,她保留最后一个“秘密”,没有将自己的证词留给警方。

陆俨皱着眉,好几次想上前,可是看她那样,又不像是准备往下跳的样子。

这一次,钟钰安静了许久,她的眼睛里闪过怀疑、挣扎等诸多复杂的情绪,直到那些东西渐渐落下了,她才笑了一下,说:“陆警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直到薛芃忽然动了,她转过头,下意识朝后面看了一眼。

陆俨转而又道:“这些年,就是常智博一直在暗中帮助你和陈凌,但中间有三年,他坐牢了,你们这些人无法凑到一起,这会造成不便,但同时也是一种掩护。陈凌和常智博都在坐牢,也就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竟是同谋。只是要实施这些计划,一定需要有人从中传递消息。而这个人,他必须是律师,这个身份最方便行事,既能接近霍家,有机会得知茅子苓的消息,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去监狱探监,将消息传递进去。”

这一看,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上了。

看钟钰的表情,倒不像是说谎。

薛芃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隔了几秒,又从另一边下了桥,继续沿着路边走。

“失踪?”钟钰摇头,有些茫然,“这我不知道,他没和我提过。”

陆俨又一次跟上。

陆俨提到常智博这件事,事先并没有和李晓梦通气,他只说:“常智博现在已经失踪了,这难道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两人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别说是钟钰了,就连此时的李晓梦也是一愣。

薛芃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盯着地上的影子。

“你……”钟钰犹豫了两秒,才露出一丝恍然:“原来你们已经查到他了。”

但是每当她走过一个路口,就会回头一次。

钟钰倏地愣住了,眼神里划过震惊。

陆俨会站住,不上前也不退后。

陆俨也没有继续追问茅子苓的部分,话锋一转,突然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常智博将你们拉进计划的用意?”

两人会对视几秒钟,然后薛芃继续往前走。

钟钰没接这茬儿,只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上了大路,路上全是车和忙碌下班的行人。

陆俨:“就像你们针对高世阳、李兰秀一样。”

薛芃似乎是累了,就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对着路上的车水马龙,像是一座雕像。

钟钰点头:“要求是茅子苓自己提的,她说一定要亲自动手,将他大卸八块。而过程,就由我们来帮忙设计。”

而这一次,陆俨选择走上前。

陆俨问:“你们找到茅子苓之后,就把她藏了起来,开始计划报复霍雍?”

他也在花坛上坐下,和薛芃隔了有两米远。

这也就是为什么,茅子苓可以顺利的从春城回到江城,一定是有人在帮她,而不像她说的那样,是自己遮遮掩掩,拖着病躯只身而返。

薛芃感受到旁边的存在感,转过头来,问:“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在一番寻找之后,历经两年多的时间,他们应该是已经大概知道了茅子苓在什么地方,而茅子苓也已经从那个村里逃了出来。

陆俨一怔,嘴唇动了动,一时没想到薛芃会主动开口,便问:“你不是要上晚自习么,怎么走这么远?”

所谓的“立心孤儿院的朋友”,指的应该就是林曾青和章严云,而将茅子苓可能没死的消息透露出来的,应该是韩故。

薛芃歪了下头,瞅着他,挑了下眉:“你该不是怕我自杀吧?”

钟钰并没有直接点名是谁在暗中帮她们,但这里面的细节,陆俨也能想象得到。

陆俨吸了口气,反问:“你是每天都会这样走一圈,再回去,还是只有今天?”

钟钰说:“我姐没有参与,她只是知情。在我姐入狱之前,她和茅子苓见过一面,她们那天聊的很不愉快,还大吵了一架。说实话,我当时对茅子苓的印象很糟糕。等过了几年,我听我姐在立心孤儿院的朋友说,茅子苓失踪了,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还说她在失踪前曾经和霍家的家庭医生走得很近,我就把这事跟我姐提了。我姐说,希望我能和大家一起帮忙找她。我们想尽办法去打听,都一无所获,直到后来有人告诉我们,茅子苓可能没有死,很有可能是被人拐卖了……”

薛芃收回视线,盯着大马路,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陆俨瞬间抓住端倪:“所以茅子苓的的事,陈凌也参与了?”

一阵沉默。

钟钰一顿,说:“其实一开始我是不想帮茅子苓的,但我姐说,做这件事既能帮她报仇,惩治霍雍那个人渣,也对我们的计划有利。要是放任不管,霍雍迟早也会伏法,只是在那过程中还不知道要被他害死多少人。”

陆俨愣住了。

这一招的确狠。

隔了几秒,陆俨站起身,拿出手机给她看上面的时间,说:“你晚自习要迟到了。”

将霍氏起家的地方,用作霍雍的葬身之地。

薛芃抬起眼皮,仰着头剜了他一眼,随即往原路返回。

思路走到这里,陆俨瞬间醒过神,问:“所以茅子苓才会选择那里对霍雍下手?”

陆俨又一次跟上她,这次只比她慢了半步。

那间厂房的排污问题,是否和薛益东的检举有关?

薛芃看着地上一高一矮两道影子,问:“我每天都这样,你每天都跟?”

二十年前?

陆俨没接话。

问题是,霍廷耀是在何时租赁的厂房?

薛芃又道:“如果我真要自杀,你是看不住的,哪天你不跟了,我就跳河了。”

而在发展阶段,很多化工企业会选择租赁厂房,毕竟建造厂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不是所有企业都负担得起的。

自然,这话不是认真的。

霍氏集团是靠化工业发家的,这中间从最初的小厂房,发展到如今的集团公司,必然会面临不断更换厂址的问题。

可陆俨却很认真的回答了:“要真是这样,那我只能每天跟着你,我还得把你的事告诉你家里,告诉老师,你需要做心理辅导。”

陆俨一时没有接话,只是盯着钟钰,怔住了。

“呵。”薛芃冷笑道:“我现在的心理咨询师是江城最好的,她还帮警方破过案。根本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钟钰笑容更深了:“我也只是听人说的,但我没证据。”

陆俨“哦”了一声:“那她怎么还把你辅导成这样了?”

陆俨皱了下眉,品着她前面的话,直到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灵感”,心里跟着一惊:“你该不是要告诉我,霍氏集团在起家时,曾经租过那里吧?”

陆俨是真心发问,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

钟钰笑道:“我的确不知道,水也不是我取的,我只是知道大概方向,和那间厂房大概发生过什么事。刚才你也说了,我要想交代,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所以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薛芃却听得来了气,站住脚,转身瞪他。

隔了片刻,陆俨再看向钟钰,说:“原来你知道地址,之前我们多次问你,水是从哪里取的,你都说不知道。”

陆俨一愣,站住了,和她的眼神对上。

他垂下眼,思路又过了一圈,想着钟钰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茬儿,一定是意有所指。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又一次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生命力,就在她瞪过来的时候,迸发出来。

陆俨快速扫过,只是并没有发现熟悉的名字。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跟着松了。

李晓梦很快从笔记本里调出一份租借名单,拿给陆俨看。

只是下一秒,他就听到薛芃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陆俨一顿,这时一直在做记录的李晓梦小声说道:“之前做过调查,但是很多档案都没有保存下来,不完整,只知道那间厂房在废弃之前一直在对外租借。”

陆俨一脸茫然:“???”

钟钰问:“哦,那你们查过那个厂房的前身了么?”

薛芃看了更生气了:“你是故意针对我,还是一直这么讨厌?”

陆俨却话锋一转:“你交给陈凌的那瓶湖水,我们已经知道它来自哪个湖,在那附近还有一个废弃的工厂厂房,这件事你有什么补充?”

陆俨:“…………”

钟钰:“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查到这里了,我还以为我是等不到了。”

薛芃又一次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走的很快。

陆俨接道:“所以,你们就迂回布局,先摆出吸引眼球的东西,等网友们和媒体的视线都集中过来,等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把账本交出去。”

陆俨停了一下,又跟上。

“她还说,这些事都还算轻的,是能看得见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勾当,那里面的水有多深,她的想象力恐怕都够不着。再说,这些事距离老百姓的生活太远了,就算到处说,大家也只会觉得,这事和自己无关,这事自己管不着,也管不起。”

薛芃边走边说:“你别跟着我了,跟个跟屁虫似的。”

钟钰别开脸,看着窗户的方向,说:“她说过,化工行业和其它行业也没什么不同,表面上看隔行如隔山,实际上都是人在操作。人心一旦腐败了,干出的肮脏事也大同小异,比如在设备操作上无视规范,在材料上以次充好,在生产上偷工减料、偷梁换柱,视国家的排放规定于无物,图的都是眼前的利益。而且大家都觉得,行内人都这么干,凭什么我不能干,凭什么我来当君子。”

陆俨有一说一:“我也要回学校啊,我得拿书包。”

思及此,陆俨说:“我不是让你交代账本,你只需要交代你知道的事实。比如,账本既然是陈凌拿出来的,那她有没有和你提过她的怀疑和猜想。”

走了一段,薛芃的速度渐渐慢了。

这一点陆俨倒是不怀疑,这账本上的来往款项就只是数字,指向的是一些企业和收款人,这些白纸黑字根本无法说明他们之间是因为什么事才发生的交易,这要一层层查下去难度太大,就算是警方也会觉得头疼,钟钰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陆俨也跟着慢下来,依然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

钟钰:“我知道,可是陆警官,这个账本到底能牵扯出多少内幕,我心里也没有数,我也看不出里面的门道,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也不会待在这里了,对吗?”

只是陆俨想着,还是得找个话题聊,不然这样实在尴尬,搞得他跟个变态似的,于是便说:“其实我也不是多管闲事,来年就高考了,我还有好多书要看。”

陆俨:“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给你做笔录,过了今天,你再想交代,也没机会了。”

薛芃淡淡的回:“哦,考师范吧,以后管学生管个够。”

钟钰吸了口气,点头道:“我的确听说一些。”

陆俨一顿,本来没必要告诉薛芃,但话到嘴边还是说了:“我要考公大,以后想当警察。”

“现在,就是你所说的天翻地覆的时候了。”陆俨说:“你虽然在牢里,也应该能听到一些外面的事。”

这次,是薛芃愣住了,她转过头,诧异的问:“你?公大?”

听到这里,钟钰终于开口了:“那是因为我们都怕失败!我怕到最后就算她坐牢了,就算我们把仇报了,这个账本还是发挥不了我们最希望看到的效果,我们的胜算太低了!我姐也是一样,她说过,但凡有点门路,有背景,有权势,这个账本在我们手上,一定能立刻派上用场。可是我们势单力孤,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只能谨慎小心,尽量把它留到最后,等到这件事闹得天翻地覆之后,再把它交出去,那它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陆俨也站住了,点头,眼神十分认真:“我爸就是警察,我以后也要当警察。”

陆俨说:“我相信你们在布局当中一定经过激烈的讨论,你很爱陈凌,你不希望她坐牢,尤其是陈凌那时候已经有了胃溃疡,牢狱生活对她的身体不利。我也相信陈凌一定花了很多时间来说服你。”

薛芃的眼神渐渐变了:“你爸爸属于哪一种,片警、交警、铁路警察,还是……”

钟钰刚才说,是外面的人在威胁陈凌,如果指的就是这个账本上涉及的灰色产业链,那么陈凌一个人的确难以抵挡,坐牢反而是安全的。

陆俨说:“他是刑警。不过我想当禁毒警。”

那眼神令陆俨明白,他都猜对了。

薛芃:“……”

陆俨话落,钟钰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她飞快的看向他,眼神里有着诧异。

陆俨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但问题是,这只是一个账本,就算这些钱指向受贿,涉案金额巨大,要追查起来也非一朝一夕的事。而且这个账本并不能直接给上面所有提及的企业和收款人定罪,这里面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仔细调查,需要走程序,要遵照证据,每一个环节都要确认无误。所以你们担心,万一在这个过程里有哪个环节遗漏了,或是其中有人动了手脚,令大事化小,最终只是揪出启辉的责任人问罪,便点到为止,那这个惊天内幕也就石沉大海了。”

薛芃眨了下眼,说:“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你有点顺眼了。”

陆俨继续道:“如果只用这个账本来对付高世阳和启辉化工厂,也许并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在这个账本上,除了记录了启辉和宏联之间的暗箱交易,还有启辉和其它企业的金钱往来。这些企业有的是材料供货方,有的是下游企业,还有的是设备供应方,都加在一起,就形成一个灰色交易产业链。真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一定能挖出惊天内幕。”

陆俨:“……”

钟钰依然没接话,却也没看陆俨。

虽然这话听着很怪,但陆俨相信,薛芃是真心的。

陆俨抓住了她脸上露出的迟疑,说:“原因就是,你们和某个人之间做了一笔交易,账本交给那个人,而他就帮你们姐妹复仇。陈凌知道,就算是她去坐牢了,只要这个人在外面帮你,你对付高世阳、李兰秀的事,就会事半功倍。”

不会儿,两人又往前走。

钟钰一怔,不说话了。

这次,陆俨走到薛芃旁边,薛芃也没躲开。

陆俨扯了下唇角,说:“既然你们打定主意要高世阳的命,那陈凌又何必藏起账本,她完全可以把账本交给威胁她的人,起码她不用坐牢,留在外面专心对付高世阳,报仇岂不是更容易?”

薛芃又一次打破沉默:“巧了,我也要考公大。”

只是除此之外,他还想到另外一层原因。

陆俨怔了怔,问:“也是想当警察?哪一种。”

陈凌和钟钰的想法非常简单粗暴,那就是血债血偿,以命抵命。

他第一个想法便是,是因为薛奕的案子。

陆俨点了下头,这层原因和他想的一样。

薛芃落下两个字:“你猜。”

钟钰冷笑:“如果只是告发启辉化工和高世阳,那也太便宜他了,他最多就是坐几年牢,可我们的父母却赔上了两条命,还有我和我姐这三十多年的人生,全都毁了。凭什么?”

陆俨:“刑警?”

安静了几秒,陆俨才问:“如果陈凌要利用账本的事将高世阳绳之以法,她自己就不会坐牢了,她完全可以将账本交给有关部门,告发启辉化工,可她没有这么做,宁可被启辉反咬一口,也要将账本瞒下来,是为什么?”

薛芃摇头。

钟钰却没有回答,还反问:“就算我告诉你们,你们又能如何,这件事没有证据。”

陆俨:“法医?”

陆俨眯了下眼:“是谁?”

薛芃仍是摇头。

外面的人?

陆俨:“哦,痕检?”

钟钰抬眼:“不是,高世阳只敢偷偷摸摸的干见不得人的事,他没那个胆子。是外面的人做的。”

薛芃愣了,抬头看他:“你还挺快的。”

陆俨却没有跟钟钰继续聊陈凌的意思,只问:“威胁她的人,就是高本顺,也就是高世阳?”

陆俨扯了下唇角,似是笑了。

一说到陈凌,钟钰的脸色就变得柔和许多,语气中带着一点崇拜:“她是我最佩服的人,坚强、隐忍、刚毅、果断,要不是因为她的病,她一定能干成大事。”

薛芃好奇的问:“怎么猜到的?”

钟钰垂下眼,没有玩花样,很痛快就坦白了:“我知道。我姐姐,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判入狱的。无论启辉的人怎么威胁她,她都不肯交出账本,宁愿背负盗用公共财产的罪名,也咬死了不说一个字。”

陆俨说:“简单,你说要当警察,肯定不是做文职,是奔着案发现场去……”

陆俨淡淡道:“陈凌在启辉化工厂工作期间,曾经盗取过一个灰色支出的账本,那上面的账务记录,可以证明启辉和宏联第三方检测公司之间,有暗箱交易。这些事,你知道么?”

只是这话刚落,陆俨就顿住了。

钟钰一顿,故作诧异:“Silly talk?我不认识他,没见过本人,你让我交代什么?”

薛芃却并没有在意:“让你猜中了,我是奔着案发现场去的,所以要更加努力才行,听说很难考。”

陆俨见状,说:“看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的确,你的案子已经判了,但是关于你和陈凌,你们和Silly talk之间,还有几件事情需要你交代。”

隔了几秒,陆俨才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刚才是我武断了,我现在相信你不会自杀了。”

钟钰话落,又是一笑,脸上没有半点惊讶和疑惑。

薛芃跟着说:“你心这么细,又喜欢管闲事,将来没准会是个好警察。”

钟钰一坐下,便说:“陆警官,该交代的,我之前都交代了,现在我的案子也判了,你怎么还来问我?”

陆俨笑了:“如果我考上了,我把我的复习笔记给你。”

钟钰显然就是前者。

薛芃愣了,又一次看向陆俨,眼里带着一点喜悦:“真的?”

自然也有一些人,会不满意审判结果,会要求上诉,希望获得一个“活”的机会。

陆俨点头,十分真诚:“真的,一言为定。”

类似的情况,陆俨在过去也见过、听过不少,很多十恶不赦的犯人,在得知自己终于宣判之后,反而能睡一个好觉,觉得快要解脱了。

薛芃也笑了,同样真诚:“那交换个手机号吧,以免到时候找不到你。”

时隔几个月再见到钟钰,钟钰整个人已经瘦得脱相,面容枯槁,脸色灰败,还有些浮肿,但是在见到两人之后,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好像终于卸下了重担,可以喘息了。

陆俨拿出手机,正准备输入薛芃的号码,却看到上面的时间,说:“哦,你晚自习迟到了。”

翌日一早,陆俨和李晓梦去了女子监狱。

薛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