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择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不紧不慢，胸有成竹。
“有没有关系，这个很快就会知道。”
陆离很快就明白了沈星择这句话的真意。
陆离用词不当地辩解了一句，又怕沈星择多心，立刻正色道：“我也不是替王若秋说话。不过也没什么证据证明她和内鬼有直接关系吧？”
回到家中的第二天上午，陆离在微信上收到了安娜发来的一条新闻。他点开一看标题，脑袋里顿时轰隆一声，平地惊雷。
“我这不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吗？”
《沈星择密会中影小花十九岁王若秋或将上位》
“我的天呐？难道你现在才想明白？！”安娜姐捂嘴假装吃惊。
强忍住一阵阵涌起的不适，他继续下拉查看详细内容。文章果然提到了揽秀城里的那场电影试映会，连日料店里共进午餐的事都被报道了出来。
陆离扁扁嘴，又努力消化了一阵刚才听到的信息：“所以说，你们怀疑王若秋和咱们团队的内鬼有直接联系。所以现在就要通过王若秋把这个内鬼揪出来。”
令陆离感到无语的是，自己居然也在这篇报道里“光荣”出镜。还说什么“沈星择特别让生活助理为王若秋安排了极佳的观影席位并全程陪同。”
“在你发呆翻白眼的时候。”沈星择抽回胳膊。
更加无语的是，明明是三个人的午餐，陆离却成了透明人。从日料店花园里偷拍的照片选取了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恰好将他完全挡住，只留下王若秋与沈星择，看起来相谈甚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陆离似懂非懂。他干脆伸手拽拽沈星择的衣袖：“你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打听出来的？刚才吃饭？”
整篇报道看似是以追踪沈星择的狗仔口吻撰写，但仔细咀嚼，却处处都在宣传王若秋。甚至还在后头跟了一个“延伸阅读”，煞有介事地盘点起了王若秋的那些所谓“实绩”。
“是啊，男绯闻女艳压嘛。三流的宣传策划最喜欢这两种套路了。”
「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绯闻？”沈星择沉吟，“又是这种套路。”
安娜的消息立刻追了过来：「你的小女同学，可比你有抱负有心计得多了。」
安娜拿出手机，念出一段别人发来的文字：“初步排查，她与咱们团队的人没有亲属关系。十七岁时参与过一部没什么水花的网剧，网上能找得到当时的通稿，和男主捆绑过绯闻。只是时间隔得久了，很难查到当时的发稿人信息。”
陆离叹了一口气，在键盘上删删写写，半天才回复过去。
沈星择道：“看起来没什么特殊背景。家里是做生意的，稍微有点小钱。口风紧。你那边怎么样？”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她是在利用皇上炒作。接下去该怎么办？」
安娜嗤了一声，扭头去问沈星择：“有什么收获？”
「这个不用你操心，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大发慈悲地给你上一课。」
陆离用拳头敲敲自己的左胸：“你不懂的，心累。”
说句实在话，尽管混迹娱乐圈十多年，可在宣传炒作这一块，陆离几乎和门外汉没什么区别。聚星的公关团队虽然不比星择工作室的精兵悍将，但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再加上沈星择恨不得把陆离装进盒子里，宣传炒作基本与他无缘。
坐在后排座上的安娜姐冷笑：“吃好喝好的，又不用你掏钱，还叹什么气。”
如今难得有安娜这么一个好老师，他自然要仔细请教请教。
在陆离被“过河拆桥”的糟糕感觉堵得无法喘息之前，这顿食不下咽的午餐终于结束了。与王若秋告别，陆离跟着沈星择重新登上保姆车，刚坐下来他就长长地叹了一口粗气。
打字不够尽兴，安娜干脆一通电话打了过来，陆离立刻把正在切的白萝卜往案板上一丢，找个僻静的地方煲起了电话粥。
从头到尾一直有说有笑的当然是王若秋。她谈自己对沈星择的崇拜；谈她看见沈星择成为影帝时的激动和欣喜；还谈她儿时与沈星择的一面之缘……种种言论，亦真亦假，总之极尽恭维之能事。而沈星择始终都以营业性的笑容温和面对，偶尔还会提几个问题，看上去倒是相处融洽。
王若秋的这通炒作新闻稿上不了传统媒体，却同时发表在了几个门户网站的娱乐版和社交媒体的娱乐营销号上。不用花费太多力气，星择工作室的公关就打听出了这则通稿的提供者——一家名为“门耳”的工作室。
包厢在日料店的一楼，落地窗外是夏季幽静的日式庭院。梅酒清甜，厨师的手艺也算不错，只可惜陆离从一开始就兴趣缺缺。
“门耳”不算什么知名的大牌工作室，却是潜伏在娱乐圈这片海域里的一只“水怪”。像这样的“水怪”全国还有几十只，它们赖以为生的食物是各种名人的隐私，产出的则是一篇篇骇人听闻的八卦报道。
陆离已经放弃思考了，反正直觉告诉他，沈星择一定会爽快答应下来。结果也不出所料——与安娜和团队打过招呼之后，沈星择就跟着王若秋去了一间还蛮高级的日料店。
为这些“水怪”提供食物的人有很多，他们可以是明星身边的工作人员、职业爆料人、机场海关公安等职能部门的个人，甚至是明星本人或者其他工作室。由于这些隐私往往通过非法途径获得，而信息的提供者身份又必须保密，所以没有办法直接公之于众。
按照沈星择的日程安排，试映会之后总算可以休假几日；而陆离也要返回老家去看望母亲。两个人准备回到北京城区就和平分手，但在此之前王若秋突然提出，要请他们吃顿饭，作为观影的答谢。
这时候就该轮到“门耳”这样的“水怪”出场了。
因为昨晚上已经有过一场聚会，群访结束后，剧组没有再组织聚餐。主创们该卸妆的卸妆，轻装简从者则直接离去。
“水怪”一般会将隐私粗暴地分成两种题材：丑闻和炒作。丑闻题材是它们的心头大爱，从四面八方收购来的丑闻在工作室里汇集，挑选出其中最具爆点的进行核实和二次加工，之后再贩卖给第三方平台，或者回头勒索当事人。
两个人稀里糊涂地躲进了后台，王若秋倒是高兴的，她说什么也不走了，站在休息室门外探头探脑地看着屋子里的主创接受采访。
而对于第二类题材也就是炒作，它们则会倒过来收取一大笔费用，然后帮忙添油加醋，并且利用渠道便利，进行分发推广。
试映会结束之后，主创回到了后台接受专访，观影者也纷纷退场。剩下一些没资格进行专访的自媒体高举着直播中的手机直奔陆离而来。吓得陆离扭头就跑，倒也没把王若秋给落下。
星择工作室毕竟是娱乐圈首屈一指的超级团队，安化文手底下的精英对于处理“第一类题材”颇有心得——这倒不是说沈星择有那么多丑闻需要他们去帮忙遮掩，事实上整个聚光文化经纪公司的危机公关目前都由星择工作室承担。
好个沈星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以为我们那百人的公关团队，每年两千万的基础公关费是摆着好看的吗？一点不夸张地说，如今市面上有名有姓的媒体、工作室，全都公关到了。要是真想捂，什么嘴都能缝得严严实实。”
陆离完全没料到沈星择还会来这么一手。说句实在话，他并不希望以“沈星择忠犬助理”的形象来完成自己的媒体首秀。但是说什么都已经迟了，沈星择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身上盖了一个戳，也许以后会变淡，可终究是抹不掉了。
按照安娜的说法，星择工作室在各娱乐媒体内部都收买有眼线。一旦有人向他们兜售聚星内部泄露的消息，眼线就会将贩卖者的信息提供给星择工作室。星择的“法务”部门会派专员调查，并摘除这些不安定因素。
媒体的镜头顺着沈星择指引的方向发现了陆离和他身旁的安娜。顿时，两个人以截然不同的表情被闪光灯包围。
至于第二类的绯闻炒作，除非涉及道德伦理问题，否则工作室一般会选择冷处理：不参与、不处理、不回应。过一段时间，谣言自然烟消云散。
不出意外，沈星择被问到了在法国的那场遭遇。向来轻描淡写的他，这次破天荒地提供了不少细节，甚至还当众表示多亏助理“两肋插刀”，才得以避免重大损失。
或许也正是发现了冷处理的规律，王若秋这个无名小卒才会借机接近沈星择，大胆地玩起了碰瓷。或许她还以为，就算沈星择会不高兴，但至少看在陆离在法国立功的面子上，不会追究。
片花之后是一个简短的访谈环节。在场的主创来到台上接受观影者的自由提问。尽管原则上提问都应该针对电影本身，但是在实践中，提出最多的问题永远都围绕着演员的隐私展开。
按照以往彻查“一类事件”的套路，只要联系门耳内部的线人，就能追查到向他们提供王若秋碰瓷素材的人。这个爆料人能够进入需要出示邀请函的试映会片场，拍下王若秋的照片，说明他很可能就是那个内鬼——即便不中，亦相去不远。
十分钟后试映会开场，全长四分钟的高帧率片花自然是全场的绝对焦点。也许是科技上的呼应，在场的每个人都佩戴了一个记录心率和血压的特殊手环，能够基于这些数据来分析观影者的情绪变化。“身体永远比嘴和笔要来得诚实”——主持人介绍这项特殊设备的时候如此说道。
事情至此似乎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接下去就该看星择工作室法务们的本事了。
按照沈星择的吩咐，王若秋被安排在了还算不错的前排席位上。因为担心她会不安分，陆离决定亲自陪在她身边，同时拒绝了她前往后台参观的要求。
然而陆离总觉得安娜的这番话，似乎有什么地方逻辑出了问题。放下电话之后，他又回到厨房里去切萝卜。切着切着，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所有人之中，王若秋显然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对于资方和媒体而言，她无疑是一张崭新的面孔；而相较于普通观众，精心打扮的她又是如此美丽耀眼，以至于不少人甚至将她当成了剧组演员。而所有这些窃窃私语和偷偷举起的手机镜头，很大程度上满足了王若秋的虚荣心，令她觉得自己的星途一片光明。
他赶紧丢下菜刀重新摸出手机，拨通了安娜的号码。
持有邀请函的观影人士大致有三类：一类是资方相关人士；一类是影评人及有关媒体；剩下的一类，则是通过网络海选出的普通观众。
“这次的事情和你们以前对付的都不一样，调查方向错了，千万不要去找门耳的线人，否则一定会打草惊蛇！”
上午十点，在揽秀城影院的观影小厅内，一场特殊的片花试映会正在进行。