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抬起手机，隔着一段距离，让陆俨看清楚。
康雨馨轻叹一声，很快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找到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背景是王川的办公室，而王川本人，就瘫软在办公椅上，和他死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陆俨只问：“你怎么证明你知道。也许你以为的，和我想找的，不是同一个人。”
而这张照片，恰恰就是陆俨之前收到的那张。
可是钟隶，康雨馨会知道么，还是说她只是在故弄玄虚？
陆俨眼神微变，等康雨馨把手机放下，问：“照片是你拍的？”
康雨馨知道李成杰在哪里，或者说她能把李成杰引出来，这一点陆俨并不觉得奇怪，当然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康雨馨：“怎么可能啊，我哪有这么大本事。是你要找的其中一个人，他发给我的。”
只不过……
陆俨扬了下眉梢，将所有逻辑串在一起，又道：“所以，是你让他动手的。”
——是钟隶，还有李成杰。
“你可别冤枉我，他之所以发给我，是想威胁我。”
康雨馨笑着把问题抛回去：“你不如问问自己，你一直在找谁的下落呢？”
威胁？
陆俨一顿，终于转向康雨馨：“哪两个人？”
陆俨真是一个字都不信，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茬儿问：“他为什么要威胁你？”
康雨馨扫了他一眼，又道：“我想，我这里应该有你要的答案，还有两个人的下落，大概也是你想要的。”
康雨馨半真半假的“哦”了一声：“也许是因为我有点小钱吧，这个人说是要离开江城，让我给他点路费，还说他原来曾经帮过我父亲做事，现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找我。哎，你也知道，我是不碰犯法的事的，更加不会给他钱。然后他就发了这张照片过来，说如果我不给，可能就会和王川同一个下场。”
康雨馨这话就是故意说给陆俨听的，可陆俨却是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被这话所撼动。
自然，这番说辞也是胡扯。
直到陆俨再次坐下，康雨馨又语气一转，多了几分柔和：“你也不要怪我多心，我这也是没办法呀。我一个女人四处漂泊，如果对人没有一点防范之心，那可能要死一百多次了。尤其是，我还尝到过被我喜欢的男人出卖的滋味儿，我这颗心呐，早就伤透了。”
不过陆俨也明白，康雨馨不可能会老实交代，要从她嘴里拿到消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所以为了不浪费更多的时间，在形式上，他会先选择配合康雨馨的节奏。
陆俨也没反驳，索性就顺着她的话茬儿说：“也就是说，你知道他藏身何处？”
而康雨馨也不傻，在完全放下戒心之前，她绝对不会透露任何他想知道的东西，那些是她的筹码，她只会好好利用。
“知道。”康雨馨又是一笑，“过几天就是他要跑路的日子，你要想抓他，就要尽快了。不过我记性不太好，可能一会儿我就忘记是哪里了。”
陆俨想的很明白，只是一份录音决不能威胁到康雨馨，她约他来，必然提前已经考虑好每一个环节，不会轻易露出把柄。
陆俨似笑非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把地方告诉我。”
陆俨反问：“我录音做什么，难道你犯了法，需要我录下来做证据？”
这一次，康雨馨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卖关子，她很快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又从纸袋中拿出一叠照片，动作缓慢的逐一在陆俨面前的桌上铺开。
康雨馨笑道：“原来你不打算录音。”
康雨馨每放下一张，都会扫一眼陆俨的表情，试图抓住陆俨的每一个表情。
康雨馨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打转，追着他的动作，扫过胸背、长腿，最后才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眸。
但在这个过程里，她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陆俨和几年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陆俨就当着她的面，拿着探测器在自己身上走了一圈。
那时候他刚毕业，还有点稚嫩，而她也是单纯的，对他没有设防。
康雨馨也就势拿出一个探测器，递给陆俨。
如今，这个男人不仅变得更内敛、深沉，而且很善于隐藏情绪，起码在刚才的对话中，她根本摸不清楚此人的喜怒。
陆俨拿回手机，按掉屏幕，放在桌上，站起身，脱掉外套。
而陆俨此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照片上。
康雨馨微笑着接过，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没有开任何录音软件。
康雨馨摆出来的照片，有一部分是生面孔，还有一部分有点眼熟。
陆俨眯了眯眼睛，只停顿一秒，便将兜里的手机拿出来，刷开屏幕，然后递给康雨馨。
那么问题来了，警察会对什么人眼熟呢，多半是嫌疑犯。
几句对话后，屋里陷入沉默。
陆俨一边看着一边搜索着记忆，眼熟的那几个，是他在禁毒支队的时候留下印象的，疑似参与过贩毒活动，但因为没有切实证据，所以至今没有抓捕归案。
“那你先关掉录音。”
直到康雨馨放下最后两张，陆俨目光一转，顿住了。
“说出你的条件。”
一张是韩故，而另一张是霍骁。
康雨馨的笑容也收了些：“我的答案可不是白给的，我有条件。”
陆俨抬起眼，只听康雨馨说：“这些人和我都有一点生意上的往来，不过在过程中进行得很不顺利，我中间还亏了一点钱。当然，我也不信任他们，我甚至怀疑这里面有一张鬼牌。我想把它揪出来。”
陆俨似是扯了下唇角，神情淡漠，眉目深远：“那就直奔主题吧。我有两个问题需要你回答。”
鬼牌？
康雨馨轻笑一声：“那你呢，真是为了帮我参谋装修的事才来的？”
这倒是好笑。
陆俨只问：“你约我，不是为了聊酒吧装修的事么，怎么改这里了？”
霍骁前几天才苏醒，他能是什么鬼。
康雨馨倒是很直接，只是陆俨也不觉得意外。
只是陆俨心里虽然觉得奇怪，面上却没露出来，开口时声音透着一点好笑：“你让警察帮你抓鬼？”
陆俨长腿迈开，不动声色的坐下，接着就听康雨馨说：“我这里特别布置过，所有信号都被阻断了。”
“你是警察，更是我的故友。”康雨馨身体前倾，手肘架在桌面，笑的甜美，“再说你也曾经当过鬼，应该很了解鬼的心理啊，让你来抓鬼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康雨馨微微一笑，指了下旁边的椅子：“坐吧。”
陆俨没接话，只是垂下眼眸，又一次扫向照片。
陆俨脚下一转，绕过屏风，和正在桌前品茶的康雨馨目光对上。
康雨馨便继续道：“我也不用你亲自动手抓，只要你帮我分析形势即可。当然，如果你愿意到我身边来保护我，我也是万分欢迎的。总之，事成之后，我就会把那个人的下落告诉你。”
屏风是半透明的，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桌椅摆设，其中一张椅子上还坐了个女人。
这要求听上去简单，但陆俨只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康雨馨的用意。
门在身后关上，陆俨却并不急着走入内室，先在外间打量了一圈，而后才来到隔开内外间的屏风前，朝里面扫了一眼。
她是想借由这件事，把他拉下水。
陆俨将男人的模样收入眼底，这才进门。
他是兵，她是匪，一旦兵帮了匪，不管是什么事，都会有牵扯。
陆俨又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略过他脸上深刻的纹路，身上的中山装，还有垂在身侧，粗糙干燥的双手。
这件事就会成为他的软肋、把柄，一步步迈入泥潭。
陆俨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接着中年男人将门推开，就立在门边，眼皮落下，说：“老板在里面等你。”
换句话说，她就是想洗黑他。
这一路上，陆俨没有发问，中年男人也没有主动开口，直到穿过两条走廊，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包房。
思及此，陆俨一声冷笑，很快起身：“我拒绝。”
中年男人就在前面带路，他走的不快，还有点驼背，陆俨就跟在后面，进了主屋，只见一室的古色古香，无论是装修还是家具，包括摆件，都是中式的，层层叠叠。
这话落地，陆俨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没有丝毫犹豫。
假山环绕，中间铺就石子小路，还有人造的水池和小喷泉，右手边深处有个花房，不用走近也可以窥见一二，那里面百花盛开，显然平日有人精心照料。
康雨馨跟着起身，扬声问：“你不想抓李成杰了？”
陆俨吸了口气，跟着中年男人迈进门口，再一抬眼，便看到整个院子的内景。
陆俨已经走到屏风前，脚下站定：“要抓鬼可不是几天之内就能完成的。你拿一个过几天就要跑路的人，跟我交换一个期限不明的事，我凭什么答应。”
然后，中年男人将门打开，说：“陆先生，请进吧。”
“那要是我现在就把李成杰给你呢？”康雨馨说。
等陆俨来到门前，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头发有些斑白，他只看了壮汉一眼，随即扫向陆俨。
这次，陆俨没有立刻接话，他在原地安静的站了两秒，直到康雨馨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他身后。
这地方，刚好就是薛芃提到的会所的位置。
陆俨这才转身：“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前面不远，就有一片白色的围墙，围墙中间有一扇深色小门，门虽不大，样式却很有特色，门口还挂了两盏灯笼，烘托着氛围。
“当然没有。”康雨馨说：“李成杰可以作为我的见面礼，送给你也没什么。因为我还有一张底牌，也是你最想要那张牌。所以我不怕你不认账。”
正想到这，前面的壮汉跟着拐了弯，进了另外一条巷子。
“哦，我最想要的。”陆俨双手环胸，居高临下道：“说说看。”
薛芃也提过那家会所的地址，还说当时从门里走出来的是康雨馨和韩故。
几秒的安静，康雨馨的嘴唇缓慢的动了，却没出声，只用唇形向他展示了两个字。
与此同时，他的心思也在跟着转动，他还记得薛芃带巴诺到骄阳酒吧寻找他的下落时，巴诺曾经调转方向，跑到一家私人会所的门口。
——钟、隶。
陆俨扬起眉梢，跟上去。
陆俨眼睛一眯，表情倏地变了。
门在壮汉身后合上，壮汉很快就走向巷子的另一个方向。
……
可壮汉却没有让开门口，反而从门里走出来了。
这天晚上，薛芃没有等到陆俨打回来的电话，她也没有太在意，以为陆俨只是一时忙忘了。
其中一个壮汉打量了陆俨一眼，确定来人身份，随即说：“请跟我来。”
薛芃将周一准备带去实验室作进一步确定的事项，记录在记事本上，早早便上了床。
陆俨只淡淡道：“我找康雨馨。”
一夜无梦。
那两人也看着他。
翌日一早，薛芃开车到市局上班。
陆俨一顿，眼皮抬起，扫向站在门里的两个身着西装的壮汉。
到了办公室，就将包里的湖水样本拿出来。
陆俨上前两步，刚要推们，门就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她准备了两份，一份已经交给张芸桦了，另一份准备待会儿送去理化实验室，做个简单的测试。
原本的招牌已经拆下来了，门脸倒是没有大的改变，但门前散落着很多垃圾，还有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开业的模样。
除了湖水样本之外，还有她前一天收到的信封。
这话落地，他就将手机塞进兜里，很快就在酒吧门前站定。
信封里沾了一些鸟类绒毛，也需要进一步作比对，看属于哪种鸟类。
陆俨脚下一顿，快速回道：“不用，人多容易坏事，记住我刚才的话。”
上午，痕检科内部开了个小会，算是对这一年接手的案子做个小总结，比如侦破了多少，积压了多少。
“陆队，你还在调查王川的案子？需要支援吗？”
等到会议结束，冯蒙就跟薛芃提了来年报名参加污水验毒小组的事，还嘱咐了几点注意事项。
陆俨双手揣兜，不紧不慢的往王川的酒吧走，快走到时，许臻的微信回复了。
等到十点来钟，薛芃才终于抽出时间，将湖水样本送去理化实验室。
陆俨将车停在巷子口，里面路太窄，只能步行。
正好姚素问也在，她这几天也不忙。
然后，陆俨就将王川酒吧的地址一起发了过去。
薛芃就将湖水样本已经检测到哪一步，还需要进一步检测什么，她怀疑什么等等，一并告诉姚素问。
但为了保险起见，陆俨还是在下车之前，给许臻发了一条微信，内容是：“如果我明天没有来上班，就到这个地方找我。”
姚素问听了，先是惊讶，转而问：“你是说这是陈凌那个案子留下的物证，你到现在还在查？”
陆俨想了一路，无论怎么推断，都认定康雨馨只是叫他过去谈判，而且还有一些条件要交换，至于是什么，那只有去了才知道。
薛芃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说：“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直觉认为，这瓶水不简单。不过要是你最终的检测结果，证实我的直觉是错的，那就可以趁机打我的脸了。”
当然，他想康雨馨还不至于愚蠢到今晚就会对他下手的地步，要是她想杀他，上次李成杰就可以下手，而且今天还是康雨馨约的他，他出任何事，她的嫌疑都最大，这无疑是惹火上身。
姚素问笑了：“这样啊，这么好的机会，我可得抓住了。”
陆俨开了自己的车，并且在车上和手机里都留下导航记录，目的地就是王川的酒吧，万一待会儿有什么“意外”，这些都是线索。
等到薛芃回到痕检科，便开始检验信封上的鸟类绒毛。
下一秒，他便从沙发上起身，和巴诺低语了几句，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拿上手机，很快出门。
实验并不复杂，很快就找到了科属。
陆俨闭上眼，长长的吸了口气，最终还是遵从心里的答案。
只是检验结果令薛芃颇为困惑，竟然和她在霍雍耳朵上找到的绒毛一样，都属于斑胸草雀？
去，还能一问究竟，看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巧合么？
不去，康雨馨不会罢休，肯定还有后手。
薛芃得出结果后，就一直站在实验台前发呆。
去，还是不去。
孟尧远走过来叫了她两声，她才醒过神，就听孟尧远问：“你这脸色瞧着不对啊，怎么了，你手里还有案子？”
将王川灭口的人是李成杰，而李成杰伏击陆俨，多半是出自康雨馨的授意，这样说来，他要找的答案，也许就在康雨馨那里。
薛芃没有正面回答，只问：“我问你，如果在完全不同的两个案子里，都找到了同一类鸟的绒毛，你会怎么想？”
最主要的是，康雨馨知道王川死前掌握的线索，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孟尧远想了一下，又反问：“这种鸟很稀有么，国家保护动物？”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规矩来办事，很难现在就揪出康雨馨的把柄。
薛芃摇头：“很常见，是一种观赏鸟，叫斑胸草雀，江城养的人也很多。”
就禁毒行动而言，一定是放长线钓大鱼。
孟尧远“哦”了一声：“那巧合的比例就很大了。我有个朋友经常玩鸟，他也养了你说的这种什么草雀，而且还养了好几种，上回还跟我科普了每一种的区别。”
还有，康雨馨背后会涉及多大的毒品交易？
薛芃没接话，又垂下眼陷入思考。
而康雨馨就算涉毒，也绝对不会笨的把毒品藏在自己家里，而且要搜查她名下的产业也需要搜查令，没有证据搜查令就申请不下来。
孟尧远这时说：“或者你把这件事反过来想，要是发现这种巧合的人是我，那你会怎么说？”
再说，他们的微信对话也没有任何端倪指向“康尧”和毒品。
薛芃一顿：“我会说和你刚才一样的话。”
这无疑是打草惊蛇，到头来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尧远摊了下手：“所以啊。”
自然，陆俨完全现在就把康雨馨的动向和刚才的微信聊天记录，一起交给禁毒支队，只是那样一来，禁毒支队可能不会让他前往赴约，即便赴约也是做好周密部署。
正说到这，痕检科的电话响了。
她这样将王川的酒吧位置发过来，就是告诉他，她手上有他要的东西。
孟尧远接电话的功夫，薛芃也将桌面收拾干净，再一抬眼，见孟尧远一直拿着电话，脸色也透着不对。
她还很聪明，十分善于谋划。
直到孟尧远挂断，对薛芃说：“有案子，到楼下集合。”
康雨馨不是性格温吞的人，她一向说一不二，而且爱憎分明，对不起她的人，她一定会反击。
薛芃点头，却没有立刻去准备，反而盯着孟尧远。
陆俨心里也开始权衡利弊。
她总觉得还有下文。
自这以后，康雨馨没再发过一个字。
果然，孟尧远沉吟了两秒，说：“刚才打电话的是许臻，他说现在什么情况他也不确定，只是初步得知，案发现场有一男一女失踪了。女的背景还在查，而男的好像是……陆队。”
陆俨定定的看着康雨馨发来的位置，许久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